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他愿承这份情
——别怕。
即使卫晚岚再迟钝, 依旧能从摄政王的语言和动作里，感受到除去相互利用之外，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苏靖之在安慰自己。
曾经他将摄政王视为大坏蛋讨厌鬼, 站在摄政王对立面。
现在却猝不及防地, 正面迎上了摄政王对自己释放出来的友好。
而卫晚岚僵硬得更狠了。
【怎么还没动手？待会儿让秦臻杀死摄政王, 你就没有投名状了！】
【宿主，你该不会是以为摄政王特地来救你吧？你想什么呢, 他与叛军今天争得是天子，他必须得到天子, 跟你本人无关。】
说完害怕卫晚岚再出意外，狠狠地电了卫晚岚两下。
噼啪噼啪！！！
“我知道了。”
目光再度迎上去。
这时卫晩岚与摄政王相对, 他头一次看到苏靖之苍白憔悴的模样，眼睛里都失去了光。
他根本抵挡不住这针剧毒。
卫晚岚将暗器催动了。
毒针距离苏靖之身体仅仅只有半尺。距离还在不断拉近，再近。
卫晚岚承受着极大的心理压力，强烈的滞涩感堵住了他的咽喉。
可是苏靖之没有看见那根毒针，只是更为清楚地，用唇语又重复了一遍：“别怕，小晚。”
卫晩岚的泪水再也盛不下眼眶。
他的胆子很小很小。哪怕已经知道，摄政王救自己兴许是别有所图，但现在遇到这种局面，他是真的希望能有谁过来安慰一下自己，温柔地说一声别害怕的。
所以摄政王的那声安慰, 他很需要。无论真假, 都说在了他的心坎上。
只身来救自己也是事实, 这局他愿意承这份情, 无论是不是自作多情。
【摄政王死了没？】
卫晚岚却把暗杀戒指的机关合起来了。
“我不想投靠秦臻，东城帮差点把我给卖了。”
【就因为秦臻是个蠢蛋, 我才让你投靠这个人！否则摄政王再恢复过来，你哪次在他手里讨到便宜了！？】
404将那暗杀戒指的机关打开。
卫晩岚手上多了这根毒刺。
弹开机括的声音终于惹得摄政王注意，苏靖之垂眸，见到卫晩岚正在用尖刺对准自己，针尖闪着寒芒。毒针在他们两人之间，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苏靖之瞳孔紧缩了缩。
那难以置信的表情，让卫晚岚心虚到刺痛，再也无法寸进，手在打颤。
【他已经看见凶器了，你不杀也得杀，否则之后他必杀你以绝后患，宿主，这是权谋文。】
“可秦臻有伤疤，我不喜欢有疤的男人。”
【胡扯。】
“总之我讨厌秦臻！朕今天心意已决，从刚开始押了摄政王会赢，朕不变卦，这次就站定摄政王赢，请你退下。”
说完卫晚岚把暗杀戒指的机关又给扣上了。
【你这个笨蛋！】
如果卫晚岚只是耍小脾气，系统还可以电他。
但系统的作用是分析利弊引导宿主成为明君，而不是包办他做所有事。
皇帝的脾气性格，皇帝的个人主见，以及他今后所能形成独特的执政作风，这些404都无法否定抹杀。
从实际上来讲，要不要听404的意见，决定权在皇帝，大魏天下需要有主见的皇帝。
404陷入了沉默。
它发现卫晚岚虽然思路清奇，笨手笨脚，软乎乎的还总是哭得梨花带雨，甚至都不如个稍坚强点儿的小姑娘。
但他好像是，真的有脾气的，此前依旧有许多次前例，它无法改变他。
【遵旨。】
卫晚岚叹了口气，迎上的是苏靖之的目光，大反派把他戴着暗杀戒指的那只手给攥住了。
他的手就这么被苏靖之握在了手里，大魏摄政王冰冷的指头捏住了他的手指指节，捏紧那枚带刺的戒指。
“陛下……”
卫晚岚指尖轻颤。
如果说取消这次刺杀，抵消了自己对摄政王的愧疚，但他毕竟对摄政王流露出了杀机，他不知道这事该怎么解释。
大反派肯定会很生气吧？
会不会在与秦臻决战之前，先一气之下杀了自己？
哪怕不杀他，会不会把自己的指头给撅折了？
不要，不要成为断指啊QAQ
卫晚岚朝苏靖之露出个乞求的眼神：“摄政王，别动手，我们想想怎么对付他们，呜呜……”
可是苏靖之拈着他的那根指头，把戒指从指根褪下来，再度用卫晚岚才能听到的声音：
“想什么，我动手，你别看。”
卫晚岚：“？？？”
＊＊＊
“——杀啊！！！”
秦臻的叛军冲上来了。
叛军手中的刀，霜刃锋利，刀刃劈砍在车身，华贵的车辕横木就露出片整齐的切面。
卫晚岚被摄政王拎起来丢在墙边。是这个巷子里较为安全的地带。
苏靖之拔出佩刀，躲避开叛军四五柄利刃。
叛军军刀砍得太重，刀刃被卡进墙缝发出笃笃的鸣响，墙头灰土撒落。
几名叛军不敢撤刀，双手在拔刀的同时迟疑了一瞬，然后银光划过，惨叫声起，军刀与手臂全都被留在墙上，断了手臂的叛军满脸惊惧疯狂。
“啊——”
苏靖之一刀斩过，血浆呈放射状滴满地面。
卫晚岚吓得不自觉就拿手捂住脸，恨不能缩进墙角里，然后就听见又有刀出鞘的声音。
是秦臻亲自上前：
“苏晏已经重伤，他撑不了多久，杀死摄政王！夺走小皇帝，再战！！！”
有叛军杂沓的脚步朝自己过来了。
卫晩岚再往墙角里躲。
结果脚步中断，苏靖之旋身用刀弧将叛军逼退，两名叛军的尸体摔在卫晚岚身前。
有只血手差点儿碰到卫晩岚的脚尖。
卫晩岚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此时秦臻欺身而上，眉目阴鸷，刀法阴狠，他知道苏靖之现在的情况已不足以跟他对打太久，于是每一刀都卖命地使出最大的力气。
沉重撞击声在卫晚岚的耳边泛起余音。
他害怕下一秒就能听见，谁被刀斩得血溅骨裂。
然后，但闻当啷一声锐响，有柄刀飞出去了。因为刀身斜插在地表，刀刃犹在不停地震动，发出响亮的嗡嗡的长鸣。
卫晚岚睁开眼睛，却惊呆了——是苏靖之的刀被秦臻打落！
他潜意识里知道今天这场兵变很危险。
但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会是摄政王失败。哪怕刚才摄政王中了箭。他都有一种，大反派肯定不会输给秦臻，这样强烈的预感。
结果胜负还是超乎了他的预料，摄政王没了刀。
卫晚岚明显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
此时秦臻露出个狰狞的笑，笑容得意地转了转手腕，又是一刀斩来：
“苏晏，生杀予夺的感觉怎样？从此我就要代替你了！”
挥刀破空又沉又闷。
却没有听见落刀的声音。
卫晩岚睁开眼睛。
然后见到秦臻那张得意的脸孔，笑容渐渐凝固，眼眶睁大，瞳孔紧缩成两颗颤动的瞳子，喉咙里最后发出不甘心的，嘎啦嘎啦的喉音：
“苏——晏——”
苏靖之弃了刀，但却正好腾出一双手握住了秦臻挥刀的手腕，早藏在手中的那枚刺杀戒指，尖刺穿透秦臻的衣甲缝隙。
摄政王用剧毒的棘刺，在秦臻皮肤里转了几转。
“嗯。”
“……”
秦臻的眼睛始终没有闭合，就这么半睁着，但至于他之后想说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
了结了秦臻，众叛军余子碌碌，早已逃窜溃散。
苏靖之掌心的一缕莹红流光收回去，暗杀戒指的机簧归位。他转身摘下戒指，目光扫过在墙角已吓成鹌鹑的卫晩岚，拿着戒指走了过去。
卫晩岚更害怕了。
低头紧紧地咬住嘴唇，很好，这回大坏蛋杀死了秦臻，他是不是就要来跟自己算账，报复自己刚才要用暗杀戒指刺杀他的事情？
苏靖之走近了，将卫晩岚的手抬起：“本王没料到，你居然身上还带着个防身的暗器？”
卫晚岚：“……”其实它不是为了防身，是为了杀你。
当然实话他根本不敢对着摄政王说出口。
卫晩岚咬着嘴唇点点头，眼睛里闪过了一缕惭愧跟茫然。但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这表情就是乖巧和腼腆。
“嗯。”
“下次还是换个东西防身吧，这东西操作性强，恐怕陛下一时不察，再不小心扎到自己。”
他是在嘲讽我吗？
他还是在关心我呢？
卫晩岚对苏靖之的这种反应，背后蕴藏的含义，明显拿不太准。
【你我争执的瞬间，摄政王以为，你演示暗杀戒指的使用方法给他看。】
卫晩岚：？？？？？
——那这个误会可太大了！！！
那只悬空的小爪子就被摄政王提着，卫晚岚低垂眼帘，指根两侧柔嫩的肌肤被苏靖之捏住揉了揉，他要把暗杀戒指给自己戴回指端。
卫晚岚吓得当场就炸成了个毛团子：
“不行不行不行，戴戒指不可以QAQ……”
卫晚岚小脸含泪，惊恐万分。
落在苏靖之眼中却莫名不解。
摄政王戴戒指的手指在半空僵了僵，闹不明白这小皇帝又在想什么，只能以为卫晚岚是被刚才的血腥场面吓傻了，反正小东西本来就傻乎乎的。
苏靖之正面表现出来难得的耐心，温声问：“这戒指还给你，有什么不对？”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卫晚岚吓死了，这必须不能暴露，否则就凭他了结秦臻的劲头，下一秒戒指里的毒针就得扎进自己的皮，大魏国君当场危矣。
只好爪子递出去，指尖还在打颤：“戴吧戴吧……”
于是摄政王把戒指转了转，调整了个角度，红宝石面平稳地露在外面，红色的宝石衬得小东西的皮肤越发雪白，说是白得反光都不为过。
苏靖之默了默，将戒指的金环缓缓往指根里推。
但感觉卫晩岚还是有点心理障碍，不太配合，他只能用手托住卫晚岚的手掌，固定住他别动，戴戒指时瞧见了小东西微颤的鼻子尖。
他是真像个小动物。
就是那种，模样可可爱爱，看起来机敏警惕，但实际上笨笨的小东西。
苏靖之不为人知地嘴角轻抬。
然而他却不知道卫晚岚内心正在惊恐万分：
——一千年以前的大魏摄政王先生，你知道给无名指戴戒指，在我们现代人眼里，意义很重大的？
呜呜。
朕的这根手指，就从此失去了清白QAQ
第032章 大反派行礼了
再次回归到摄政王的车队, 目标是含元殿，去参与大朝会，据说百官都已迎候在殿外。
这回行驶在朱雀大街, 车队声势跟以前又有不一样：
原来他们这队人马虽然威武庄严, 但是人少, 拢共也只不过唐团跟十数名护驾军官而已。
而现在那些误信虎符被征调进长安的各地将军，带着他们各自的大批人马, 都不约而同地纷纷加入了护送车队进皇宫的任务。
车队声势浩大。
队伍旌旗严整。
甚至连马蹄声都像是踏成了同一个节奏。
卫晚岚这时已经换了辆马车。
马车是安如意接到飞书传讯后，立即从皇宫调拨过来的, 并且安如意极会办事，皇帝的梳洗用具、龙袍旒冕等, 全都给卫晚岚带过来了。
卫晩岚有点累，就这么疲惫地倚靠在马车里，任由安如意捯饬，把他从朴素的“小晚姑娘”，变成了华贵的大魏君主，身着盛装，头戴旒冕。
旁边有宫女拿着镜子。
不时耳边会传来安如意的赞美声，安公公正在整理龙袍衣襟：“陛下真好看。”
卫晩岚却打了个哈欠，像猫就要拱进被子堆：“朕好困。”
【不能睡！】
404刚上线就噼啪电了卫晩岚一下子。
卫晩岚无语：“你干什么？朕都已经把叛军平定了，你还有意见呢？”
404：【皇城发生兵变，百姓人心惶惶, 朝臣难免有人升起别的心思, 就连摄政王受了伤都还没离开队列, 你必须得露脸。】
“怎么露脸？”
安如意这时给皇帝打扮好, 把御驾金车两边的窗帘打开了。
此时晨光初沐，冬晴阳光呈浅金色, 柔软的阳光照在卫晩岚的膝头。
长安渐渐活跃了起来。
城中百姓们听不见刀兵声，纷纷大着胆子出来查看，然后在看到朱雀大街的严整军容时，各个眼睛里流露出惊讶又安心的神态：
“……城中没有打仗？还是和平的对不对？”
“这是皇上啊！”
“皇上第一次在民间露出真容啊！”
“刚才还听见城中兵马肃杀，现在都结束了，是皇上跟摄政王平叛了吗？”
卫晩岚耳边是围观百姓的声音，他往外伸出头，正好看见个骑在阿爹脖子上努力看皇帝的小奶娃，给他爹抓出了两个小揪揪。
小娃娃兴奋地朝他招了招手。
卫晩岚一歪头：“欸？”
感觉自己像稀有动物，他是在被观赏吗？
【卫氏祖训：不禁百姓瞻仰龙颜。】
【开国皇帝和前几代比较有作为的明君，甚至偶尔会站在宫廷与民间交接的地带，跟百姓打招呼。】
“你的意思是，我要跟大家互动，对吗？”
【摄政王没有跟人互动的兴趣。你必须互动。】否则大魏朝廷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哪知卫晩岚听后开心得不得了。
——那就又专业对口了嘛！
身为COSER就是要扮靓凹造型，卫晩岚也许别的不行，但是只要没有百姓冲进队伍跟他要合影，就普通范围互动，他来这个真的行。
“啊啊啊天子对我笑了！！！”
“天子龙颜有点好看诶！！！”
“天子快来看我，天子快看这里！！！”
不要小看百姓的热情。
这时的人们，还没有成规模的追星，全国可以当做星来对待的，除了摄政王就是小皇帝。
但是摄政王他们不敢逗，苏靖之有点危险，满身寒气。
所以满大街各种显眼包出现，不管是叠叠乐还是搞其他行为艺术，全都为了吸引小皇帝的注意。
还有一些热情奔放点的，已经向金车投花投果了，有人投进来个黄澄澄的梨子，吓得卫晩岚眼花了，还以为车子里飞进只尖叫鸡。
“安公公！”
“没事的陛下，就是个梨，奴才给您收好了，您看看？”
“喔……”卫晩岚脸颊微红，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想要躲避这种尴尬，“是个梨啊。”
然后又从车窗里冒出半个脑袋。
结果这种孩子气的举动，百姓纷纷忍俊不禁：
“咱们大魏皇帝有点可爱啊？”
“像小孩。”
你们才是小孩子，朕已经快十八岁了！
听见被百姓笑话，卫晩岚简直羞得想找个鸵鸟洞钻进去。
但祖训在上，他又不能真藏起来，就只能一边装作镇定，继续向百姓挥手，一边对百姓们投来的各种热情花果躲来躲去。
唐团突然就笑到上气不接下气：
“——哎，老大，你快看，陛下正在卖力营业！哈哈哈这手忙脚乱的，简直笑死我了……”
苏靖之冷冷地递给唐团一个眼神。
唐团立时在马背上坐正了：
“陛下在用心维护大魏朝廷形象，刚才是末将大放厥词，我自请罚俸五天，去老大家蹭饭，可不可以？”
苏靖之没理他。
浩荡逶迤的车驾向北行至朱雀长街尽头。
皇宫正门打开，城门两侧的金吾卫士对着车驾下拜，清越的重甲声响起。为首的金吾卫将军出列道：“恭迎陛下回宫！”
安如意在此时提高了嗓音，形成了与金吾将军一呼一应，声音沿着皇宫正门传到含元殿：
“大魏天子还朝！大朝会开始！”
“大魏天子还朝……”
“大魏天子还朝……”
卫晚岚被这阵声音惹得耳鼓微微发颤，在金车车窗里睁大了好奇的眼睛，莫名地就有鸡皮疙瘩冒出来。
原来竟有这么多人给自己接驾？
当皇帝竟然是如此威风八面的事情！
金车停在龙尾道，上面就是台阶，两边整整齐齐跪在含元殿前迎候的朝臣，目光不敢直视君主，但却都在看皇帝车辇的底部，像是甚至都在期待看到皇帝的脚尖。
卫晚岚激动得更狠了：
他第一次穿越，平时就都窝窝囊囊当小傀儡，这还是自穿书以来头一回，被人恭恭敬敬地当皇帝对待，每寸空气简直都拉满了仪式感跟期待感。
金车车门打开。
脚凳铺设在金车之下。
卫晩岚自我满足，深深吸了口气，觉得这就已经差不多了的时候，他从金车上站起来，然后见到金车外有丛玄金色的人影。
摄政王从马背上下来，到自己的车前。
卫晚岚不由绷紧了呼吸，猜不到摄政王的心思。
眼前的十二道冕旒噼里啪啦地甩动，仿佛在他与摄政王之间，下了一场碎雨。
他的心潮更慌乱了——
因为看见苏靖之高大的身躯缓缓降下去，华美的王服在眼前摊开，大反派，居然，第一回，对自己，行礼了。
他行得不是端庄的朝礼，而是单膝叩首，郑重的军礼。
摄政王声音很清楚：
“臣，苏晏，恭迎皇上入宫主持朝议。”
摄政王嗓音过后，满朝文武跟随他山呼万岁，声浪如雷，震得卫晩岚耳鼓发痛：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朕不是在做梦吧？
有生之年，这辈子第一次瞧见比自己高出整头的摄政王，他尊贵的脑袋顶。
苏靖之发冠冠顶的珍珠，发冠两侧装饰的金钉，甚至就连拱着他朝冠珍珠的双龙身上每片龙鳞，都清楚无比。
当初第一次见面大反派对自己放下的狠话，还余音在耳：
“带甲之人，不便行礼。”
这会儿摄政王倒是没带甲，但浑身是伤，行礼行得挺扎实，卫晚岚很受用：
就有一种，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朕终于站起来了的感觉。
【宿主，摄政王已经救了你，当然要在朝野上下博全政治美名，给你排面，是希望你陪他演完这场戏。】
【不过你也需要这个亮相的机会，这次请务必配合摄政王，保持好形象，完成大朝会。】
404分析问题永远基于政客的角度。
而卫晚岚哪里能懂这些？
就感觉现在心思有点飘，然后发冠还那么沉，旒冕干扰视线看不太清，再加上浑身的衣服很重，卫晩岚踏出金车的第一脚，就踩在龙袍的衣摆上，连滚带爬朝车下的摄政王砸下去。
“皇上！！！”
“王爷！！！”
404，对不起，恐怕还没开始大朝会，朕的明君形象，恐怕已经没了。
呜呜QAQ……
第033章 龙爪爪搭错手
如果说丢人有定义, 卫晚岚现在就是“丢人”的极限定义。
他因为摔下金车失重，吓得闭起了眼睛。
再睁开眼睛时，自己已经龇牙咧嘴地砸在摄政王的身上, 被摄政王的手臂接住, 正面迎上了摄政王的面无表情。
【你又干什么了？】
“没事没事！”
哪敢说他刚才在郑重的大朝会上面, 差点儿脸朝下给大魏群臣拜年，卫晚岚扶着苏靖之的胳膊连忙要起身, 可起来又是一连串地站不稳。
头冠太重！！！
身上的衣服有十好几斤！！！
这里是真正的古代朝廷，皇帝的龙袍料子里头织得是真金, 想象一下金子的密度，朝会礼服的重量真不亚于武将身上的甲胄了, 真不是一般c服能比的。
“陛下他这是……”
“怎么了？”
龙尾道前众臣，从俯首到忍不住抬起眼帘观望，离得远听不见声音，但就见穿成个金团子的小皇帝踉踉跄跄。
众臣心里纳闷，又联想起多年不问朝政待在皇宫的皇帝，突然就出现在宫外，还参与了平叛，再破天荒来主持大朝会……
一系列全都不属于他的所作所为联系起来，能解释的就只有一个可能性：
——皇帝是被摄政王逼迫的。
难怪刚才摄政王对小皇帝表现得那么恭敬？
必是摄政王自天禄阁事件后，不想篡位毁掉苏家六代守国的美名。
但是摄政王又想继续当个实权派，所以今后改变战略, 从“无视小皇帝任由他玩去”变成了“控制小皇帝成为自己的喉舌”。
这招不可谓不妙哉！
能够做到又当又立……哦不, 既权倾天下, 又青史留名。
众臣默然点头, 各个以为自己心如明镜。
但如唐团辛不移等，这类跟皇帝接触多的人毕竟是少数, 个别人的想法在舆论的大形势驱动下，形不成可观的逆流。
卫晚岚被摔得红了眼圈，两只手拎起衣摆，哭也不敢哭，但是特别痛，膝盖上可能又多块淤青，再走几步估计还得摔，当个皇帝还没风光几时就这么惨！
可是他也知道现在不是闹别扭的时候。
那么多人在看着自己，卫晚岚咬了咬唇，一边倒抽凉气一边再站起身，眼前就多出了安如意的手：“陛下。”
安如意躬身手掌平举，似是要扶住卫晚岚，搀皇帝上龙尾道。
卫晚岚瞧见那只手，简直感动万分——安公公好人啊QAQ！！！
难怪安如意能当上内官总管，就冲这份察言观色的劲儿，放眼半个皇宫都没谁能比得上。
卫晚岚露出个遇到救命稻草的傻笑，小爪子就要搭上安如意的手：“蟹蟹！”
“咳。”
“？”
可是手还没搭在安如意指头上，耳边响起一声清咳。
卫晚岚被这阵熟悉的音色所吸引。
就见摄政王不知何时已经站起来了，就在刚才自己没看见的地方，也伸了只手出来。
卫晚岚微微抽了口气，难以置信地凝望那只手：“嘶……”
摄政王没有要撤回去的意思。
也没有多余的话。
苏靖之就只是幅度不大地伸出那只左手，跟安如意同时对自己露出了掌心。
于是在卫晚岚的眼前——
摄政王的手，刚毅坚硬，骨节分明。
安总管的手，绵软温柔，皙白如玉。
两只手都悬在半空等扶自己。
本能告诉卫晚岚，如果扶着安如意的手，必然会让这程龙尾道走台阶，被全程呵护巴适无比。
他的小爪子刚往安如意那边试探得挪了一挪，眼睛豁亮。
但就听摄政王那边未发片语，大坏蛋只是把下颏扬了几分，转出个长长的鼻音：
“嗯？”
——朕错了朕没有朕不该在这种区区考验之下忘记尊敬您！！！
大魏的摄政王先生不能招惹。
苟命要紧，爪子必须搭上去。
卫晚岚的手赶紧接触上苏靖之，指腹擦过摄政王掌心的硬茧，感觉那种手感根本就不是人皮。
他的指节曲了曲，指尖不由自主地轻颤，最后调整好心理状态，右手扒住苏靖之的手掌外沿，不轻不重地借力。
红宝石戒指切面反射出一道暖光。
安如意在背后提起卫晚岚冗长的衣摆。
卫晚岚被苏靖之牵上龙尾道，君臣两人沿着一节节石阶慢慢前行。
皇帝进殿。
文武百官才能跟着进含元殿。
在摄政王与小皇帝背后，站着低头趋步、不断缀行的大魏全部在京朝臣：“……”
整个大魏朝臣子们的心，乱了。
因为在他们的视野里，正值盛年的摄政王英武有力，步伐沉稳坚定，而比他低整头的少年小皇帝，背影纤细，足尖轻盈。
——怎么也不像是摄政王在逼迫陛下上朝。
——倒好像是摄政王邀请小皇帝来大朝会，看看自己这三年间为他打理的江山基业。
文武百官都被这种错觉给震惊了。
然后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这一定是假的！
摄政王眼高于顶怎会如此？
这必是苏晏做得一场君臣和睦的好戏！
能把这出戏演这么滴水不漏，我简直要信了。
陛下演技真不错，忍辱负重，配合天衣无缝，再看看，这小皇帝没准儿有点真东西。
皇帝和摄政王之间的这场上朝，背后达成了什么默契？
……
各种各样无声的揣测稠密了空气。
当事人卫晚岚却毫无所知。
他走进殿内主位落座，听安如意宣告“上朝”时，只是疑惑地略有感觉，这些人好像眼神都跟刚才不太相同了呢。
就是透着一种，不知所起的尊敬？
卫晚岚在座位上正了正身子。
【别得意，】404突然提醒，【如今他们看在摄政王的面子才敬你，并不是因为你。】
“那我现在在朝上该干什么？”
卫晚岚懵懵懂懂地问。
他在生活中有时连自己的事情都做不好，还总是把事情搞砸，现在让他处理军国大事，他也不太敢处理，到底应该怎么做。
系统：【你今天的任务是，继续树立良好形象，听他们开会。】
“那朕可以下旨嘛？”
【不可以，汝没有亲政，执政权在摄政王手里。】
“可以说话吗？”
【更不可以，皇帝在公开场合是金口玉言，你乱说会造成难以收场的结局。】
“喔……”
卫晚岚两绺柔发垂下来，不太高兴，那就是坐着呗。
404：【你是小傀儡。】
404又道：【只有杀了摄政王，汝才可以摆脱当傀儡！】
此所谓再给宿主打鸡血。
明君养成系统，乐此不疲。
第034章 含元殿大朝会
就在系统跟宿主还在讨论上朝能不能说话时：
含元殿忽然响起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然后一名身着朝服依旧显膀大腰圆的壮汉, 像个球似的突然滚到了地上，上前先磕了个响头，嗓音颤抖地直奔主题：
“——王爷, 长安……长安今天遭逢兵乱, 微臣万分惶恐, 我有监管不力之责，我自请降职至边地！恳请王爷成全, 恳请王爷准我去边关放马屯田！！！”
话毕那人已经语无伦次，只知道磕响头。
前额从浅青变成深紫, 最后磕出了斑斑驳驳的血滴，咚咚声回响在含元殿, 余音空泛。
卫晩岚则被御座前的那抹血色惹得收起了跟系统聊天的思绪，压了压嘴角嘴角，有点替那个人疼，但又不知道对方是谁。
【他是兵部尚书。】系统解释。
“你不是看不见吗？”
【可我懂官制，秦臻是侍郎，他的上司是尚书，兵部尚书当然要撇清与叛军的所有干系，比起丧命，哪怕让他去放马屯田都可以。】
但卫晩岚就不太明白：“那他跟秦臻有关系吗？”
【我断定没多大关系。】
“没关系还会害怕？”卫晩岚更不懂了。
【嗯，会更害怕。】
“为什么？”
系统道：【杀鸡儆猴，杀人立威。】
任何有关成为明君需要的权术知识, 系统都对卫晩岚科普得不遗余力：
【你们班有不写作业的人吗？】
“有。”
哪知会知道系统突然跳到这个话题, 卫晩岚抖抖耳朵, 感觉跟前文没什么联系。
但系统却瞬间联系起了两个话题：
【你们老师会不会抓其中一个狠狠地惩罚警告你们？】
如果系统不提醒他, 卫晩岚还真就没想到，但是现在系统告诉他了, 他想了想，还真就有某位倒霉同学成为反面典型。
【这就是立威。谁敢效仿秦臻反抗摄政王，这命题沾着就死。】
系统的话音带着深寒。
卫晩岚却又歪歪脑袋，懵懂小鹿发问：“不会错杀无辜嘛……”
【再次提醒这是权谋文，宿主，我们的目标是最高权力。并且，不许其他人染指权力。】
仅是在走神又回神的一个瞬间，卫晩岚眼前的兵部尚书却已不见了人影。
地面上残留着那摊血迹，卫晩岚凝着那血液眼瞳闪了闪，眼前就又已经跪倒了一片人：
“臣、臣曾与秦臻把酒赋诗，秦臻的诗中已有狼子野心之意，臣愚钝没能早早察觉！！！”
“谋反当晚秦臻曾致书与臣，臣烧了书信，没敢入伙，但臣有隐瞒不报之罪，臣请罚！”
“臣也请罚，摄政王饶命……”
“摄政王饶命啊！！！”
方才在龙尾道前还衣冠楚楚的臣子，如今进了含元殿便成阶下囚。短短几步便分隔开了风光与尘泥。
卫晩岚的心揪了揪，双袖搭上大腿。
404在他的耳边解释：
【你看，是不是卓有成效？炸出多少隐形反贼？】
目光战战兢兢才敢落在大坏蛋身上，就见苏靖之自从进了朝堂，原本就寡淡的表情，现在更令人难以捉摸，他冷静地审视每一个人的神态，观察每一个人的反应。
却无人胆敢正面与他对上眼睛。
就觉得，这个摄政王，跟平时的自己常见的，还有点区别。
卫晩岚咬了咬唇。
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注视摄政王处理了一大批朝臣，含元殿原来密密麻麻的站位已经有几处空隙。朝堂稍微安静了一瞬。卫晩岚的心跟着缺了一小块。
再接着紫茄子袍服的朝臣里，有个卫晩岚认识的身影，辛不移。
“辛寺卿！”
大理寺卿似乎听见皇帝的小声呼唤。
尽管身形一动，但目光却并未分给皇帝，辛不移谦恭地面向摄政王：
“臣，大理寺卿有本启奏。”
“准。”
辛不移得到摄政王点头，然后从袖子里拿出早已写好的奏折。
他展开奏折，奏章上墨意淋漓，是密密麻麻的、成排成行的姓名。
辛不移在朝堂踱了几步：
“自从监察御史在长安及各州县全面推行督导检查，如今不过月余，业已查获多名官员贪赃枉法，这些人行径令人发指，亦严重损害了朝廷的清誉和利益。”
“此名单共有两千人，所奏皆当以严惩重判，否则不足以平民愤，亦不足以杜绝我朝贪墨风气！请摄政王及陛下恩准！”
辛不移话音语气渐高，表情有不容置疑的坚定。
随着他话音缓缓落在含元殿内，殿堂之中，压抑的气氛越来越低。
有人虚汗已冒出来，有人腿在官服袍摆后头战栗。
——具有两千个官员姓名的折子，谁能保证没有自己，谁又能保证监察御史的纠弹没有任何的谬误或者漏纰？
只见那些已经颤抖起来的朝臣，更为控制不住。
有心虚的甚至已经大口喘着粗气，另有直接厥过去，掐人中按心口也没救回来的：
“张大人……”
“陈大人！？”
“宁公醒醒，醒醒！！！”
金吾卫不停地将出了问题的人拖出殿外。
按说当堂出了人命，该是关心同僚生命的安危，结果每一个人都站得距离晕厥昏死过去的那些朝臣很远，就好像是他们浑身携带着可传染的可怕疫病。
卫晩岚在龙椅上直了直身子。
清澈的眼睛映着辛不移那张奏折，堪比死亡笔记。
他的眼神敛了敛，不敢再往正殿里看，目光投向廊檐，耳边却响起的是惨叫痛哭的声音。呼吸都变得沉重几许。
卫晩岚问：“这些人都要死吗？”
【任务二平定内忧，最重要的就是肃清大魏贪腐风气。大魏积弊已久，要狠，要急。所以按照权谋文的思路，苏靖之做得没错，想立刻见效果。】
“你的意思是……”
【请你支持他。】404语气释放着自信，【咱们蹭摄政王做个任务，借刀杀人，今后摄政王一死，仁君你当，骂名他背。】
总觉得自从听政大朝会，404语气里的精明与寒意都快到冰点了。
卫晩岚毛孔渗冷，在龙椅上挪了几挪，轻呼出一口气，觉得周围都是冷冰冰，他的气息也是冷冰冰的。
冷冰冰的卫晩岚在衣袖里收紧了拳头。
他却没有想到，这时会被辛不移点名。
卫晩岚听见辛寺卿在清寂的朝堂拱手朝他行礼道：
“陛下，监察御史制度乃是我大魏整肃朝纲、绵延国祚的一大创举，陛下金口玉言颁布此诏令，并写入我大魏法典，定能造福百姓于千秋万代，苍生感念陛下爱民如子的拳拳之心！”
【答应。】
“啊？”
【你当代言人，宣布新法律。】
【辛不移明显在卖给你面子！你颁布此章，在大朝会给摄政王做足脸面。我们彼此成全，这又是件对百姓的好事，况且，你在百兽园里就曾答应过辛不移。】
记忆回溯到初穿来那几天。
卫晩岚被困原主熊孩子所设的百兽园时，曾请求摄政王的帮助，那时摄政王就在跟他亲信商讨监察制度的事宜。
自己确实曾答应过辛不移。
……朕愿，因为对老百姓有用啊。
总归卫晩岚没把这事情忘掉，不是另一条健忘鱼。
但遇上震彻整座含元殿的惨叫，想说的话就哽在喉间。
总觉得哪里对，又哪里不对，在对与不对之间模糊了界限，他想不明白，组织不出语言。
“朕……”
那辛不移就这样看着他，目光中满含期望。
三法司其他两名主官也望过来，加上两道无声的视线。
可能是知道君主年少第一次上大朝，安公公连忙乖觉地正欲启唇解围，却见到摄政王也将视线压过来，吓得安如意连忙闭了嘴。
苏靖之的目光未在卫晩岚身上久做停留，见卫晩岚不说话，声音便朝着群臣的方向压低。
“既然陛下没有意见，”苏靖之问，“诸位还有什么异议？”
群臣皆作鹌鹑态。
满座衣冠尽低头。
在卫晩岚低头看脚尖的那瞬，含元殿里响起了另外一道声音，语速快，明朗且清冽：
——“臣，不同意，现在将监察御史制度写入法典。”
卫晚岚抬眼去看这名猛士！
这是谁？？？
第035章 卿等求同存异
根本容不得去看这人的相貌身材, 耳边便是这人噼里啪啦的话音，声声如暴雨打青竹：
“自从御史监察制度问世以来，在各地纠弹贪墨官吏, 月余已从各地逮捕上千人污吏。”
“我承认朝廷百姓多有助益。”
“但也听说有这样的传闻：早晨在王爷跟前上朝, 中午用过朝食, 晚上还能再回来，那便要全家欢庆。”
“请问这样的朝堂对吗？”
“贪五十两是杀, 贪五百两是杀，五千五万两也是杀。”
“那会不会已经贪了五文的官员, 知道自己该死了，索性就往死里鱼肉百姓, 不是适得其反吗？”
“如今三法司牢狱人满为患，含元殿朝议哀鸿遍野。”
“一日杀千人，杀两千人，再杀上万人，今后谁还敢再做官？谁还为大魏朝廷卖命？”
“自从王爷执政以来，用得全都是这种铁腕无情的手段，摄政王干脆将满朝文武全杀光，再换上死忠于你的苏家兵丁。到时候你连律例都不用制定。”
“也就跟今天平叛秦臻似的，你振臂一呼，朝臣云集响应。”
“朝廷成为你一言堂，你说怎么行, 就怎么行。”
此人数语, 满朝皆惊。
卫晩岚：………
这可真是个猛士啊！！！
这辈子穿进这篇权谋文里, 卫晩岚就从没见过, 谁敢跟苏靖之这样说话的。
哪怕猛士君说话那么快，自己完全就跟不上思路, 但就凭猛士君这份语气和勇气，还有他在大魔王面前保持理智的能力。
卫晩岚就被猛士君完全折服。
同样都是张嘴片子，为什么猛士君就能噼里啪啦地说，而自己遇到苏靖之就只会呜哩哇啦地哭，人与人之间不要有太大的差距！
卫晩岚再度把目光投向猛士。
摄政王的话音却在耳边响起。
很沉稳的，不疾不徐的，但每个字都仿佛有千钧之力的落下：
“何为乱世用重典？前朝整治贪墨，哪一次不是蜻蜓点水？”
“贪一文钱，就不算贪官了吗？”
“已知对朝廷百姓有益却极力反对，你是何居心？”
猛士有极短暂的沉默。
在那短暂的沉默里，卫晩岚反应过来，是猛士被苏靖之的话问住了，在想词语。
他原本以为摄政王会恼羞成怒直接杀人。
结果大反派居然还会讲道理，而且猛士说了那么多，他就反驳讲三句！！！
然后猛士又想出了新词，对摄政王辩回去，摄政王话语也针锋相对。
卫晩岚完全插不上话，处于纯纯的被动观战状态。
判断谁胜谁负的标准也很简单。
看谁说得更少？
看谁表情更沉静？
看谁让对方先无语。
眼神左右摇摆。
目光像小猫头鹰。
就包括他随身绑定的系统，都在聆听摄政王与猛士的辩论中处于高度运算状态，半晌都没有出来打扰自己。
就更别提卫晩岚简简单单的脑回路。
听几个回合就感觉有无数个词语扔向自己。
他伸爪挠了挠有点发懵的额角，被两边绕得头晕眼晕。
别人说赤壁之战的精彩片段之一是舌战群儒。可是他身边只有两个人，就能拿出两条街的人都凑不齐的典故跟实例。
争论没有结果的最后：
摄政王眉目微凝，显然已不愿再听见对方废话。
而猛士也察觉到自己辩论未胜，实力又存在绝对的差距，还有可能面临性命危机。
猛士突然转头，向认真观战的卫晩岚抛出去一句话：
“——陛下在众臣昏厥时为何没直视？”
语气比方才利落八分。
目光紧盯住卫晩岚尚显青涩的面容，问得极快又不容思索。
而卫晩岚毫无征兆被丢了个球，略一愣怔，身体一直，竟老老实实：“朕，有点害怕。”
【你在干什么！！！！！】
404反应过来时，嘶吼声已经快震聋了卫晩岚的耳朵：
辩论的两个都是绝顶聪明人，自己运算险险跟不上，宿主太笨立即就又被骗了，被猛士骗到了摄政王的对立面。
卫晩岚连忙拿龙袍捂住耳朵。
可他却显得更害怕了。
方才大朝会君臣和睦，仿佛都在这句话里被印证成了假象。
朝堂的气氛变得更古怪了……
“什么手挽着手上龙尾道，演的。”
“君臣和睦？”
“恐怕小皇帝也快被摄政王吓死了吧？难为刚才演得这么像！”
“也对啊，本来人家好好的待在宫廷里休息，结果被苏晏呼来喝去，小小年纪天天见血，能不害怕吗？”
“可惜把实话秃噜出来了，小皇帝居然不支持摄政王的意见，等着死吧！”
那瞬间卫晩岚好像听见了朝臣们的心声。
但仔细去听又什么都没听见。
从凌晨开始卖力营业到现在，刚刚稳定好的长安局面，好像又突然变得不太和谐。
卫晩岚如坐针毡，冷汗涔涔地下来，刚刚发热发懵的头皮都有些凉了。
而苏靖之更是抿紧了唇线，再绷直了身体。
眸色渐黯，眸光意味不明。
平抑的语调里，似乎蕴含着几分深邃的探寻：
“——其实陛下也觉得，臣所做不对？”
卫晩岚觉得自己的脸僵住了。
404在他耳边危险道：
【你来第一天就告诉你，摄政王是个权谋文里的独裁者，作者为塑造他连感情线都敢舍！要得就是这种生杀予夺的魅力。】
【他平生最恨政敌！宿主，答错便是你的死期。】
……
***
卫晩岚努力地咽了咽口水，闭起了眼睛。
但苏靖之的目光如有实质，穿透了他薄薄的眼皮，使他不得不把眼睛睁开，正面回答摄政王的问题。
整个人已经要吓呆了。
但是还不能不把这局走完。
因为大朝会是自己第一次参与，他也不想死，也不想丢人，当然也不想让这个朝廷从底子里就显出种分崩离析。
卫晩岚就只好把话讲出口。
还磕磕巴巴的：
“朕……觉得你是有不对。”
苏靖之轻轻吸了口气。
卫晩岚吓得连忙解释，耳朵抖得很厉害：
“——但我觉得这位爱卿的重点也不对，你们都承认监察御史制度有好处，那就是好法律，有共同认可的地方，为什么要吵架呢？”
从小卫晩岚性格迟钝，但是生活在有爱的环境，他的共情能力很强，心疼猫猫狗狗，喜欢花花草草，欣赏山山水水，还会认真地赞美他身边的男男女女。
算是只友好的和平鸽了。
所以要解决在摄政王跟猛士之间站哪边的问题。
在卫晩岚看来，他如果劝架的话，那都就别站队了，一起做朋友吧。
他想了想，回忆起猛士的只言片语，在御座上仔细地措辞，还是得把大反派顺着毛捋：
“朕觉得这位爱卿反对的不是制度，可能爱卿也没有意识到，他像是不太满意摄政王的脾气……”
不对！自己怎么能说大反派的脾气差呢？
差也不能说呀。
他只好把语气放得再柔和了些，把苏靖之当成了个声音太高就会炸毛的大型烈犬。
再很慢很慢地措辞：
“如果摄政王在惩罚时，再有标准一点，再透明一点。”卫晩岚道，“哪怕惩罚得很严厉，可能他就不会反对，现在这个御史监察制度了。”
这说话的过程中，苏靖之一直在看着卫晩岚。
卫晩岚辨不出对方的喜怒，他因此心态快要崩溃。
偏偏辛不移做思考状，微微点头，然后又出列追问，拱手说：“请陛下详细指点我等。”
让把话说明白。
卫晩岚小脸涨红，喉咙发胀：系统救救我，朕没法跟他们解释了QAQ
404专心聆听了半天，此时也缓过来劲，系统理顺了思路，就着卫晩岚的话，组织清楚卫晩岚的意思。
它让宿主跟着它念：
【二人当求同存异，问题出在量刑标准。】
【可以严格，但需明确划定量刑标准，制度才能更圆融运行，再不会有恐慌和兵变之虞。】
【众卿都是聪明人，应该能明白朕话里的含义。】
“求同存异？”
这四个字一出，在场朝臣全都惊了。
何其精简，短促有力，还能解决大部分争端问题。
卫晩岚也惊了，这句话他是学过的，但咋就当时没用上呢。
朝臣们不由对皇帝刮目相看，又觉得能说出这番话的皇帝，其胸怀和积淀，也绝对不止是“让人刮目相看”这种浅薄的词语足以描述的。
此时苏靖之绷直的身体更正了，负手哼了声，反复转着那几个字：“……求同存异。”
这声哼却让卫晩岚心尖尖发颤。
只能再把大反派的毛往顺了捋。
小脑袋转得很艰难：
“对对对，求同存异、求同存异。”
“朕知道摄政王治国很厉害，说过要支持摄政王，你是想吓得别人不敢犯错嘛！”
“可是有的时候，朕跟大家这些没有犯错的，也真的会有一点点点点的害怕，球球了，不要轻易杀人。”
卫晩岚很委婉地，用手指比出个小小的距离，耳朵耷拉下来。
但落在大魏文武百官耳朵里，如果说小皇帝的前几句，还像是在用心跟摄政王讲道理。
这最后两句，那就纯属变了调，变成了个在跟摄政王撒娇求妥协的小皇帝。
人们不知道摄政王会对小皇帝这种叛逆行为有怎样的惩罚，毕竟摄政王最讨厌政敌。目光纷纷投向天子，再投向摄政王，含元殿维持着片刻的沉默。
约莫几息工夫之后。
苏靖之方才缓缓启唇，对猛士及群臣道：
“从今日起，改对监察御史纠弹出来的贪墨官员详细划定量刑标准，具体定量由三法司协商，中书省萧舍人代皇帝拟旨，公布此标准天下周知，试行三年后将此制度写入大魏法典。”
“摄政王英明！！！”
众臣称善，猛士拱手。全都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但更是不可思议的：小皇帝居然真劝动摄政王做出让步了。
如果说先前还是看在摄政王的面子上，对小皇帝恭恭敬敬。
现在听完小皇帝公开讲解的这番“求同存异”的精彩言论，巧妙化解了摄政王与反对派的纠纷，不免都觉得心跳加速。
眼中的复杂更胜从前。
——大魏的天子，表面天真懵懂，然实则善于以柔克刚，能够韬光养晦，绝对不可小觑。
群臣再拜：“陛下圣明！！！”
叮。
【宿主大量刷高在朝廷的声望，大朝会圆满结束，再次获得系统奖励休息一日。】
卫晩岚心绪方平，听到这提示音又难以置信，耳朵抖抖，激动道：
“奈斯！”
第036章 卫小晚要加班
“你的意思是, 让朕加班做任务？”
紫宸殿。
安如意刚把卫晩岚浑身的沉重行头卸下来，小皇帝才沐过浴，软软地斜倚在龙床看话本, 在龙床床沿耷拉下两条细细白白的小腿, 脚尖粉白。
【嗯。】
“不要~~~”
委屈的嗓音都快滴出水来了。
就闻系统放电噼啪, 卫晩岚把图册放在脸上平躺，却丝毫不为所动。
系统：【你怎么没被电？】
卫晩岚摸着片床沿雕龙的金箔：“猜出你要电我, 我把电导出去啦。”
【……】
这小笨蛋也有变聪明的时候！
知道这小家伙现在肯定爪子紧紧扒着导体不放松，电他是没法再电了, 系统没奈何，只好晓之以理。
【你多一天活命的时间, 就应该争取早完成任务一天，苏靖之现在重伤，你去王府探望他，正好能续上芸娘这条线。】
“那我就不能后天去吗？”卫晩岚挑了挑眉，“能不能别这么卷。”
系统：【你见过明知受伤还隔天去的吗？诚意在哪里？】
卫晩岚在龙床翻了个面。
脸上的画集滑落到枕边。
其实算上他刚才洗漱换衣看画册的工夫，卫晩岚也不过才仅休息了将近两个时辰，身上的疲惫还未散去，全凭刚才听见系统奖励休假，才激动地撑到现在没睡。
当然不愿意听系统让他加班做任务了。
卫晩岚蜷在龙床被子里拱了拱身子，像蚕躲进了小小的蚕茧。
【人家是因为你受伤的，就算是对手, 总得给反派点人道主义关怀吧？】
卫晩岚：“……”
——别怕, 小晚。
别怕。
耳朵根莫名就有点点红热, 小蚕茧里待不住了。
卫晩岚从被子里伸出两只龙爪爪, 眼睛眨巴眨巴。
听到宿主沉默，系统心说笨蛋上钩, 开始继续动之以情：
【你胸口受了点伤，摄政王用得是最好的伤药，书房都留给你泡澡歇息。】
【怎么就到了摄政王受伤时候，你看都不看，管都不管？再说你明天休假，我又没让你明天杀他，你只是去探望，顺嘴跟芸娘聊几句，如此冷酷吗？】
卫晩岚经受了道德上的考验。
爪子在被子上攥紧，揪住两块被面，脚趾也跟着蜷了起来。
他又记起了摄政王跟秦臻巷战时，带伤硬拼，浑身是血。
好像不能这么冷酷。
“那，准备出门吧，朕去穿衣服。”
卫晩岚坐起身。
系统只觉得这小笨蛋的心肠是真软，嗤声：【也不用那么着急，宵禁了，睡醒明天再去。】
“哦。”又拿起画集躺着来看。
系统听见翻书的声音：【别熬夜，明君不得坏眼，你戴眼镜影响明君的威慑力。】
“再看完这几页画嘛。”卫晩岚撒娇，“妖精打架。可好看了。”
古代的画册那是真正的古色古香的画风，色彩饱和度低，类似于高级灰或者莫兰迪。
可是系统十分警惕：
【你看什么画呢！！！寝宫里乱七八糟的书和玩具不都被摄政王没收了吗？？？】
“可这就是他给朕留下的呀……《山海经图集》。”卫晩岚莫名，声音无辜地说，“这上面真的有好多好多妖精。”
【就这破书也能看一夜？赶紧睡！】
系统无语。
***
胜业坊，摄政王府。
打着给摄政王探望伤情的名义，卫晚岚进了王府，带着御膳房送来的吃食美酒，还有太医署特调的复容膏。
王府门禁很严。
但肯定不敢挡皇帝。
并且现在卫晚岚进这地方都轻车熟路，也根本用不着有谁指引，皇帝闭着眼就能走到摄政王的书房还有卧房。
不过沿途遇见的护院军士，目光落在小皇帝身上，纷纷偷偷打量，全部都觉得小皇帝模样太像了前些日子来府上的小晚姑娘。
但谁也不敢说，“小晚姑娘”现在在哪儿谁也不知道，总而言之摄政王侍妾长得像皇帝的事情，众人肯定是要烂在肚子里面的。
唐团又在外面挡驾：“陛下。”
“朕来看摄政王。”
卫晚岚后面站着安如意，安公公提了提两个篮子，装着药物和食物。
小皇帝今天又穿得可可爱爱，不是狐裘，是锦缎大氅，他扣着兜帽，满身天青色织金龙纹闪亮亮，脖子上挂着璎珞圈叮叮当当。
唐团忍不住又在心里念叨了数声“老大艳福不浅”。
但出声解释道：“昨天下朝后王爷先诊治了伤口，挂着伤批改完所有奏折，可能政务太多，也不知为什么，批改得进度非常慢，王爷寅时过半才睡下。”
卫晚岚在心里算了算时辰，不过才躺下了三四个小时：“那睡得确实有点少。”
唐团：“如果陛下很忙，末将愿意把陛下的心意代为转交给摄政王。”
“不用啊，朕在府里玩会儿吧，等他醒。”
反正我休假怕什么？
正好找芸婶子问生辰时刻。
卫晚岚留下安如意在原地，说自己要去随便逛逛。
摄政王府里比皇宫还不会出现危险，安如意当然点头，只是多次嘱咐皇帝“走路时小心脚下”“上台阶提起衣裳”“天冷千万别把兜帽摘了”……
“知道啦知道啦！”安公公浑身爹味，年纪分明不大却还唠叨，“等摄政王醒朕就回来了！”
殊不知这几句话带给唐团的冲击力极大。
使他就主动滤镜成“小皇帝跟老大彼此情深义重”“小皇帝自己干等也不忍心叫醒老大”，越发觉得自己是条清新的单身狗。
单身狗唐团独立寒风。
卫晚岚来到王府后院。
二十棵美人梅现在已经规规矩矩地在王府扎根了。
美人梅花叶同发，花呈玫粉，叶为嫩绿，是一种看起来很娇贵的梅花品类。
卫晚岚凑近花闻了几闻，鼻端气管到肺间满是清气。
环顾四周并没有阿忠叔打理花草，走到膳房也没见芸娘张罗早饭。
这两口子都去哪儿了？
卫晚岚歪了歪脑袋。
值守小兵见他身着绣金龙氅衣连忙行礼，但不愧是摄政王府的军士，见到皇帝也不带须的，中气十足地问：
“参见陛下，陛下亲自来膳房可有何吩咐？”
卫晚岚也没什么吩咐，随口搪塞：“就随便给点零食吃叭。”
军士微怔，方才点头：“……遵旨。”
摄政王府哪有什么零食？
看厨房的军士接旨简直为难。
摄政王是不吃零食的，其他人等也对吃零嘴不感兴趣，勉强只能给皇帝现擀面现炸了几片面叶子，照顾小皇帝的口感，给他撒芝麻还多放了点糖。
卫晚岚抱着一纸袋零嘴在王府接着找人，仓鼠啃食，小口吃得不掉渣，但嘎吱嘎吱响。
无意间再晃到唐团眼前时，唐团就觉得这小皇帝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别人哪敢在摄政王府边走边吃，他不仅吃，还随便逛荡。
可直到巳时还没找到芸娘的下落。
卫晚岚心里有点急，再休假也不兴这么耽误工夫的，但他要跟人打听还得避免将自己就是“小晚姑娘”这茬抖搂出去，问芸娘问得就只能拐弯抹角。
呃，好像他今天穿龙袍来，也不适合直接见芸娘。
真是后知后觉，幸亏刚才没见到。
否则话一问出口，芸娘就得当场拆穿“皇帝就是小晚姑娘”。
卫晚岚嚼着面叶子一阵后怕，赶紧想办法，幸亏今天金车开进王府，他还带侍女了，想借件衣服还是很容易的。
于是，变装。
大魏天子再度变身“小晚姑娘”。
成为小晚想打听芸婶子的去处可太容易了。
卫晚岚随便在后院找了个略有脸熟的兵士，开口便直言道：“这位大哥，芸婶子呢？”
“芸娘跟阿忠叔早起去采办食材了，说西市陈记的鱼又肥又鲜，但得等捕捞上来带桶运到王府，时间就有点久。”
卫晚岚一时茫然，难道今天这趟还赶不上？
明天就不是休假日了。
军士：“小夫人不必担心，芸娘临出门前说过，肯定时间很长，但不耽误给王府做晚饭的，请小夫人稍安勿躁。”
也就是说她最晚会在傍晚时分回来。
卫晚岚点点头，心里有了数。
只不过“小妇人”这称呼，他在脑海转了半天，最终没明白什么意思。
他不是“小晚姑娘”吗，怎么变成“小妇人”了？
也可能“小妇人”就是小小的姑娘？
古人的称呼他想不明白。
卫晩岚不知道其实全摄政王府都把“小晚姑娘”当成苏靖之的侍妾，这情况系统大概清楚，但404才不屑于对笨蛋去讲。
404嫌他在外面损失形象：
【人暂且没回来，赶紧你把那身衣服换下来吧。你是未来的明君穿女装，丢死人了。】
“司马懿还面涂红粉身着女装呢。”
晋宣帝司马懿。
三国时诸葛亮用激将法逼他出战，就是送给他套女装，结果他非但不出战还真穿上了。
404：【随你吧，待会儿丢人别怪我没提醒你。】
说完这系统就下线了。
反正在芸娘重新出现之前，全都是卫晚岚的休假时间，404也要休眠，不能时时刻刻照顾小朋友。
于是卫晚岚伸了个懒腰。
踅摸着找个地方把他这身行头藏起来，待会儿磨蹭到芸娘回来王府，怎么也得甩开苏靖之跟芸娘单独见见面的。
但他才刚要找个稳当地方脱衣裳，先前那个有点脸熟兵士就又过来了：
“小夫人。王爷醒了，在书房。”
“欸？”
他明明今天以皇帝的身份过来探望摄政王，怎么刚变装就被大坏蛋给知道了？
卫晚岚警惕地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那兵士鼻梁骨，肯定是王府有人议论，说小晚姑娘回来了。
然后消息传到摄政王那里。
卫晚岚抖了抖耳朵：“他通知我干什么？”
脸熟军士：“王爷叫您过去伺候他。”
——大、坏、蛋！！！
变装不仅没见到芸娘，竟便宜了摄政王，身份从大魏天子变成王府小侍女，变装变得亏了！！！
第037章 集齐生辰八字
“小夫人请。”
引路军士催促前行, 卫晚岚期间没有能够抽身的机会换回龙袍。
他气成了一只鼓囊囊的河豚，浑身都是刺，肚皮膨胀, 就快要炸掉了。
摄政王肯定醒来就知道皇帝正在他府上。
可是这个人却偏偏让自己穿着女装相见：故意的。
他就是想让自己丢人, 让自己没有形象！！！
卫晚岚在脑海中又连喊了无数声“摄政王大坏蛋”。
穿着身裙装已经来到了书房门口, 门外安如意没在，就唐团自己守在外头。仔细瞧了一眼就把小皇帝认出来了, 惊讶道：
“陛——”
不能认朕是皇帝否则脸丢大了。
卫晚岚抛给唐副将个恳求的眼神：QAQ
唐团话音在唇齿间轻转：“陛……须确保觐见摄政王所有来者没有威胁。请撩起衣袖并转一圈。”
真是好危机公关。
卫晚岚提起袖摆照做，露出截如霜雪的手腕, 黄裙旋了个圈，开花似的好看。
“请进。”
“好的。”
进门发现, 大魏卷王又在开卷，在看奏章，“清嘉风致”有点点落花洒在折子上。
苏靖之今天没穿黑衣，穿得是身雪白色的常服，也没描金装银。因为在府邸居家养伤，只将发丝松散地束起，碎发削弱了他棱角分明的凌厉感，显出几分素雅从容。
卫晚岚目光落在他捻着奏章纸页的指骨，哪怕掌心的皮肤再粗粝到硬茧满布，指背倒宛如截玉似的。
卫晚岚从没见过这样的摄政王。下意识张开唇，要说出探望的话。
却正面迎上苏靖之不抬眼的一句话：
“倒茶。”
“！！！”
小爪子在磨, 牙要亮出来。
来王府之前仅存的那点感激愧疚之情, 算是被苏靖之这两个字给毁干净了。
但是卫晚岚有什么办法呢？
就只好绽开个甜甜的笑, 走近提起紫砂茶壶, 给他手边茶盏满上一杯，茶叶随水流打着旋：“王爷喝茶。”
苏靖之端起茶盏撇去浮沫品了口, 没表现出满意不满意，然后从所有奏章中徐徐抽出一份格外隽逸俊秀的，放在卫晚岚的眼前。
卫晚岚仔细地瞧了瞧，有些字他是认识的：
“这是昨□□会后定出的量刑标准？”
“是初稿。”
折子递过来。卫晚岚左右拿起扫视字迹，只觉运笔飘然令人神魂俱清，卫晚岚点点头。
“看完拿来。”苏靖之伸出手。
连忙将折子还给大反派，小傀儡乖巧：“喔。”
“有什么想法？”苏靖之问，“能不能施行？”
“啊？”
完全没想到大坏蛋居然是想征求自己的意见，卫晚岚被问得猝不及防，心重重一跳，在心里寻求系统的帮助，像课堂上被抽中回答问题的学渣。
404——
没回应，这个系统也在休假。
总不能说自己只看见人家字写得好，卫晚岚努力保全自己的面子，支支吾吾地说：
“就都挺好的，王爷再把把关，然后施行吧。”
如果出错了就是你这个把关人的锅。
苏靖之抬起眼帘，看见卫晚岚正在脸红：“难道你只欣赏了书法？”
“没有没有没有！”连忙否认。
不管嘴上再讲得真诚，耳朵尖尖红得厉害，窘态全部映入苏靖之眼睛里，摄政王又给自己抿了口茶，继续办公，因为话题生生被小笨蛋给聊死了。
卫晚岚也很无奈，恐怕这会惹大魔王不高兴，凑过去讨好，爪子搭上摄政王的双肩，明知道又硬又硌，但还是努力地捏着：
“朕给王爷按个摩？”
“怕损失朝廷颜面，本王才叫你进屋，侍女还扮出角色感了？”
卫晚岚嘴上更加乖巧，虽然笃定他想看自己笑话，但还是立正道：
“——朕给王爷服务发自肺腑。”
余光能够瞧见小东西的指头尖，卫晚岚在苏靖之的后面，为了能够充足地用上力气，小皇帝正在扒住摄政王的肩头奋力摇晃。
然而他晃不动，指头尖尖好像都有点酸，听到卫晩岚呼哧呼哧的鼻息跟轻喘，苏靖之不为人知地抬了抬唇角。
但此时眼前一黑。
大魏摄政王悬腕写字的手，在半空稍稍停顿，朱笔笔锋末端软头颤抖。本该规整的字飞出去一笔，笔势显得十分突兀，恰似有道血痕撕开了奏章。
苏靖之因为这个变故沉默了一瞬。
“……”
这是他第二次出现了这种情况：突然目不能视。
上次出现是在朱雀大街应对兵变时，苏靖之正欲拨开射向自己身前的箭，但却因为视力暂失，反而被箭给打中了。
烦躁感席卷而来，苏靖之咬紧牙关。
但他这反应却給卫晚岚吓得不轻，以为更加得罪了大魔王：
“对、对不起，摄政王，朕不是故意的，”卫晚岚战战兢兢，话音带颤，爪子尖尖轻点着摄政王的肩头，作小动物试探状，“朕是不是碰到了你的伤口？”
小皇帝的嗓音很软，又带着歉意，嫩得都能够掐出水来。
如果说别的情况下，他还能把摄政王当作敌人，但唯独这回受伤，摄政王是因为救他，他念着他的这点儿好。
“朕给你揉揉，乖，不痛不痛……”
小皇帝态度真诚地给大反派顺毛。
身体从背后好似半抱住苏靖之，卫晩岚循着记忆里他中箭伤刀痕的地方，指腹落在伤口边缘，隔着雪白衣服轻轻地按揉着，书房里响起衣物的摩挲声。
可是小皇帝不太会哄，对待苏靖之，就像对待个超大号洋娃娃，在苏靖之垂首按眉心时，卫晩岚跟随着他的手动作，用柔软温暖的小爪子，覆盖在摄政王的手背上。
“忍一忍就好了，一会儿就过去了。”
苏靖之的视力，就在卫晚岚一声一声的安慰中缓缓恢复。
眼前的光线渐明。
他又重新看得见书桌、折子，梅树落英。还有卫晚岚透出光线的纤薄指缝，满身宫廷甜香的小身影。
苏靖之心尖仿佛有蝶翼拂过，带着丝丝缕缕的痒。他把一丝心悸压下去，转了话题：
“穿成这样是想找芸娘？”
“欸，对。”卫晚岚乖乖地回答，“我们好久没见了嘛。”给他按额头的动作停住，在他背后继续揉。
“分开也没两天，对我王府里的女将念念不忘，你肯定有事找她。”
卫晚岚捏肩膀的动作一顿。
心瞬间悬到了嗓子眼。
“朕……”
朕根本一句关于找芸娘打听情报的话题都没提到啊！！！
他表情慌张，眼神飘忽，不善于撒谎，心事写在脸上。
结果这副表现更是被摄政王笃定了猜测，并且还把这份猜想延伸了。
苏靖之：“你以女相跟她相处，容易套出她的话，她身上有价值的情报，无非关于本王。陛下想打听本王的事吗？”
悬到嗓子眼的心就快要蹦出来了。
他他他他他太可怕惹QAQ——
卫晚岚完全傻掉了，呼吸的频率骤然加快。现在他可就慌得一批。怎么会这么聪明，跟这种人交手根本没有赢面！！！
偏偏大坏蛋还不肯收敛神通。
苏靖之沉声道：“朝廷之事芸娘不知道，她所知我唯独私事，吃穿喜好，童年趣闻……本王跟她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卫晩岚咽了咽口水。
他相信苏靖之的实力，必定能够分析出来自己想打听什么内容，从而直接鉴定出自己其实是想用巫蛊魇镇他，杀意暴露，危。
果然苏靖之眸光闪了闪。
在简短的瞬间排除去几个不太可能的选项，他不觉得小皇帝找芸娘，是会为了些杂事，缓声猜测道：“本王认为你是想打听——”
“摄政王不要说！”
未尽之言停顿在唇边。
卫晩岚像猫似的飞扑过来，胳膊先抱住苏靖之的脖子，爪子就去捂他的嘴。想让对方物理闭嘴的行动先于意识。因为他特别害怕苏靖之会拆穿真相。
然而现在，他没法收场了，他发现自己正在抱着摄政王，他还发现他居然敢把摄政王高贵的鼻梁，埋进自己这回用两条手绢垫出来的假胸上。
QAQQAQQAQ……
“卫、晩、岚。”
脸瞬间红透，脑袋里面嗡地一声。
——摄政王现在必然知道自己心中有鬼。有大鬼，有厉鬼，有的还是那种，一旦被扒拉出来就得当场驾崩的魑魅魍魉。
怎么办……
怎么办啊……
朕还想要被抢救一下！！！
卫晚岚连忙把手松开，不敢再跟苏靖之有任何接触。可是他慌忙地往后退，却绊在苏靖之所坐的椅子腿，向后摔了个屁股墩儿，咯噔在地板开出朵黄花。
“呜，呜呜呜呜，呜。哇。”
这回的哭，是害怕的哭，是不知所措的哭，哭得也很货真价实，并且混乱、慌张、胆怯的模样。毫不遮掩地映入苏靖之的眼帘，他又在摄政王跟前变成了个小泪包子。
抬起满脸糊了的妆，嘴角都又颤又麻：“球球你，能不能不要再问了QAQ……”
“那你自己说，要向她打听什么内容？讲得圆转，本王就放过你。”
苏靖之没把他扶起来，视线就显得有点居高临下。
卫晚岚更不敢如实交代。但警铃在心中大作，他必须得说出点什么，脑海却陷入空白，他其实并无几分编故事的天赋：
“朕，做了一个梦。”决定以梦起头。“梦见站在圣山的神坛跟前，有位神使对朕托梦。”
“托什么梦？”苏靖之问。
“神使说……”卫晩岚犹豫了一瞬，不太快的脑筋正在飞速地运转，但想出来的借口，却让他自己都感到蹩脚，“朕如果在与王爷出生同时刻的那会儿，到梦中神坛祷告，神明机会将王爷失去味觉的症状治好。朕想向芸婶子，打听王爷的出生时刻。”
这是句半真半假的话，卫晚岚心虚地无以复加。再也没有比这个更牵强的借口了吧？
卫晚岚最后咽了咽口水。
咕嘟。
如果摄政王不信呢？
如果摄政王往巫蛊魇镇方向联想呢？
如果摄政王这时就要来杀自己呢？
脑袋里闪过无数个不好的念头。
卫晩岚闭起眼睛。
却未料想苏靖之道：
“本王于午时三刻出生。”
“？”
卫晩岚紧闭的眼睛睁开了，他如何也没能想到，原来摄政王的生辰八字，最后也是最难打听的生辰时刻，竟会是……苏靖之本人告诉他的。
而且还是，用这么随意的语气。
明明自己鬼扯得是个很拙劣的借口。
卫晚岚抖了抖唇瓣。
散去方才聚集心头的恐惧和担忧。
浮现起来的，有一瞬间愿望达成疑惑破解的兴奋，也有一些很微妙的，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喉咙微哽，满心袭上种沉甸甸的后调。
【——甲子年腊月二十三午时三刻。两天后。】
此时离线半晌的404突然爆出声，声音无比兴奋。
明君养成系统提示音在脑海叮叮咚咚地响。
【宿主即将完成第一个任务！宿主即将完成任务！获得奖励：普天同庆大礼花！！！】
404语调雀跃得快要炸开了：
【宿主，请马上离开王府，我们使用巫蛊，摄政王必死。你赢了，你成功了！！！】
第038章 小皇帝生急病
从王府返回皇宫时, 天已经朦朦胧胧地变黑了。
卫晚岚觉得自己的脖子很硬，他耳边是辚辚的车声，车走得很稳, 车内还有股微苦的木质气息, 是摄政王府的马车。
之所以坐着金车来, 却乘坐苏靖之的车回去，是因为他急着要走, 慌张到几乎失魂落魄，还穿着身女子衣裙。
苏靖之说嫌弃他, 恐怕皇帝丢尽大魏天子颜面，索性让金车回去。安排唐团去送卫晚岚。顶着“小晚姑娘”的名义, 倒是没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也不知车走了多久。
车突然停顿住，卫晚岚在车里微微打了个激灵。车帘外就响起唐团的话音：
“陛下，车驾已至紫宸殿，请您回去吧。”
【真是乱臣贼子，摄政王府的车竟能开到皇帝寝宫跟前。不过他已经成为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
脑袋里响起404的话音。
卫晚岚掀起车帘，夜光照进来。
唐团没敢搀扶皇帝，但目光始终一瞬不瞬地锁定皇帝，锃亮的眼睛尤其是盯准了卫晚岚的衣摆，还有摆在他脚下的木梯：
“请陛下小心。”
卫晚岚：“嗯。”
提起裙子走得很慢，卫晚岚回应唐团时，声音显得有些哑。
唐团连忙追问：“陛下身子不舒服？急着回来, 可是要寻太医？”
“不是……就是……”他想了想, 道, “有点累。”
唐团锁眉, 虽然说小皇帝单独进老大的书房，出来真有可能会很累。
但, 就不该是这种状态，他脸也不红，也没害羞。起来时姿势也正常。老大还让自己送他，也不像是吵架了。
唐团未免担心更甚：“陛——”
咯噔！
果然又是要从马车上摔下去。
唐团连忙去扶，反正陛下都摔出习惯了，唐副将早有准备。
可是卫晩岚崴脚在地上颠了几步，最后跌跌撞撞地站定地面，就是背影看得慌乱又可怜。
唐团连忙身体前倾跟进：“陛下。”
“回去吧，朕很好。”
酒醉的人总是说自己没醉，同样，心里有事的人又总会说自己很好。
唐团转了转脑筋始终没想起来卫晩岚为何会做如此情态，最后只能低声问：“皇宫里有谁欺负您？还是发生了什么您无法解决的问题？”
如今小皇帝没有亲政，老大跟小皇帝的相处模式，外人绝难知晓，难保会有看人下菜碟的蠢奴才。唐团未免担忧。
唐副将其实人挺好的。
卫晚岚额前的两绺软发耷拉着，显得很乖，衬着双自带委屈的小鹿眼：“谢谢唐副将。没有人欺负朕。”
唐团的心都快要萌化了。
要不是怕被老大剁手，真想摸小皇帝脑袋，于是更为郑重道：“您现在不用害怕任何人，因为您身后有最强的后盾。”
他也许说得是大魏朝廷。
卫晩岚点点头：“嗯。”
紫宸殿宫门关闭。
【宿主。唐团的忠勇可嘉，可惜他是摄政王的死党。】
【不过摄政王若被巫蛊咒死，唐团必不知道是你所为，到时候他还可以为你所用。】
卫晚岚没有答话，此时已经从心口沉甸甸的，变成了心慌。
他以为这种症状是低糖，回寝宫让安如意准备了甜品，就在床上吃，却吃了几口就反胃，然后把点心盏撂在床头干哕：“呕——”
【怎么？你真怀啦？】
反胃感越来越强。几乎去了卫晩岚的半条命。他趴在床沿，指尖扣抓住床单。
耳边还是404的打趣，今儿个这系统不正经的话格外多：
【你这会儿怀上苏靖之的种可太赚了。他一死，你去父留子，太子既有皇家血脉又是名将后裔，中和了你的怂包体质，也不浪费他这条基因，崽肯定优秀。】
“……”
卫晚岚根本没接它的梗，心在胸腔砰砰直跳，干哕得越来越厉害。
“来人。来人。”
声音透过龙床传到外面。
安如意吓得连忙进屋，一进来便慌张道：
“陛下，您怎么出这么多虚汗？”
卫晩岚鼻尖蹭在床面，说话说得很艰难。
404这才意识到不对：
【宿主，你病啦？】
“朕，想躺一会儿。”
卫晚岚屈指指了指床头的甜品碗。然后安如意抱住他小腿，褪去鞋袜，再给他好好塞进龙床里。拿随身携带的帕子给皇帝擦汗：“宣太医，快去宣太医！”
弓着身子侧躺，脸埋进被子，嘴唇干涩得张不开，卫晚岚就只好绷着嘴唇。闭上了眼睛。睡得混混沌沌。
方太医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殿的。
卫晚岚半昏沉着。
意识朦胧间，身体滞重，他动不了。
但感知到有人贴上自己手腕，翻开他腕骨内侧，卫晩岚胳膊打了个激灵，像条鱼似的弹了弹。然后他听见方老太医断断续续的医嘱，神魂像隔着层，没听明白。
“……情志内伤，导致脾胃失和，需安神养心，也不急于用药一时。”
“知道了，这几日勤来请脉。”
“是。”
系统与宿主神识一体，宿主失去意识，404也无法运算。只得跟随卫晩岚休息。
***
等到再恢复意识时。
紫宸殿窗外有鸟鸣声。
隆冬的麻雀清早都叽叽喳喳的，皇帝不许小太监们撵麻雀，久而久之麻雀成堆。
卫晚岚从龙床上刚一坐起，就听见外头遥远处有鞭炮声，床帐是打开的，窗外数十只麻雀群飞，瞬间挂了满树。
卫晚岚歪了歪头，总算扯出来个笑容。
【怎么？终于好了？杀个人看把你吓得！】
404在卫晚岚耳边嘀咕，这会儿它也能反应过来，宿主昨晚那场急病，纯属是因为心眼软，觉得即将用巫蛊害死人，而濒临了承受极限。
这不是他能控制的，这是卫晩岚身体的本能反应。
404即便对宿主这种窝囊行为略感不耻，但还是没责备，就很平静地把巫蛊娃娃调出来，凌空悬在卫晚岚眼前。
那娃娃的浑身惨白与朱砂色诡异笑容，全都呈现在卫晚岚的视野里：
【叫安如意拿来纸笔，你得亲自写，自己贴。】
明君养成系统无法代劳。
“好……”
卫晚岚把安如意叫了进来，先洗漱，然后跟他要了纸笔。
安如意：“陛下可好些了？”
“好些了。”卫晚岚虽是这么说，却无法掩饰苍白的唇色，就像只病恹恹的小动物似的。
安如意不敢打扰：“奴才先退下。”
“好……等一等。”卫晚岚截住他。
安如意忙停步：“陛下怎么了？”
“怎么会有炮声？”卫晚岚问。
“今天是小年，”安如意回答得很快，温声道，“小年一直很热闹呀。”
“喔。”卫晚岚点头。
等到安如意走后，他提起笔，用很拙劣的字迹，在长约五六寸的纸条上面写下了摄政王的生辰八字跟姓名。
落墨的那一瞬，系统很满意，简直快乐得要转圈圈，只恨自己没有实体：
【你知道带你做任务有多难嘛！本统屡次都处在崩溃的边缘。】
【不过现在好了，你已经完成了第一个任务，任务二三相信对于你来说，有挑战也根本不是个事情。】
系统对于卫晚岚，现在已经建立起了信任。并且还有膨胀之意。
卫晚岚道：“我这不还没贴呢吗？”
【系统奖励都发下来了，大权臣必死，你就差这一贴，秒秒钟的事情。快贴快贴！】
指尖捻在纸上，卫晚岚又把那纸放下了，仿佛经过慎重地思考，他对404道：
“我觉得在杀他以前，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
【有什么比杀他还重要的？】
“准备工作啊。”卫晚岚有气无力道。
404却对这句话不太理解：【准备什么？】
“摄政王如果突然死掉，会给大魏带来很大的影响吧？”
【……——！！！】
此话一出，先前极力督促卫晚岚完成任务的404，竟倏然间有半晌沉默。
密密麻麻的思考使它沿着卫晚岚思绪往下延伸。
接着不觉阵阵发寒，后怕如潮水席卷而来，怎么他刚才就没想到？
假设摄政王死，宿主并不一定能接管苏靖之所有权力。
相反可能因为摄政王暴卒，大魏群龙无首，以致于再度发生兵变！
毕竟想要夺得最高权力的人，不止宿主一个，这是权谋文。
404电子音带了颤：
【很好，有道理。你越来越像明君了，干得漂亮，思虑周密，本统现在非常看好你。】
说着404浮现出辅弼之臣的强烈激动，开始给卫晚岚谋划所有可用上的兵力：
【听好。你先召长公主卫婉宜，她跟兵部交好，手里也有点家兵。】
【摄政王暴卒府上，你带着长公主的人手去王府，验明真身，悄然告知唐团死讯，唐团在摄政王死后失去主公，而你有兵符，他只能认你。】
404对密谋筹划轻车熟路：
【等掌握兵符，你就能号令天下，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摄政王，能凭脸就刷走你的兵。】
404话音调子很高，刺得卫晚岚耳朵有点痛，召长公主卫婉宜不是难事，反正血缘上她是原主皇帝的亲姐姐。
【口谕给你拟好了，去叫安如意传令吧，他不会怀疑。】
“好。”
安如意进门得了令，过小年找姐姐吃顿家宴，这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就是这位卫婉宜长公主可能又得在紫宸殿来通全武行，安公公心说，须得留神皇帝换装，别再让人跑出皇宫去。
“奴才告退，奴才遵命。”
相信以卫婉宜风风火火的性子，怕是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就得到，得带几十号随从，那都是少说的。
紫宸殿外殿已有嘈杂声，无须伺候的宫女太监已经在做准备跟换装了。
系统思前想后又道：
【你再穿上这东西。】
说着卫晚岚身上多了层金芒，他捏了捏自己的身子，有点厚度，是软甲，估计是防身宝器。
系统再想想：【把你搞漂亮点，不要病歪歪，给臣下观感不好。】
再想想：【带个转运朱砂。】
差不多了吧？
直到系统思前想后，觉得在苏靖之死前，他们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它就差把卫晚岚塞进装甲车里一路趟平，再开进摄政王府夺取主权了。
但这毕竟是权谋文，不是超现实主义，也没有蒸汽朋克，已经够多了，还想怎么滴。
系统替卫晚岚筹划好现有的一切，竟是人工智能都有点劳累。
404用电子音发出几声模仿人类的气喘吁吁，语调得意道：
【宿主，咱们开始吧，杀了摄政王，再炸个普天同庆大礼花，庆祝我们合作愉快！】
“陛下。”
是安公公的嗓音。竟是这么快就回来了。
卫晚岚一错愕，像个小木偶似的呆呆抬起头，就见安如意他在前头走，卫婉宜等一大群人在后头，还是一样的配方，熟悉的阵容。
只不过卫婉宜这次带来的人，即将被征调为卫晚岚的私兵。
安如意在前头气喘吁吁：
“哎哟，我的陛下呀，您可不知道这趟入宫有多艰难！咱们乌乌泱泱路过那中书省，正好给摄政王撞见了！摄政王瞧见公主带这么多闲杂人等探望您，脸色铁青，给奴才渗得啊……”
“他不是在王府养伤么。”
朝务和朝臣们，不是也会一并随他跟去王府了吗？
安如意却道：
“本来是在养伤的，可您身患急病，王爷夤夜而来，听完方太医诊断才走的，但没回府，住在中书省里。”
——知道了，这几日勤来请脉。
卫晚岚记起昨晚被翻开的手腕，轻轻触碰腕侧时，粗糙的刮蹭感。
仿佛牵动了他的泪腺，使他鼻梁忽有点酸。
但难以找到这种莫名情绪的归属，他在心里问系统：“如果朕病了，也对他的统治不利，所以他才会那么着急，对吗？”
【当然！你越来越聪明了！以后谁说你笨蛋我电死谁！】
“那今天是腊月二十三？”
【嗯，是小年。】
……也是他的生日。
卫晩岚紧了紧自己的衣袖里，握着生辰八字纸条的手。
第039章 友善还是利用
长公主卫婉宜人还没有进殿, 她带着的武师还有婢女，嘈杂声已经几乎快填满紫宸殿，使卫晚岚的心绪更为乱。
卫婉宜的嗓音就已经响在耳边：“听说陛下昨晚病了？”
卫晚岚含糊地应了声, 在脑海里跟系统盘算：
“摄政王不在王府, 你借长公主的兵, 去王府给他收尸行不通。”
404也陷入沉默，有谁能够想到昨天都那么晚了, 摄政王居然派人送回宿主之后，还亲自进了趟皇宫。
【如果他死在宫廷里, 其实会更加麻烦。】404语气未免显得懊恼。
死在王府，宿主还能赶紧过去善后, 周围没有闲杂人等。
但若是死在中书省，或者不知皇宫某处，摄政王身边就存在其他想夺取权力的人。谁也不能保证那么多官员，见苏靖之暴卒后没有动歪心思。
此时卫晚岚底气不太足地咳嗽了几口。
昨夜他毕竟难受了一整晚，直到今天都没有特别好的精神状态。
卫婉宜板起脸孔责备：
“平日让你强身健体，怎么感觉样子比上次还更孱弱了些？”
“毫无征兆就发烧胃痛，这种情况很危险，你知不知道你今后有一个好身体，才能应对朝廷里强势的权臣。”
后半句卫婉宜根本就没压低声音，谁不知道她在内涵摄政王？
卫晚岚眼睛微微张大。
卫婉宜突然道：“本宫来看自家皇弟，与他苏晏有何相干？”
说着她拍了拍卫晚岚的手, 觉得太薄太瘦更不满意, 啧了几声：
“本宫带家兵为了训练皇弟, 又不是来刺杀摄政王的, 我多带几人，少带几人, 跟他这个外人有何相干，再说天下都是我卫家天下，他管得比大海还宽！”
卫晚岚听着她误打误撞说到刺杀暗暗心惊，连忙打断这个话题：
“皇长姐……别说了。”
“非要说，本宫觉得苏晏越来越控制你！今后你必扑杀此獠！宰了他给卫家争点气！”
卫婉宜眉眼透出了几分凌厉。话说得越来越直白。
安如意垂眸时眯起眼睛：“长公主息怒，今儿个过小年，咱们陛下昨晚还在病着，早晨一醒来就找您团圆，御膳都已经准备好了。”
说着传膳的人各个捧着金盘鱼贯而入。
宫女太监掀起盘盖。
饭菜的香气蔓延开。
安如意徐徐抬起笑脸：“长公主不常在宫里用饭，但这些菜色经奴才们精挑细选，公主肯定喜欢。时间也不早了，还请入座品尝吧。”
餐盘里的食物逐个放下。
有樱桃毕罗、水晶果脯、浑羊殁忽、清风饭……全都是最为奢侈靡丽，也最符合卫婉宜娇纵风格的饭食。膳盘挨个摆好。
安如意布菜。
哪知席面上这时听闻筷子尖频繁敲击碗盏的声音，乒乒乓乓。
卫婉宜的玉手突然哆哆嗦嗦，竟已经拿不稳筷子。
卫婉宜的脸色突然惨白。胭脂色的红唇，竟无端显出一种凄厉之态，哪里还敢再吃？
“……你。这……”
卫晚岚麻木地感触不到这种变化。
404提醒他：【跟长公主暂时划清界限，她来紫宸殿以前，肯定得罪摄政王了。】
以前卫晚岚可能还会好奇，404这是又分析出什么隐情。
但今天他就是提不起精神，四肢百骸都无力，整个人就像是个被掏空了的壳子，思绪只能任由404牵引着。
404老神在在地分析：
【摄政王责备长公主随侍过多，长公主倚仗她手里有私兵，觉得可以铲除权奸，可能跟摄政王动了手。】
“她打不过？”
【直接刺杀是找死。】404道，【你见过摄政王有多能打。】
他反杀秦臻，利落而狠厉，那场以一敌多的巷战历历在目。
“那她怎么还活着？”
【不屑一杀吧……也有可能是，她以向摄政王讨教的名义避了祸。】
404又恨铁不成钢道：
【可惜咱们用不成她的人了，否则跟她扯上关系，肯定让人怀疑摄政王之死是你干的！你想和平收编就难了。】
卫晚岚听不太懂。可能404的意思是，他们的行动遇到了变数。
此时卫婉宜的脸已经惨白到快要跟死人一样了：她全身都在打颤，瞳孔都有些失焦。
——因为安如意端上的这些菜色，全对应了长公主府上昨日的午膳。就连摆盘的样式都相同。
卫婉宜冷汗沿着腮边淌落。
绵密的恐惧感扼住她的脖子，她发现自己完全处于摄政王的掌控中，她不仅正面无法次杀权臣，背后在紫宸殿咒骂他，也会招惹到他养的一条笑面狗。
卫婉宜起身，眉梢颤抖着起身：
“陛、陛下，本宫有点不适，本宫先告退了。”
她倒是没给卫晚岚造成任何为难的地方。来得时候多少人，带走得也是多少人，在紫宸殿好像烧了一把来得快灭得萎靡的野火。
卫晚岚被留在空荡荡的膳桌。
【可恶，】404语气难以压抑的暴躁，【时机本来极好！全都因为摄政王住进皇宫被毁了！】
明明巫蛊娃娃跟纸条都已经准备好了，无非就是需要个权力和平过渡。
对于404的暴躁反应，卫晚岚是见习惯了的。闻言并不太以为意，只是身体不适，没动筷子就离开了膳桌。
安如意：“陛下对这些油腻的菜是否不合胃口？奴才给您换点别的？陛下身体刚刚好些，不吃饭怎么行？”
安公公这个隐藏摄政王死党，又全心全意地，干起了本职工作。
卫晚岚实在还难受，软软地蜷进被子里，侧头搭在枕面，又好似小动物。让人心疼。
“奴才给您揉揉肚子？”
卫晚岚“嗯”了声。有只手放在自己腹部轻轻按揉。他闭起了眼睛。
安公公声音极温柔地哄皇帝：“陛下可不知道昨天晚上您病得有多急。吓死奴才了，那时候奴才想给您翻个身方便诊脉，可是您越碰越收着，睡得很不安稳，对外界警惕得不行。”
卫晚岚闭着眼，喜欢被人小声哄睡，倦意袭上来，有点放松的意思：
“朕就像贝壳似的？”他本意是想说自闭了。
安如意却笑道：“陛下是贝壳里的珍珠。”
然后又边揉便呢喃：“昨夜若不是摄政王来，把您的胳膊从被子里轻轻顺出来，奴才等谁敢硬拽您的手……”
“摄政王？”
仿佛心上被燕子点水，轻柔地触了几触。
涟漪一圈圈地荡开。
卫晚岚在被窝里换了个姿势，炸了眨眼就，脑袋的左半边写着友善，右半边写着利用。
可是他又不能直接问安如意，苏靖之到底怀着是什么心思。因为他知晓安如意是摄政王的亲信，他也刚才亲眼见到，面对不利于摄政王的话题时，安如意表现出来的维护态度。
这个权谋世界里，有很多东西，他看不懂。
——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戴着两副面孔。
——不明白怎么会对同一个人、同一件事，做出那么多不一样的解读。
卫晚岚长长地一呼一吸。随着肚子被按着，安如意还在耳边叙说：
“方太医给出的方子是静养，为了让您安寝，宫女们卸了钗环，就这摄政王还让将屋外毡毯全换成长绒的，您可知晓，今日长公主带来那么多随从，是怕打扰您，王爷才责备她……”
——是友善还是利用？
“可长公主是陛下的姐姐，唯一的亲人，哪怕王爷亲手接住她放出来的暗箭，王爷也没多说什么。”
——是友善还是利用？
“陛下先睡会吧，等您醒了再用膳，但得在方太医觐见以前，这几天他都会来请脉的。”
——是友善还是利用？
本来才浮现出来困意，全被安如意搅得满心旁骛。
卫晚岚闭着眼，眼睫在颤抖，摇摇脑袋示意安如意先出去。
安如意领命。声音杳然最后落在耳朵里面：“告诉膳房准备好些清淡的点心米粥，再备些小菜，不要用重油，随时热着等陛下醒了。”
“是……”
眼前清静了。
怀中却突然一硌，抱着个巫蛊娃娃。
卫晚岚被吓得往床角躲了躲，掀起被子就露出娃娃吊诡的笑容跟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睛，
他深深吸了口气。抱歉地戳戳小娃娃的脑袋：
“对不起，长得有点可怕，把它先收起来吧。”
系统从善如流，没再拿娃娃吓唬他。
这个巫蛊娃娃是明君养成系统所有道具里，最阴狠也最不讲道理的一个。它与其说是道具，倒不如说是个官方外挂，杀起人来只讲玄学不讲道理。
当时将这个东西祭出来送给卫晚岚使用，404就是赌上职业尊严，势必要帮卫晚岚把摄政王杀死的。
现在能杀苏靖之，已经成为了板上钉钉的事情。
但是卫晚岚这将近两天的折腾，又病又卧床的，却生生又在无意中把行动给推迟了，使得404终于逐渐从莽任务的激动中冷静下来。
它要好好思考一些，关于宿主跟摄政王之间，曾经漏掉的细节。
于是404用电子音很认真地问道：
【宿主，我很好奇，那时我在下线休眠，最难打听也最关键的生辰时刻，你是怎么让摄政王告诉你的？】
第040章 权臣喜欢宿主
“我……”
系统问卫晚岚时, 卫晚岚支吾了几声，空白的脑袋一时回忆起那天在王府那段独处。
他嗓音还有点哑，把经过原原本本告诉系统。
在说起那段“与摄政王生辰同时同刻梦中祈福, 就能让摄政王恢复味觉”这个理由时, 本来就低哑的嗓音又更减弱了些, 心虚与不确定透露出来。
404报以同样态度反问：
【就这么简单？】
卫晚岚：“嗯。”
404有点不太明白。
按说，苏靖之是《大魏摄政王》这本书中的男主, 作者给他主角光环里，就包含有身为上位者所必须的洞察力。
苏靖之善于分析判断, 他甚至能从秦臻细微的一点点动作，判断出秦臻有意图篡权, 他必不可能会被宿主这么鬼扯的借口给骗过，主动把答案告诉宿主。
这提醒了系统。
系统做出更多回溯。
竟发现男主苏靖之对待宿主反常的地方，远远不止这一件：
天禄阁之后再无造反行动，亲自寻宿主、王府让书房、屏退大军独自与秦臻血战……
如果说一次两次，它还能解读出苏靖之这样的行为，背后是出于对大局的某种考虑。
但随着堆叠的次数更多，404只能去寻找，驱使摄政王这种行为的更深层心理。
曾经它以为是男主对宿主怀有不轨企图。
宿主那么漂亮，还是皇帝，又年轻性子还软，恰能满足摄政王的兽/欲跟征服欲。
如果跟卫晚岚发生关系, 那是既占有了美人, 还霸凌了天下之主, 可以得到难以描述的爽感。
但现在……它不得不再把这种感情重新审视。
因为如果单纯想跟宿主睡个觉, 摄政王已有很多次机会。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你在这之前在干什么？】系统问。
“哪之前？”
【得到生辰时刻之前。】系统把话问得更准确。404每个字都在仔细地听。
卫晚岚哑声回忆，呆呆的：
“也没什么, 我碰到他伤口，他生我的气了，还写坏了一封折子，我就轻揉了揉他的后背，……顺毛捋，你知道，就跟以前似的。”
如果以前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系统还能听得一笑了之。
然而现在当404觉察出来异样时，所有的异常行为似乎都能找到呼之欲出的解释。
404的语气陡转严肃：【——把我下线那天所有错过的事说给我听！记起多少就说多少！！！】
这让本身状态就不算好的卫晚岚，迟疑地重复道：
“摄政王让我穿着女装去他书房里，给他倒茶。”
“朕还给他捏了肩。”
“后来他跟我说话，在快猜出朕在打听他生辰八字之前，我被吓到了，就去捂住他的嘴。”
薄红给卫晩岚苍白的脸带来丝血色。
404用电子音极重地问：【即便如此，他也没杀你，还相信你，告诉你他的秘密？】
“嗯。”
卫晚岚沉默。
他在跟404理了理这段前因后果之后，竟发现摄政王那天……居然并没有为难他。
天平在友善跟利用之间来回摇摆。
最终决定稍微向左偏斜那么一点点。
卫晚岚身体在被窝里微微舒展几分，熬过了腹痛与低糖，侧颊蹭了蹭枕面。
但接下来耳边404的尖啸吼得他一阵心慌。
【——不管了！什么都不要再准备了！】
卫晚岚眉头凝了凝，心脏在胸腔里怦嗵急跳，他怀里重新贴上404调出来的巫蛊娃娃，纸条就在他的手边：
【你现在就去找到他，杀了他，什么和平不和平，直接接管他的权力跟部队，必须赶快！】
这不是肉/欲。
更像是，在意。
是在这本满纸权谋策略的性冷淡小说《大魏摄政王》里面，生生给男主扯出条感情线。
大权臣喜欢上宿主了，很危险：
如果宿主对他无意，接下来的剧情就是巧取豪夺强制爱。凭借摄政王的恒心跟占有欲，宿主太娇软了，下场会很可怜，被吃得死死的。
而如果宿主不幸也对摄政王有意……
被这本书里最英武伟岸的男子所吸引，摄政王所有宠爱与保护，必然会让宿主沉溺其中，他会被感动，以致于忘记自己还有杀死权臣的任务。
更何况宿主心眼还那么好！
上次摄政王就用一声“别怕”，使得宿主违背它的意思，按回刺杀戒指的机关。
——走向已经无法控制……
当断则必须要断！
趁着摄政王的感情处于萌芽时就断！
趁着宿主现在还懵懂时就断！
否则卫晩岚只有时限到期后被噎死，他根本完不成任务。
404狠下心肠，在脖子后头给卫晚岚来了阵噼噼啪啪的电流。
噼、啪，噼啪噼啪！
这次的电流很强，程度仅亚于天禄阁的那回。
卫晚岚腾地从床上坐起。
身体通过的电流太强，电麻了指尖跟脚尖，电得卫晚岚几乎以为自己要就此死过去。
他捂着麻痛的手，被电得紧紧捉住床帘：“呜……”
【去、做、任、务、杀、了、他！】
这个系统，从来没有用过这么恶狠狠的语气对自己说话。卫晚岚很害怕。
他们之间不再是合作关系。404像变成了持刀在身后威胁他的歹徒，卫晚岚浑身发颤。
【住口。不准哭。他不死我就电死你。】
床褥间那个巫蛊娃娃又凌空飞起来。
卫晚岚哆嗦着将它拿在手里，眨了眨又红又胀的眼圈，仅仅是半分迟疑，就被系统加大了电流制裁。
噼啪！
卫晚岚被电得浑身剧痛，现在可不像是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动物，他现在就是在受虐待。
“……别电我……对不起……好疼，我去，对不起、对不起……”
卫晚岚的眼泪滚下来。
湿漉漉的，打湿了脸，长睫毛盈着水珠，模糊了视线。
他用龙袍的袖子很没出息地擦不停掉下的眼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但是他再也不敢对404说出任何讨饶的话，甚至根本不知道404为何突然如此改变。
——明明404虽然有点暴躁，却一直对他很好的……
颤抖着穿好靴子，颤声叫安如意准备车舆，哆嗦着手拒绝了宫女们热好了的午饭。
卫晚岚踏上代步工具。
“去中书省。找摄政王。”
安如意在背后猛追：“陛下、陛下——方太医待会儿还会来复诊的呀，陛下……”
***
“不在中书省？”
“对，”负责回话的是中书省一名官吏。“回禀陛下，王爷去劳军了。”
卫晚岚吓得一哆嗦，怕系统电自己，在龙袍里抽了抽身体：“他在哪里劳军？”
“回陛下，”官吏躬身，“王爷不慎碰翻了个烛台，觉得屋里窒闷，起身出去透透气，这才出门劳军。在禁军军营。”
……
北衙禁军在宫城以北，有片独立的驻地。
南北衙禁军地位举足轻重，一直都是苏家的嫡系。另有一层更亲近的地方，是摄政王从小到大，待过最久的一处军营。
小年。
军营里煮着热气腾腾的饺子。
浓郁稠密的白烟，徐徐向上升起。
伙夫笊篱将饺子从滚开的沸水里捞出来，饺子鼓肚白白胖胖的。再把肥鱼般滑溜的饺子滑入将士们的碗底，淋了香醋，营地满是饺子馅儿味道，混合腊八醋酸酸的气息。
唐团大口大口地吞食饺子，好饺子，肉馅儿给得足，每颗饺子里面包着一汪汁水，鲜得让人恨不能把舌头都吞下去。
不过老大兴趣缺缺。
唐团视线越过碗沿偷瞄摄政王，自从今天中午老大失手打翻个烛台起，他好像就有点儿不太对劲。
本着一个忠实护卫的原则，唐团决定调动一下摄政王的情绪：
“陛下从昨晚生病到现在，不知道陛下的病好了没。火头军这回还包了花式饺子，有捏成刺猬的，还有捏成太阳花的……您给小皇帝带回去？到紫宸殿里用？”
“你碗里还剩几个饺子？”摄政王问。
“三五个。”
“赶快吃，待会儿检阅部队操演武艺，由你代表本王下场为三军演示。”
劳军是朝廷派发下来的福利。作为将士们的回馈，自当展示训练成果给朝廷。
这过程当然不必摄政王出手的。
但北衙驻防军，早在摄政王十几岁，还是苏家少将军那会儿，就与之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他在这里跟大部分的关系，超越了上下级，是袍泽兄弟。
唐团哪敢在这种情况下夺摄政王的风头？
“属下不敢！大伙儿可都盼着您指点武艺呢！”
北衙驻军早就在等摄政王莅临了，只是他平时忙顾不上而已。
摄政王：“你是本王带出来的。给你个机会。”
唐团默了默，然后恍然大悟：
“……老大的意思是，连属下都这么厉害，老大甚至不必出手，自能展现赫赫神威？”
苏靖之：“嗯。”
“老大英明！老大怎么就这么聪明！！！”
说罢唐团从刚才的不好意思，变成现在的跃跃欲试。
苏靖之起身。负手。
驻防地的点将台背山而建，很高。由于山板能够拢音，这里形成了个天然的回音壁。军士的操练声能显得更雄劲，将帅的声音从高台传到台底，经地形润色就会变得更为浑厚雄沉。
苏靖之手扶栏杆，凭栏而视，也只不过瞬息之间，刚才还言笑晏晏的禁军将士，现在就成为了一支列阵整齐的强军。
苏靖之定了定神，能看到连绵的军阵。
飘舞的旌旗。
可是他竟看不清那旌旗上面熟悉的“蘇”字。
只有团似黑非黑的东西，在浮动摇摆。他抿了抿唇。
——因五感丧失陷入疯狂而死去。
他勾起唇角，觉得唯一知道真相的自己，还不如索性永远不知道。
若他能同样把五感逐渐丧失当成诅咒，倒是还可以带着对朝廷的忠诚跟无悔死去。
但是现在：
……没有语言能形容，面对逐渐力有不支的身体，所席卷而来的痛苦。
他俯瞰这座由他祖辈打下来的山河，即使已经放弃篡位称帝的心思，但仇恨在胸腔里犹如随时要撞破障壁而出的野兽。
苏靖之的掌心紧紧地捏住栏杆扶手，掌背青筋暴起，指节泛白。
他感觉自己处于这失控的边缘，却又在即将陷入深渊以前，不断回忆起那双带着暖意的软乎乎的手，手指轻揉他的伤口，按住他的眉心。
“不疼，揉一揉就好了。乖。”
“朕心疼你。朕很心疼你。”
——是仇恨还是喜爱？
指针同样在天平两端摇摆。
这时听见点将台下有军士徐徐登台来报：
“摄政王，陛下来北衙找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