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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退朝吧。”云崇道:“今日恩师之话,朕会着重考虑,定不会辜负恩师期望。”

    对帝师,云崇还是有几分尊重的。

    只是一想到南燕,和如今闹的沸沸扬扬的谢谭幽报名考春闱一事,头便生疼,恩师话已经说明,他显然是赞同的,话中又有意无意扯出先帝曾经想要启用女子为官的想法,这朝中,念着先帝的可不止一人,这才是一个头两个大。

    原本,只要按下谢谭幽一人就好,可如今,帝师带着先帝想法而来,若全城知,他是要遵从先帝,还是要按照自己心中所想而来呢。

    似乎,无论哪条路,都会被人戳脊梁骨。

    想到此处,云崇咬了咬牙,刚才缓和下的面容在看到谢谭幽时荡然无存,心头那点想起燕恒时的柔软也散去,这简直就是在逼他。

    生为帝王,还要过如此窝囊的日子,简直可恨!

    燕恒不去战场是吗,那他便让他在梦中与燕家军团聚!

    走出干清宫,云崇冷声道:“去将云启给朕叫来。”

    身后高公公忙应声离去。

    *

    这几日注定不是太平日子,长街定十分热闹,日日有讨论不完的事。

    谢谭幽与燕恒温凛三人一同出了皇宫,到宫门口时,刚好碰见帝师。

    谢谭幽抬眼看去,正好对上帝师目光。

    遥遥相望,二人皆是一怔,随后同时轻扯唇角。

    看着帝师马车远去,谢谭幽道:“我今日没料到帝师会前来。”

    “谁说不是呢。”温凛回:“我一直以为,这件事,就帝师最不可能同意,谁知,他今日来,竟是劝云崇的,甚至还搬出了先帝。”

    “先帝。”谢谭幽声音忽而低下:“表哥,先帝真的那般好吗?我看帝师提起先帝,眉眼之中都是傲气。”

    好到会夸大臣子女,甚至扶持为官,而想法还那般远大,要天下一统,百姓永远安宁。

    这般想法,她只听外祖父说过,听外祖父形容的战场,白骨成山,千亩农田荒废无人耕。

    所以,外祖父想要这天下再无战争,百姓永远安宁,不在漂泊。

    而那位先帝呢,当真也是这般想法?如果是,那当年的漓国该是什么样啊,朝臣统一,听着就很让人振奋。

    燕恒缓声开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志向和信徒,不论好与否,都始终有人奉他为神。”

    “……”

    温凛道:“就像幽幽你。”

    “我?”

    “嗯。”温凛笑:“诸人阻你前路,而我和燕恒便是为你开路之人。”

    “燕恒呢,他奉你为神,信你就如信自己。”

    “……”

    满天繁星下,谢谭幽眼睫微颤,想开口却只觉口干,默了会,她才道:“若此战秦国公输了,你会去战场吗?”

    她看的是燕恒,有上一世的记忆,她知道燕恒会去,可还是想问一问,是否会有不一样。

    燕恒五官轮廓分明,硬朗又冰冷,有风吹来,他伸手接过黑风递来的披风,很自然的为谢谭幽披上又系好,也不想隐瞒什么,他如实道:“会。”

    “许是在四月中旬。”

    四月中旬。

    那时,应当战报传来……

    原来,燕恒已经算好了。

    “那你怎么还说那样的话?”

    燕恒道:“我出征不是为他。”

    “……”

    秦国公带领燕家军上战场,败了,亡的都是燕家军,所以,燕恒此去,是为了燕家军。

    谢谭幽颔首。

    燕恒道:“府外已经恢复如常,我让黑风送你回去,我有事,晚点再回去。”

    “好。”

    *

    炊烟记,二楼雅间。

    燕恒与温凛二人先后进去,雅间内只点了一盏灯,有些暗。

    温凛蹙眉瞧着那窗边的人,“你发什么疯?弄这么暗作甚。”

    若不是眼睛好点,他会认为那一身白衣在窗边的是鬼,不是人。

    那人却有气无力道:“你们二人现在倒是装也不装了,去哪都是同进同出。”

    “他是我妹妹夫君,我是他大舅哥,在一起不是很正常?”

    “我倒是惨了,见面都要藏着掖着,就连今日这种时刻我都要告假不去上朝。”

    “萧然,你怎么回事?”温凛眉头皱的越发紧,“大男人看什么星星,不是有话说?赶紧过来,阿恒不能在外留太晚。”

    燕恒:“?”

    感受到燕恒看过来的目光,温凛笑道:“幽幽一个人会有点孤单。”

    “……”

    暗夜之中,燕恒笑出声:“日后,我倒是不用急你们缠着我喝酒了。”

    “啊?又要走了?”萧然赶忙站起身,坐到燕恒身侧,不满道:“阿恒,你也太不够意思了。”

    “谈正事。”燕恒声音明显淡了些。

    萧然嘴巴一闭,盯着燕恒看,燕恒也是看过来,相识十三年,即便屋中再暗,对方眼神还是能看明白。

    “今日你不在,我帮你看了。”燕恒道:“他成不了事。”

    “你我相交十年,因此我答应你,给他一次机会。”燕恒手指轻轻敲响茶杯,眸色已然冷彻到底,“此次,若他真的动了那般心思,我不会再容他。”

    萧然喉头发梗:“阿恒,此事……”

    燕恒打断他:“曾经,你让我一剑取下他人头,为我父王报仇,我没有应,不因其他,只因那时的漓国不能无国君。”

    “后来,你又让我杀他,晚了一步,母妃被困,我不得不俯身,如今,你寻我,放他一马,因你我十年交情,我应了,只此一次机会。”

    萧然抿唇不语。

    “他改不了的。”燕恒嗓音幽凉残忍:“只此一次机会,若他动了,我便不留他了。”

    “你要……”萧然心头砰跳,惊呼出声,却久久说不出那个字来。

    他所认识的燕恒决不会那般的。

    “萧然。”温凛开口:“这些年,你是我们当中最杀伐果断之人,从来不会为一人而改变主意,昨日怎么会疯了似的说那般多?”

    昨日,也是在这里。

    萧然身侧拳头攥紧,眸中是挣扎又无奈,长叹一声,他道:“我查到一些事,有关三年前也有关十三年之前。”

    温凛心头一震:“何时?”

    “半月了。”萧然哑声道:“我是怕我寻错了人,报错了仇,而他也是……”

    “那边调查清楚再说。”燕恒冷声道:“我最早让你查的事可有查清?”

    萧然摇头:“所有痕迹被人抹去,有些难。”

    “那东西和人呢?”

    “在我府中地牢。”

    燕恒颔首:“全部交给她。”

    他没有说名字,可萧然却是清楚。

    “如今,谢谭幽陷入这般风波,再将这东西交与她,怕是……”

    “无事。”燕恒道:“她想要,也会做的很好。”

    萧然恍然大悟。

    “这些东西和人,原来是留给她的?”

    萧然忽然想起,谢谭幽深夜入燕王府拿走的那竹笺,只是有些遗憾,只扯开了一条口子,扣住谢靖,却不能光明正大查案。

    后来,燕恒多番查寻,甚至城外城内连夜跑,好不容易寻来了当年之人,却只是将人关着,不再进行下一步,他还在想是为什么,有想过这方面,却又不敢肯定,如今,真是明白了。

    “阿恒,你是要她亲自破她母亲的案件吗?”

    “嗯。”

    “如果,云崇还是包庇谢靖呢?”

    “我亲自解决。”火光映的燕恒面容忽暗忽明,凉凉笑容显得那么冰冷渗人,“连云崇一起。”

    萧然听着,心尖一颤一颤的,张口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

    “此次之事,不论云崇应不应,姑姑的仇理应幽幽来报。”温凛眯了眯眸子:“只有这件事扯出,后面的才能一步一步来。”

    “别忘了,我们还有一个沈国公府,沈国公是否叛国,想必,你比我还要清楚。”

    此次回京,本就是为真相,为报仇而来,本不想牵扯谢谭幽的,是燕恒说,谢谭幽想为官却不是真正想为官,只是想报仇。

    我们应当要让她做想做之事,在她身后帮她护她就好了,其余,若她想,便让她来。

    这条路,又多一人,也许不久还会多一人,很难走却还是得坚持,前路漫漫,太多人冤死,他们得让真相大白才行,这样才不枉任何一个曾为国多次舍命之人。

    他们三已经很久没有提到沈国公三字了。

    忽然被温凛说出,萧然脸色有些惨白,也是懊恼愧疚。

    “是我糊涂了。”

    “萧然,这件事只有你有资格为他们平冤,他们都在等你。”温凛道:“所以,你应比我们任何人都要冷静。”

    “我知晓你心头难处,这么多年你很辛苦,可是阿恒也苦,你当让他自己决定,而不是用彼此交情求他。”

    闻言,萧然一时不慎打翻了手边茶盏,整个人忽然彻底清醒。

    想起,昨日自己与燕恒说的话。

    “阿恒,看在我们十三年交情之上,当是我求你。”

    昨日当真是疯魔了。

    那十三年的交情,被他利用,甚至逼迫燕恒。

    “阿恒……”萧然想与他解释一二,可才开口便被燕恒打断。

    燕恒道:“人本就有七情六欲,偶尔会有迷茫想不开之时,我并未放在心头,十年至交,我不至于因此而与你淡去。”

    若真淡了,那便不是什么至交好友了。

    “只愿,彼此都别忘了那年心头志向。”

    那年心头志向。

    三人盯着面前忽明忽暗的幽幽火光,似乎同时回到了那一年。

    三人躺在草原之上,那时候,萧然黑不溜秋的,在漆黑夜中,若不是看见他白牙,压根发现不了这还有个人。

    温凛瞧着这般的萧然,笑的在地下打滚,萧然气急,二人扭打在一起,打累了,又分别躺在燕恒身侧。

    “此时,你们在想什么。”萧然忽然道:“日后又有什么志向呢。”

    温凛道:“我啊,想家人了,以后呢,只想报了仇,然后与我家幽幽好好的生活吧。”

    “我也很想家人。”萧然道:“也是想报仇,杀死所有人!还所有人清白,迎他们回家。”

    “阿恒,那你呢。”

    燕恒盯着月色很久,才道:“想一个不该想的人。”

    “以后的话,想护住燕家军,护住母妃,然后还想娶一个不该娶的人。”

    第82章

    燕王府。

    谢谭幽回到院中的时候,银杏和黑云正在院中等着她,远远见她回来,银杏忙站起身:“大小姐!”

    黑云看了银杏一眼,才出声唤道:“王妃。”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谢谭幽走到二人身前,“夜很凉。”

    “看不到大小姐,奴婢睡不着啊。”银杏眼睛弯弯。

    相比从前,她们日子要好了很多,不必日日受人欺辱,可谢谭幽现下却要做很多危险之事,甚至想为官,其目的……

    银杏手心收紧。

    报仇……

    这个词曾贯通她全身,可最终还是被她硬生生忍下了,当时局面,她不能也无法。

    可是如今,瞧着谢谭幽每走的一步,都是为了报仇二字。

    她有些恍惚,有时夜里连连噩梦,惊醒过后,她也会想,那她呢,也可以吗。

    可若她真做了,那时又会被多少人抵触,又会牵连多少人,而她,这个苟且偷生之人,怕是也会被不少人盯上。

    那个时候,她又该怎么办呢,还能留在谢谭幽身边吗,还能见……

    “银杏?”

    “银杏?”谢谭幽伸手在银杏面前晃了晃,银杏眼睫一颤:“大小姐。”

    “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啊,奴婢就是困了。”

    谢谭幽轻笑:“那你二人先去休息吧,我这边不用你们了。”

    “是。”

    二人先后离去,黑云走了两步又回来,从袖中掏出一瓶药,递给谢谭幽,道:“这是补气血的丹药,王妃可每日服下一粒。”

    谢谭幽不解。

    黑云淡声解释:“王妃眉眼之间隐隐有虚弱之态,估计是近日太过疲惫,不过无大碍,好好休息几日就好了。”

    谢谭幽伸手接过:“好,去休息吧。”

    *

    谢谭幽刚沐浴完,才穿好衣服出来,便听见外头脚步声,知道是燕恒,又往身上披了件大氅,才掀开帘子出去。

    只见,燕恒站在石桌旁,手上提了东西,有香味弥漫开来,是桃花酥和香酥鸭。

    燕恒将东西放在石桌上,缓缓打开,香味越发浓,他抬眼去看谢谭幽:“过来。”

    凉凉嗓音在这夜中有些柔。

    谢谭幽抬脚走去,在石桌旁坐下,盯着那盒桃花酥,心头感慨万千,曾几何时,他们也是一同坐在树下石桌,一盒桃花酥一碗酒,各自相谈如今人生。

    那时,她是云启的妻子。

    而他是喜一身黑衣,时常说着自己不过一个无名小卒之人,也是后来很久,她才知道,他最是尊贵,是漓国第一大将,是令列国闻风丧胆却爱戴京中百姓的燕王。

    辗转一世。

    他是人人言的残忍狠厉又冷心的燕王。

    而她呢,是他的妻子。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又静止,还是这个时间段,却是不同样的人生。

    上一世,她是被送去了庄子三年,受了很多苦,而这一世却是在路上遇险,从而到了青龙寺,安安静静的渡过了三年,除了生病,没有人欺负她。

    今时今日,她再猜不出前世今生为何会发生变动,那就是真的蠢了。

    也正因为过去那些种种细节,谢谭幽心头才总会有闷闷之感,愧疚充斥全身,更是怕。

    想靠近燕恒却又不敢。

    一时之间,她真的摸不清楚自己心中情感,所以,每每与燕恒相处起来,总是透着几分怪异疏离,她相信,燕恒也是有感觉的,可他没有说什么,还是与平常一样,甚至不会要求她,或是逼迫她。

    燕恒轻声道:“回府路上,碰巧看见店铺还开着,想着你白日一直在外,怕是没怎么吃东西,应当是饿了。”

    “我今日去了青龙寺。”谢谭幽道:“在那吃过斋饭。”

    燕恒颔首,也不问她去干什么,只是上下打量她,从眉眼面颊在到手臂身体,良久,他皱了皱眉:“你瘦了,可是府中饭菜不合胃口?”

    谢谭幽摇头:“我很喜欢。”

    似是想起什么,谢谭幽又重新站起身来,扯唇笑道:“对了,我今日还回了府邸,带来了梅花酿,之前说好,要第一个给你尝尝的,你在这等我,我去取。”

    梅花酿。

    她已经说了两次这样的话。

    第一次是在他们从黑林回京,他下了马车,谢谭幽从后面唤他,那时,他心头有悲,并不信这些,换句话来说,不信谢谭幽会在那样的时刻第一个想起他。

    后来,她在说。

    燕恒心头隐隐跳动又是期待不安,他除了说好不知道要怎么回。

    今夜,她眉眼之间明亮又澄澈,前去取桃花酿,让他等着,这般景,让他梦回很久之前,可他还是起身前去,接过谢谭幽手中物。

    梅花酿打开,清香淡雅的梅花香气荡漾开来。

    谢谭幽取了两个碗来,分别倒满,四目相对,各自饮下。

    一碗酒入腹,像是把两人同时拉回很久之前,也拉近彼此距离,竟是谈起了心头不安种种。

    谢谭幽神情微晃:“此次之事,不知道结局会如何。”

    燕恒道:“会如你所愿的。”

    “我说我想靠自己,但你还是帮了我很多,我在想,若没有你,我是不是做不了心中想做之事。”

    燕恒放下酒碗,瞧着月色下女子好看容颜,有些动情,伸手揉了揉她的墨发,轻声安抚:“怎么会呢。”

    “我其实也不是真正想为官。”

    “我知道。”

    “我就是想亲手为母亲报仇。”谢谭幽眼眶有些红,上一世,直到死她都没有为温栖报仇,那是她一生的遗憾。

    这一世,她可以,她有机会,所以她想不用借助他人之手。

    如空静大师所说,她的执念真的太深了,她不想母亲白死。

    “还有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表哥表姐们,那么一大家子,全都死于一场大火,所有所有都是因一人,可陛下却不让人查,我偏要去查,决不能让任何一个人白死。”

    夜风一阵接一阵吹打在谢谭幽发热面颊。

    她深吸一口气:“这条路会有些艰难,但我想坚持走完。”

    不止艰难,还大胆又疯狂。

    “那便走下去,去做你心中所想。”燕恒笑:“反正不是孤身一人。”

    谢谭幽看向燕恒,他墨眸认真而好看坚定,定定望着她,眼底有星星点点的笑意,温柔而又带着某种道不明的情绪。

    “如果。”也不知道怎么,她这样问了句:“我们坚持,陛下还是选择护谢靖,而要杀我们呢?”

    上次见云崇那般护着谢靖,谢谭幽便知道,谢靖不好杀,又或许是,谢靖身上有什么秘密,云崇不能让他死,所以才那般护着他。

    而越走,她越发现,很多的不寻常和诡异之处,心头似乎有某种感觉,如果她坚持将事情一件一件的揭开,是个很危险的事,不止她,还会有很多人死。

    脑中打杀声及鲜血淋漓的场面一幕一幕飘过,她看不清,抓不住,心头又在隐隐作痛,迷茫无助之感随之而来。

    燕恒道:“我会护着你。”

    “那你呢。”

    燕恒不答,只是拿起梅花酿又给自己倒了一碗,仰头饮尽,任由夜风将他墨发吹起,扫过眼前,有些迷糊,他喉头轻轻滚动,轻叹一声:“你看今晚的月亮。”

    谢谭幽抬眼看去。

    月亮又大又圆的,都说星星耀眼,可今夜,她却觉得,好像月亮更明亮耀眼。

    耳畔,传来燕恒低沉嗓音:“我从不食言。”

    “答应过你,会让你做成你想做之人,就一定会助你完成心中所想。”

    “不必迷茫,你只是隐于暗处很久,忽然浮现众人眼前,心有情绪很正常。”燕恒声音很温和,慢慢的开导她:“如你所说,很多人现下过的都不是自己心中理想的生活,可她们身后无人,也不能反抗。”

    “可如今,你站出来了,你很厉害,是这京城中最厉害的女子了。”

    燕恒毫不吝啬的夸赞道:“你会酿酒味淳朴又香甜的梅花酿,会武功,敢只身站在帝王和群臣面前为天下女子鸣不平,甚至能说出南燕真正目的,朝臣那些废物,无一个看出来的,你比他们还要厉害。”

    顿了顿,眼底笑意越发浓,不忘贬低自己与温凛一番:“就连温凛和我都看不出,这般厉害,你怎么还不开心?要是我这么厉害,我估计会夜夜失眠。”

    听着燕恒温柔的话语,谢谭幽感动又忍不住动情,可听到最后那句,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泪水跟着滑落。

    她声音里含着浅笑:“表哥和你都是生于战场之人,怎会看不出呢,你别拿我寻开心。”

    “我从不说谎。”

    “……”

    “你是大名鼎鼎的燕王,人人怕你,权势还那般大,小小年纪便能成为八十万燕家军的副帅,外祖父曾不止一次在我面前说你有多厉害的话语。”谢谭幽笑意微潋:“所以,我哪有你厉害啊。”

    “可我是男子。”燕恒道:“这世道,男子如此太过正常,这并不值得炫耀,也不能称之为顶厉害的人。”

    “你不一样,这世道女子艰难,你勇敢站出来,会很多人不会的东西,这才算顶厉害,顶勇敢的女子。”

    谢谭幽看着身旁这个为了安抚,宽慰她,不惜贬低自己,都要将她说成很厉害的人,一颗心一点一点的沉沦下去。

    或许是这一生遇见的人太少了。

    她觉得燕恒太好了,好到让她无法用言语形容。

    可她又觉得,即便踏遍这天下,走遍各处,恐怕都不会寻到一个这样的人。

    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饮下,头脑微热,谢谭幽缓缓站起身来,夜风凉又大,被吹的酒劲上头,她面前有些晃动,燕恒不知她要干什么,怕她摔倒,下意识的扶住,本想开口询问,却在下一秒,整个人愣在原地。

    谢谭幽抱了他。

    她的酒量很好,这些酒不至于醉,所以,她是清醒的。

    所以,谢谭幽是在清醒之时抱了他,不止抱了,还对他说:“你这般好,日后若我离了你,怕是寻不到比你还好之人了。”

    “……”

    微风拂过,院中静了很久很久,才有一道声音随着风飘进谢谭幽耳中。

    “那便一直在我身边,我一直护着你好不好。”

    第83章

    翌日一早,秦国公带四子出征,未带一兵一卒,而是前去与南燕边境十万的燕家军汇合,之后又带领燕家军前往与南燕战场。

    他本想一战成名,也像曾经定国将军府那般,可昨夜,云崇却召了他进宫,与他密谈一夜,既是知君王意,他便照做就是了,反正结果对他有益无害。

    回眸看了眼来送他的二子和几个孙子,未说话,只是轻轻颔首,便一夹马肚离去,此去,有他们在京中,他在战场也是放心的,只愿他们一家人,都能顺利完成心中要事。

    晌午。

    除了长街,当属各大酒楼,烟花柳巷之地热闹,来往人群讨论的都是昨日宫中一事,无论是帝师还是谢谭幽又或是燕恒的言语都被人传的到处都是。

    有人念及先帝不敢乱言语,也有人觉得荒唐至极,由其是学堂少年们,竟是纷纷跑到武德门前长跪不起,反对女子为官。

    跪了一日也见不到云崇,有学子便互相商量了一番,才由一人带头带着一部分人到帝师府前,明明是京中最好的少年郎,温和又有才学,却在此时,将往日学的都抛在脑后,纷纷质问起帝师,或是辱骂。

    帝师府大门仍旧紧闭,无一人出来查看。

    带头的学子咬牙道:“身为帝师不为国君和国家考虑,反倒是为一己私欲,如此!实在不配为帝师!”

    身后学子,面上皆是怒容。

    他们从来就不理解帝师怎么会理解这种荒唐的事,还说什么先帝也是认同,女子若真为官,便要处处都与男子同在,就连上学堂也是,日后做什么,也要听女人指指点点。

    那这漓国岂不是乱套了?

    最前方那学子见门没落锁,上前用力推开帝师府门,抬脚进去,还不忘大声嚷着:“听闻帝师才学颇深无人能及,如今我等特来请教,帝师究竟如何看待此番事。”

    数十学子紧随其后,气势冲冲,那阵仗,是今日势必要听帝师一言,解下他们心头之惑,否则决不罢休。

    在他们心中,帝师永远都是跟随帝王站在一处的人,昨日朝中人人反谢谭幽,为何偏偏最不该的帝师却站了谢谭幽,还说了他们从未听说之事。

    世上,哪有女子之国。

    女子懂什么?又如何顶天立地,还救国救民,简直笑话。

    会才学,这不是富贵家的子女都会之事?若只是因这,他们便不能苟同了,才学他们亦会,何需女子啊,他们更不能忍受,往后为官,与自己争论的是一个妇道人家。

    可却才走了几步,面前便出现一人。

    水绿色的长衫衣裙,拦住众人去路,眉眼温婉,瞧着面前学子,眸中却不见任何情绪,喉咙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众学子怒气忽的凝住,没想到见到的会是这样一个人,上下打量她,观她面容和年纪,心头纷纷猜测她身份。

    默了很久,才有人不确定惊呼:“箫婉?”

    箫婉眉眼疏而冷下,唇角勾起讽笑:“这便是如今漓国扶摇堂的学子?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你说什么!”有学子感受到侮辱。

    箫婉却不愿意与这些人废话,淡淡道:“我父亲年少便被封帝师,诸位可知帝师二字何其意?”

    “请教?”箫婉冷笑:“方才那一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陛下光临我帝师府了。”

    闻言,说这话的学子脸色当即惨白,只顾着带头起怒,竟是说了不该说之话,若是传进云崇耳中,怕是……

    对上箫婉嘲讽又冷漠的神情,身侧拳头下意识的收紧,还是不愿在这般女子面前输了气势,他怒道:“帝师既是为帝王之师,为何不与陛下站在一处?赞同什么女子为官?”

    “就是。”有人附和:“这世道好不容易才太平,怎可启用女子为官来扰乱了国之秩序?”

    箫婉似是懒得搭理这些愤愤不平的学子,转身朝不远处的管家道:“林叔,去报官,就说有人擅闯帝师府。”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离去,只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学子,反应过来,见管家已经出府,气不过便啐了几句,才忙出了帝师府。

    擅闯大臣府邸,还是帝师府,不论因为什么,都是个不小罪名,若是真被抓了,可不是丢个人那么简单。

    听着脚步声轻轻浅浅离去,箫婉才缓缓停下步子,回眸望着那群学子刚才站定的地方,眸色毫无波澜。

    学子何时那么闲了,还那般大胆,又闹的轰动,目的明显,这其中怕是有人故意引诱,否则,只是那些学子,怎会想到去长跪武德门和闯入帝师府。

    箫婉不禁心头低叹。

    当真是蠢,任人随意挑拨,哪像鲜衣活泼又具有才学的少年郎,当真是安宁日子过久了。

    也怪不得他国敢起灭漓国之心。

    军队强大管什么用,国内都是蛀虫,败了也是该。

    眸中厌恶之色明显。

    当真是厌恶极了如今这世道。

    *

    帝师府外。

    “现在怎么办。”有学子上前问那个带着他们一路来帝师府的学子。

    “在去武德门外。”那学子面色阴沉:“敲登闻鼓,谢谭幽杀过人,这样的人怎可参加春闱?”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谢谭幽参加春闱。”

    闻言,有学子皱眉,与身旁之人面面相觑,他怎么觉得他们的目的好像偏了,当时相约而来,是反对女子不可为官,怎么看他的样子,倒像是只为了阻止谢谭幽?

    也没多话,数十人还是又浩浩荡荡前往武德门外。

    *

    周围静下。

    暗处缓缓走出三人。

    谢谭幽盯着最前方的那身影,眸子微眯。

    秦怀容,秦国公府大房的庶子,秦怀安的庶兄。

    听闻扶摇堂的学子门跪于宫门外,反对女子为官,她本想去看看,却在路上看到秦怀容带着数十学子往这方而来,看到秦怀容时她便察觉事情不简单了,才跟了过来。

    眼下听到这般言语,她便更加断定。

    谢谭幽眸色微沉:“黑云,将消息散出去。”

    她本想一个一个来,可如今,既然是有人等不急,那便都一起来吧。

    黑云应声离去。

    看天色还早,谢谭幽也没有回府,而是带着银杏去了清幽居,里里外外小小整顿一番,淡淡扫了眼对面的炊烟记,心头已经算好了要开张的日子。

    这期间,外头消息时不时传来,秦怀容敲响登闻鼓,状告谢谭幽杀人,被仗了九十。

    谢谭幽面色依旧无常。

    没一会,黑云便回来了,紧接着一则惊人的世家隐秘消息便被传的沸沸扬扬。

    秦国公府的大公子与秦氏苟且。

    此消息,可谓是震的人久久回不过神来,任谁都不敢信,那两人可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妹啊!

    消息传进秦国公府时,正在养伤的秦怀安一惊,想起身却是扯动伤口,就此昏迷过去。

    国公夫人近日喜爱烧香拜佛,从慈安堂出来,听闻秦怀安又昏迷过去,心疼的不行,忙问前来禀报的婢女:“好端端的,怎么会昏迷?”

    婢女面露难色,好半天不知道怎么说。

    “到底怎么了?”国公夫人沉了脸:“是不是谁惹安儿不高兴了?”

    “不…不是。”知道国公夫人宠爱秦怀安,婢女也怕受牵连,一咬牙,道:“外面的人都在传大少爷和大小姐……苟且。”

    这府中,大小姐只有一个,便是秦氏。

    乍一听婢女言语,国公夫人身体狠狠一震,下意识甩了那婢女一巴掌:“胡说什么!”

    一巴掌似乎用尽了她的全身力气,手指不停发颤,在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婢女慌忙跪地:“奴婢没有胡说,都是外面所传。”

    国公夫人只觉脑袋嗡嗡嗡的,听不到也看不见,只隐隐约约见婢女们慌作一团,又是惊呼。

    “快传大夫,老夫人晕倒了!”

    “老夫人晕倒了!”

    国公府前院后院乱作一团,秦澜亦是惨白着一张脸回府,直奔大房院落。

    第84章

    明明是艳阳天,城中却如被阴霾笼罩。

    上百学子还跪在武德门外。

    而此时,干清宫中。

    云崇正听着高公公回禀宫外之事,待高公公说完才放下手中笔,抬起一旁杯盏轻抿一口,语音淡淡:“秦怀容呢?”

    “受了九十仗,已经昏迷过去。”

    云崇道:“那还等什么,杀了人便偿命,让刑部去抓人吧。”

    “是。”

    高公公离去一会,殿中忽而想起一道温润嗓音:“父皇若想借此事对付谢谭幽,怕是行不通。”

    “哦?”云崇挑眉,昨日的怒火荡然无存,整个人显得平静些许,不顺着云启话头,反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朕倒是想听听你对秦怀容带领扶摇堂众学子长跪武德门一事的看法。”

    云启面色不变:“前些日子秦国公府称秦怀安被人刺杀,受了重伤,可拒儿臣所知那并非刺杀,而是被谢谭幽带人所伤,秦怀容是秦怀安庶兄,二人关系十分要好,想必,是听闻谢谭幽有为官想法,又听闻帝师前来劝谏陛下,恐是怕谢谭幽如愿,这才糊涂了,想要以此来阻止。”

    “阻止。”云崇冷笑:“朕怎么觉得是逼迫呢?”

    从高祖到先帝,虽非真强国,却也无人敢敲登闻鼓,或是万千学子以劝谏的名义长跪武德门前,到他这好了,已经是强国,反到什么事都来了,敢敲登闻鼓就算了,还敢长跪武德门前逼迫他。

    他是国之主,不论做什么决定,都是一句话的事,哪有还要得别人同意的道理?不同意便长跪不起,还闹的人尽皆知,听说,还去了帝师府中。

    如若最后他应了,难不成这些学子还要来个当场死谏?

    云崇压着心头怒气,绕过书桌坐到云启对面,漫不经心扫他一眼,语音轻轻:“朕听说,昨日你在炊烟记见了秦怀容。”

    闻言,云启眸子微凝。

    昨日,他确实见过秦怀容,秦怀容爱饮酒作乐,下了学去吹烟记十分常见,那本就是他们大房的地盘,直到半夜才回府,而云启却是在暮色时分入的炊烟记,不到半个时辰便离开,这也是正常,按理来说,不会有人将二者联合在一起。

    可云崇今日这般说,想来已经是确定二人见过面。

    已经做的这般隐秘,云崇如何知晓?莫非……自己身边有他的人?

    可他已经清理过一次身边之人,决不会有漏网之鱼的。

    余光瞥见云崇含笑双眸,云启抚着茶杯边缘的手缓缓收紧,他扯唇道:“昨日,儿臣一直在府中,直到日暮时分才去了长街的炊烟记,的确是在那里见到了喝的酩酊大醉的秦怀容。”

    “是吗。”云崇眸中笑意更深。

    “是。”

    云崇盯着面容恭敬又尽显温和的云启许久,神情才缓缓正了几分:“这些年,朕处理的很多事都是你在其中帮扶,你刚才说行不通,那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能彻底平息此事,还能让那些念着先帝的人又能理解,不在背后戳他脊梁骨。

    云崇知晓,此次之事,如若处理不好,只怕后头这朝中还是难容成一团,让他不好掌控,身为帝王,他知道朝中会分几派,可只要在他可掌控范围之位便好,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多次对燕恒起杀心,实在是燕恒令他无法安心,又无法掌控。

    云启道:“那日相府发生一切事,儿臣已经探清,谢谭幽的确杀了人,原因也是如那般,是秦氏欲让人毁她清白,她才不得已反抗,那日,谢靖也是报了官的,都被燕恒挡回去了,所以,谢谭幽才一直安然无恙。”

    “谢靖报官?”

    有一个杀人的女儿,会影响他仕途名声,他不在意?还敢报官。

    “想必不用儿臣细说,父皇也能猜透,宁月公主应当是死在秦氏和谢靖手上的。”云启道:“此次秦国公府丑事曝光,也与谢谭幽脱不了干系,而她真正目的怕不是秦国公府。”

    云崇眯了眯眸子,渐渐猜透:“所以谢谭幽也是早就知道生母死因,谢靖报官,也是想要了她的命?”

    “嗯。”

    “难怪,谢谭幽要与他断亲,还要杀他。”

    谢靖这人,是云崇一步一步提拔起来的,什么人他当然一清二楚,就连他杀了温栖也是在他的默许之内,不然,他与太后何故这般?他又何需要囚着太后,还不是怕太后疯言疯语,牵扯出什么不该说的。

    云崇只是没想到,谢谭幽竟然也会知晓。

    他还是高估谢靖了,连一个丫头片子都拿捏不了。

    云崇问:“那此次谢谭幽还是冲谢靖而来?又想借秦氏与秦澜丑事,然后牵扯出温栖一事?”

    “是的。”云启看了眼云崇才道:“所以,此次父皇怕是护不了谢靖了。”

    “谢谭幽以女子之身报考春闱,父皇就当知晓她要为母报仇的决心,而且,燕恒手中也有了当年相府证人,所以,此次,谢靖怕是一定要死了。”

    云崇抬起茶杯的动作一顿,缓缓抬眼去看云启,四目相对,二人各怀心思,任谁也看不透对方,募的,云崇忽而扯唇轻笑,意味深长道:“你倒是了解谢谭幽。”

    “想几月前,你跪于武德门外只为求娶她,可惜,你二人还是无缘,她最终还是成了燕恒的妻子。”云崇道:“燕恒可谓是诚心,用八十万兵权来换一纸婚约。”

    说到此处,云崇就止不住嗤笑。

    云启面色淡淡,提醒道:“父皇不要看她软弱便不将她放眼中,兔子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即便就她一人,她还是能将局势扭转,若转不了,她便会带着仇人一同死。”

    在他眼中,从来就不把谢谭幽放在软弱这一块。

    她会无助会孤单会悲惨狼狈,但一定不会软弱。

    谢谭幽是狠的。

    若有人觉得她软弱,那一定是没有见过上一世的谢谭幽。

    那似乎是他头一次见到如此疯狂又难过的谢谭幽。

    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双瞳赤红,被三个黑衣人制住,泪水疯狂涌出,她的声音沙哑又充满仇恨。

    “云启,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跟个疯子没区别。

    那个时候的他,是什么心情呢,特别爽。

    因为,燕恒死了。

    是当着谢谭幽的面杀的。

    那个时候,谢谭幽早已恢复记忆,身上数不清的刀痕是她自己割的,只为了清醒。

    为什么要清醒呢。

    因为,她不想被控制,不想伤害燕恒,所以,每每感受到要被控制或是又要忘记燕恒时,她便一刀一刀的割自己,不致命,但很疼,浑身的血啊,可谢谭幽却是一点神情都没有,看见他时,居然还笑了。

    笑声响彻整个黑暗之处。

    “云启,我不怕死,若你想用这种地方来让我妥协或是让我陷入疯狂绝望,你便错了,我能扛,更能等到燕恒回来,到时,我便要亲手将你大卸八块,然后喂狗!”

    云启冷笑:“逞强和抵抗是无用的,还不如乖乖听话。”

    “若不听话呢?”

    “那朕便杀了你。”

    “杀我?”闻言,谢谭幽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低低笑出来声来:“云启,我人便在这,你敢杀吗?”

    她看着他。

    神情凌厉傲然,唇角笑容讽刺又轻蔑。

    她是确定云启不敢杀他,因为燕恒,若她死了,他拿什么制燕恒,那个时候,谢谭幽是唯一一个可以让燕恒退步和向前之人。

    谢谭幽道:“但我敢杀你。”

    “可你失败了不是吗?”云启挑眉:“若你忍一忍,也不至于落于这般境地。”

    “忍?忍你什么?忍你这些年逼我利用我?还是忍你一次又一次的剥夺我的记忆,还是又忍你毁了我的一生!”谢谭幽眸色冰冷:“我本不该如此,都是因为你,我才成了如今这般模样,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如何能再忍!”

    “此次杀你失败我认,但我不会次次失败。”

    “已经成了困兽,还想着杀我?”

    “那不然,我做梦都想杀了你。”

    “那你可要快点,不然我会提前要了燕恒的命。”

    “就你吗?”谢谭幽嗤笑:“你与燕恒相比,不过是一滩恶心的泥,也妄想杀了他,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

    后来的云启已经近乎变态疯狂,时隔三月,他第一次让谢谭幽见光,然后让她亲眼看着他杀死了曾经在她最黑暗的时刻,照亮着她的光。

    所以,谢谭幽疯了。

    后来,宫中人人传,元妃起死回生,却成了疯子,人人惊怕,躲避不及,她被云启安排入住冷宫,每每半夜,就有人听见冷宫内传出歌声。

    听闻,元妃夜夜穿红,站于屋顶,舞剑唱歌,如鬼魅般,更是无人敢靠近冷宫,直到一日,巡逻守卫见那屋顶之上的女子,将手中舞动的长剑插入腹中,因得了云启令,赶忙去告知,正睡梦中的云启听闻,鞋袜都来不及穿便往冷宫赶去。

    云启爬上屋顶,月色之下,谢谭幽面容苍白,衣服鲜红,不知是原本的颜色还是她的血液,他不可置信的上前将人抱起,动作轻又柔,喉咙里说出的话却还是那般冰冷无情:“装疯够了没有?”

    自从那日过后,这句话他问过不下百遍,从没有一次得到回应,可是这次,谢谭幽却回了他:“够了。”

    云启瞳孔一颤,又想说话,可下一秒,刺痛之感袭来,他垂眸看去,只见,心口被深深插入一把匕首,谢谭幽扬了扬唇:“上面淬了毒。”

    “我早就说过,我不会次次失败。”

    谢谭幽说完,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云启从屋顶推往外面,而她自己却是滚落冷宫内。

    不过一瞬,冷宫燃起大火,烧毁所有。

    火势大的要命,谢谭幽疯狂的话语逐渐被淹没在内。

    “云启,我死都不会跟你死在一处,但愿黄泉之路,你走的艰难,被恶鬼分食才好,我永远都不愿意见到你!”

    最后,又是一声低叹。

    她轻轻唤道:“阿恒,对不起,又是晚了几日。”

    “这次,我真的来寻你了。”

    *

    “陛下。”高公公快步走来:“老奴到刑部之时,刚好碰到谢谭幽,她前去自首,说是自己杀了人,可并非故意,而是撞见了秦氏与秦澜苟且,然后秦氏怕她说出去,才找人前去毁她清白,想以此胁迫她,她反抗之余才失手杀了人。”

    “之后,便又有人而来,状告秦氏谢靖草芥人命。”

    闻言,云崇与云启对视一眼。

    云崇轻轻摸索着手指,心头思绪万千,只怕真如云启所说,此次护不了谢靖了,可谢靖不能去刑部,怕只能……

    下定决心,云崇道:“既如此,便让刑部彻查吧。”

    下了令,只怕这京中又要乱上一乱了。

    第85章

    刑部府衙。

    谢谭幽淡淡叙述着秦怀容说她杀人一事,事情既起总得有个结果,不若顺着旁人搭好的路而上,以此来达成最终的目的。

    她虽不确定云崇心思,但也是怕他真的给她论罪,是以,才赶在云崇下令之前来了刑部,倒也不是自投罗网。

    抬眸瞧着跪在身旁的妇人,她头发凌乱不堪,浑身散发着恶臭味,似是惧怕,身子不停微微颤抖,面对刑部大人的逼问,声音含恨而又颤颤:“我没有胡说,谢靖的确杀了我一儿一女。”

    “大胆。”刑部尚书用力一拍桌子:“且不说如今,就是说从前,谢靖贵为当朝宰相,时常为灾民施粥,如此良善之人何以为会杀他人?”

    刑部尚书脸色算不得好看,毕竟这些年以来,他与谢靖都是一党,关于谢靖的所有案子,他一早就想抢过来,想着从中做点手脚,以此将他解救,可云崇却是压着不让查,他虽急,可转念一想,云崇如此,怕是有意袒护,便也没在做什么。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今日会有人前来状告秦氏谢靖滥杀无辜,秦氏就算了,死人一个,就算查清楚也没什么用,谢靖就不一样了,温栖一事还没有真正彻查,人在牢中,便又有了其他案子。

    “良善之人?”跪在地上的妇人听闻此,低低笑出声来,“他若良善,那我孩儿是怎么死的?”

    “我的儿女,才只是五岁啊……”妇人说着又痛哭出声。

    “荒谬!”刑部尚书冷道:“一朝宰相怎会杀你孩儿?你不过一介妇人,又如何能接触到当朝宰相?”

    “本官破案无数,谎言一眼就能看出,再敢扰乱公堂,本官定不轻饶。”

    “刑部尚书便是如此办案?”谢谭幽抬眼看向刑部尚书,眼眸清冷,声音不大不小的,“不问起因经过,只论彼此身份。”

    “妇人如何?一朝丞相又如何?不过都是芸芸众生的普通人罢了,有的不过些自认的尊贵。”

    “这是刑部。”刑部尚书脸色一青:“燕王妃还是谨言慎行,毕竟自个身上就有杀人二字压着,今日若说不清,可是免不了的吃苦,即便燕王前来,本官也要依法办事!”

    “大人不必担忧。”谢谭幽淡淡道:“我今日前来,便是为了这事。”

    “如今秦氏已死,秦大公子又说与秦氏从未有过逾矩的关系,算是无证人证据,是以……”

    谢谭幽打断刑部尚书的话,“杀人一事,世上只我真正知晓,亦是无证人证据,可我行事坦荡,不想牵扯太多,才前来。”

    “而秦氏与秦澜……”顿了顿,她又接着道:“若是无证据,我不会污蔑他人。”

    “证据何在。”

    “秦怀安。”

    刑部尚书一怔,似是没听懂:“秦怀安?”

    谢谭幽颔首,眉眼低低,声音里含着浅浅嫌恶:“秦怀安并非秦大夫人所生,而是秦氏与秦澜所出,如若我猜的不错,谢音柔才是秦大夫人所生。”

    闻言,刑部尚书眼角一颤。

    真苟且?还生了一子,还是由秦大夫人抚养长大的。

    “我可作证。”妇人再度开口:“就是因此,我才被秦氏记恨,才导致后期,谢靖残忍杀了我儿。”

    “你如何作证?”刑部尚书皱眉瞧着那妇人,明明就一妇人样,怎么会知晓旁人都不知道的事,谢靖又做什么要杀她孩子。

    “如果谢靖真的善良一些,相府不倒,那我。”妇人抬头,面容有些脏乱,话语却是清明:“就还是相府里的沈姨娘。”

    沈姨娘。

    谢谭幽眉心一跳,沈姨娘的出现让她很意外,她即便不出现,今日,她也能徐徐图之,让谢靖彻底被定下罪来,只是,还未开口,沈姨娘的声音便到来了。

    她从门外跪爬至这厅堂,哭喊冤屈。

    一眼看去,记忆有些模糊,直到看着她越来越近的笑容,她才缓缓想起面前之人的身份。

    沈姨娘是在她十岁那年才入的相府,戏子出身,众人很瞧不上她,可偏偏谢靖十分宠爱她,一宠就是两年,很快又有了身孕,府中人人说,她是被神眷顾之人,因,一次产下一对儿女,龙凤呈祥,竟是这般的好福气。

    若不是当时丞相夫人是温栖,谢靖怕都要破格提她为平妻。

    十三岁,她被送出府,直到再次回到相府,也只见过沈姨娘几次,也曾在她病重无人医治时偷偷给她送过吃食和药物,是以,她厌恶相府诸人,却独独不厌恶她。

    只是感叹,这样温和恬静的人在秦氏手上怕是难以存活。

    后来才知,何止难以存活啊,简直就是悲惨二字形容。

    她那五岁大的儿女竟是双双死了。

    听闻时,只以为是被秦氏暗害,如今听她这番言语才知竟是还与谢靖有关,实在令人绝望窒息,所以,听刑部尚书处处抬高谢靖贬低沈姨娘之时,谢谭幽才忍不住开了口。

    沈姨娘抬起颤抖的手擦去泪水,将心头埋藏已久的心痛事絮絮说出:“两年前,秦氏许我与她一同出府前往青龙寺,因遇上大雪,我们在寺里住了一夜,我睡眠浅,夜里听见一点响动便被惊醒,以为是有人在外,我与婢女起身前去查看,却看到……”

    像是已经难以启齿,可想想如今局面,还是咬牙出说:“我看到秦公子与秦氏衣衫不整,抱在一处,后来,秦氏好像看到了我,我快速回了房中,再三叮嘱婢女不可乱说话,第二日我们回府,秦氏待我与平常与异。”

    “就当我庆幸秦氏没看到我时,我的婢女死了,被淹死湖中,溺水而亡,可我的婢女自小就跟着我,最是熟识水性,绝不可能是溺水而亡,也就是那时,我察觉事情不简单,除了秦氏我亦想不到其他人。”

    “再后来,秦氏与我摊牌,我心头惊怕,前去告诉谢靖却被一顿训斥,因此,谢靖便没像以前那般总是记挂着我,紧接着,便是我的吃穿用度被减,从南方院落被换至偏僻西方,原本,我想着偏僻地方也好,清静,至少还活着,可一对儿女突然生了大病,高烧不退。”

    “我没有办法,只得去求谢靖,可昔日温柔之人早已冷漠,我只得一遍一遍给儿女擦拭身子。”沈姨娘哭着哭着忽然笑了:“好在上天垂怜,第三日,高烧终退去。”

    “可又在有一天。”沈姨娘深吸一口气:“我一觉醒来,身旁便躺了一个男人,面前是谢靖与秦氏还有一众丫鬟,他们说我与人私通,谢靖没有杀我,而是抱走了我的一双儿女。”

    “儿女送回来时,已然断气。”

    沈姨娘哽咽道:“明明以前,他们的面颊小手最软了,可是,在那一日,却硬的与人骨无异,我为他们擦拭了好久的身子,他们也没再睁眼看过我一眼。”

    “本官记得,相府除了谢靖外,其余之人都是死了的。”刑部尚书脸色依旧冷漠:“你竟还活着,又在今日忽然出现报官,本官不得不怀疑你是否是有人指使。”

    说话间,若有似无扫过谢谭幽,谢谭幽又如何猜不透刑部尚书的意思,毕竟当日,是燕恒杀了相府一众人,若不是云启,谢靖都会死在那,而这沈姨娘却是存活着,又在今日出现,实在不得不让人多想。

    谢谭幽对上刑部尚书视线,眸色坦荡又大方,任由他看。

    “大人的疑惑正是我的疑惑。”

    “……”

    “相府出事当日,我不在相府。”沈姨娘道:“那日,我求了秦氏出府,准我出府祭拜已故亲人,才入城就听闻府中发生一事,便不敢回府,而是速速出了城。”

    “那今日为何敢前来?”

    “前段时间听闻谢靖杀了原配妻子,那时,我便想前来寻求一个公道,可到了城中才听说,关于谢靖案子暂时未能查明,我便也不敢贸然前往,而今,关于燕王妃杀人的谣言满天,我曾与她一个府邸,知她为人,不想她含冤,也是想借此寻一个公道。”

    “含冤?”刑部尚书哼笑。

    如此,还敢说二人没有联系?说了一堆,现在才是开始步入正题吧。

    谢谭幽手心微紧,若说刚才见到沈姨娘是意外,那现在就是讶异了。

    沈姨娘竟然为她叫冤?

    她双眸微眯,仔细打量着沈姨娘,话语之间没有一丝破绽,真诚而又悲惨,心头定定,已经肯定,今日一切有人在操控,不是阻挡,而是在帮她。

    这个沈姨娘……

    “是。”沈姨娘道:“燕王妃十三岁便被谢靖送出府三年,回来后,过的日子好不到哪里去,时常生病,秦氏不开口,府中大夫便不敢为她看病,就让她一个人自生自灭,作为亲生父亲的谢靖也不管。”

    “不止如此,秦氏还多次逼迫燕王妃,甚至让她嫁给秦怀安,在与七皇子的赐婚圣旨下来时更是多次欺辱她,后来也是逼不得已,燕王妃才反抗用匕首插入人肩胛骨,死的人是府中另一个姨娘的兄长,而那个人,就是曾经出现在我床榻上之人。”

    “我偷偷去看过尸身,那人嘴唇发青,身体发紫,分明是中毒而亡,并非刀伤。”

    “……”

    谢谭幽冷冷扫了一眼沈姨娘,转而又看向外头的万里晴空,刚刚心头疑惑彻底确定下来,回眸看了一眼银杏,银杏眼睫颤颤,伸手攥住她冰凉手心。

    一声低叹,她也没开口辩解什么,只看今日事情如何发展,目的只是谢靖被定罪。

    刑部尚书垂眸,盯着桌上黑墨,大脑迅速转动,将今日前后事想透,准备开口,便听身旁衙役道:“大人,七皇子来了。”

    闻言,刑部尚书忙站起身来,前去迎接。

    云启一身蓝色长袍,含笑慢慢走来,身后簇拥着不少人,宫中大太监跟在他身侧。

    这一幕,让谢谭幽有些似曾相识。

    似乎,在上一世她也见到过这样的云启,那时候,他们好像很快乐,人人说,他们是一对璧人,彼此眼中都只有彼此,可是后来,变化太快,她一时有些招架不住,她只知道,她好像喜欢的不是云启。

    “阿谭。”云启声音还是那般温润,这好像是自他眼睛受伤那日后,他们第一次见面,好像过了很久,其实也没有那么久。

    “你瘦了。”他瞎了一只眼,另一只眼睛受到感染,有些模糊,只隐隐约约看得清谢谭幽清瘦的面容。

    谢谭幽退开两步,拉开彼此距离,这是很明显的,从一开始,她就不喜欢云启,反而厌恶。

    云启笑容不变,话是对刑部尚书说的,可眼睛却是看着谢谭幽:“我带来了父皇的命令,今日一切,彻查,不论是宁月公主一事又或是这位妇人所说的草芥人命一事统统彻查。”

    刑部尚书心头大震。

    彻查?如果查清,谢靖定是逃不过一死的,云启不是说会想办法救谢靖?怎么会……

    这是要放弃谢靖了?

    碍于人多,他也不敢问,只得应声。

    “至于秦氏和秦大公子一事先推后。”云启道:“眼下,秦国公带领府中四子为我国征战沙场,待秦国公大胜归来,便交与他自行处理。”

    “是。”

    云启轻轻颔首,又朝谢谭幽走了两步,声音低低,只有二人能听见:“阿谭可记得沈国公府?”

    “?”谢谭幽皱眉。

    云启轻笑一声,下颚朝沈姨娘方向扬了扬:“我看她有些面熟,倒像是叛臣贼子的后人。”

    第86章

    谢谭幽微怔,下意识再抬眼去看沈姨娘,面容陌生又熟悉,即便如此悲惨整个人依旧显得恬静。

    听闻,她为戏子多年,若不是谢靖为她赎身,怕是一辈子也出不了那种地方,若是沈国公府之人如何会沦落至此?再者,沈国公全府都被先帝斩杀于街头,如何会有存活之人呢。

    搜寻记起的上世记忆,她似乎也从没见过沈国公府的人或是有关沈国公府一事被人提起,今生,许多事情被改变,沈国公府几字,已经听了不知几次。

    当年,定国将军全府也是死于一场大火,三年后,温凛归京,那沈国公府,是否有存活之人呢。

    回想那夜温凛的一声阿妤。

    谢谭幽心头有股不明的情绪,令她有些难受,就像是见到了亲人身死,再也不能相见那般,那种感觉很苦,所以,她也会想,如若沈国公府有人存活,那么多年,是否也是与她一样万般煎熬呢。

    漓国谁不知沈国公府是叛臣贼子,全城恶之厌之,可谢谭幽却从不信过这些,不为其他,只为定国老将军与沈国公是至交好友,其实是三人,还有一人是亲自射杀沈国公的安国公。

    三人一同长大,入京科举,从偏远之地一步一步往京城而来,互相扶持很多年,是先帝的左膀右臂,不可缺少的部分。

    而三人也是时常在一处,总有人说三人是一壶酒便为永生知己亲人,更是有人艳羡三人到了中年感情依旧如初。

    可变化只在那一瞬。

    沈国公与三皇子谋反,被安国公一箭射杀于城外。

    先帝震怒斩沈国公全府,而大封安国公。

    一年后,安国公在战场上战败,受了很重的伤,还是定国老将军带兵前往战场稳住局势,那一战赢了,而安国公,再未会到这京城来,就被葬在最高处的山峰。

    安国公,年四十,一生未娶,只有两个好友。

    临死前,最后一句话还是说。

    “老家伙,现下只有你一人了。”

    *

    “那年,七皇子年幼,怕是还从未出过宫。”谢谭幽渐渐回神,语气微冷:“又如何见到过沈国公府之人?”

    云启轻笑,“阿谭,你似乎从来不信我。”

    “七皇子有何地方值得我信?”谢谭幽反问。

    “且看着吧。”云启笑容淡了些:“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谢谭幽神色一顿,正好停在沈姨娘的眉间,好一会,又缓缓移开,垂眸细思。

    直到刑部尚书又重新坐到高堂之上,她才抬眼看去,将手中重新写的状词递上去,那上面,她已经写的很是清楚,前前后后的很多经过,而当日证人就在厅堂外,云崇也已经下令,谢靖是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了。

    似乎一切都只需要云崇的一句话,得了令,刑部尚书都未喊厅堂之外的刘太医和鸿胪寺卿前来对证,又或许是知晓二人说的话当是与那日武德门外无异,便也不想浪费时间。

    “关于宁月公主一案,本官会如实上报陛下。”刑部尚书说着,又看向沈姨娘道:“至于你口中所说谢靖杀害你儿女一事,要等本官查证才可立案论罪。”

    “多谢大人。”沈姨娘砰砰磕头,还不忘补充:“燕王妃没有杀人,我以性命起誓。”

    刑部尚书看了眼云启,见他面色无异,才皱眉摆手:“本官会自己判断,若真清白,本官也不会为难。”

    心头却止不住的疑惑。

    云启怎么跟变了个人一样?先前他目标明确,一直在做自己要做之事,眼下,却是已经很久没有私下见过他们几人,更从未让人传信让他们去做什么。

    也不怪他心急,实在是谢谭幽递来的这些状纸,刘太医和鸿胪寺卿还重新签了字,表明态度,若是带到云崇面前,他既已下令,谢靖便难逃一死,偏偏云启也未说什么。

    思想想去,还是罢了,没了谢靖这般阴狠之人,说不定他的仕途会更加顺畅。

    今日,以刑部尚书入宫结束。

    走出刑部,谢谭幽才发现竟是下雨了。

    “阿谭,雨不小,我送你回去。”云启撑伞站在她身旁。

    “不必。”谢谭幽拒绝的干脆。

    “我不会淋雨回去,有人会来寻我。”

    今日,燕恒知道她要做什么,如果下雨了,他一定会前来。

    像是验证般的,她话才落,面前各色行人纷纷往家的方向奔跑,而中有一人撑伞缓步而来。

    妖艳的红色的长袍,很是显眼。

    眸色扫过他人之时冷又漫不经心,在靠近谢谭幽时,又定定瞧着她,眸色深深,又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什么呢。

    看到她与云启站在一处,忽然就想起了上一世那无数幕,她深情望着云启的样子,笑的眉眼弯弯,那么的好看明亮。

    可那样的神情,即便今时今日,她说过他好,说过会做一个好妻子,说过很多令燕恒听着都非常愉悦的话,都从未有过那般的神情。

    而燕恒也是一直都知道,谢谭幽选择嫁给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喜欢,她与他不一样的,他知道,一开始她是报有目的,知道她现在不喜欢云启,但也不喜欢他,只是不反感而已。

    可对他来说,不反感,已经足够了。

    先前,也是想着只要她一直在他身边就好了,喜不喜欢的不重要,可是今日,远远瞧着二人站在一处的场景,他心头忽而涌上疯狂的情绪,他很想让谢谭幽陪着他,同他一样喜欢她那般喜欢自己。

    甚至,想撕碎这般的画面,和杀了云启。

    可此时此刻,他又不能疯。

    “燕恒。”谢谭幽唤他。

    疯狂情绪凝固,燕恒深吸一口气才极力压下,伞微微倾斜,与谢谭幽一同踏入雨中,朝燕王府而去。

    “伞往你那边去些。”谢谭幽仰头看他:“你长袍都湿透了,会受寒。”

    “无事。”燕恒嗓音沙哑。

    “……”

    谢谭幽察觉他情绪,想开口问,却见他垂下眸,似是不太想说话,心口微缩,便也只能将话硬生生咽了回去,想着,等晚一点再问。

    云启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唇角笑容放大又低低笑出声来,有些莫名又令身旁衙役胆颤,此时的云启,不像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倒像是地狱前来索命的恶鬼。

    云启将伞随手一扔,大步走进雨水之中,任由雨水将他淋湿,一直扮作他贴身小厮的石衡赶忙捡起伞就要给他撑伞,却被云启冷冷推开。

    “滚。”

    “……”

    石衡一噎,也不坚持,干脆给自己撑上了。

    “属下今日有些看不明殿下种种。”石衡道:“殿下其实可以救谢靖的,他死了着实可惜。”

    “那般心狠手辣又狼心狗肺之人,死了有什么可惜的。”云启冷笑。

    石衡皱眉:“殿下可否告知属下,往后之路该如何走?是一直平路?还是直上青云?又或是停在原地,只有殿下明说,属下才有对应之策。”

    “要做人上人。”云启浑身湿透,略显狼狈,声音冷而坚定:“想法没有变,也不会变。”

    “近日种种,你可以当我是疯魔。”

    从重生以来,他每走的一步都是算好的,就连每一次见到谢谭幽都是,其实,有时候他也看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是真的想利用谢谭幽制住燕恒,还是只想将谢谭幽留在身边。

    可仔细想想,似乎又都不是。

    只是不想燕恒过得好。

    近日,的确是疯了,竟然差一点就动了恻隐之心。

    云启闭了闭眼。

    漓国马上会乱,他应当要部署好,才能永远压制住燕恒,而不是让燕恒永远恒于他头顶。

    他才是真正的君王之子,挡他路者,必死!

    *

    谢谭幽与燕恒回到燕王府,各自换了身上的衣物。

    外头还在淅淅沥沥的下雨,也不习惯有太多人伺候,谢谭幽叫院中的丫鬟都下去休息了,独自坐在小榻上翻书看着。

    没一会,燕恒便出来了,见谢谭幽懒懒窝在小榻上,抬脚去了小厨房,在进来时,手里端了碗姜汤递给她。

    谢谭幽坐起身,伸手接过,没有立即喝而是先放到了一边,转而看向燕恒问:“今日可是发生了什么?我看你情绪不大对。”

    燕恒摇头。

    “……”

    谢谭幽盯着他好一会,也没在追问,而是道:“沈姨娘还活着。”

    “我知道。

    “所以……”

    “她今日为我说话,说我没有杀人,是因为你吗?”

    “一半吧。”

    谢谭幽道:“可她在说谎。”

    人是不是死在她手中,她比谁都清楚。

    燕恒道:“我知道。”

    谢谭幽眼睫微颤:“那为什么还……你是介意我杀过人…还是燕王府介意有一个杀过人的王妃?”

    今日之事,她没有考虑到燕王府,的确是她的问题,还以为自己依旧孑然一身,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燕恒喉头翻滚,抬眼看着谢谭幽,缓缓开口:“从一开始我就说过,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杀人又何妨,他该死为何不能杀?再者,你那是在保护自己。”

    燕恒声音很轻:“那个时候,你身边没有人,所以你选择反抗,本身就是对的,可身于这世道,你无从解释,而我也不能以身份替你摆平一切,摆平当下,却不能摆平一生。”

    “我从不介意你做了什么,燕王府诸人更不会介意。”

    “我只是怕你介意。”

    谢谭幽心头猛然一滞。

    “我也想你一直开心,不想你哪日出府,从旁人口中听到杀人犯三字,你不想的,可你没办法,正当防卫,如何算你之错?是他该死。”

    “此次,也是有人和我想到了一处去。”

    “谁?”谢谭幽出声询问。

    “快了。”燕恒道:“我想,她大概会想亲自告诉你,而不是借他人之口。”

    第87章

    夜风微凉,在这样的时节,吹在人心头有些舒适之感。

    谢谭幽从床榻上起身,屋中还有一盏灯未灭,有些昏暗,却不至于黑,她立于窗前,忽而冷笑出声来。

    真是荒唐。

    居然会在今夜梦到了云启,其实也不是头一次梦到他,但每次梦到,她便会睡不着了,会觉得恍惚。

    曾经,云启,真的待她很好吗?

    那后来呢,为什么变了。

    一开始,云启真的温润如玉,最后的他却犹如恶鬼之容,充斥她脑海,让她心惊胆颤,甚至没有力气去恨。

    是以,每次见到云启,她想的都是远离,因为心底总有一个声音,这个人危险恐怖,不能近之。

    窗户一扇门被夜风吹开,谢谭幽睫毛颤了颤,下意识抬眼朝外看去,浑身猛然一震。

    院中梅花树下,有一人站在那里,一身黑衣,面具之下只余一双眼眸展露在外,手上提着她最熟悉的桃花酥。

    谢谭幽瞪大眼,回眸看向床榻之内,床榻之上空荡又冰冷,而熟悉的一切忽然变得陌生,像是一个宫殿,她皱眉,名字好像是叫长乐宫。

    长乐宫。

    那年,梨花树下,有人对她说:“阿谭,往后,你便你住在这里,我会祈求上苍,祝愿你永远长乐。”

    “然后,我在为你种上一片你喜欢的梨花树好不好。”

    梨花树一天天长高,也让一些事发生了转变。

    那一年,是元冬八年,是冬日,还下了雪。

    金銮殿上,云启下了一道圣旨。

    护国大将军温凛,勾结敌国,证据确凿,明日午时,全府斩首示众。

    而那一年,是温凛再度上战场多年后,唯一出现的一次败仗,因为他叛国,所以故意放水,所以,全家上了断头台。

    可满朝谁又不震惊呢?纷纷为温凛求情,祈求云启彻查,声称温凛决不会叛国。

    大臣们跪地的一幕又一幕划过眼前,让谢谭幽落了泪。

    她看到太傅一头撞死在金銮殿。

    头发都花白了,却在那一刻如青年,步子坚定而迅速。

    太傅厉声大喊:“温凛若叛国,你便为昏君!”

    “漓国啊!要亡了!”

    金銮殿一阵手忙脚乱,几个大臣忙去扶起太傅,太傅努力睁眼,却再也说不了话,只是死死瞪着高位上的人,直至浑身冰冷也没有闭眼。

    是死不瞑目。

    那似乎是朝臣最齐心的一次,他们跪地又高喊祈求,纷纷保证温凛决不会叛国,留我国英雄一命。

    云启不言语,只平静看着太傅死去和大臣们的跪地祈求,还是毅然发了这道圣旨,派了御林军前去将温凛全府关进死牢,就连还在养伤的温凛也一并扔了进去。

    朝堂闹的这般大,很快便传到了后宫,谢谭幽听闻时,猛的从椅子上站起身。

    兴许是用力过猛,小腹传来一阵阵刺痛,她脸上血色褪尽,额头有细细麻麻的汗水渗出。

    银杏见状,忙扶了她坐下:“大小姐,你别着急。”

    谢谭幽脸上血色尽数褪去,一把抓住银杏的手腕,声音止不住的颤抖:“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银杏眼眶通红,哽咽道:“大将军勾结敌国,皇上下旨全府斩首。”

    “不可能,表哥绝不可能勾结敌国。”谢谭幽眼眶蓄满泪水,“我要去见他。”

    说着,她急步就往殿外走,身后的银杏黑云快步跟着她,又互相搀扶着她,低声叮嘱她慢些。

    谢谭幽直奔干清宫,却被拦在门口,不顾腹中疼痛,她跪于干清宫门前,从太阳到月亮,又从月亮到太阳,没见到云启,倒是等来了皇后谢音柔。

    谢音柔说了很多话,不知道是她声音太小,还是内容太刺痛人心,谢谭幽全都不记得了也听不见。

    谢音柔走后,她再也撑不住,倒了下去。

    一醒来,浑身轻了很多,缓缓摸向腹中,已经知道了答案,对此,谢谭幽只能闭眼,心头痛苦悲伤说不出口,无声落了泪。

    而此时,温凛全府怕是已经上了断头台,门外有士兵看守,她不在伪装,决定离了这宫中,她要去救温凛,那个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为了云启的一个承诺,便处处辛苦征战的表哥。

    所以,她褪去宫妃服饰,换上利落劲装,与宫中侍卫动起手来,黑云银杏见状只是震惊一瞬,便跟着她一同,三人持剑,一路与士兵打斗直至出了这长乐宫。

    可士兵太多太多,一群接一群的朝她们涌来,上千上万,她们只是三个人……没有人站在她这方,这宫内宫外全都是云启和谢音柔的人,怎么杀也杀不完。

    直至筋疲力尽,前方依旧有带刀侍卫前来。

    最终,三人还是没能出宫去。

    温凛全府人头已然落地。

    谢谭幽望着天边忽然出现的一片如血的艳红,忽然就失了神。

    再回神时,人已经回到了长乐宫。

    她知道,此次她们是必死无疑了,与宫中守卫动手,还杀了那么多人,定个谋反罪都不为过,瞧着身上面容都好不到哪里去的黑云和银杏,她喉头发胀,愧疚落泪。

    “如若你们不是跟着我,想必此时定会好好的,是我连累了你们。”

    银杏哭着摇头:“是奴婢没有照顾好大小姐,让大小姐那么难过心痛。”

    “大小姐有什么好的都想着奴婢与银杏,大小姐也不止一次说,我们三人更像亲姐妹,可以同享福。”黑云替谢谭幽擦去脸颊血迹:“那今时今日,又如何不能共患难呢?”

    “总不能,享福之时在一起,共难之时,独留大小姐一人。”

    谢谭幽哭着又笑了:“此次,我们怕是都活不了了。”

    “那来世见啊。”银杏挤出一个笑容:“反正奴婢也活够了。”

    三人靠坐在一起,流泪说着从前。

    天亮时,云启来了。

    明明几日前才见过,如今再见却觉像是好多年未见,有些看不明眼前人。

    云启垂眸看着狼狈坐于地上的谢谭幽,眸底划过冷色,未说话,只看向一旁的太医,太医颔首,上前替谢谭幽诊脉,不过一瞬又回到原位,恭敬道:“如陛下所想。”

    闻言,云启满意勾了勾唇,伸手想去拉谢谭幽却被她冷冷避开,云启面色一沉,没再克制,伸手掐住谢谭幽的脖颈,用力到手背泛起青筋。

    “谁给你的胆子?敢与宫中侍卫动手?”

    一旁的黑云和银杏见状,面色惨白,“陛下……”

    谢谭幽眸色没有任何情绪,又冷又淡,明明喘不上气很是痛苦,却执拗的不出声求饶。

    见状,云启面色更是沉的吓人,手下更加用力,却还是在最后关头松了手,让人端了一杯酒上来。

    谢谭幽深吸一口气,身侧拳头攥紧,盯着那酒,没有动。

    “喝了。”云启声音冷冷:“你死了,朕可以放过她二人。”

    闻言,谢谭幽看了云启一眼,没有丝毫犹豫,伸手就要去拿酒杯,却在伸手之际被人踹了一脚,朝后摔去,而后,她眼睁睁的看着黑云拿过酒杯饮尽。

    谢谭幽震惊看着云淡风轻收回脚的云启,这一幕就发生在眼前,她有何不明白的。

    她忙抱起黑云,不停在她腰间摸来摸去,摸不到,又急急落泪:“你不是有很多灵丹妙药?在何处?我去取来救你。”

    黑云摇头,她一直不说话,是嘴巴含着一口血,不想让仇者看见高兴,更不想让谢谭幽看见了难过,直至闭眼死去,也没有开口,只是轻轻在谢谭幽手心写下一个字,走。

    云启道:“才只是一个婢女就如此难受,若你亲眼见到温凛身与头颅分离的场景呢?”

    “……”

    谢谭幽情绪崩溃:“疯子。”

    “那你可要乖乖听话。”云启在谢谭幽面前蹲下,伸手抚去她面颊的泪水,声音又如从前那般温柔:“此次是你先毁约,不是应了朕,不再用武功?没舍得杀你,但总是要死一人的。”

    “所以,阿谭要听话,我也不想银杏死。”

    “那我腹中胎儿呢。”谢谭幽质问。

    “那是燕恒的,不是你与朕。”云启轻叹:“阿谭,朕没那么大度的。”

    谢谭幽不可置信抬眸:“云启,你是不是真的疯了?”

    不过是宫中的疯传,她与燕恒何时相熟至此?云启不应当是比谁都清楚?

    可渐渐的,谢谭幽又低低笑出声。

    是了,怎么就忘了呢。

    没有一个人信她。

    *

    “阿谭。”温柔嗓音在这深夜中缓缓响起,谢谭幽红着眼看过去。

    黑衣人不知何时到了她眼前,眸色柔的能化成水,声音亦是:“我要走了。”

    “别怕,你已经很厉害了,我们阿谭就应该这样的。”

    “你……”谢谭幽声音颤抖,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来。

    黑衣人眸底含笑,缓缓摘了面具,一张面容被灯光照明。

    是云启。

    谢谭幽瞳孔睁大。

    “大小姐。”银杏声音又远又近,如在梦中。

    梦……

    可她不是清醒的吗,怎么会做梦。

    “大小姐!”

    “王妃。”

    黑云,这是黑云的声音。

    刺眼阳光落下,谢谭幽控制不住落了泪,闭眼又睁眼,面前如白昼,她有些愣怔。

    “银杏。”瞥见面容白嫩的银杏,她缓缓出声。

    “奴婢在呢。”

    又抬眼,黑云也正看着她,微微蹙眉,似是担忧。

    “黑云。”

    “奴婢在。”

    “我……”

    “这都日上三竿了,大小姐总算醒了。”银杏笑道:“大小姐近日是不是太累了?还是昨日又睡太晚。”

    日上三竿。

    谢谭幽渐渐回神,好像刚才的一切全是梦,而眼前才是真的。

    她伸手拉过黑云,黑云性子冷,也没与人怎么近距离的接触过,忽然被谢谭幽拉住手心,有些不自在,还是抬眼看她,询问:“王妃可是有事吩咐?”

    谢谭幽摇头,就只是静静看着黑云,她拿起酒杯饮尽,甘愿赴死的场景重现,谢谭幽心脏抽疼,垂下眸掩住眸中情绪,她道:“好好活着。”

    一句莫名的话,让银杏和黑云面面相觑,又不知道怎么说,看谢谭幽起身,才又忙替她梳洗穿衣。

    谢谭幽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面容白皙,眸子清明,无一丝落魄狼狈悲伤之感,可回想梦中,难过的让她无法喘息,下意识伸手摸向腹中。

    她喉头止不住的翻滚。

    她好像什么都没做,但从没有人可怜她,放过她。

    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眸已经恢复平静,唯一不变的便是心头翻涌的恨意,终于,知道表哥上一世的真正悲惨结局。

    一个守卫国土多年之人,竟是被冠上了叛国之名,比杀了他还要令人难受,简直就是侮辱。

    收拾好一切,燕恒的声音便传了进来:“醒了。”

    谢谭幽回神,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有些不好意思:“抱歉,睡的太沉,竟是一觉睡到了现在。”

    “无事。”燕恒笑道:“母妃备好了膳食等你,你若愿意,便去陪她用一点。”

    “那你呢?”谢谭幽脱口问。

    “我还有事,要出府一趟。”

    谢谭幽颔首,也没有在耽搁,抬脚便出了屋,黑云脚步放慢了些,待快走到青枫院时,找了个理由回了晚幽院。

    刚刚见到燕恒时,她闻见他身上的血腥味,即便燕恒用其他熏香和药味盖住,黑云还是能清楚闻见那浓重的血腥味。

    从谢谭幽喊了很久喊不醒时,她便有些怀疑,直到看见燕恒才渐渐确定。

    昨夜,怕是谢谭幽毒发了。

    此时,她虽为谢谭幽的婢女,不再是燕王府之人,可燕恒对她有恩,她又在燕恒身边多年,看到他受伤,还是会担忧,燕恒不想让别人知晓,怕是不会请大夫,是以,她才找机会回来看看,给他送药。

    人才到晚幽院,正巧碰上燕恒出来。

    黑云从袖中拿出一瓶药递给燕恒:“口服,一日一粒。”

    燕恒看她一会,又看向那手中药瓶,没有接,轻笑一声:“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若属下无用,王爷便不会让属下去王妃身边了。”

    也是在今日,黑云忽然明白,燕恒让她去谢谭幽身边,不止是为了保护,最重要的是她会医术,可以在关键时刻保一保谢谭幽。

    “近几日,小心些。”燕恒垂眸,道:“京中许是不太平。”

    “是。”黑云道:“王爷也要万事小心。”

    “嗯。”燕恒还是接过黑云递来的药瓶,又叮嘱道:“若她要出府,你便让黑风从暗卫中带几个人暗中跟着,若是在府中,她想要什么便都给她吧。”

    “是。”

    谢谭幽陪着孟南溪用了膳又说了好多的话,二人倒像是许久不见的故友,分享着从前种种和近日发生一切。

    “谭幽。”孟南溪笑道:“我曾见过你母亲,她很漂亮很厉害,特别是那一身武功,但我最羡慕的还是定国将军府的情义。”

    “府中有嫡庶,却没有谁欺压谁,倒像是一母同胞般,关系好的不行,可想而知,你母亲,定国将军府唯一的女儿,有多受宠爱。”

    “不像我,兄弟姐妹众多,却没有一个可以交心的,若非从小有阿荣在身侧……”

    提到燕荣,孟南溪笑容又大了几分。

    “母妃与父王的感情肯定很好。”谢谭幽也笑。

    “那当然。”孟南溪道:“我想你和阿恒也一样,平平安安,开开心心过一生。”

    “好。”

    二人正说着话,庄嬷嬷便打帘进来,笑道:“娘娘,王爷派人来请王妃回晚幽院。”

    闻言,孟南溪与谢谭幽都是一怔。

    孟南溪最先回过神,佯装生气:“既是如此,母妃便不敢留你了,不然我怕那小子明日跟我生气。”

    谢谭幽:“……”

    “母妃,那我便先行回去,明日再来陪母妃用膳。”

    “好。”

    谢谭幽才走过长廊,抬眼便见燕恒靠在前方,似是在等她。

    “不是说有事?”谢谭幽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燕恒颔首,看了谢谭幽一眼才道:“谢靖因杀害宁月公主,被定下死罪。”

    谢谭幽怔住。

    “今早,鸿胪寺卿和刘太医都入了干清宫,就连沈姨娘也被刑部尚书带去了,云崇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下的令。”

    “这样快?”谢谭幽有些不可置信。

    她以为云崇还会拖,却不想竟是如此迅速,这倒是让她觉得,此次,谢靖不是因为杀害温栖而被定罪,而是谢靖到了该死之时,他是被人放弃了。

    毕竟,当日武德门外,面对这样的事,云崇都没有下任何令,反而还护着谢靖。

    可此时此刻,她心头也没有大石落下之感,反而觉得哪里不对,心头怪怪的。

    “我觉得这件事有些怪。”谢谭幽抬眼看燕恒:“谢靖如今在哪?我可否见他一面?”

    燕恒垂眸,淡淡道:“他死了。”

    闻言,谢谭幽脚步一个不稳,朝边上倒去,幸好被燕恒手疾眼快的扶住。

    “死了?”谢谭幽满目震惊,谢靖被关在宫内监狱,那么久不死,却在今日这样的时候死了?

    而云崇立案,谢靖都未在现场,连辩驳,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便被定了死罪,太不寻常了,而还是在定下死罪后人便死了。

    回想近几日发生的事,她忽然后知后觉,好多事都是牵连在一起。

    例如定国将军府,温栖,然后是她,又是云霄太子,再到后来多次出现的沈国公府。

    是有人在推动这一切!

    当日武德门前,鸿胪寺卿问谢靖云霄之死,那时只顾温栖,她没有仔细回想,如今细想,才是真正的可怕。

    谢靖死,怕是被人灭口,他身上定还有其他事,例如云霄,定国将军府,又或是沈国公府……

    是有人想用温栖一事,从而拿下谢靖,牵扯出更多来,但那人肯定想不到,谢靖会被人灭了口。

    谢谭幽不知想起什么,脸色猛地泛白,她抬脚便出了燕王府,燕恒跟上她,“怎么了?”

    “出事了!”谢谭幽语音急切:“沈姨娘可出宫了?”

    闻言,燕恒面色也变得凝重。

    “黑风,备马车。”

    二上了马车,朝城外而去,一路上谢谭幽都在细细回想昨日。

    想起云启所说,心头更是止不住的惊跳。

    沈姨娘若真是沈国公府之人,怕是已经被人盯上了,云启能得知,旁人又未尝不可。

    “放心。”燕恒轻声安抚:“一定不会有事。”

    “昨日云启告诉我,沈姨娘是沈国公府的人。”谢谭幽问燕恒,“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四目相对,燕恒还是缓缓点头。

    谢谭幽瞳孔一颤:“表哥知道吗?”

    “知道。”

    “先前我觉得表哥有事瞒我,可是与沈国公府有关?”谢谭幽喉头翻滚,先前不清楚,疑惑的,现下,一件一件的清晰,她等着燕恒的回答,却在燕恒开口之际又打断。

    “算了。”谢谭幽道:“我要亲自去问表哥。”

    沈姨娘离了相府后,便在城外三里的小村庄住着,燕恒知道那里,带着谢谭幽直直入了院中,院中却不见任何身影,有的只是凌乱的一切,及一地鲜血。

    有马蹄声而来,谢谭幽抬眼看去,只见,温凛快速翻身下马,见到院中一切,脸色大变,朝各处看去,几人谁都没有说话,纷纷去各处寻找。

    “血迹和脚印是从这里一路出去的。”银杏声音响起,也没有等后面人回答,自己便快步顺着一路血迹而去。

    走进一片林子,忽而听闻打斗声,谢谭幽加快了步伐,朝声音处寻去。

    走近了才发现,这里的处处血迹,和还尚存活的一个黑衣人,他们才到,都未能做出什么,那黑衣人就抬起剑,用力插进沈姨娘腹中,顷刻间,鲜血涌动,沈姨娘面色惨白,却在看到一人时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来。

    “阿姐!”有人撕心裂肺呼喊。

    第88章

    “阿姐!”声音急切悲伤又熟悉。

    谢谭幽看过去,手心下意识的攥紧,心头是难受的震震跳动。

    只见,一向爱笑的银杏此刻却是疯狂落泪,不顾一切朝沈姨娘奔去,沈姨娘流了很多血,银杏不敢用力却又是想抱抱她,一时有些无措,左顾右盼,看到黑云像是见到救命稻草般,声音近乎哀求:“黑云,你医术那般好,我求求你,帮我救救她。”

    闻言,黑云走过去,蹲身查看沈姨娘伤口,伤口很深,是一剑穿过腹中,学医数年,只是一眼,她就知道这沈姨娘救不回来了,可看着平日里那么快乐的银杏,一向冷淡性格的她,忽然说不出冷漠之语,想了想还是伸手去摸腰间的补血气的丹药,拿了一颗喂进沈姨娘口中,可保她半个时辰的性命,说尽想说的话。

    黑云轻声道:“想说什么便说吧。”

    话语很柔,可听在人耳中还是如一根针刺的人生疼。

    “阿姐。”银杏泪水模糊了面前一切,她想极力去看清沈姨娘面容,可这泪水怎么也擦不完,只能无助的痛哭出声:“怎么办,我好像看不清阿姐了……”

    “阿姐。”

    “阿妤。”沈姨娘艰难出声。

    “阿姐,我在。”银杏忙回她。

    沈姨娘用力睁着眼睛,看清了银杏面容,眸色不舍又心疼,她唇角含笑:“真想不到,我们阿妤长那么大了,若是母亲看到,肯定更欢喜。”

    “阿姐……”银杏紧咬下唇。

    “阿妤不哭。”沈姨娘声音温柔:“阿姐就是想祖父和父亲母亲了,只是可怜我们阿妤又要一个人了。”

    银杏摇头:“不,我从来不是一个人,阿姐一直在我身边。”

    说到此处,银杏愧疚又心疼。

    为了她,她那有铮铮傲骨又才情一绝的阿姐,竟然委身于谢靖,做了妾室,阿姐说,只要能与她一个屋檐下,那这世上她们就永远不是孤单的,阿姐不让她报仇,让她乖乖的,让她等一等,等有一日,等她们终可团聚,等她可以在大声唤她一声阿姐。

    阿姐。

    如今终于得以唤出口,却是这般场景,这让她怎么接受啊。

    银杏崩溃的身体止不住颤抖:“都怪我,怪我,若不是……”

    她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阿妤无错。”沈姨娘伸手抚了抚银杏面颊,她轻轻闭眼感受,好像回到了幼年时,那时候的阿妤就是一个小不点,心却比天高,似乎又早熟,那么大点,就说自己心属一人,逗的祖父,父亲母亲哈哈大笑,纷纷应了她,说改日定要见一见那小郎君,若是真不错,就订个娃娃亲。

    娃娃亲订了,沈国公府也出事了,那么多人,唯有她与阿妤被人拚死救出,却在逃跑途中走散,她苦苦寻找沈妤三年却无果,以为是已经遇害,毕竟那个时候多方杀手前来追杀她二人,不然也不至于为躲避才走散。

    可就在有一日,她在长街看到谢谭幽及身边跟着的个小丫鬟,只是一眼,她便认出,那是他们国公府的小沈妤。

    想相认之心充斥她全身,却硬生生被理智拉回现实,见谢谭幽对沈妤极好,她安心,而那个时候,她又哪里敢想着为他们沈国公府翻案,想的不过是要和阿妤在一起,看看她,所以她入了相府,只为时时能看到她。

    可入了相府,她们也只能遥遥相望,还又分别三年,相府没了时,她们曾想着快了,再等些时日,这一等,就是今日了。

    死别。

    “我好想阿妤啊。”沈姨娘道:“想看着阿妤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想活着,想永远陪着阿妤。”

    银杏抱着沈姨娘不撒手,哭的泣不成声:“阿妤也想阿姐,想好多好多人,可我们好像再也不是沈国公府的姑娘了。”

    “阿姐……”

    “不要离开阿妤好不好,阿妤怕,能不能像幼时那般再一次哄阿妤入睡。”

    “阿姐。”

    银杏说了好多好多的话,说到嗓音干哑发疼,而怀中之人却再没开口回过一句,她身体渐渐冷下,银杏彻底失了神,很久很久之后,她才发泄出来,凄厉喊出来。

    她不明白沈国公府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无端会被扣上叛臣二字,她不相信祖父和父亲会与那什么三皇子谋反,可这么多年来,人人提起沈国公府,语气之中的恶毒厌恶,辱骂她们活该之语入耳,连她都有些恍惚,这事实究竟如何了。

    谢谭幽看着失魂落魄的银杏,回想从沈姨娘入相府之后的日子,就说呢,有些人,有些事,不会是奇怪,只会是有迹可循。

    沈姨娘真的好生温和,可这样的人却会与秦氏不对付,面对温栖时却又恭敬守礼,就连远远见了她也是含笑打招呼,即便再得谢靖宠爱,也不会嚣张跋扈,在她从青龙寺回府又多次暗中救助她。

    眸中升起热气,她看了眼一旁制住黑衣人的温凛,嘴唇微颤,还是缓缓朝银杏走去,蹲下身,抚上她冰凉手背,声音放轻:“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沈清。”

    “沈清,真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我们让沈清姐姐做自己好不好?”谢谭幽道:“让她放心离去,去见沈伯父,沈伯母。”

    “我想,伯父伯母应当也是很想念沈清姐姐。”

    银杏看着谢谭幽,原本流不下来的泪水又再度落下,心脏疼的受不了,她哽咽道:“是我害死了阿姐,是我让阿姐入京的,是我……是我害死了她。”

    如果阿姐不入京,或许就不会被人盯上,或许就能好好的过完这一生。

    “那你恨我吗?”谢谭幽喉头发疼,嗓音暗哑:“你是为了我……”

    “不。”银杏摇头打断谢谭幽:“这么多年,就属阿姐和大小姐待我最好,我恨的是杀我沈国公府和阿姐之人。”

    “而我,还是那般无用,永远护不了想护之人。”

    “你保护了我的。”谢谭幽深吸一口气:“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了,此次,你又是让沈清姐姐前来,洗我污名。”

    “我要谢谢你和沈清姐姐,所以,我们让她安心离开,然后我们一起为沈清姐姐,为沈国公府所有人报仇好不好?”谢谭幽温声道:“我相信,沈国公府绝不会像旁人说的那般。”

    “我也不信沈国公府会谋反。”一直未发一言的温凛也开了口,他嗓音沙哑,望着银杏,眼眶已然泛红。

    银杏心尖一缩,避开温凛视线,定定望着谢谭幽,落泪点头:“人人唤她沈姨娘,唯有大小姐问我她名字,会唤她沈清,所以,我愿意永远在大小姐身边。”

    “她只是沈清,不是其他。”谢谭幽道:“以后,你也可以做沈妤,我护着你。”

    她微微眨眼,像是在与银杏相约承诺。

    银杏重重点头。

    几个人找了一处地方葬了沈清,墓碑无字,只因现下,还不能刻下任何有关沈国公府的话语,若沈国公府尚有人存活闹的人尽皆知,云崇知晓,定然不会放过银杏的,毕竟,沈国公府可是先帝下令诛杀的。

    今日前来的杀手,不知是谁派来的,温凛并没有杀那人,而是让燕恒带回了燕王府审问,若是问出什么,或许能知道当年沈国公府之事是谁在操纵。

    谢谭幽甚至觉得,探清那年沈国公府之事,之后的很多事便能依次真相大白。

    只是她有些不解,为什么上一世直到死她也没有听到沈国公府,银杏也从没有跟她提,而沈姨娘是在她嫁给云启当日死的。

    那日,她只记得银杏泛红的眼眶,此刻,她不禁想,当日,银杏到底是怀着怎样的难过告诉她,不过是沙子迷了眼,又舍不得她嫁人。

    回城时,他们是步行回去的,黑风和黑云带着那黑衣人先行回去,谢谭幽和燕恒走在前,温凛与银杏在后。

    燕恒看着谢谭幽红了一路的眸子,还是有些心疼,他心头长叹一声:“别难过,待事情查明,我杀了他们。”

    “你说,我母亲死是不是也与这些事牵连在一起?”谢谭幽问道:“我越想越觉得,这些事一件接一件的,像是一张很大的网,网住很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就网住了我们。”

    “自古以来,有权者,惹嫉心。”

    “可那是君王给的权,他们都在保家卫国啊。”

    燕恒喉头轻轻滑动,不知道怎么跟谢谭幽解释这些东西,自古以来,能亲贤臣的帝王极少,有兵权者,或久或远总会惹来杀身之祸,就如定国将军府,还有父王。

    燕荣上战场从没有让一个百姓惨死,如此,不是为国尽忠吗?不是保百姓安康吗?民强则国强,可云崇还是在他受重伤昏迷之时对燕荣下了杀心,甚至连燕家军都不想放过,若非他回来,如今的漓国会是什么场景?

    漓国云家,本就是废物之家,若不是一直在等真相大白,等萧然的决心,无论是他又或是温凛,又怎会让云崇再身居高位,如此,并非是反,只是为这万千子民和众多贤臣择一个好君王。

    第89章

    回了燕王府,谢谭幽独留银杏一人在院中,这么多年,她就从没有把银杏当过丫鬟,此时,见她这般绝望痛心,也是万般心疼,看她衣裙脏了,先给她换了身干净的,二人才又在桌边坐下。

    她有很多话想问,很多事想知道,根据上一世的记忆真的变动太多,她除了知道燕恒,云启,还有表哥,其他似乎一无所知。

    而,温凛自小就喜欢沈国公府的沈妤,沈妤既是银杏,那为何他最后会与旁人成了亲,银杏又为什么从来都不跟她开过口,还有太多太多,脑海又开始乱成一团。

    “当年,沈国公府一事你知道多少?”

    闻言,银杏眉眼垂下,没再隐瞒,将这些年压在心头的事说出:“那个时候,我才六岁,出事前几天我还与阿姐商量着下次祖父出征,我们偷偷跟着去。”

    她强忍泪水,笑了笑:“那天,好像是晌午,宫里的人来见了祖父,我见过那人,祖父带我入宫时,他就在先帝身边,是个不起眼的小太监。”

    “后来,祖父叫了父亲前去,二人在书房好久好久,二人再出来时,脸色明显的没有多好看,第二日,祖父便出了城,我问了父亲多次,父亲才说,这皇城要乱了,有人要反,而陛下信沈国公府,所以,暗中传令,让祖父出城先部署,然后平反贼。”

    “那几日,沈国公府上下忙碌,我亦很紧张,怕祖父有危险,怕反贼太强大,怕皇城出事,怕我们的家园被毁,可我亦相信祖父。”银杏仰眸,深吸一口气,还是没让泪水落下,“皇城乱的那天,我在府中都听见外面的刀剑和鲜血飞溅的声音,怕给祖父和父亲添乱,我乖乖待在府中,直到皇城陷入平静。”

    “再后来,就是外面有人高呼,叛贼已平,我万分欢喜,和母亲还有阿姐一起在府外等着祖父和父亲归来,等了很久,却只等来群群官兵,他们说祖父和父亲谋反,已被射杀于城外,母亲当场便疯了。”

    “先帝传令?”谢谭幽皱眉:“当年,不是先帝传令安国公出城平反贼?怎么会是沈国公?”

    如果先帝真当给沈国公传了信,那前去平反之人忽而变成了与三皇子谋反之人,这其中怕是有人作了梗,又或是有人故意为之,其目的又是为什么?

    猛地想到什么,谢谭幽心头狠狠一跳,眸子抑制不住睁大,却忍住没有开口。

    银杏摇头:“这些年,我不是没有怀疑过,可放眼整个漓国,提起先帝谁不说一句明君?谁又不怀念他在时,可提起沈国公府,满满骂名,所以,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沈国公府是不是真的谋反了……”

    “可我又不敢信,不愿信,祖父,父亲征战多年,爱漓国所有,那么忠于君王,如何会反呢……可是…所有人都在说沈国公府谋反该死……”

    谢谭幽轻声询问:“那你和沈清姐姐是被何人救下的?”

    当年,沈国公全府被送上断头台,从没有任何谣言说沈国公府有人逃脱。

    “被送上断头台那天,我也以为我会和祖父,父亲一样死,可再睁眼时,我发现我们都还好好的活着,而沈国公全府,包括母亲,都已经被砍了头,来不及伤感,我们只能逃命。”

    “但后来,好像是有人发现了我们,追杀我与阿姐,看他们行动,像是暗中,我与阿姐也只能四处躲藏,在半路,我与阿姐走散,之后,我就遇见了夫人。”

    “我记得你来相府后,即便母亲将你给了我,母亲还是限制了你三年不可出院子和出府的自由。”谢谭幽渐渐回想着从前,她问:“母亲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你的身份?”

    那时,温栖给的理由不过是新来的,又年纪尚小,不懂规矩礼数,若是入了宫,难免不冲撞宫中主子,是以,便让庄嬷嬷教了她三年,三年后才让她真正跟在谢谭幽身边。

    银杏点头,如实道:“原本不知道的,是在入相府第二日,表少爷来相府寻大小姐时,我不小心被他看见了,那个时候距离沈国公府出事已经半年多,我原本想装不认识的,可他叫了我的名字。”

    她爱玩爱笑又喜欢舞刀弄剑,但并没有时常在府外,见过她的人又或是时隔半年再见还能认出她的人大概不多,温凛认出她,真是令她意外又心酸,但她还是强忍着没有回头,之后,温栖就知道了,将她如亲女般照顾,告诉她,不要怕,待过几日,就送她去谢谭幽身边,有个朋友,至少不孤单,只是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她必须三年不见生人。

    小孩长得快,待三年后,怕是就连亲人再见也会有些犹豫。

    所以,对温栖她永远都感恩顺从,更是会用命来保护谢谭幽。

    “所以,这么多年,表哥亲自教你武功,并非是想着让你来保护我,记得幼时,每次买东西都是两份,也并不是将你当亲妹妹般的照顾,而是他一直都知道你就是沈妤,是他自小心属之人。”

    自小心属之人。

    银杏心头怦怦跳动,她不否认谢谭幽这样说,的确,温凛亲自教她武功,初心并非让她保护谢谭幽,而是心头愧疚吧,愧疚他不在时,她受那么多的苦。

    所以,教她武功,让她自保,她本就会点拳脚功夫,学起来自然也是快的,未教谢谭幽也是那个时候觉得,谢谭幽不需要武功,后有定国将军府和相府,无人敢欺负她。

    而那时候的银杏,只有自己了。

    只是温凛一定不知道,后来的定国将军府会落于这般地步,谢靖还如此的狼心狗肺。

    “我与他,其实两家之人早早相见过定了亲,但并没有人尽皆知,如若一直那般长大,今年,大许就是我们成亲之时,只是沈国公府出了事,而我与他,也是再无可能。”

    “……”

    *

    待银杏走出屋中,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一抬眼便对上温凛视线,怔了一瞬,轻轻俯身后才绕开他回了自己屋中。

    谢谭幽看着银杏进了屋才收回视线,头顶上的光照在她清冷面容上,显得有几分柔色,她开口:“表哥,定国将军府与沈国公府有何关系?”

    温凛看着前方,当然知道谢谭幽问的并非两家的真正关系,他哑声道:“给沈国公府定下谋反罪名和想杀我定国将军府的人,大概是同一个。”

    谢谭幽眼眸渐冷。

    难怪,她总觉得温凛对定国将军府被人放火杀害一事没有那么焦急的要找到仇人,报仇,不过是,所有一切都从沈国公府起,自然得从那里开始寻找线索,才能知道幕后之人。

    “那谢靖死了,是被人灭口了?他知道什么,又在其中充当什么身份?”

    “只能说姑姑之死和定国将军府落成那般下场,都是因为他,但他却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温凛喉头轻轻滚动:“而杀害定国将军府的也不只一波人,我原想着不若先从谢靖身上寻找更多线索,但他死了。”

    “这三年,表哥都在查这些吗?”

    “从沈国公府出事开始,我就在查了,不止我,还有祖父,祖父与沈国公可是一起长大,即便先帝下令,他也是不信的。”

    “难道这么多年,就一点线索都没有?”谢谭幽越发不可置信。

    事情既是做了,总会露点蛛丝马迹,更何况还查了那么多年。

    “有了一些。”温凛眸子有些沉:“不然幽幽以为,旁人何以要杀我全府众人。”

    “只不过三波人遇到了一起,我定国将军府全府众人才会死的如此彻底,就连姑姑都不得善终。”

    谢谭幽心头像是被一块大石砸下,她沉声道:“银杏告诉我,沈国公是得了先帝的令才出城平反贼,可后来,沈国公却成了与三皇子一同谋反之人,而据我听闻,先帝传令的是安国公。”

    “当年,三皇子于城外起兵,先帝的确传令安国公。”

    谢谭幽不解:“可若非先帝传令,沈国公何以要出府?若不是沈国公出了府,又怎会被人误认成了与三皇子一同谋反之人?”

    闻言,温凛没再开口,而是转眸看向谢谭幽。

    谢谭幽也看向他,四目相对,像是一瞬间明白他未开口的话,谢谭幽瞳孔猛地一抖,心头又冒起刚才那个想法,面前有些模糊,她忽然想起了祖父,甚至是安国公,那个亲手将沈国公射杀于城外,又在不久后死于战场之人。

    “表哥……”谢谭幽眼睫微颤,没有说下去,一双眸子死死盯着温凛,想得到他心中答案,是否是她会错了意又或者是想多了。

    温凛薄唇紧抿,脑中亦是回想很多,曾几何时,他又怀疑不解呢,一夜一夜睡不着,踏夜寻找又翻找,有时也觉梦一场,可回归现实,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见状,谢谭幽一颗心彻底沉下,心头闷闷之感越发沉重。

    也是忽然就明白为什么上一世的温凛和银杏没有在一起。

    若要为沈国公府翻案,会是一条艰难之路,即便翻了案也没有证人,更是无人信,说不定还会死很多人。

    就如沈清,才出现在大众眼前,没多久就死于非命,若有人知晓,他们在查当年之事,怕是也会有重重危险。

    想到此处,谢谭幽越发坚定心头想法,她还是要入刑部,要查案,要翻案,要一步一步将所有在这场局中的人揪出,欠命便还命,那些人,为国之英雄,不该死。

    谢谭幽道:“表哥,前路虽艰难,但你我不后退,总有一天,真相会大白。”

    温凛道:“但愿如此。”

    “当然会真相大白。”有一道声音忽然从院外传来,谢谭幽抬眼看去,他的眉眼总是那般,好看而冷,却每每在见到她时又柔下来,声音亦好听,在这夜色之中,让人不由得渐渐心头松下。

    “前路漫漫,你永远不会是一个人。”

    第90章

    今晚的月色很美,亦是有人睡的不安稳或是彻夜无眠。

    谢谭幽躺在床榻上,眼珠四处转动,最终定格在坐于小塌边的燕恒上,看他那模样,似是不打算入睡,也并非第一次这般,好像从二人成亲以来,他们很少同榻而眠,或是一起入睡。

    “燕恒。”她唤他。

    “嗯。”燕恒朝她看来,见她眉目依旧清明,问道:“睡不着?”

    谢谭幽摇头:“我在想,你为何不睡。”

    “似乎,每次我睡前你都不在这屋中,就算是在,也从未与我同塌而眠。”谢谭幽轻轻咬唇,其实为女子,说出这般话来还是有些羞涩,可如今的她,理应算是活了两世之人,只是话语,强忍心跳,还是能徐徐说出。

    而自小也是跟随着宫中嬷嬷学各种礼仪,自然是懂得一些,虽紧张害怕,但有些东西,本身就是责任,理应要完成。

    燕恒愣住,没想到谢谭幽会突然和他说这些,仔细端详她神色,怕她多想,他起身,站到床边去,谢谭幽也坐起身来。

    燕恒没有回避谢谭幽的视线,而是定定望着她双眸,母妃说,说话盯着对方的眼睛,才能让对方感受到诚心。

    他缓缓解释道:“不与你同塌而眠,并非是因为你什么,你不要觉得你如何,是我……”

    说到这,燕恒又忽而顿住,薄唇轻抿,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了。

    要怎么说呢。

    不与她同榻而眠,一起入睡,是怕她羞涩,紧张,害怕,不敢安稳入睡。

    更怕夜里被噩梦惊醒时,将她吵醒,所以,每次等她入睡后,他其实都去了书房。

    也是怕她如今身子,自己伤害了她。

    “我睡相不太好看。”想了很久,燕恒终于找到一个理由,他淡淡笑道:“等你睡着之后,我便会睡了。”

    “而且,我并非夜夜不在你身边。”燕恒道:“若哪夜你看不到我,不妨唤一唤我的名字,我一定会应你。”

    烛光摇曳,将他五官照得分明,眼眸无他,唯有真诚与谢谭幽。

    谢谭幽手心有些黏腻,也是定定看着燕恒,那双眸子像是透过前生,看到永远在她身边的燕恒。

    喉头止不住翻滚,她还是轻轻挪了挪位置,小声开口:“其实,我睡相也没有多好看。”

    见状,燕恒眸子深了深,此刻就连真诚情绪都没有了,满满都是给他让了个位置的谢谭幽,她皮肤白皙又嫩,在外是那般清冷的性子,如今,脸颊绯红,衣服单薄,轻轻缩成一团,显现柔弱之态。

    燕恒心跳怦怦,他克制着心头情绪,别过眼,看到窗户未关,抬脚去将窗户关上,还任由着冷风将他耳边的热气吹散了些。

    回来,又对上谢谭幽眼眸,她没有开口,就只是望着他,燕恒挣扎几秒,最终还是妥协,褪去身上长袍,在床榻上躺下。

    谢谭幽见状,也躺下了。

    二人没有说话,只是无端的感受到热,本就睡不着,现下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也不知是几更天,不知哪里吹来凉风,热气微散,困意跟着袭来,谢谭幽缓缓闭眼,沉沉睡了过去。

    燕恒察觉身旁之人呼吸渐渐均匀,这才转身看向她。

    “阿谭。”他轻叹一声:“如今,你这性子倒是与从前不一样了,可有时看着,我又有些恍惚,就像是,我的阿谭,回来了。”

    “如若阿谭当真回来,是否会记得我呢,记得燕恒,记得所有,又或是依旧恨着我。”

    也不知怎么,忽然就想起了很久之前不太好的地方。

    她说恨他,所以要杀他。

    可她也会在很久很久之后,在他心死之时,说喜欢他,要与他走,又在他重活之时,给他致命一剑。

    但令他记忆最深的还是少时,得她一救,一条命,便让他彻底入了魔。

    *

    翌日,阳光刚落进院中,谢谭幽便醒来,身旁已经空了,她怔了一瞬,便掀开床帘起身,外头的银杏听见动静,忙掀开帘子进来,“大小姐醒了?”

    “嗯。”谢谭幽看她眼底乌青,微微皱眉:“没睡好怎么还过来了,先好好休息,今日黑云跟我出府就好了。”

    “奴婢无事。”

    “去休息吧。”谢谭幽道:“若你没休息好,待我们出府遇见危险如何能安全脱身?没有休息好又怎么应对仇敌。”

    闻言,银杏咬了咬唇,也没有再坚持,还是俯身退了出去。

    银杏出去没一会,黑云便进来了,谢谭幽已经换好了衣裙,见到她,问道:“今日城中可有什么消息?”

    黑云道:“谢靖虽死,罪名还是被人散了出来,城中百姓听风便是雨,先前对大小姐不太友好的言论也彻底解除。”

    对此,谢谭幽不意外,也没什么表情,不过区区言语,她实在不介意,毕竟嘴长人身上,她就算能堵住几十张口,也堵不住这成千上万的。

    只要不在意,便不会心绪低落。

    黑云看了谢谭幽一眼,又道:“半个时辰前,云霄太子的老师到了京城,然后入了宫。”

    “温雅倾老先生到了京城?”

    谢谭幽难免震惊,毕竟这当世大儒可谓是隐居已久,列国王侯将相都曾想见一见这位大儒,请他为自己自转,可他并未前去相见,如今,前来京城,还是入宫见云崇,实在不令人震惊猜测。

    而如今漓国,闹的轰动的又是女子科举为官一事,谢谭幽轻轻摩挲食指,心头无端有预感,只怕,温雅倾是为了此事而来。

    谢谭幽道:“去宫门外看看。”

    *

    此时,宫门外。

    大约是听闻温雅倾入了宫,扶摇堂的学子又再次跪于宫门前,反对女子为官科举,更是有人求云崇处罚谢谭幽,因她妄图扰乱国之秩序。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惊呼:“是温老先生!”

    众人齐齐看去。

    只见,武德门内,有一老者缓缓走来,身后跟了两个小书僮,步行慢而缓,见到众多人跪于武德门前,也没有感到意外,眉眼温和又平静。

    站在众学子面前,他抬眼朝外看,对上谢谭幽视线,不过一瞬又移开。

    “温老先生今日入宫可是为了近日女子科举为官风波?”有学子急急相问。

    除了这个,他们已经想不到还有什么能让在云霄太子去了的那年,就决定隐居的温老先生再次踏入京城。

    温雅倾点头。

    见此,学子们纷纷激动难耐。

    “温老先生可是劝过陛下了?”

    已经这么些天,云崇一个准话也不曾透露,他们也是怕,怕云崇真应了,毕竟,太傅所说先帝的那番言语已经传了出来。

    可他们是扶摇堂的学子,以后便是这国之栋梁,既是有了他们,又何须女子呢。

    温雅倾看着这跪于一地的学子,问道:“你们跪于这里是怕女子为官,还是怕女子为官之后比你们要强?”

    这一问,让众人愣住了。

    有人皱眉:“不过区区女子,何以能比我们强了去?”

    “那我再问,你们为何会觉得女子一定比你们差?”

    默了一会,不见有人答,温雅倾声音含笑:“诸位家中,应当都是母亲在打理,可有想过,若母亲不在,这个家是否还会像现在这般太平呢?”

    “若要诸位管家,诸位又能否保证自己比母亲还要打理得好呢?”

    “温老先生这话不公平。”有人反驳。

    温雅倾看向说话之人,笑问:“如何不公平?”

    “身为女子,会管家本就常事,而男子从小学的又不是这些,如何能与本就会之人相比?就如,若是比才学,女子定然比不过我们,所以,既是无才,女子又如何能为官?”

    “如你所说,不过是各自领域罢了,女子有不如男子的地方,男子亦是有不如女子的地方,可若是女子自小与男子学的一样,又如何不能与男子相提并论呢?”

    温雅倾走进学子之中,道:“而不论男女,为何一定要有那么多规矩阻拦?想必,诸位定然记得我那唯一的关门弟子,云霄太子。”

    提起云霄,温雅倾眸中满是怀念骄傲,他缓缓开口:“我门下共有一百零八个弟子,而云霄是我唯一的关门弟子,也是唯一的男子。”

    此话出,众人窃窃私语。

    一百零八个,唯有云霄是男弟子……

    “温老先生此话可是真的?”有太多人不敢置信,普天之下,不知有多少想拜他为师,可他却只收了云霄为关门弟子,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也是因此,众人也只知,他只有云霄一个弟子,却不想,他竟是有一百零七个女弟子。

    “自然。”温雅倾道:“宁月公主温栖便是其中一个,太傅之女箫婉也是,收云霄那年,我本想再收一个关门弟子,可那小姑娘心高气傲,竟是不愿意。”

    “普天之下,还有人不愿意拜老先生为师?”

    “如何没有呢?每个人都有自主想法,而我此次入京,便是为她而来。”

    “……”

    谢谭幽捋了捋长衫,眸子微湿,深吸一口气,还是朝温雅倾方向一拜,而后转身回了马车内,温雅倾来了,她便能猜测到此事的最后结果,也应当是时候回去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