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151
月光温柔地洒落, 驱散了黑暗,将黑暗中的东西全部展现到人们眼前。
那些于白日里消失不见的npc们,现在一个接一个出现。
在月亮出来的那一刻,不止从楼上掉下去的黄勇陷入了疯狂, 所有看见月亮的人都在那一刻忍不住捂住了眼睛, 惨叫一声。
明明那轮红色满月如此妖异美丽, 它高悬在天际之中,却无人能欣赏。
那些黑线如同活体,顺着月光流落到每一个人的身上。
它强行想要从人的眼睛挤进到大脑里,没有丝毫怜惜之情,动作无比残酷。
它并不是虚幻, 处于一种半虚半实的状态,因而它想要强行挤进到大脑时, 给人带来的疼痛是无法言明的。
就像是已经满气的气球还要被迫灌入更多的气体, 在肿胀变大的同时,注定容量的气球最终只会爆炸。
已经有一部分玩家顶不住这种摧残, 双目圆凸,耳朵流血。
“啊啊啊啊啊——!!!!”
他们的头变得异常肿大, 是正常人的两倍, 脑皮被撑得透明之际,脑海也有诡异的声音在回旋。
‘看看月亮吧!’
‘你瞧,月亮多美啊!’
无数的低语就像是魔鬼的诱惑, 蛊惑着他们继续朝月亮的方向看去。
精神抗性低的玩家魔障般抬起了头。
天空中的红月更美丽了。
那些抬起头的玩家眼睛慢慢印上了月亮的纹路。
“月亮, 真好看啊……”
这么呢喃着,下一秒, 他们的脑袋像水球一样炸开了,红色和白色的粘稠物撒得满地都是。
因为离得太近, 有一些甚至撒到了甘孜的脸上。
甘孜机械性地抹去脸上的脏污,鼻尖嗅到了血腥味,但他的脑海依旧一片空白,只能茫然地看着自己手上的红色液体。
“啊啊……”
这到底,是怎样的人间地狱?
他看不见自己的脑袋也在不停变大,过度的疼痛反而让他短暂地失去意识,感觉不到身体和灵魂上那种快要裂开的痛苦了。
红老师就在一旁冷漠地看着。
即便是她,在看见月亮出来的那一刻,也是低下了头,没有直视。
这些人竟然敢直视月亮,只能说是不知死活。
所有人之中,把腿摔倒的黄勇反而看上去是抗性最强的。
他痴迷地朝月亮的方向爬动,不停傻笑着。
“红月……”
那只在记忆深处浮现的红月,现在终于又出现在了现实之中。
红月的出现时间并不可考,等黄勇那个世界回过神时,整个世界已经沦为了怪物的乐园。
没有人能直视月亮,但月亮的光芒却会控制改造所有人的认知,扭曲他们的本性,也吞噬他们的灵魂。
他怎么会忘记呢?
他怎么能忘记呢——
“哈哈哈哈!!!”
痴狂的黄勇被黑雾一般涌动的人群吞噬掉了。
死亡之前,他仍然在大笑着——
位于教堂最高处的元楚星不仅看到了月亮,也看到了这些玩家死亡的一幕。
他们就和他在同一所教堂,但在此之前,他竟然毫无察觉。
那些人,看到月亮就像是疯了一样。
可是残酷的月亮,落入元楚星眼中却如此美丽。
祂就像是一颗巨大的红色宝石,色泽耀眼,当世无双。
当祂独自挂垂在天幕,周围无星无云,偏偏夜色正浓时,看到红月的那一刻,元楚星想起了云藏月的眼睛。
“今晚的月色是不是很美?”
云藏月牵着元楚星的手,拉着元楚星一起靠在了栏杆上。
他的体温一直都很冰,如同非人之物,现在也给不了元楚星半点温暖。
连带说话时,那吐露的气息也像是冰霜一样。
而伴随着云藏月话语的,是头顶诡异妖异的巨大红月,是楼下如尸体一样密密麻麻被黑线操控的人群,是玩家们凄厉的惨叫声。
一切的一切都光怪陆离极了。
就像是一个怪诞的梦,梦里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不真实的。
在看到月亮的那一刻,元楚星和所有人一样是愣住的。
……他看到过这轮红月。
元楚星想。
在很久很久以前。
虽然他现在没有什么印象,可在见到红月的这一刻,那无声无息如同刻在灵魂般的记忆便翻涌了上来。
在红月的注视下,元楚星渡过了一个又一个孤寂的夜晚——
栏杆很高,但云藏月轻而易举将元楚星抱了上来,坐了上去。
他们便没有任何防备,坐在高空上高高俯视着下方发生的一切。
晚间吹拂的风总是带一点刺骨的寒意,元楚星觉得有些冷。
他将自己靠在了云藏月肩上,蓝色的眼睛微微下垂着,映不进下方任何事物。
元楚星表现得很平静,既不惊讶也不觉得恐惧,这种表现明明比云藏月预想的那般好上太多,但怪物远比人类贪婪,无论何时,他总觉得不满足。
“小星不觉得害怕吗?”云藏月故意这么问着,和元楚星咬耳朵。
“有什么害怕的,”元楚星好奇地歪头瞧了云藏月一眼,“我也会变成下面那些怪物吗?”
云藏月注视着元楚星,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在这个时候也像是落满了星星。
“不会。”他说,“只要一直在我身边,小星就不会变成那样。”
元楚星便笑了起来,语气有些抱怨:“嗨呀,到这个时候还想威逼利诱我吗?”
他直起身体,不再靠在云藏月身上,而是托着腮帮轻轻哼了一声:“笨蛋是没有对象的!”
云藏月火速滑跪:“对不起。”
他试着靠近元楚星,见他没拒绝,脸上的神情慢慢就变得委屈起来。
“没有在威胁小星……”
“小星也绝不会变成那样,月亮不会伤害你。”
云藏月停顿了一会,才说:“我只是,在请求小星。”
元楚星轻轻“唔?”了一声。
“我只是想请求小星一直陪着我。”
“小星,注视我吧。”他撒娇着说,“永永远远,一直这么注视我吧。”
但元楚星却抬起了脸,说:“可是小月,我一直都在注视你呀。”
云藏月微微一愣。
“我一直在注视你呀,小月。”——
元楚星确实一直在注视着云藏月。
他从一开始就被云藏月吸引了。
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元楚星就再也没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有的时候,元楚星总疑心这里或许只是一个梦境。
这里太过美好了。
他不用和外人打交道,有个无需过多交流就能默契相处的、世界第一要好的同桌。
每天的日子都能过得千篇一律地平稳幸福,偶尔也会有点怪诞元素存在,就像是吃跳跳糖时舌尖一点触电般的感觉,让生活变得更有趣。
——最重要的是,这里有云藏月。
元楚星总有种错觉,他好像和云藏月认识了很久。
在见到云藏月的那一刻,心脏的归属权就不再属于元楚星了。
坠入爱河,也失了理智。
但元楚星总能自我安慰,他想,有个词语说得好,难得糊涂。
元楚星看过很多书,书上总说,梦境都是有关键人物或者关键事件的。
一旦戳破了,梦就会醒了。
元楚星想,他这么喜欢云藏月,云藏月似乎也很喜欢他。
……不。云藏月就是很喜欢他。
笨蛋同桌完全就没隐藏过自己的心情。
但两个人明明如此喜欢,却谁也没有主动戳破那张窗户纸。
云藏月或许真的是个笨蛋,但元楚星却想:他这么在意云藏月的话,那云藏月会不会就是这个梦最重要的关键点?
只要他告白了,云藏月就会从他的梦里消失不见。
这个认知让元楚星一度觉得低落。
如果现实里没有云藏月的话,元楚星不想从这个梦境醒来。
元楚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从一个追求真实的人变成现在这样连虚幻也能接受,可他看着漏洞百出的云藏月,在为他的迟钝气恼的同时,却总是情不自禁想要微笑。
他觉得就算是这样的云藏月很可爱。
就算这一切都是虚假的,元楚星也心甘情愿。
“你想要控制我吗?小月。”元楚星兴致勃.勃的,没有半点恐慌,眼睛里反而落着期待,“被小月控制的话,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他摸着从月亮落下来、并朝他涌动贴近的黑线。
那些黑线亲昵地贴着元楚星,并没有迫不及待地试图挤入他的身体。
就算是直视了红月,他也没有半点被污染的痕迹。
云藏月静静地看了一会元楚星,半晌,他摇了摇头:“……不。”
云藏月抱着元楚星,将下巴埋入他的颈窝:“我不会控制小星,永远也不。”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答应过元楚星,不会再强迫他做任何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了。
——哪怕答应这一点的并不是这个他。
但无论哪个他都不会隐瞒元楚星,也不会欺骗元楚星了。
就像是上阁楼前和元楚星说的那样,他只是想和元楚星一起看看月亮。
云藏月想让元楚星看到最真实的自己。
虽然有时候会忍不住吃醋,但云藏月清楚。
很久之前,元楚星教过其他的云藏月一个道理,爱是需要坦诚的,它不能只建立在谎言之上。
元楚星伸出手,像是想要触摸天上的红月:“小月,这里是真实的世界吗?”
云藏月声音有些闷闷的:“……小星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两个人早就心知肚明,但谁也不想主动打破这一点。
“那……”元楚星忽然凑过来,似乎是想将云藏月的全部都装进自己的眼睛里,“小月,你是真实存在的吗?”
云藏月定定地看着元楚星,半晌,他微笑起来。
“只要有小星在,我就一定是真实的。”
元楚星垂下了眼睛。
红月似乎离他们更近了。
“我之前翻阅过很多人类的书籍,”云藏月说,“他们说,人类在表达爱意的时候,很少会直白地说我爱你。”
元楚星轻轻回抱他,听云藏月说话。
“他们总是很含蓄的,会用各种各样的代称,用各种各样的意象。”
云藏月忽然问道:“小星在第一次邀请我看月亮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元楚星弯了弯眼睛。
“是什么样的心情呢?”他慢慢悠悠地重复,“或许,就和小月现在邀请我看月亮一样的心情吧。”
云藏月的红眸颤了颤。
“关于你之前提到的,”元楚星眼睛亮晶晶的,“你说的没错,人类确实很喜欢借助某些外物来表达自己心情。”
“他们就是这么别扭的生物。当他们觉得一朵花很好看,他们不一定会直接夸赞它的容貌,而是说它的香气很清冽,说它品性很高洁。人类总将自己的心情和价值赋予在了那些外物的身上,弯弯绕绕的,从不直白地表达。”
“对待非人生物是这样,对待喜欢的人更是这样。——而我,”元楚星笑了起来,“我也是这样。”
元楚星回头看着云藏月,一字一句,每一个字都像是含在了蜜糖里:
“小月,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元楚星这么说着,温柔地摸了摸云藏月的脸。
“小月,如果你是真实的话,那请你——”
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轻得就像是梦语。
“来现实里,找到我吧。”
第152章 152
天气阴沉沉的, 连带空气也不太好闻。
一个年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小孩子站在窗边,看着外边风雨欲来的景象。
这是一片老旧的小区,专门用来作为出租房,时间很久了, 房子密密麻麻地并在一起。
明明是在在地面上的房子, 但住在这里的人就像是挤在地下城里的老鼠, 打开窗时,连阳光都是难得一见的奢侈品。
他听到一片呼呼的风声,看见对面的窗台里挂着的衣服被大风吹动。
有一点雨丝开始飘了进来。
小少年伸出手,手心便多了一点冰凉。
他垂下蓝色的眼睛,纤长的睫毛在雪白的小脸上投落浅淡的阴影。
“下雨了。”
元楚星自言自语道。
外边的天气如何元楚星其实并不怎么关心。
但是恶劣的天气会出现一个问题:唯一能给元楚星送来吃食的保姆今天也不会来了。
这间房间并不算大, 一室一厅,厨房逼仄, 卫生间也很小, 加上光线阴暗照不到太阳和老房子特有的破败感,使得住在这里的人没有什么体验感。
房子小, 冰箱也小。
里边什么吃的东西都没有了。
算上今晚,这是元楚星挨饿的第三天。
保姆已经三天没有出现在元楚星眼前了。
她本来就不喜欢元楚星, 没有人监管, 对元楚星更是疏忽。
元楚星总是饥一顿饱一顿的,但之前好歹偶尔有饭吃,不会被饿这么久。
元楚星呆呆地坐在沙发上, 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个不停。
他感到有些委屈, 只能将热水壶里冷掉的热水全部倒出来喝掉。
水明明将胃撑满了,但是饥饿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门又被从外边锁上了, 元楚星想出门也没有办法。
窗户外边的风雨比先前更大了,呼呼的风声听上去格外凄厉。
元楚星走到被锁起来的门前发着呆。
这扇门很高, 对于元楚星而言就更高了。
它就像是一只沉默的巨兽,堵住了唯一的逃生口。
元楚星靠坐在门前,本就没什么表情的小脸看上去似乎更低落了。
他抿着泛白的唇,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
发了一会呆,元楚星从口袋里掏出自己小小的日记本。
那本子只有巴掌大小,但很厚,封皮是普通的黄色,里边的纸页也有些粗制滥造。
不过元楚星很喜欢它。
或许是因为总是一个人待着,元楚星喜欢写日记。
这是他唯一的消遣。
【X月X日天气:阴雨】
【今天又下雨了……雨下了好久。】
元楚星慢慢地动着笔,脑袋也有些晕乎。
他其实并不讨厌雨天。
保姆并不和元楚星住在一起,每次下雨的时候,保姆都不会过来。
元楚星便得以有一段安静的、独属于自己的空间。
如果不是这次间隔太久,元楚星太饿了,他可能还会希望雨天能够持续久一点。
【家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我肚子好饿。】
元楚星委屈巴巴地在日记本上写字。
日记的格式是元楚星从电视里学来的。
电视是卫星电视,好看的需要钱,但一些频道却可以免费看。
元楚星偷偷观察过保姆怎么看的电视,就算她走的时候将电源关了,也学会了开和看。
有一次,电视里的主角伏在桌上写日记,配上的独白说,这小小的本子,记载的是只有自己知道的独一无二的世界。
元楚星觉得很特别,也学着写。
可惜那会元楚星并不知道这部电视剧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那位主角之后的结局。
而且,就算是看电视也得背着保姆才行。
她不喜欢元楚星,便觉得元楚星做什么都是错。
元楚星要是当着她的面打开电视,就会被她骂浪费电费,所以元楚星一直背着她偷偷地看。
但昨天看电视的时候,又刮风又下雨还打雷,电视便一下子黑屏了,元楚星尝试了好几次也没有将它重新打开。
【如果有什么东西能吃就好了……】
元楚星一字一句认真地在本子上写。
他垂着眼睛,脸上的神情此时看上去竟有些天真无邪。
【宋阿姨虽然做的饭很难吃,但是我想吃饭。宋阿姨什么时候能来呢?】
元楚星苦恼地在本子上写下自己的烦恼。
这是他第一次带着祈愿般的口吻在写日记,也是第一次情绪如此直白。
翻开之前的日记,元楚星写下的只有一些很客观又冷淡的文字,像是【今天又没吃饱】【看电视看了一个小时三十七分钟】【吃到有虫子的苹果了】之类的东西。
那些东西与其说是日记,不如说是碎碎念或者是单纯的记录。
兴许是太饿了,元楚星本能地借助写日记这件事情转移自己的饥饿,只要有事情做,可能就不会饿到失去理智。
【要是宋阿姨能立刻出现就好了。】
元楚星写下最后一句话。
“哗啦啦。”
外边的风雨更大了,元楚星迷迷糊糊的,也想不起来要去关窗。
就在此时。
“扣扣。”
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埋头写着日记的元楚星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下意识地看向门把手。
门把手并没有自己拧动起来,外边来的难不成是陌生人?
这么想着,元楚星便站了起身,努力踮踮脚,离猫眼依旧差了老远的距离。
“好高啊……”
元楚星不开心地抿了抿唇,便去桌子边搬来他的小凳子,踩在上边往外看。
从猫眼里,元楚星看到了外边敲门的人。
——外边是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女人。
她散着头发,穿着深红色的裙子,鞋子不知道丢到了哪里去,正赤.裸着,浑身不停往下滴着水。
兴许是这大雨的天气太过恶劣,女人露出的肌肤都苍白到泛起青紫,显得无比怪异。
可元楚星却有些高兴。
他认得她。
“宋阿姨。”元楚星轻轻地喊。
他个子并不高,远比同龄人要瘦小,连声音也细细软软的。
被呼喊的女人并没有回应,即便这里的隔音很差,她也像是没有听到那般毫无动静。
要是平时,她早就露出厌烦的神色,恶狠狠地看向元楚星。
可此时她一动也不动,像是一具尸体,静静地站在门前。
元楚星静静地盯了她一会,有些奇怪地歪了下脑袋。
“宋阿姨,你怎么不进来?”
门是被从外边锁起来的,钥匙在保姆手里。
她想起来了就过来给元楚星做饭,做完饭就离开,将元楚星锁在家里。
听到这句话,被唤为宋阿姨的女人微微抽搐了一下,像是卡顿的机器人正在慢慢恢复电源,她抬起一张会叫人做噩梦的脸。
她的脑袋已经被削了小半个下来,如同遭遇了什么重大事故。
坚硬的头骨没了一小半,露出里边红红白白的存在。
那些鲜血从开口流满了她的脸庞,保姆满脸无神。
“元、元楚……星……”
“……小、小星……”
连声音都断断续续的,像是故障的机器。
元楚星到底是个小孩子,看到保姆就知道今天自己不用继续饿肚子了,弯了弯眼睛开心地回应:“嗯,是我呀。”
他继续疑惑地问:“宋阿姨,你怎么还不进来呀?”
这是元楚星问的第二遍。
将这句话听清的保姆总算有了动作。
她机械地从口袋里掏钥匙,掏了好几次才找到。
她打开了门,在元楚星高兴的注视下走进了房子里。
血水和雨水一瞬间弄脏了地板。
从外边进来的保姆很快又没了动静。
元楚星看了她一会,伸手拉了拉她的衣服。
那衣服原来并不是深红色,而是被鲜血染红又凝固了,沾染在白色的布料上。
“宋阿姨,我肚子饿了。”元楚星平静地说。
说话的时候,元楚星还在看着保姆。
平日里,保姆最厌恶元楚星这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太过干净澄澈了,像是能将世间所有黑暗映射出来。
保姆很讨厌元楚星,即便元楚星不明白这种恶意从何而来,但小孩子敏锐的雷达让元楚星平日里能避着保姆就避着保姆。
然而现在,出现在元楚星面前的保姆没有像往常一样骂元楚星不许这么看着她,也没有说他是个没人要的贱种,她身上那种膨胀的恶意好像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元楚星只有被讨厌的经验,这个时候只要不出声,然后努力躲开就好了。
可他没有应对此时情况的经验。
元楚星只能懵懂地用那双蓝色的大眼睛注视着和以往迥乎不同的保姆。
“宋阿姨……”
元楚星慢慢捉紧了她的衣服,有些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不等元楚星继续说话,咕噜噜的声音便从元楚星的肚子里清晰地传了出来。
听到肚子不争气叫唤的声音,元楚星有些羞窘,垂下的睫羽扑朔着。
“我好饿,想吃东西……”
他不好意思地说。
被牵着衣角的保姆低头望了元楚星一眼。
她的眼睛已经完全失焦,一只眼球格外凸出,从侧面看就像是一个摇摇欲坠的玻璃球。
“我……马上,去……做饭……”
她这么说着,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厨房。
元楚星却茫然起来了。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保姆身边,像是条乖巧的小尾巴。
元楚星有些奇怪,忍不住说道:“可是,宋阿姨……”
他扬起雪白的小脸,认真地询问着:“家里什么都没有,你也没有买菜,怎么做饭呢?”
第153章 153
听到元楚星的话, 保姆低着头看着元楚星。
这个角度让她的眼珠看上去更像是随时都要掉下来了,显得有些恐怖。
元楚星眼巴巴地瞅着保姆。
他也不想开口破坏气氛,但是宋阿姨今天给元楚星的感觉真的很奇怪。
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保姆依旧按照往常的样子做着菜, 即便手里都是空气也不觉得尴尬。
“宋阿姨, 我好饿。”元楚星又拉了拉她的衣袖, 有些委屈地说。
他声音小小的,小孩子含含糊糊的咬字听上去就像是撒娇:“我已经三天没有吃过饭了。”
保姆无神地看了元楚星一会,才后知后觉般恍然大悟起来。
“对、没有……没有食材了……”
她像是一具被感染了僵尸病毒的尸体,慢吞吞左右环视了一圈,见狭小逼仄的厨房里空荡荡的, 连白米都没有。
保姆思索了一会,在元楚星期待的视线里, 将自己不知何时垂到鼻梁的眼球摘了下来。
“噗呲。”
眼球从眼眶断裂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些血液像是在她的身体里早已凝固了,血从保姆的脸上滴落时如同一条缓慢蜿蜒爬行的、黑红色的蛇。
“吃这个……”她痴呆地说道。
元楚星明亮的大眼睛映照着保姆此时恐怖的姿态。
他像是没有发觉任何异常, 只捂着自己还在咕噜噜叫个不停的肚子:“不想吃眼球,”元楚星继续偷偷摸摸地瞅着保姆, 试图和平时不一样的宋阿姨提着要求, “想吃小米糕和焖豆腐……”
说到喜欢的菜,元楚星的嘴巴里悄悄分泌着口水。
保姆很少买肉回来,平日里煮菜也很随便, 没有多少技术含量的小米糕和焖豆腐算是元楚星在她手里吃到最好吃的东西了。
越想元楚星觉得越饿,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保姆。
不知道为什么……
元楚星偷偷咽了口唾沫。
总觉得,比起单股挖出来的眼球, 一整个宋阿姨看上去似乎更好吃……
元楚星另一只藏在口袋里的手摸了摸自己的日记本,脑子都有些晕晕乎乎。
这个宋阿姨的话, 能和她说让她给自己咬一口么?
“宋阿姨……”
元楚星期期艾艾,还没有提出请求,一直行举迟缓的保姆像是听到了什么关键字,她僵硬的表情慢慢变得严肃起来。
她和平时一样训斥道:“不、不许挑食!”
熟悉的训斥让元楚星一下子从那种诡异的饥饿中清醒了过来。
他不安地低下头,下意识地道歉:“对不起,宋阿姨,我、我不该觉得你好吃QAQ”
保姆仿佛没有听到元楚星的话,她装模作样地将厨房扫视了一圈,举起眼珠,动作和声音逐渐流畅起来:“你、你太弱了,这个,有营养。不能挑食!”
元楚星闻言有些闷闷不乐:“好吧……”
他歪着头,瘦得几乎没剩多少婴儿肥的小脸上满是纯真的疑惑。
元楚星问:“那宋阿姨,你要怎么做这道菜呢?”
“清蒸,红烧,还是大火翻炒?又或者其他的办法?”
元楚星越说越觉得饿,太久没进食,让他的思维都愈发恍惚起来。
保姆挖出的那只眼睛先前悬着时就像是一个玻璃球,被挖下来之后反而滴溜溜地乱转。
那只瞳孔在青紫发白的眼白上收缩又扩大,转了老半天之后,诡异地将视线停到了保姆身边的元楚星上,然后猛然从保姆手里挣脱。
元楚星下意识地伸手,活物般转动的眼球就落到了他手心里。
元楚星小小的一只,冷不丁接到了一整只眼球,整个人看上去还有些呆。
眼珠上残存的乌黑血迹和人体组织将元楚星雪白的掌心弄脏了,小孩子细细的手指捉着它,就像是捧住了一个大号的玩具。
眼珠子亲昵地蹭了蹭元楚星的手,弄得元楚星痒痒的,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元楚星从来没有过玩具,见它这般可爱,小脸慢慢红了:“宋阿姨,我能留着它么?我不想吃它了。”
保姆沉默了一会,像是在思索。
“你想留着它……?”
元楚星点点头,空出另一只手又拉住了保姆的袖子,小心翼翼地问:“可以么?”
保姆停顿了好一会,才说道:“想留着、就留着吧。”
元楚星心满意足地弯了弯眼睛:“谢谢宋阿姨。”
得到了玩具,元楚星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蛋都多了几分血色。
保姆面色青白,像是卡住的机器人:“可小星等下、吃什么呢?”
兴许是见保姆态度松动,原本还有些无措的元楚星慢慢就适应起来了。
他扬起小脸,天真无邪道:“阿姨有两只眼睛,这只留给我,阿姨把另一只眼睛摘下来做菜吧,好不好?”
“好、好的……”
保姆像是被元楚星说服了,手举到了自己另一只眼球在的地方,嘴巴里还在安抚着:“先暂时、吃这个……等雨停了,阿姨再给小星,找丰盛的食材,做好吃的……”
“真的吗?好呀!”
元楚星开心地弯了弯眼睛,扁扁的肚子似乎都因为这个大饼而感到没那么饥饿了。
“想吃大餐!”他眼巴巴地说。
就在这时,外边又响起了新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停在门前。
……
李助理将手机塞进口袋,合好雨伞。
这里太过偏僻,以至于连车都开不进来。
他将车停在远处,路难走,又下着大雨,走进来花了十几分钟。
李助理皱着眉头,看着完全湿掉的裤脚和进了不少水的皮鞋,忍不住低骂了一声:“该死的破天气!”
终于走到了楼道里,李助理仔细检查了一番。
他怀里捂着的坚硬文件夹倒是没被淋湿,这让李助理松了一口气。
老城区很破旧,一片过来都是廉价的出租屋。
这边过来的楼基本都很高,但要么没有电梯,要么电梯老旧得不能使用。
能使用的也老旧逼仄,里边充斥满烟味。
李助理来先前看过资料,知道自己要找的人是个只有八岁的小孩。
那小孩就住在这些挤在一起的廉价房子里。
李助理仰着头,好消息是,这栋楼有电梯,李助理来的时候还没人和他挤;坏消息是,电梯打开的那一瞬让李助理都被吓了一跳。
电梯内部脏兮兮的,脚印、泥点、污水,各种各样的痕迹肮脏缭乱。
李助理甚至在里边看到了一滩血水。
“……应该是红色的颜料被打翻了吧?”
李助理这么猜测着,总不可能是真的血,真要出凶杀案,早就有人报警了。
走进去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李助理的错觉,他似乎闻到了一股很奇怪的味道。
像是土腥,又像是铜锈,还有点高温后腐烂后又被大雨冲刷后发酵的恶臭味,这些味道混杂在一起,让李助理几乎作呕。
等电梯停好后,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来到元楚星的家门前。
保姆进来的时候并没有锁上大门,留了条小缝,轻轻一推便能被推开。
“你好,请问有人在——”
李助理本来想敲门,手指才压上去,门就开了。
沉浸在对话里的两个人没有一个注意到外边的动静。
李助理轻而易举地将这间房子所有的一切收纳进眼底。
破旧的家具,逼仄的空间。
一位小孩子亲昵地拉住另一个大人的衣袖,似乎在说些亲密的话。
“……家吗?”李助理的话卡在二楼喉咙里。
李助理一眼就认出了那小孩子便是他此次前来的目标,他身边的女性不出意外,应该是照顾他的保姆。
这原本是很平常温馨的场景,如果忽略孩子手心里如同活物般乱转着的眼球、大人被削了小半个脑袋又缺了一只眼睛的诡异模样的话。
他手里的文件一下子掉落在了地上,响起一声清脆的脆响。
里边的大人和小孩同时转过头看向了他。
小孩子有着一张很好看的脸,即便他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但漂亮的白发和蓝色的眼睛在暗色的环境下也像是闪烁着美丽的莹光。
而身体、或者说,尸体无比凄惨的保姆,正常人像她这样早就死亡了,现在她却依旧如活人般行动着,歪着头打量着他。
李助理感到恐惧,难以形容的毛骨悚然让他鸡皮疙瘩起了一地。
“……、……”
说不出话来。
甚至大脑一片空白。
在对上保姆仅剩的那只无神的眼球后,那种巨大的心悸更是狠狠抓紧了李助理的心脏,挤压他所有的呼吸。
“啊。”保姆忽然笑了起来。
“小、小星……”他听到她说,“丰盛的食材,来了……给你、给你做,好吃的……”——
“嘟嘟……”
“嘟嘟嘟……”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文助理皱着眉,无论如何都没打通派去的李助理的电话。
“怎么回事,调成静音了么,还是在路上堵车了?”
文助理并不觉得李助理此行会有什么意外,可李助理确实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
他明明是最先出发的,直到此时却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连VX上的消息都停留在七小时前。
【李助理:我已经准备到那里了】
【李助理:接到人后再和您联系】
其他被派出去的人,此时基本都已经回到了元家大宅。
文助理余光将此时客厅里的情况收纳进眼底。
一堆孩子,有大有小,或努力镇定,或满脸惊慌,或不知所措,正站在把他们带回来的大人身边,像是一群小兽,试图寻求一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文助理在元氏集团工作了很久,元家是当地的豪门,豪门说得好听,实际上背地里的阴私不少。
但文助理也是到了今天才知道,元家竟然有这么多私生子。
——是的,这里聚集在元家大宅里,起码有十几位的孩子,竟然都是元家遗落在外边的私生子。
如今当家的是元康和邱兴兰夫妇。
元家上一代只能说是普通有钱,到了元康做主后才真正成为了豪门。
据文助理所了解,元康是家里的长子,他后边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元康于十年前和邱兴兰联姻,这对夫妇在此先前一直表现得很恩爱,但可惜一直没有孩子。
文助理先前还感慨过他们之间是难得的真夫妻,现在在知晓元康有这么多私生子后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以前都瞒得好好的,连文助理都不知晓,如今怎么大张旗鼓将这些孩子全接回来了?
他偷偷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的邱兴兰。
邱兴兰长相大气,保养得极好,一身墨绿色的长裙彰显贵妇气质。
此时,她正漠然地看着大厅里那些突然被接回来的孩子,表情看不出什么波动。
元家的其他成员也零散地坐在她旁边,正说着话。
他们脸上都带着面具似的笑容,第一眼看上去其乐融融,就像是什么温馨的家庭。
但真正温馨的家庭可不会将客厅里这十几个私生子们无视。
文助理不敢探究豪门里的弯弯绕绕,将所有的心思都埋进心底深处。
“人齐了吗?”
不知何时出现的元康过来询问,知晓孩子没接齐后皱了皱眉头:“怎么没把人接回来?”
“缺的哪个孩子?”元康表情有些沉。
文助理连忙翻出资料,视线略过资料上的彩色照片。
他微微一顿,说道:“是个叫元楚星的孩子。”
第154章 154
元楚星正乖乖地坐在座位上。
椅子对他而言有点高, 元楚星有些开心地晃着脚。
看上去莫名很好吃的宋阿姨捉住了那个陌生的叔叔。
她说这个陌生的叔叔是道大餐,但元楚星没从他身上闻见好闻的味道。
陌生的叔叔像羊一样倒在地上,虽然元楚星说他不想吃这个叔叔,但在那个叔叔与保姆对视的那一瞬间, 保姆便冲上去将这个叔叔杀掉了。
她将对方拎过来时就像是拎一只鸡, 对方脖子上流的血就像是鸡一样被放着血。
青年死不瞑目, 眼睛张得很大。
叔叔看上去并不好吃,但是他的口袋里有着巧克力、糖果和一些饼干。
元楚星开心地将这些东西全拿出来了。
饥饿了三天的元楚星总算能吃上东西了。
如果没有这些东西,元楚星都想要去啃被他塞在另一侧口袋的眼球了。
倒是宋阿姨为元楚星的挑食感到苦恼。
她将李助理从肚子剖开,掏出里边跳动着的内脏。
明明才死去不久,在肚子被剖开后, 那些内脏看上去却一点也不鲜活,如同在温度极低又封闭里的空间里凝固了许久, 色泽都有些暗沉。
然而宋阿姨对此毫无察觉, 她没了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没有任何神采, 看样子似乎是凭借嗅觉来认知和活动。
她在解剖李助理尸体时分明已经在咽口水了,却还是尽着自己照顾元楚星的职责问元楚星想怎么吃这个家伙。
元楚星有些为难:“我还是想吃小米糕和焖豆腐……”
他眼巴巴地看着保姆。
无论是小米糕还是焖豆腐, 都需要从外边购买食材。
“不可以、挑食。”
保姆将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可元楚星低着头只顾着吃巧克力,摆明了一副任性的样子。
“那我不吃。”他哼哼唧唧道。
保姆似乎也苦恼起来了,看了眼外边的大雨, 只能临时出门给元楚星买新的菜。
在保姆出去后, 家里一下子就只剩下元楚星了。
他在椅子晃了一会脚,吃完零食的元楚星总算觉得肚子饱了一些。
元楚星从椅子上慢吞吞地下来。
他瞅了一眼被拖到厨房里的那名陌生叔叔。
厨房很狭小, 青年又算是高大,只能将卫生间的门也打开, 将他塞进去,一般身体倒在卫生间,剩下的躯体伸到厨房,脚底刚好抵住厨房门栏。
元楚星刚嚼完饼干,之前喝的水和零食混在一起在胃里涨得有些难受,偏偏嘴巴又很口渴。
元楚星本来想去再烧一壶热水,结果却听到了奇怪的动静。
一个陌生的东西在叔叔口袋里发出响声。
元楚星在保姆那里见过这个奇怪的小盒子,元楚星从保姆那里得知这种东西叫做手机。
手机屏幕亮起,上边的号码有着备注。
【文哥】
“文哥?”元楚星歪歪头,跟着念上边的文字。
因为没有人教导,元楚星缺乏一些常识。他并不觉得乱动别人的东西是不礼貌的,元楚星将手机从这个陌生叔叔的兜里拿出来,快乐地无视掉了打来的电话。
他打量一圈,摸索着使用。
见电话打来了好几个,元楚星毫不关心地摁掉。
可惜的是,这部手机是有密码的,元楚星正有些苦恼的时候,藏在元楚星口袋里的那颗眼球就贼兮兮地探了出来。
见元楚星拧着眉头,它顿时殷勤地想要为元楚星服务,急不可待地探了出来。
它的眼球有很多红血丝,仔细看上去就会发现那些并不是真的红血丝,而是一个个密密麻麻的更小的瞳孔一排排组在了一起变成了线。
现在需要时,这些瞳孔便在眼球里到处乱转,如同一个个扩散的红墨点。
眼球贴了贴元楚星的手指,就像是一个凝固的果冻。
元楚星微微侧头:“密码是378290?”
眼球上下点了一下,仿佛在模仿人类的点头。
元楚星奖励地摸了摸眼球,成功将手机打开了。
先前打电话过来的人又是一通电话,元楚星按照眼球的指引学会了怎么将对方拉黑。
这部手机并没有多少娱乐的功能,元楚星只玩了一会就将它塞进了口袋里。
外边的大雨还在下着,之前因为古怪原因黑屏的电视莫名又能打开了。
上边正播报着新闻。
【近日,我市出现了一起谣言,并不断扩散,请广大市民朋友们安心、放心,做到不传谣,不信谣,世界末日是不存在的。】
新闻里的女主持人正带着得体的笑容,没人看到的是,她的眼睛底有一个小小的月亮纹路一闪而过而过。
新闻之后便是天气新闻。
上边显示,悬月市的大雨天气还要持续一周。
“外边的雨下得好大呀。”元楚星走到窗户前。
他先前开了窗,后来关了也没有完全合上,这雨又大又急,还刮着邪风,但奇怪的是,并没有什么雨丝飘进元楚星家,元楚星甚至不自觉惬意地眯了眯眼睛。
在没有风扇和空调的家里,下雨时这点大风吹进来反而让人觉得很舒适。
只是——
“宋阿姨出去了好久……”
元楚星嘟囔了一句。
他趴在沙发上,继续写着自己的日记。
和以往只是简单记录一句话不同,元楚星的日记正变得越来越长。
他像是在记录,又像是在和什么人分享。
【饿了好几天,今天终于吃到东西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好饿。】
【家里的电视又能打开了,就是上边好像冒着黑气。那是什么东西?】
【雨下了好久。喜欢雨天】
写到这里时,元楚星在这行字的背后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画完了笑脸之后,元楚星看了眼外边持续不断的大雨,又画了个在墙角里抱腿的小人。
【阿姨还是没有回来。她还会回来吗?】
【……我喜欢这个宋阿姨。】
他这么写着,【下次回来还是这个宋阿姨就好了。】
“扣扣。”
“请问有人在家吗?”
元楚星写着日记的手一顿。
他扭头朝门边看去。
门已经被重新关上了,短暂打开的门闭合起来,这里又变回了一个小型囚笼。
囚笼里可以关着弱小的猎物,但也可能关着的是不能被放出去的猛兽。
元楚星顿了顿。
又是一个陌生的叔叔。
他看了一眼倒在厨房和卫生间的尸体,慢吞吞将日记本合起来,塞回口袋里。
“来了,请等一会喔。”——
门打开了。
元楚星抬眸望着新的陌生的人。
就像是在看一个崭新的世界——
文助理看着乖巧坐在自己身侧的小孩子。
对方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宽大卫衣,棕色的小短裤下露出两节白莹莹的小腿,踩着一双洞洞鞋。
这么奇怪的搭配,因为穿着的是一个很好看的正太,所以竟然也显得格外可怜可爱起来。
似乎是察觉到了文助理的视线,对方微微抬起脸。
柔软的白发下,一双蓝色的眼睛像是星星在里边闪烁。
就算是对方没有什么表情,但只是这么一个抬眼有些疑问的动作,都有种奇异的美丽。
文助理想起了元康的脸,元总虽说算得上儒雅,但面相偏向坚毅。
这样奇异服饰和过头的纤瘦也掩饰不住的精致,让人好奇对方的母亲到底有多美,又或者是感慨上天把最优良的基因都组合给了这个小孩。
李助理一直没有回电话,也没接电话。
文助理担心出了什么事情,见元康皱眉,便自告奋勇说要来带元楚星回去。
但出乎文助理意料,他接人格外顺利。
元楚星很乖巧,打开门后就仰着小脸好奇地观察着他。
“叔叔,你是谁呀?”
文助理便拿出了资料,解释说自己是元楚星父亲那边的人,要将他带回老宅,没等文助理说那些利诱条件呢,元楚星就点头答应了:“好呀。”
他的声音有几分雀跃:“叔叔,我和你走的话,能吃上小米糕和焖豆腐吗?”
宋阿姨太久没回来了,元楚星又饿了。
文助理点头:“当然可以。回去之后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就这样,文助理顺利地将元楚星带到了车上。
两个人聊了会天,主要是文助理在说,元楚星偶尔回,偶尔不回。
小小的孩子兴致勃.勃地观察着外界,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新奇,在外边黯淡的天光下,竟显出点妖异的光泽出来。
文助理并没有发现,只觉得元楚星到底只是一个小孩。
他的声音温和了几分:“小星,在这之前,你有看到另一个叔叔过来找你么?”
元楚星看了文助理一会,没有回答,而是无辜地歪了一下头:“唔?”
文助理将之理解为没有看到,他皱起眉头,没想到一向靠谱的李助理这次不知撞了哪门子的邪。
元楚星在他身上同样嗅到了一点腐烂的味道。
那点味道并不明显,也不像宋阿姨闻上去是好吃的,更像是和什么臭气熏天的东西待在一起后沾染上的。
元楚星皱了皱小鼻子,稍微坐远了一点。
文助理依旧没有察觉。
车开了接近一个小时,才来到元家大宅。
元楚星被文助理抱着下了车,对方给他打着伞。
伞面很广,加上来到这里后,雨势渐收,雨丝并没有淋到元楚星身上。
老宅占地面积很大,在雨夜中也显得金碧堂皇。
明亮的灯光将它衬托得就像是熠熠生辉的漂亮宝石。
文助理很快就将元楚星带进老宅了。
一时间,大厅里所有的目光都朝他们看来。
在文助理出去的这趟功夫,其余小孩已经被带走了,在场只剩下还在交谈着的邱兴兰和元康。
他们身边,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正垂首在他们身旁等候。
“元总,太太。”文助理打了声招呼。
打完招呼后,他低声对元楚星说道:“这位便是你的父亲,快喊爸爸。”
“爸爸?”元楚星跟着念了一声,语调有些茫然。
元楚星看向了似乎是他名义上父亲的人。
黑色的眼睛,鬓角有些斑白。面容有了时光的痕迹,但气质却有种被金钱堆砌出来了冷淡傲慢感。
元楚星歪了歪头,藏在他口袋里的眼球便又探了出来。
但依旧没有人发觉这颗诡异乱转的眼球。
元康有些惊异地看着元楚星,因他特殊的容貌而愣神,半晌,不知道想到什么,他那张脸上一下子出现了笑容,露出一个堪称慈爱的表情。
他走了过来,接过了元楚星。
“你就是小星吗?怎么身上也没点肉。这些年在外边一定很不容易吧,辛苦我们小星了。回来后叫厨师给你好好做饭,多吃点,争取长高长胖。”
元康还在说一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要是普通的孩子,兴许会被欺骗。
但元楚星并没有在意他说了什么,只是有些难受地又皱皱鼻子。
奇怪的味道。
像是坏掉的烂苹果。
邱兴兰和元康停止交谈后,似乎回头看了元楚星一眼,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但很快,她便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而站在最中心的元楚星,也看了她一眼。
——这也是一颗坏掉的苹果。
第155章 155
坏掉的苹果总是会围绕着蝇虫。
但人们总是很少关心。
元楚星对自己名义上的父亲并不关心, 甚至觉得他有些烦。
元康没有察觉,或者说察觉到了也毫不在意。
对方盯着元楚星的目光带着一点常人难懂的贪婪,就像是在端量什么可能带来着巨大收益的翡翠原石。
元楚星不想被元康继续抱着,但元楚星没有挣扎。
他只是像小大人般叹了口气, 说了一声“好臭”, 元康的笑容便僵了起来。
“……臭?”
元康并不是什么不爱卫生的人, 他甚至颇为在意自己的形象。
他穿着一身得体合身的衣服,上边还喷了点男士香水。
元康怎么也不觉得自己和臭沾边。
元楚星没有给元康面子的意思,边叹气边捂住了鼻子,很认真地点点头:“唔,很难闻。”
可即便说出了这样不礼貌的话, 元楚星乖乖地待在元康怀里。
这态度又好又嫌弃的,看得元康脸上都没了表情。
他本想说自己身上没有什么味道, 但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解释, 最后只道:“……等下喊管家送你回房间。”
元康将元楚星放回到地上,招手喊文助理过来, 交代了文助理一些事情,转身离开了。
客厅里顿时只剩下元楚星、文助理和管家三人。
文助理低声问元楚星肚子饿不饿, 要不要吃一点东西。
元楚星点点头又摇摇头, 神色有些疑惑。
“为什么要送我回房间?”元楚星轻轻眨了下眼睛,“我吃完饭还要回家的。”
文助理道:“这里就是你的家。”
元楚星非常认真地反驳:“这里不是。说好了只是来吃饭……”
说到这里,元楚星有些委屈地扁了扁嘴。
他愿意和文助理来, 只是因为肚子饿了, 保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元楚星才想和这个叔叔先出门吃东西。
在小孩子的认知世界里, 他不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父亲对他有什么意义和分量,对方甚至都没有餐前开胃的柠檬水重要。
“吃完东西后我不能回家了吗?”元楚星问。
文助理看着元楚星的眼睛, 犹疑了一下,还是摇摇头。
他三十多岁了还没有结婚,也没有交往的对象,时间基本给了工作,但文助理其实对懂事乖巧的小孩还蛮有耐心的。
元楚星本来长相就显小,因为营养不良个子又远不如同年纪的小孩,看上去就更小了。
那种眉目里若有似无萦绕的矛盾情绪,这让文助理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
他虽然是家里长子,但从小被寄养在乡下外公外婆那,后来被接回城里时,面对着颇为陌生的父母和弟妹,文助理那会的心情也颇为复杂。
“很想回去吗?在这里很好的,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他安慰着元楚星,声音也柔和了几分,“在这里还可以和家人们相处,不用自己一个人了。”
文助理看到的资料里,元楚星被保姆照顾着长大。
但想也知道,没有父母监管,也没其他人看望,保姆会对照顾的孩子上心才怪。
偏偏元楚星却说:“但是,阿姨还在家里等我。”
小孩子的神情似乎有些低落:“我还没吃到小米糕和焖豆腐呢……”
文助理果断地转头对旁侧的管家说:“厨房还有人在吧?叫他们做点小米糕和焖豆腐上来。”至于那什么阿姨——
文助理淡定道:“可以打电话通知她。”
他掏出手机,询问元楚星保姆的电话号码。
元楚星摇摇头说自己不知道,文助理就道:“那等之后我去和她说。”
元楚星眼睛慢慢亮起来了,朝文助理露出一个可爱的笑脸:“谢谢叔叔。”
文助理被可爱到了,忍不住跟着他一起笑:“不用谢。”
厨房是有人在,不过元家基本没厨师做这种平民菜,食材也不沾边。
元楚星到最后也没吃上自己心心念念的菜,但元家的饭后甜点有草莓慕斯,哄得元楚星眼睛一直亮闪闪的。
文助理陪完元楚星吃完东西,问元楚星还有没有需要带过来的东西。
元楚星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拿,就这么跟文助理走了。
现在想来,没人教过这孩子不要轻易跟陌生人走。
可想到元家的其他人的脾性,文助理忍不住在心底叹气。
被送到自己的房间时,元楚星拉住了文助理的袖子。
他的动作很轻,文助理一开始甚至没发现。
等到文助理低头看来时,就见到元楚星抬起小脸正静静地注视他。
“怎么了?”文助理耐心地问。
元楚星朝他露出一个短暂如朝露的笑容。
那张没什么情绪雪白可爱的脸上忽然浮出淡淡的笑意时,竟然显得朝气明媚起来。
小小的孩子对他说道:“叔叔,你的气息还不算坏,但是和坏苹果在一起久了,你的味道也会变得和他们一样的。”
在黑暗中,那双蓝色的眼睛闪烁着奇异的微光。
“可以的话,以后离远一点吧。”
文助理心神一震。
等他反应过来想要继续询问时,元楚星已经关上了房门——
白日转瞬而至。
元楚星从那逼仄的小房子里搬了出来,住进了这座看上去豪华明亮的大房子里。
与他一起住进来的还有很多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子。
不过因为元楚星来得太晚,他谁也没有看见,只从文助理嘴巴里了解。
睡醒之后,元楚星看到了这些同龄人。
他们眉目都有些相似,神情比起普通的小孩看上去要更死气沉沉一点。
小孩子通常会比较活泼闹腾,比起成人的理性,控制他们更多的是一种兽性。
但是现在,那些浓烈的情绪就像是被某种不知名的存在从他们身上剥夺了大半,纵然遗留下来了一点,也只是浅浅浮在表面。
明明聚集在一起吃着早餐,这些孩子之间却没有多少交流。
面对一大桌丰富营养的早餐盛宴,这些孩子表现得就像是什么不会说话的机器人。
元楚星捧着牛奶小口小口地喝,有些满足地眯起眼睛。
所有人都不说话,元楚星也没有要和这些孩子说话的意思。
就算是小孩子,肚子饿了专注吃饭时也没有闲空和没安装电池的玩具说话的。
“都吃饱了吧。”
如同幽灵一样神出鬼没的管家在他们享用完早餐之后,突然出现。
他在这些孩子身上巡视了一圈,淡声说道:“等下会来一些家教老师,所有人都要去听课。”
对方是在人们聚齐之后宣布的这件事情,态度语气说是商量不如说是在通知:“乖乖听老师们的话,好好上课。我想,你们都是一些好孩子,不会想知道坏孩子要如何被惩罚的,对么?”
说到这里,管家威胁般眯起了眼睛。
在场的孩子们都噤如寒蝉,慢了半拍,似乎没反应过来。
等管家又重复一片后,他们才弱声弱气地应好。
看着管家冷淡的脸庞,元楚星在座位上轻轻摇晃了一下脚。
凳子太高了,全场海拔最低的元楚星就像是一个小号的玩偶。
在场的人元楚星一个人也不认识,但是元楚星知道要跟随大部队。
他刚要呼哧呼哧迈着小短腿追上大家,却被管家拦下来了。
——这个“所有人”里,并不包括元楚星。
管家单独留下了元楚星,那双蒙了些许灰翳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元楚星:“小星少爷,请留下。您待会不用跟他们一起上课,可以自由活动,留在自己的房间或者想在大宅逛一下都可以。等到明天早上,有佣人会来叫醒您并送您去上学,记得今夜早些休息。”
还在小口嚼着面包的元楚星:“?”
元楚星眨眨眼睛,星星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
他没有询问为什么,只是乖乖地点点头:“喔。”
因为元楚星的乖觉,管家总算满意了几分。
他打量着眼前的元楚星。
和隐约能看出与元家有亲戚关系长相的那群孩子不同,元楚星就像是一尊精致的人偶娃娃,美丽得不可思议。
管家脑海里回想起元康的嘱咐。
‘多关注一下那个孩子,或许我们等待的转机,就在他身上。’
文助理作为外人,不明白元家为什么接回这群孩子。
服务了元家几十年的管家却明白原因。
元家并不是一开始就那么发达,十年前甚至只能说是普通有钱。
但任何事情,只要浮出足够代价,就能够得到想要的回报。
‘神呐,请您实现您最忠诚的信徒的愿望吧!无论是什么祭品我都会为您寻来!’
狂热的声音又浮现在耳侧,管家眼前也似乎重现了那猩红的一幕。
阴暗狭小的地下室里,死去的婴儿尸体堆成小山。
即便有浑身发紫的婴儿暂时没有被夺走呼吸,可他们毫无挣扎的能力。
“呜呜……”
婴儿们虚弱的啼哭声被大人们癫狂的动静掩盖,只间歇地响着,显得诡异又凄厉。
元家的这群孩子说得好听是少爷小姐,说得难听,不过是一群勉强存活下来,现在又要重新回归到自己原本命运的消耗品摆了。
侥幸从不完全的仪式中活下来又如何呢?
现在的“幸运”,可是为将来的“不幸”做铺垫。
想到这里,管家低下头,掩下眼中的高高在上的怜悯。
“管家爷爷,只有我一个人去上学么?”
见元楚星眨着大眼睛,有些忐忑般望着自己的样子,管家的表情不免松了松。
懂事又不闹腾,长相还很可爱的小孩总是叫人心情愉悦,管家便不走心地宽慰了几句:“不用担心自己一个人,去到学校小星少爷会认识很多新同学,他们和你都是同龄人,到时候好好相处就行。”
元楚星似懂非懂,最后低下脑袋继续喝着牛奶。
……
虽然管家说,如果元楚星想要在大宅里逛,可以喊佣人陪他。
但元楚星一直都是一个喜欢宅在固定地方的孩子,来到陌生的地点,他不仅不像新来的宠物那般有想要熟悉自己新领地的意思,相反,他表现出来的模样在别人眼中非常怕生。
元楚星回到房间里。
和元楚星之前住的房间不一样,元家分配给他们的房间又大又宽敞。
屋内明亮的光线,柔软舒适的被子,明显精装过的家具。
每一处都在诉说着金钱和用心。
元楚星最喜欢的是有着一张大椅子的漂亮书桌。
他可以坐在上边写日记。
【今天的早餐很好吃,比阿姨做的好吃多了。】
虽然有点喜欢后边的宋阿姨,但是后边那个宋阿姨还没来得及给元楚星尝过她的手艺,元楚星就被接过来了。
前边那个宋阿姨,做的饭只能说吃不死人,味道却很奇怪。
哪怕元楚星在此之前并没有吃过别人做的饭菜,但他每次吃饭默不作声除了保姆不喜欢他说话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太难吃了。
努力抿住嘴巴吞咽食物已经够费劲了,要是再说话,可能就要吐出来了。
【牛奶很好喝。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昨天的草莓慕斯(应该是叫这个名字),但是早点没有它。好难过……】
【吐司面包很香很香,四个角脆脆的,中间软软的。】
【皮蛋瘦肉粥闻起来有点点奇怪,不过吃起来却很好吃。】
【芋块排骨也好吃,香芋味很浓。】
【百合酱蒸凤爪又咸又甜,味道很奇妙。】
虽然以元楚星的浅薄见识,他一道菜也不认识。
但是回房间前元楚星问佣人要了今早的菜单——在元家,每天都会提供当日菜单,有想吃的和不喜欢的还能随时更改,私人厨师随时候着。
元楚星对照着菜单上边的图片和名字,按照自己品尝到的味道写下自己的感觉。
元楚星在日记本里详细地写完自己对食物的点评后,又想起了管家提到的事情。
“上学?”他有些苦恼地自言自语。
在此之前,元楚星从来没有上过学校。
他的记忆里,有限的记忆都是在一个小黑屋里。
再然后,被从小黑屋里送出来了,又被关进了另一个小笼子。
区别只有,前者是要和很多人关在一起,后者只有元楚星自己一个人。
【学校里有什么呢?】
元楚星在日记本上涂涂改改。
这个日记本和笔都很特别,元楚星用的那支笔是保姆不小心掉在家后被元楚星捡到的,一开始兴许还有墨水,用到现在早就没墨水了。
可奇异的是,即便如此,这支笔依旧能在日记本上留下清晰的字迹,而写错字和写到一半不想写时,只要用笔顶端的笔头装模作样地去擦,就能将字迹擦掉。
【虽然管家爷爷说,到了学校会认识新的同龄人,但是他说话时明明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大人好奇怪,来到这里后见到的每个人嘴巴说的和心里想的永远都不一样。】
写到这里,元楚星慢慢伏到了桌面上。
桌面有些冰凉,元楚星恹恹的。
日记本这一页被写满了,元楚星翻开了新的一页。
兴许是那满满的一页已经将能说的都说完了,元楚星迟迟不能继续下笔。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慢慢写着。
【好无聊……】
【好想你……】
【你要是也能和我说说话就好了。】
如果有旁人在这里,一定会很惊讶。
怎么会有人和日记本自言自语呢?怕不是个疯子。
但元楚星却很自然地写下了这句话。
文助理说元楚星一个人在家里会很孤独,管家也说元楚星暂时不用担心会一个人,然而元楚星从来没这么觉得过。
从小到大,元楚星一直知道自己有一个看不见的朋友。
那个朋友一直陪伴在元楚星的身边。
只是祂很沉默,也很忙。
祂只会偶尔出现,默默在元楚星看不见的地方观察着元楚星。
元楚星对视线尤其敏感,每一次都能发现自己被注视着。
有时候,元楚星甚至觉得祂会读心。
因为每一次被饿着、被关进房间里时,元楚星都不会受太大的罪。
祂会喂给元楚星一些奇怪的东西,那东西无色无味无形,吃完之后元楚星会难得精神饱满很长一段时间。
不然按照保姆那个照顾法,元楚星兴许早就死掉了,不会像是现在这样,虽然身体有些营养不良,但精神却意外被养得挺好的。
日记本也是祂送给元楚星的——元楚星这么坚信着。
在某一天,元楚星在自己的枕头边发现了它。
除了祂,没有任何存在会给元楚星送礼物。
小时候不会说话,不会思考时元楚星还没那么在意,可逐渐长大后,元楚星就知道了,他和别人都不一样,别人和他完全不一样。
这个朋友,是他独一无二拥有的。
可是朋友不会说话,也没有实体。
甚至好长一段时间,祂都没有出现。
有时候,元楚星也会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认知出现了问题,又或者是祂遇到了什么事情,有困难了来不了。
不过在前些时日,这些担忧全都如遇到阳光的雪一样融化了。
那若有似无的注视,重新出现了。
每当元楚星打开日记本,在上边写下东西时,他感到的注视目光就强一分。
所以元楚星慢慢就喜欢写长日记了。
他知道,他的朋友会透过这些文字来了解他。
但可惜的是,元楚星叹了口气,对方似乎不会说话也无法说话。
祂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元楚星。
这样的注视太短了,还随时可能会消失不见,元楚星想要更多、更久的注视。
【要是你只注视我就好了……】
元楚星对自己看不见的朋友生出了古怪的占有欲。
【要是你可以出现在现实就好了。】
偶尔的时候,元楚星也想和大家介绍说,他有着一个世界上最特别的朋友。
【好想见到你。】
写下最后一个字,元楚星抿了抿嘴唇,忽然没了力气。
“我是不是太贪心了?”他自言自语地说,“这样会被讨厌的吧?”
“说不定,你在另一个世界里也有着很要好的朋友……”
电视里不都是这么说的,朋友之间也有要好的和最要好的。
祂那么忙碌,会不会就是忙着在和别的朋友一起玩?
想到这里,元楚星像是淋雨的雪啾一样,蓬松的羽毛全部耷拉了下来。
整个人有些难过,又有点小小的生气。
元楚星没有看到的是,日记本上沸腾的黑雾。
那些黑雾凝成了线,从虚空中似乎想要去触碰元楚星。
黑色的线,红色的线,肉眼看不见的线正密密麻麻不断地出现,将元楚星的手指、手腕、脚踝、腰,所有能缠绕的肢体缠绕了一圈又一圈。
这个时候的元楚星早已气呼呼地把椅子反过去,额头抵着椅背轻轻撞了撞,闭上眼睛不想再去看日记本。
但三秒后,元楚星还是没忍住重新拿起了日记本。
他盯着被自己写下思念话语的那一页纸,本来想擦掉,动作到一般又不太舍得,最后委委屈屈地松开了笔。
“……好吧。”元楚星小声地碎碎念,很快就哄好了自己,“要是你有很多朋友也没关系,不要忘记我这个朋友就好。”
元楚星本以为这次交流和往常一样毫无结果,但松掉的笔却停在了半空,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人握住了。
元楚星一时间连呼吸都滞了滞,有些不知所措地张开了嘴巴。
对方握着笔,连同元楚星的手一起握住。
那握上来的力度很大,却奇异地没有抓疼元楚星。
日记本上原本空了大片的纸页,现在上边却渐渐浮现出了新的字迹。
【^_^】
一个小小的笑脸。
【喜欢】
下一行,出现了新的文字。
【喜欢你】
又是三个字出现。
【只有你】
【永远、也不会讨厌你^_^】
明明是同一支笔,同一只手,可就是书写字迹的主人的不同,写出来的字也天差地别。
元楚星缓缓张圆眼睛,在他惊异的注视下,一只白皙的手出现元楚星视野里。
那指尖莹润,手腕上戴着一截红绳。
红绳中央,一枚小小的铜钱在上边摇曳着。
从手到手腕,从苍白的肌肤到红黑色的布料,人影逐渐从虚空中浮现了出来。
外表和元楚星差不多大的孩子亲昵地从背后环抱住了元楚星。
那柔软的发丝擦过元楚星的脸颊,明明是极为冰冷的温度,抱上来时却让元楚星的心脏都在发烫。
那种生理上的毛骨悚然和心理上的依赖信任混合在一起,本能在叫嚣逃跑,情感却在欢欣,这截然不同的情感让元楚星的身体在这一瞬都僵直起来。
“我是、真实的。”
孩童稚嫩的声线在元楚星耳边浮现,如同非人一般懵懂学语,祂的咬字又轻又怪,语调也很奇怪,几乎一个字一个字地在幽幽吐息诉说。
“我会、永远,注视,小星。”
第156章 156
名叫云藏月、如透明人一般的朋友, 出现在了现实里。
红色妖异的眼睛,棕色特别的长辫,精致如同人偶,能力匪夷所思。
这种仿佛只会出现在梦境一般的事情, 现在变成了事实。
没有任何隔阂, 元楚星几乎是立刻就接受了这个特殊的朋友。
新朋友什么都很好, 元楚星觉得他的朋友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存在。
但这位从虚无中走到的朋友总是面无表情,无论是言语还是行动都有些卡顿。
奇怪的黑线和红线时不时像被打翻的毛线团一般从他身上滚落,又被元楚星一点点帮忙捡起。
有时候,这些线条还会如活物一般膨胀扭动,卷起的任何东西都被它们轻易绞断捏碎, 化成虚无。
云藏月没有眨眼的动作,也不需要眨眼, 喜欢一整夜都睁着眼睛注视着元楚星。
就像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皮囊之下是非人的恐怖存在。
因为他太过安静了,元楚星总担心会冷落到他。
元楚星想起云藏月奇怪的语调, 心想他是不是不太会人类的语言,便自告奋勇地想要教云藏月。
“毕竟我们不可能一直写字交流嘛, 想要沟通, 还得是说话才行。”
这么说着的时候,元楚星有一点心虚。
其实一直在日记本上写字交流也没关系,可元楚星是一个贪婪的坏朋友。
——他想要听到更多云藏月的声音, 也想要在云藏月心中占据更多的分量。
元楚星几乎可以说是迫不及待, 只要他更有用,能够带给他朋友更多东西的话, 云藏月会不会更喜欢他一点呢?
云藏月漂亮的瞳孔安静地注视着元楚星,看起来如同一尊精致却没有生命力的人偶。
披着人皮的怪物想, 他其实拥有着许多种沟通的手段,即便语言不通也无碍于交流。
但是这不妨碍云藏月听了元楚星略显童真的话语后,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来。
他读到了元楚星的隐秘的心思,并因此感到了奇异的喜悦。
那笑容如朝露短暂,又如梦境一般妖异。
元楚星脸蛋莫名发烫时,听到云藏月说了一声好。
元楚星提起的心脏一下子放松了下来,满足地弯起了眼睛。
他信誓旦旦地承诺:“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教导你的!”
云藏月同样无比专注地看着元楚星,信任地点了点头。
元楚星并没有看到这目光,笑容闪闪,像是只捕猎到食物回巢穴朝同伴炫耀的小雪啾,努力地尽着自己老师的职责。
“要不要先从我的名字试试?来,跟我念,y-u-an,ch-u,x-ing……”
云藏月一板一眼:“y-u-an,ch-u,x-ing——”
他顿了顿,人偶般的面孔多了几分神采。
“小、小星——”
元楚星又脸红了。
要是现在抽人给元楚星打分,元楚星在教师这职位一定会是不及格。
上一秒还信誓旦旦,努力维持老师的样子,下一秒,元楚星就拜倒在云藏月这并无特别的呼唤下了。
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昵称,从云藏月嘴巴里念出来,却让元楚星的耳尖烧了又烧。
“你为什么这么喊我呀?”元楚星期期艾艾地问。
虽然交流过的人不多,不过每个人对元楚星的称呼都不一样。
以前的保姆喊元楚星小杂种,喊他没脸没皮浪费粮食的,称呼大多是蔑称。
管家喊元楚星元少爷,礼貌而疏远。
只有后来的保姆和文助理喊过元楚星小星,但云藏月是不一样的。
元楚星喜欢他念着自己名字时的语调,好像整个世界里,他只在意元楚星。
云藏月歪了一下脑袋,有些迷茫。
“不可以、这么喊……小星吗?”
他委屈般抱住了元楚星,根本不想放手。
元楚星弯弯眼睛:“当然可以呀。”
顿了顿,他又说:“我只是觉得很高兴。”
元楚星被对方紧紧地抱着,一点也不打算挣扎,反而将自己靠了过去,甜甜地问:“那我可以喊你小月吗?”
云藏月轻轻地点了点头。
元楚星顿时更开心了。
他觉得此时很梦幻,曾经写在纸上的愿望好像全都于此刻实现了。
【想和你最要好】
最要好的前提之一,应该是对彼此拥有特殊的昵称吧?
***
生活里多出一个特别的朋友后,元楚星的世界变忽然变得不一样了。
虽然元楚星并不知道什么是孤独,也不觉得自己孤独,可云藏月出现后,给他带来的变化是无比巨大的。
在吃饭时,元楚星会把自己的食物全都分给云藏月一半。
他尤爱草莓慕斯,当饭后有这道甜品时,元楚星都会把自己最喜欢的小蛋糕与云藏月一起分享。
“这个真的非常好吃,小月一定要尝尝!”他眼睛亮闪闪地分享着。
云藏月乖乖地张着嘴巴,与元楚星一人一口吃完了小蛋糕。
吃完之后,两个小家伙一起偷偷摸摸、不,应该用光明正大来形容,他们在吃饱后就光明正大地去到元家顶楼一起坐在栏杆边看星星和月亮。
奇异的朋友,有着奇异的能力。
当云藏月牵着元楚星的手时,所有人都会忽略两个人。
他们可以做一切他们想做的事情。
饭后这段时间,元楚星是消食,云藏月就是单纯地在陪元楚星。
云藏月不会喊饿,也不会觉得撑。
没有特别的偏好,也不在乎食物的味道。
但云藏月从来不会拒绝元楚星,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吃掉所有元楚星喂过来的食物。
和元楚星用同一套餐具,喝同一个杯子里的水,在同一张床上依着彼此一起睡觉。
无需多言,只要一个对视就能够明白彼此的内心所想。
亲密得仿佛他们本该如此。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云藏月没有常识,属于这个世界却没有正常人教导过的元楚星也没有常识。
他们并不觉得彼此相处的模式有什么不对。
元楚星甚至从未如此幸福过。
他的世界一片黑白,在云藏月出现的那一刻才了色彩。
“小月,夕阳也好好看呀。”
元楚星靠着云藏月,傍晚楼顶的风温柔又舒适,吹得他有些困。
“要是这样的日子能够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元楚星在心底如此祈求着。
但这样的元楚星,在外人看起来格外怪异。
即便是出现在了元楚星面前,可其他人却没有一个能够看见云藏月。
他如同一个只能被元楚星注视的幽灵,再如何死死缠绕着元楚星,外人对他的存在也一无所知。
元楚星和空气的自言自语,在别人眼中就是奇怪的动作,显得神经兮兮的。
学校里的孩子们不像元家那群孩子那般迟钝且对外界漠不关心,这个学校里的孩子甚至比一些大人还擅长察言观色。
元楚星作为新来的转校生,没有人的视线会从他身上移开。
因此,所有人也发觉了元楚星身上的怪异。
不过元楚星真的长得太好看了。
经过这些时日的喂养,元楚星脸上总算多出了点符合他年纪的婴儿肥,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纯白的雪团子,漂亮得不可思议。
换上永月小学定制的白金色校服后,更是耀眼。
在元楚星转学到这里之后,所有的孩子都在观察注视着他。
可元楚星有了自己独一无二朋友,不爱和别人多交流。
大家都在观望着。
同班的高帆在元楚星转学过来后就一直观察着他——
从不与他人交流,漂亮的脸在注视他们时基本没什么鲜活的表情。
那名比同龄人看上去更幼小的孩子,身上仿佛一直凝聚着看不穿的迷雾。
高帆对此感到新奇,从而萌发的是无尽的探索欲。
他试过和元楚星交谈,但元楚星大部分时候只是默默看了他一会,就别开了头。
把元楚星弄烦了,元楚星也不会生气。
对方只是用那双澄澈的眼睛看着他,语气疑惑:“你并不是真的想和我做朋友,为什么还要摆出这样的神情来接近我呢?”
人的言语和表情都是可以伪装的,但是心却不会说谎。
兴许是以往从来没有谁和元楚星说过话,所以他看人的时候用的是大人们理解不了的视角。
他看一个人时,看的是他们的心,和他们的灵魂。
白发蓝眸的孩子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你的心,明明全是对我的恶意。”
这种眼神和语气都太过直白,直剖人心底最深处的不堪。
因为这一次交谈,高帆冷着脸离开,好几天没有找元楚星继续说话。
作为班上的孩子王,高帆摆出了对元楚星冷落的样子,其他孩子哪怕想要靠近,也不敢有下一步行动了。
高帆开始讨厌元楚星。
他自幼便顺风顺水,家境好,父母恩爱,上天似乎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了他。
但高帆却感知不到那些对常人而言美好无比的情绪。
被教导得完美的表面下,是冷漠无比的内在。
他渴望更恶、更浓烈的情绪去刺激自己扭曲的性子,即便他还不明白,但本能已经趋势他去接近能够带给他这种情绪的人。
突然转学过来,从不与别人牵连又长相好看的元楚星,就像是误入此地的白鸟。
无论是弄脏白鸟的羽毛,还是折断白鸟的翅膀,这种破坏都会让扭曲的人腾升起扭曲的快感。
如果这只白鸟不能被自己掌控,那就彻底毁掉它。
高帆冷酷地想。
元楚星对高帆的接近和疏离都毫不在意。
对班上奇异的氛围也毫不在意。
倒是他们班的班主任包常林找过元楚星谈心。
包常林刚毕业没多久就来到了永月小学。
永月小学是悬月市著名的贵族小学,给老师的待遇很好,多少人挤破头想要入职。
包常林运气好也不好,好的是挤进了这所市里最好的小学,不好的是,一进来就成了班主任。
新人成为班主任并不是代表看好他,而是老油头们把繁琐又容易得罪人的位置让出去了。
在这样学生基本非富即贵的情况下,包常林这种毛头青基本是压不住这群学生的。
事实也如此。
包常林知道班上的这群孩子都在孤立元楚星,但他没有和其他孩子谈话,而是对元楚星说:“小星,你不要总是那么孤僻,多和别的孩子一起玩。他们并没有什么坏心思的,只要你积极一点,绝对能够融入集体。”
元楚星说:“可是我不想融入他们。”
元楚星感到很困惑。
为什么人一定要融入某个特定的群体呢?
他不可以只有一个最要好的朋友就够了吗?
偏偏在大家眼中,如果我朝你示好,你不愿意加入社交,你就是怪胎,是需要被孤立被欺负的存在。
这里的所有人似乎都觉得,低位者绝不能拒绝高位者。
高位者哪怕给出的关系并不平等,被搭话的人也要诚惶诚恐地答应。
包常林被反驳了也没有生气。
他不能说好也不能说坏,此时也呐呐着继续劝道:“但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元楚星也想要叹气了。
“没有办法就没有办法呀。”他小大人般地安慰着,“老师不用帮他们说话的。”
明明心里想的是‘这个孩子就不能低低头,非要我来调节,真麻烦’,表面上却露出这么为难的样子。
元楚星鼓起脸,他看上去这么好骗吗?
包常林还在试图劝说:“不管怎么样,交一个朋友也好——”
“老师,”元楚星打断了他,“我有朋友。”
元楚星是一个很礼貌的孩子,很少会像现在这样用不满的语气说话。
他认认真真地说道:“我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我只要他就够了。”
说到这里,元楚星笑了起来。
他在外人面前很少有什么笑容,突然这么弯起嘴角,笑容明媚又可爱。
可包常林表情僵住了。
元楚星不止一次说过他有好朋友,但包常林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这一次,包常林忽然想起了自己平日里观察元楚星时偶尔看到的奇怪举动。
和空气说话,用手挽着空气。
逻辑自洽的双人行为。
就好像……
——元楚星的身边真的有一个大家看不见的人。
他目送元楚星开开心心地离去,张着嘴巴,最后什么都没说——
元楚星牵着云藏月的手,握得紧紧的。
“老师真讨厌,明明我都有小月了,他还是想要我和别人当朋友。”元楚星哼了哼。
云藏月摸了摸元楚星的脑袋。
他比元楚星要高小半个头,此时的表情朦胧在外边的光线中,看不太清。
元楚星一点都不喜欢这里。
明明他已经从那间逼仄的小笼子里出来了,可无论是元家还是学校,都像一个更大的笼子。
这个世界也不喜欢元楚星。
正常的世界容不下怪物和怪胎,元楚星两者都占据了。
从封闭的笼子里出来之后,元楚星嗅闻到的所有人气息都在腐烂。
以高帆为首的孩子们身上的味道还要更臭一点。
谁会掐着一只遍体鳞伤的猫笑着问人家要不要一起来玩呢?
偏偏所有人都不会觉得高帆这么做有什么不对。
他们虚伪地笑着,帮忙掩盖。
就像是元家的孩子们每一天都在减少,沾染上血腥气味的管家每一天都无动于衷地出现在餐桌前。
元楚星讨厌他们。
在元楚星和包常林说话时,云藏月就在一直默默地在元楚星身边听着。
如果元楚星不主动和他聊天,云藏月可以cos雕塑到天荒地老。
午饭是在学校的食堂吃的。
永月小学的食堂修建得很豪华,光是食堂就修了两座,每一座都有两层,各个窗口的菜系做得很是好吃,满足学生们的口腹。
元楚星坐下时还撞见了高帆。
高帆显然也看到了元楚星。
他只是目光难辨地看了元楚星一眼,自以为猜透高帆想法跟着他身边的小弟下意识就过来殷勤地擦拭食堂的椅子。
元楚星有些惊异地看着他,对方却摸不着头脑:“怎么这么看着我?”
元楚星说:“我旁边有人了。你换个位置吧。”
食堂很大,光学校这点人是坐不满两座食堂的,因而食堂基本都不会拥挤。
元楚星的表情很认真,听得小弟们一愣一愣的。
他们怀疑元楚星因为高帆让大家一直孤立他而故意针对高帆的。
那个位置明明空空的,哪里来的人?
高帆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奇怪的是,这般露出刺头的元楚星反而眸光闪烁,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他们离开了。
元楚星对云藏月说:“小月,他们真的好奇怪。”
坐在位置上的云藏月脾气很好。
除却元楚星外,没有人能够观察得到他,长期被这么无视,云藏月却完全无动于衷。
此时他依旧很平静,顺着元楚星的话点点头:“嗯,他们都很奇怪。”
元楚星扒了两口饭,整个人忽然显得有点耷拉。
虽然自己最喜欢的朋友只有自己看到让人觉得很安心,可有些时候,就像是方才和现在,元楚星也会想:
“要是别人也能看到小月就好了……”元楚星闷闷不乐的。
这样的话,所有人都知道,元楚星最好的朋友是云藏月,而云藏月在别人眼中也会打上元楚星的标记。
云藏月顿了顿,慢吞吞地安慰着元楚星:“小星、不要理会他们。”
比起一开始,现在的云藏月已经说话流畅了不少,只是有时候依旧带一点卡顿的感觉。
不仅是云藏月的声音,他的样子、身体,在某个时刻也会如同bug一般缺掉一小块,就像是强行来到现实的其他维度的生物,冷不丁会有些吓人。
云藏月靠得很近,望着元楚星时,那双红眸里隐隐有月亮在闪烁。
他贴了贴元楚星的脸,声音朦朦胧胧的:“很快的。”
那轻缓的语调如同梦呓,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很快,小星的想法全部都会实现的。”
元楚星笑了起来,没有任何怀疑:“真的吗?好期待呀。”
……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持续了下去。
世界也在一点点发生了变化。
第157章 157
此时, 某处地下室。
无数穿着白跑的神秘人聚集在这里。
那白袍很是精致,背后绣着一个怪异的图案,像是圆月,又像是某种生物的眼睛。
如果此刻有经常看新闻, 喜欢关注那些权贵的人在这里, 一定会惊呼出声。
这些人要么是榜上有名的富豪, 要么是居于高位的政客,刚声明鹤起的科学家,新知名的股神,就连一些顶流明星都在。
他们目光灼灼地盯着某一处。
这处地下室修建得很是宽敞,最中央一个老者正用鲜血勾画着一个奇特无比的魔法阵。
上边勾勒的图案神秘繁复, 看久了甚至有种让人心神俱疲的眩晕。
元康同样紧紧盯着法阵中央,旁边奄奄一息呼吸近无的孩子们完全被他无视了。
那些被放血剖心的孩子, 扭曲的面容看上去隐隐和在场的人有血缘关系。
然而在场的那些人毫无对孩子们的同情, 就像是倒在地上的只是一群无须在意的废弃品,他们宝贵的生命只是实现他们愿望的肥土。
老者嘴巴里碎碎念, 像是在祷告。
那话语古怪至极,恍惚间竟然难以分辨是何种言语。
元康混在人群里, 同样暗含着期待, 双眼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
被绘制好的法阵在老者念完最后一段祷词,双目圆睁,将手中最后一点鲜血扑撒向阵法中央。
这行为就像是绘画中的画龙点睛, 那点鲜血落到地面上时竟然也不凝固, 反而如同落在某种光洁的银盘一般,诡异地顺着线条游动, 将阵法一点点“点亮”。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一刻亮了起来。
老者的呼吸同样一滞,脸上的表情比谁都狂热。
“要成功了么?”
“太好了……”
可惜的是, 这光芒只闪烁了一瞬,就重新黯淡了下来。
有人失望道:“又失败了么?”
“怎么又失败……”
“这多失败多少次了,要我说,绝对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真是的,到底行不行。”
不少人不满出声。
老者冷漠道:“嘘声!”
他在这一群人中显然有着较高的威慑力,他这么低喝,其余人很快就停止了自己的不满,重新安静起来。
老者没有管其他人,只凝神看着自己画的阵法。
别说别人疑惑,老者也很疑惑。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他的神曾于某一次传递给老者神谕,告知他祂将在某一日复苏。
在那一日到来之际,老者需牢牢铭记召唤阵,聚集虔诚的教徒,于子时献上合适的祭品,奉上赞美的祷告词,神便会适时降临。
然而现在的时间,早已过了神曽告知给老者的那一日。
长达一周的时间里,他的神明竟是没有一次回应过老者的呼唤。
明明先前在临近降临时,老者有感知到自己的神在注视着自己,这也是他为何如此狂热的原因。
但是现在,祂竟是死死地静默着,恨不能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就像是碍于什么不为人知更为恐怖的存在,无法出现也不敢出现。
——但是,怎么可能?
无所不能的伟大神明,怎么会有恐惧?
老者忽略了另一个更叫人惊骇的猜想,那就是:他信仰的这尊存在,早已不复存在。
他目光沉沉。
如果召唤阵没出错,其他步骤也没出错的话,那么,一定是这些祭品的问题!
这些被用作祭品的孩子,血肉和灵魂都太差了!
想到这里,老者平下思绪,转过头,语气冷漠:“把准备的其他祭品带过来。”
既然祭品不合格,那么便一个个地尝试,总有一个能够令神满意。
其余倒在地上的孩子们死不瞑目。
短短一周,被接来的孩子们就像是一次性消耗品,现在俨然已经所剩无几。
这显然是邪教聚会,古怪的仪式血腥又邪恶。
但在场的人并不这么觉得,他们甚至将这一次会面当成是盛宴去对待。
【极乐教会】
这并不是最近才兴起的教会,追溯根源,其发展俨然已有十几年的历史。
元康是十年前加入的。
那时候极乐教会的入会条件远比现在严格,元康废了很大的功夫都没能得到进入的门票。
所有加入的人,眼中都燃烧着狂热至极的信仰。
常人或许难以理解,但元康知道,这尊“神”,是真实存在的。
他们的世界,不知何时变得魔幻起来。
那些隐藏在阴影里的怪物,盘旋在人类头顶的幽魂,会侵染人内心的奇异生物……
它们一点点侵染这个世界,让它变得崩坏,但只有少部分人能够知晓这些情况。
元康就是经历了诡异的一员。
他以前过得放浪形骸,有过不少情人。
因为追求刺激,也参与过不少所谓的灵异活动。
只是那会的元康都将之当做点缀生活的趣味,并不觉得这是真的——直到他亲自遇上。
在某个邪异的菜系里,有道菜以婴儿为主菜。
将流产的婴儿洗净放在煲里,配合各种珍贵的食材,熬成汤。
但这群人玩得要更花一点。
他们用自己的亲生骨肉做菜。
作为浪荡的富二代,想要流产的婴儿,方法数不胜数。
哪怕是亲生骨肉,只要给够钱,情人们也不会拒绝。
加上不知道是谁从哪里看来了奇怪仪式,他们约定在某一日将自己准备的“食材”弄好,然后做成菜,将之作为祭品,召唤某种邪物。
当时所有人都不以为意,只觉得刺激。
没想到……
他们竟然真的召唤成功了。
他们看见有诡异扭曲的东西从阴影中爬出,数不胜数的残肢像移植的植物一般插在它的躯体里,那五官错乱的脸上满是痴迷的神情,将那些婴儿煲吃了下去。
目睹这怪异至极的一幕,有的人疯了,有的人被吓死了。
还有的人被吃不过瘾的怪物给活剥了。
唯有元康幸存了下来。
他不仅从诡异事件中存活了下来,还幸运地从怪物身上得到一个许诺。
自称为极乐神的家伙很满意这次的祭品,询问元康想要得到什么回报。
元康欣喜若狂,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
他向极乐神许下了愿望。
【我想要……变成悬月市最有权势的人。】
那时的元家不过只有一点小钱,元康混迹在这群富二代里,大多当着小弟的角色。
被呼来喝去的感觉实在叫人不爽,在面临诡异时,元康心中反而大胆地滋生了无尽的野望。
自称为极乐神的存在大笑起来。
它长得无比扭曲,笑起来时脸上的腐肉一块块往下掉,意志不坚定的人甚至很容易疯掉。
‘吾答应你。但你付出的代价并不足以你许下这个愿望……’
它的声音里充满了蛊惑的意味。
元康狂热道:“我什么代价都愿意支付!”
‘那么,契约成立。待到何时之时,吾自会来收取……’
极乐神消失了。
自那之后,元康也确实变得顺风顺水起来。
无论如何投资都会成功,想要什么都能够得到。
元康最后还成功加入了极乐教会。
进到极乐教会之后,元康才知晓他先前为何没有资格加入。
想要加入极乐教会,需要有极乐神的标记。
只有目睹过对方的存在,并被对方承认的人,才能入教。
教会信奉的神灵并不像俗世理解那般仁厚慈爱,祂偏爱血腥,扭曲得叫人毛骨悚然,偏偏教义却是宣扬什么“极乐永世”。
可每一个加入的人,都被极乐神不同程度地满足过愿望。
大家愈发狂热。
可惜,神并不是时时刻刻都会展露神迹的。
私底下,元康也曾找人复刻过这个仪式。
他找了无数代孕,生下无数个血缘子,将他们献祭了一次又一次。
在这个日益崩坏的世界,人们醉生梦死。
只要元康舍得给钱,便有无数人自愿或者被自愿诞下孩子,直到元康找到合适的神明祭品。
可惜的是,神明再也没有回应过元康。
加入了极乐教会后,元康再也没能和极乐神对话过。
那些侥幸存活下来的孩子们,心灰意冷的元康将他们随意搁置,视为无物。
年少的荒诞和历经的魔幻事件似乎变成了泡影,在时间的冲刷下愈发模糊起来。
——直到老者在教会里召集了他们,提到了神明的苏醒日。
元康沉寂已久的心忽然又激烈地跳动起来了。
元康将那些孩子接回来,并不是出于亲情,而是将他们当做唤醒神明仪式必不可少的人祭。
如今极乐教会越发展越壮大,早已不同往日需要小心翼翼在背后运行。
不过现在出现在这偌大的地下室的,要么是早年虔诚的信徒,要么就是其余权势滔天的人。
他们明显都知道些什么,或真心或假意地在这里随着老者完成仪式。
可惜的是,老者再一次失败了。
目睹着对方脸上的冰霜,元康也有些烦躁。
元家先前接回来的那些孩子们,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这些祭品都太差了!”老者很是不满,“明日再多带一些过来尝试。”
显然,今日带过来的这些孩子,即便被榨干了血肉和生命,在别人看来也只是不合格的祭品。
元康眸光闪了闪。
合适的祭品,其实也不是没有。
元康想到了元楚星。
那个孩子,完美得有些不可思议。
元康觉得元楚星绝对会是适合的祭品。
但元康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将元楚星献祭出来。
就像是人类本性是贪婪那般,他们索求的这位神明也是贪婪的。
一开始就献祭最好的祭品,或许会让它满意,但没有对比,神赏赐下来的东西可能是好,却不会是更好。
只有卡在某个合适的点再献祭,他才会得到更好的回报。
……虽然,老者失败了这么多次,确实让元康也感到疑惑了。
究竟哪一步出现问题了呢?——
元楚星对外界的事情一无所知。
所有的事情里,他只关心在意自己唯一的朋友。
两个人亲亲密密地黏在一起,周末一晃而至。
在这难得空闲的时日,元楚星和云藏月一起窝在房间里。
元家分配给孩子们的房子宽大而舒适,但此刻,元楚星却将窗帘拉了起来。
明亮的室内一下子陷入了黑暗之中。
两个小孩子窝在大床上,亲昵地靠在一起说悄悄话。
元家没有给孩子们发电子用品,然而元楚星口袋里有他藏着的那部属于李助理的手机。
他们通过这个奇特的工具一起摸索观察着外界。
没有外边的光线,唯一的光源只剩下手中的手机。
两个人最常看的是视频。
因而现在上边也在放着视频。
“我们现在来到的是S市最大的游乐园,这个乐园最大的特点就是夜晚的烟花……”
屏幕里,笑容甜美的博主正在和观众们介绍着。
丰富的旅途被压缩成短短几分钟的视频,博主从出发到进入游乐园,一路探寻,还参与了很多游乐园的其他的特殊项目,叫人目不转睛。
她的视频风格温馨,拍摄到的画面美而梦幻,最后以拍摄到的好看照片结尾。
因而是和同伴一起去的,最后的照片出境除了单人照,还有双人照。
“好朋友当然要一起留下美好的照片啦!”
两个人对着镜头露出灿烂的笑容。
看着上边亲昵挨在一起的两人,视频上不停刷过的或赞美或祝福的弹幕,元楚星突发奇想。
“小月小月。”他拉了拉云藏月的手。
云藏月疑惑地歪了下头:“?”
作为从幻想出来的朋友,云藏月对人类社会的东西其实相当漠然。
元楚星有些害羞地小声道:“小月,我们要不要一起照个相呀?我们好像还没有一起拍过照呢。”
他语气憧憬:“这个游乐园看上去好适合拍照,要是有机会,我们一起去玩怎么样?”
元楚星其实没有去过游乐园。
也没有在游乐园里拍过照。
但是这并不妨碍元楚星羡慕。
博主和出境的人关系很好,粉丝们都知道她们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她们无论去到那里,都用照片留下了彼此深刻的记忆。
这让元楚星懵懵懂懂中觉得,或许他和云藏月一起拍照了,留下了照片,那些说云藏月不存在的家伙们就不会再说出这种讨厌的话语了。
他们就可以像是视频里的博主一样,向全世界昭告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云藏月不明白什么是照片,可他在黑暗中也看见了元楚星脸上的羞涩和期待。
面对元楚星的要求,云藏月从来不会拒绝。
此时他也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好。”
元楚星便开心地笑了起来。
两个人又看了一阵视频,元楚星揉了揉眼睛,眼眶里冒出生理性的眼泪。
云藏月将小灯打开,房间里顿时多出新的温暖光源。
虽然这很奇怪,但偏向黑暗的环境确实会给元楚星带来安全感。
他从小都在逼仄阴暗的地点里长大,也习惯了这样的环境。
但靠在小灯旁边的云藏月就像是黑暗里柔和的月亮,是元楚星夜晚透过天窗可以看到的唯一漂亮的天体。
元楚星很喜欢月亮,就像是他很喜欢云藏月这位特殊的朋友。
元楚星的视线几乎刚落过去就被云藏月捕捉到了。
元楚星:“!”
他的心脏忽然停了一瞬。
那双红眸漂亮得就像是两颗晶莹剔透的玻璃珠,偏偏云藏月又不眨眼睛,那视线几乎要化为实体黏在元楚星身上,让小小的元楚星害羞得快要从头红到脚。
他不自在地扣了口床单,努力了好久都无法坦然镇定。
最后被盯得实在不好意思的元楚星只好红着脸望向云藏月:“……为什么一直看着我呀?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云藏月歪了歪头,棕色的发丝在空气中轻轻摇晃。
“小星、好看。”他慢吞吞地说。
元楚星脸更红了。
云藏月的体温很冰,就像是冰做的人偶。
但那种阴寒并不会让元楚星感到难受,摸上去最多就像是在摸一块有些凉的玉石。
“最喜欢、小星。”
云藏月现在已经不像刚和元楚星见面那会僵硬了,可他说话偶尔还是这种慢吞吞的语调。
这种一字一句慢慢斟酌般的感觉,说出这样直白的话语时,反而让人莫名面红耳赤。
不过元楚星很开心,他喜欢一切直白的爱语。
这会让他很有安全感。
因而元楚星也凑了过去,甜甜地说:“我也喜欢小月。”
云藏月有点沉默,半晌后才慢吞吞地纠正:“小星,要、最喜欢,我。”
说这话时,云藏月的语气听上去还有点委屈。
在云藏月没出现前,元楚星在日记本上常常直抒胸臆。
孩子们在用词方面总是很轻易许诺一切。
“最喜欢你”、“只喜欢你”、“和你最要好”、“只和你要好”、“要永远在一切”,这种直白的话出现了一次又一次。
反倒是云藏月出现后,元楚星虽然在别人面前也会说,“小月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只要小月就够了”这种让云藏月会飘起小花花的甜言蜜语,可单独面对云藏月时,元楚星却好像矜持起来了。
他会说“喜欢小月”,会说“和小月在一起很开心”,但却很少在前边加上“最”这种表达程度的词语了。
听到了云藏月委屈的话,元楚星也慢吞吞地眨了一下眼睛。
元楚星的睫毛很长,浓密卷翘,半垂下来时眨动的弧度显得乖巧又可爱。
他小声地说:“一直都最喜欢小月呀……”
只是,没有确切拥有的时候,很多话能够轻飘飘地说出口。
确切拥有过后,反而谨慎不安起来。
纵然元楚星再怎么确信云藏月是真实存在的,可所有人一遍又一遍地在耳边重复:他并不存在,他是虚假的,你是在幻想,这种言语听多了,也会让元楚星闷闷不乐。
元楚星的困惑再一次袭扰了他。
他的好朋友就是真实的呀,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说云藏月不存在呢?
明明先前云藏月没出现时,只凭一点蛛丝马迹,元楚星都会无比确定这个特殊的朋友一定存在某个奇异的空间里,只等待着某一日和元楚星见面。
可见面之后,元楚星却贪心地想要更多。
他更加难以接受别人否定云藏月存在的话语。
甚至元楚星都有点担忧起来了。
有句话说得好,谎言重复一千遍也能够变成现实。
可元楚星怕云藏月是夜晚天上的月亮,是清晨叶子上的露水,他越是强调云藏月的重要性,越是会让云藏月像突然出现那般在某一日突然消失。
“小月,”元楚星抱住了云藏月,声音有些自己都没发觉的茫然,“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云藏月依恋地抱住了元楚星,“我永远也不会离开小星。”
说出这般温柔话语时,没人看见的是,从虚空探出的黑线如同嗅觉灵敏的猎犬,循着痕迹抓住了胆大包天恶心下贱的觊觎者。
扭曲的存在连惨叫都发不出就化为了灰烬。
那些黑线将其一点点碾压殆尽后,又重新回到这里,亲昵地围着元楚星,化作新的牢笼,将二人死死缠绕在一起。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他承诺着,红眸里的月亮纹路更深了,“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我们只属于彼此了。”
明明在现实里,元楚星却如同置身云端,心脏扑通扑通地在跳。
好幸福……
被云藏月抱着很幸福。
听到他的声音很幸福。
可以时时刻刻陪伴彼此很幸福。
得到“永远在一起”的许诺很幸福。
元楚星觉得再没有人像他这样幸福了。
就像是所有的遗憾都被在梦境中修改弥补一样,幸福得叫人想要永远沉浸进去。
但那又如何呢?
元楚星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特别的朋友。
最特别的朋友最喜欢他。
这样就够了——
直到周末过去,元楚星才明白云藏月的许诺并不是空穴来风。
他真的出现在了大众的眼前。
……
班级里多出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这位新面孔的同学,成为了元楚星的同桌。
棕发红眸的孩子穿着和他们一样的校服,气质却格外怪异。
可奇怪的是,大家似乎都对多出的这一位陌生的同学熟视无睹。
他们仿佛默认了云藏月的存在,毫无芥蒂地接纳了云藏月。
仿佛云藏月一开始就在这个班级,是班级里的一份子。
要是问起云藏月,同学们会七嘴八舌地接话:
“云藏月?他不是元楚星最要好的朋友吗?”
“想要找到他很简单,只要找到元楚星就行,他一直都在元楚星身边。”
“他们两个总是形影不离。”
大家异口同声:“没有比他们关系更好的人了!”
……
世界,变得更诡异了。
第158章 158
班级里多出了个陌生同学, 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发现异常。
——但也仅仅是几乎。
高帆这次本来也想和元楚星搭话,直到他看见元楚星身边多出一个陌生面孔。
元楚星表现得和对方很亲密的样子,和平日里面对他们的冷淡截然不同。
他露出的笑颜可爱又明媚,两个人亲昵地靠在一起, 就像是彼此就是这个世界上关系最好的人。
……但是, 怎么可能?
发动全班孤立元楚星, 试图逼迫对方低头。
在下达这样命令前,高帆甚至特地去调查过元楚星。
元家表面功夫做得很足,在资料里,元楚星就是一个不受宠的私生子。
元家势力很大,可惜私生子很少会被家族重视。
元楚星的关系网也很窄, 这样就更不可能会有人和元楚星交流了。
高帆有着足够的耐心去折断这只纯白鸟儿的翅膀。
然而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一幕, 却明晃晃地告诉他:拒绝了所有人的元楚星, 和不知道哪里来的人要好成这样。
这分明就是在打高帆的脸。
何况在高帆的记忆里,从来没有什么新的转校生。
偏偏周围的人却接受良好, 面对高帆的诧异还觉得高帆是故意的。
他们说:“云同学一直都是我们班上的啊。”
他们说:“啊呀,高帆, 你不要这么小气, 不能因为和元同学闹矛盾了就恨屋及乌排斥上云同学。”
他们说:“我们都是同一个集体的,要好好相处才行啊。”
就连一直跟在高帆身边的小弟们也仿佛忘记了高帆下达的命令,纷纷劝说:
“是啊, 一起好好相处不好吗?”
“为什么要闹矛盾呢?明明大家都是那么友善。”
这真善美得高帆都愣住了。
他们是这么善良的人设么?你们清醒点!
可惜的是, 周围人表现得似乎高帆才是那个不清醒的人。
他们窃窃私语,蛐蛐着高帆, 给高帆都整得不自信了。
就算高帆前去问包常林,这位向来不管事的班主任也一脸正直地说道:“小帆, 不要任性,要和同学好好相处。”
高帆:……
高帆觉得所有人都疯了。
包常林看过来的眼神就像是注视什么不懂事的孩子。
“之前你和我说的事情,我劝你以后都不要做了。怎么可以在聚会当天让老师装病,去骗同学到废弃的送东西呢?那里早就废弃了,平时也没人经过,很容易发生意外的。要是被困在里边,就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了。”
不知道是不是高帆的错觉,在包常林这般冠冕堂皇地教育着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看见包常林的脸上多出了好多张嘴巴。
眼睛处变成了嘴巴,鼻子成了嘴巴,额头、脸颊,甚至蔓延到脖子,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嘴巴。
那些嘴巴并不能发出声音,却会一直开开合合,怪异至极。
纵然是高帆,冷不丁也被吓到了。
他恍惚着离开了办公室。
然后,又看见了和元楚星走在一起的云藏月。
他们时时刻刻黏在一起,互相做着对方的小尾巴,此时自然也不例外。
元楚星拉着云藏月的手说说笑笑,周围路过的所有人都习以为常。
他们根本看不见云藏月若隐若现的身体,将云藏月当做了日常里最普通不过的同学。
但最可怕的是,无论是询问其他老师还是别的人,大家都说对方一开始就是班上的人,就算高帆去查档案,档案上竟然也有对方的痕迹。
所有的人证物证都指明,疯的不是周围人,而是高帆自己。
翻出对方的档案时,高帆如坠冰窖。
神神叨叨的高帆显然引来了大家异样的注视。
先前,被这么注视的是元楚星。
大家都觉得他在胡说八道,认为他是个小疯子。
尤其在高帆的宣扬下,所有人都对元楚星报以恶意的端量。
但是现在,元楚星先前的待遇,此刻正落在高帆身上。
只有自己孤立无援的时候,高帆才知道这种被所有人当做疯子的感觉是多么痛苦。
即便高帆有家世加成,也抵不住大家在背后说他小话。
高帆愈发愤怒,那种猫戏老鼠的戏谑早已褪却,只剩下满满的怒火。
他直接堵住了元楚星两人。
“喂,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高帆本想这么质问出声,可一切都只发生在他的脑海中。
实际上,他本人正僵直地坐在位置上,冷汗津津,根本无法控制身体。
就像是有什么可以读心的怪物知晓了他的想法,然后接手了他身体的控制权,无声地嘲弄着高帆。
高帆做不出任何动作,只有眼睛在颤抖着小幅度乱转。
他看到了坐在自己后排、被自己安排去垃圾桶位置坐着的元楚星,牵着那名陌生又恐怖的家伙的手,开开心心地从自己面前经过。
小少年没了一开始见面时的瘦弱,雪白的小脸上多出了点软乎乎的肉,整个人看上去多出了不少生机。
而被他亲密牵着手的那一位,面容却笼罩在一面阴云里。
明明所有人都说对方是真实存在的,可至今为止,高帆从没有看清过对方的面容,也没有听到对方说过任何一句话。
对方就像是一个幽灵,突然出现在人群里,被所有人认知,却又蒙着一层浓浓的迷雾。
他绝对不是人——
他不可能是人!!!
高帆心中绷紧的那一根线,终于断掉了。
名为云藏月的诡异同学,在与元楚星相随离去的某一刻,偏头回望了高帆一眼。
似乎是读出了高帆身上笼罩的绝望,对方似乎有了一点反应。
旋即,那一直笼罩在云藏月脸上的迷雾,浅浅散去,露出一双妖异的红眸来。
云藏月表情淡淡,望来的目光没有任何情绪,无比冷漠,甚至显露出一分冷酷出来。
“——、——”
被注视的高帆甚至有一瞬停住了呼吸。
诡异的陌生同学唇瓣嗡动,似乎说了什么,高帆大脑隐隐作痛,听不太清。
他像是被毒蛇惊吓到的老鼠,撞见了天敌,无法动弹,也无法思考。
那一瞬间,高帆恍惚间以为自己会被对方杀死,恐惧得不能自已。
直到云藏月收回视线,高帆才虚脱般倒在了地上。
跟在高帆身边的小弟们连忙扶上去:“怎么了,没事吧?”
被“针对”的高帆落在大家眼中,就是好端端就莫名其妙跌倒在地上。
高帆急速喘息着,面色都在发白:“你们没发现吗?没有看到吗!”
“什么……?”大家露出疑惑的神情。
高帆想要诉说,结果一张口,却发现自己的喉咙竟然发不出声来。
周围人关心的表情一下子全变了。
他们虚伪的关切情绪像是全藏了起来,露出了内心的恶意和不以为然。
大家紧紧围绕着高帆,就像是在围着一个小丑,嘴角狰狞地上扬着。
“高帆,你还好吗?”
“发生了什么?”
“和我们说说呀,我们是同学,不是么?”
各种各样的话语交叠在一起,形成了让人头疼欲裂的古怪絮语。
那一刻,连带周围人的样貌都模糊了。
高帆像是坠身一个黑暗狭窄的空间,无法呼喊也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人。
“啊啊啊!”
高帆无法忍受这种折磨,高声尖叫着跑走了。
“高帆!高帆——”
被遗落在原地的小弟们面面相觑,不知道高帆在发什么疯——
高帆直接跑出了学校。
门口的保安本来想拦住他,看见高帆一脸苍白的惊恐样子,又怕对方真的出事,只好放行。
高帆平时出入都是司机接送,永月小学是贵族高中,在的地段也是市中心,而他家在郊外的别墅区,离学校距离很远,开车也要一个多小时。
高帆也只是一口气冲出了学校,出去之后,发热的脑子才勉强冷静下来。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
现在是下午三点,这个时候是学校上课的点,也是外边上班的点。
即使是市中心,这个点的人也不算多。
可高帆却觉得很奇怪。
他发现周围的人看上去好像不太正常。
无论是店铺里的店员,还是路上行走的行人,他们的脸上基本都面无表情。
他们行动也很缓慢,就像是一群尸体,仅凭最后的本能在行动着。
苍白的面色、凝固在深色布料里的污迹,僵硬的步伐,无论哪一点都在诉说着怪异。
要是注视他们久了,甚至会觉得大脑产生了眩晕感,各种古怪的低语也开始幻听般出现在耳膜中。
高帆觉得不对劲,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那种窒息感再一次笼罩了高帆,让高帆隐隐间竟有些缺氧。
最恐怖的是,明明是大白日,这些人走在烈阳下,竟然没有影子——
……不。
也不是所有人都没有影子。
高帆心中满是恐惧,看到了朝自己走来的无面者。
他的面庞和那诡异的云藏月一样,都被藏在了迷雾里。
而对方身下的影子,就像是活物一般,蠢蠢欲动地扭曲着。
兴许是见高帆注意到自己,影子在地上窜动了一下,猛地朝他扑来。
“啊啊啊!!!”
高帆又是一声惨叫,慌不择路地逃跑了。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完全是凭着本能在行动。
按理来说,在工作日看到一个学生神情惊慌、身形狼狈在路上狂奔,大家多少会有些关注,热心的人说不定还会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但是现在,无人在意高帆。
高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
偌大的别墅此时空无一人。
保姆、司机、佣人,这些往日里在别墅里忙忙碌碌的人此时一个也看不见身影。
高帆打开门时,一点声响都听不到。
别墅区本就清幽安静,此时更显空旷,高帆一时间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着。
看不见人,高帆反而莫名有些安心。
街道上那些神貌怪异的“人”留给高帆的阴影太大,让高帆一时间忽略了家里的不对劲。
高帆脱虚般倒在门口。
也正是这样,跌坐在地上的高帆才察觉到不对劲。
他像是坐在了什么粘稠滑腻的东西上,裤脚被不知名的液体慢慢浸湿了。
他家里的地板是深色的,加上神智恍惚,高帆先前竟是一点细节都没发觉。
此刻高帆才回过神来。
鼻间里,刺鼻的铜锈味充斥满了整个空间。
而地上粘稠又滑腻的,正是流了一地的鲜血。
“——、——”
意识到这一点后,高帆瞳孔慢慢缩小。
此时,高帆听到了一道带着愉快的哼唱。
“睡吧~睡吧~我的小宝贝~”
“沉睡进妈妈的怀里~”
昔日熟悉的声音,此刻却像是吓人的梦魇。
高帆如同故障的机器人,一卡一卡地回过头。
他对上了母亲温婉的面容。
穿着一身漂亮的裙子,总是将长发盘起来的母亲此时也依旧妆容齐备,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如果忽略她脸上沾染的血迹和手上那把西瓜刀的话。
西瓜刀血迹斑斑,还在不停往下滴着鲜血。上面还有些肉末似的东西,不难想象先前砍过什么东西。
“妈、妈妈……”高帆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不可置信。
一直在高帆面前表现得如水般温柔的母亲,此时正笑容癫狂地看着高帆。
“小帆,你回来了啊。”母亲说话的声音依旧很温柔,似乎和平日没有区别,“妈妈给你做了最喜欢的排骨汤,很快就好了。”
而她的身后,是倒了一地的尸体。
在那些尸体中,高帆看到了所有熟悉的面孔。
司机、保姆、佣人,他们神色扭曲地倒在地上,尸体被砍成了一块又一块,四分五裂的,散得满地都是。
明明被人杀死了,看样子还是活着的情况下被砍成了一块块,可这些人脸上不见丝毫怨怼和愤怒,也没有任何恐惧,不约而同地在面上露出平和的笑容。
在这些人中,高帆竟然还看到了自己父亲的尸体——
有那么一瞬间,高帆呼吸都快停滞了。
“爸爸……”
高帆是父母唯一的孩子。
高父高母喜欢孩子,可在生下高帆前,他们无论如何准备都无法拥有孩子。
去检查,两个人的身体都没有明显的问题,可就是生不出孩子。
后来不知怎么,终于怀孕了,生下了高帆之后,高父高母对高帆完全可以说是含在嘴里捧在手心里。
高帆从小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偏偏被这样深爱着的高帆,仿佛天生就没有正常人的情感。
正常的爱对他来说,甚至是有些烦人和累赘的。
最近高父高母经常出门,不用应付他们两人后,高帆明显要放松多了。
他曾询问过其他人父母出去做什么,因为备受宠爱,其他人也不会瞒着高帆。
他们告诉高帆,高父高母出门是因为要参加聚会。
高帆当时不以为然,此时却觉得毛骨悚然。
他的父母在高帆面前总是表现得温文尔雅、恩爱有加,可现在,高母却没有任何杀完人之后该有的反应,她目光诡异地盯着高帆,让高帆下意识地后退。
“小帆,怎么这么看着妈妈?妈妈身后有什么东西吗?”
高母显然发觉了高帆的视线落点。
她顺着高帆的视线回过头,同样看向了只剩大半个的高父。
高母笑了起来:“啊呀,小帆怎么只看着爸爸,不上去和爸爸打招呼?平日里你不是回来之后都会给爸爸一个拥抱吗,是今天上学太累了么?”
说到这里,高母似乎想到了什么,她体贴地说:“没关系,妈妈可以帮你。”
语毕,那沾满了血液和碎肉的西瓜刀高高举起,噗嗤一声扎进了高父的脖子里,轻而易举将他的头颅斩了下来。
高母丢开刀,兴致勃.勃地举着高父的头颅凑近,面上泛出潮红。
“小帆,还愣着做什么,快来抱抱爸爸呀!”
“小帆?你要去哪里,为什么要跑?”
“小帆——”
……
这个世界,一定是疯了。
在冲出家门的那一刻,高帆的神经绷到了极致。
***
这个世界真美好呀。
元楚星美滋滋地咬下了云藏月递过来的草莓。
草莓的清香和甜蜜在口齿间蔓延开来,奇特的味道让元楚星忍不住舒适地眯起了眼睛。
他很喜欢这种水果,喂过来的又是他最好的朋友,这让元楚星心中的快乐翻了又翻。
元楚星满足地往前一靠,直直靠进了云藏月的怀中。
云藏月身上有股奇异的味道,像是湿掉的草木,清冽中透着几分阴潮;又像是海面上冰冷的海风,吹拂过来时总是会蒙上一层水汽。
闷在这样的气息里,让元楚星有种奇异的安心感。
闻多了,似乎连脑袋都会轻盈起来,思绪飘到不知名的空地,整个人什么都不用想,随时都可以陷入黑甜的梦乡。
云藏月似乎一早就做好了准备,很自然地将元楚星搂过,将他抱得更近了。
就像元楚星贪恋他的味道一样,云藏月也很喜欢元楚星的味道。
温暖的,明媚的,生机勃勃的,像是流动的日光,又像是融化的蜜糖。
云藏月深深嗅闻着独属于元楚星身上的气息,瞳孔中的月亮纹路愈发清晰。
人类喜欢拥抱,以为这样可以将两颗心毫无隔阂地贴近,从交换的温度中获得安全感,却不知道,拥抱的彼此是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和眼睛的。
那些隐秘的、阴暗的、难以捉摸的情绪,就藏在这亲密无间的拥抱后的阴影之中。
“小月想看什么节目吗?”
元楚星靠在云藏月的肩膀上,眼睛亮闪闪地问。
云藏月的声音依旧显得慢吞吞的:“我跟、小星一起,看。小星、看自己想看的就好。”
元家其余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除却那些餐桌上越来越少的孩子们的面孔外,大人们也在消失。
首先不见的是元康。
元楚星不喜欢元康看他的眼神。
像是在打量什么奇货,视线里全是贪婪。
每当他这么注视着元楚星的时候,元楚星总是能从他身上嗅闻到一股像是苹果在高温的侵蚀下腐烂后的气味。
他喜欢找元楚星搭话,每次都表现得温情脉脉。
如果元楚星只是一个正常孩子,说不定还会渴望父亲,被他骗到。
但元楚星只用那双明亮的眼睛盯着他。
元楚星不回应,也不在表面露出什么有所波动的表情。
元康最后都会被气走。
在云藏月光明正大在元家出现后,他是第一个消失不见的人。
然后消失的邱兴兰。
这对夫妻的感情很是奇怪,说在意,但邱兴兰看向他们这群私生子的眼神都一视同仁,偶尔会流露出一点隐藏得很好的、居高临下的怜悯。
说不在意,她又和元康形影不离。
兴许是和元康在一起久了,她身上的味道也逐渐和元康变得一模一样。
那种腐烂的程度,几乎要变作一滩淤泥。
紧接着消失的是管家。
元楚星意识到一件事情,他已经很久没被管家叫起来去吃饭了。
这位为元家服务了几十年的老管家,视线同样阴恻恻的。
可能是不需要伪装,也可能是瞧不起他们这群孩子,管家远比其余人表现得要傲慢得多——尽管他表面上一直露出谦卑的样子。
每一次和他对上视线的时候,都能从他的眼睛里瞧出一种冷酷。
家里没了会定时叫人起来吃饭和上课的管家,也没了做饭的厨子,打理家务的佣人也不见了,更没了会送人上学的司机。
但奇异的是,元楚星并不会感到饥饿。
元家的冰箱与其说是冰箱,不如说是一个小型冷冻室,里边的东西足够几十人吃上一个月也没问题。
那些蔬菜瓜果,就像是被人用魔法冻结住一样,无论何时去,看到的都是其最新鲜的样子。
至于饮料和零食,就更不用担心保质期了。
没了佣人,元家大宅也一直都是干净整洁的。
丢掉的垃圾会被清理,地板也总是被擦得一尘不染,明明没有任何人出现,这座大宅反而被收拾得愈发干净了。
至于上学——
这并不用元楚星去忧愁,只要每日按时醒来,和云藏月一起吃过早餐后,云藏月拉着元楚星的手,打开门的下一秒,他们就会出现在校门口。
没有任何人会诧异惊疑,所有人都以为这正常不过。
元楚星也同样接受良好。
毕竟在他的认知里,云藏月是这个世界上最特别的好朋友,最特别的好朋友,自然有着他人不能及的特殊能力。
元楚星感觉超快乐的!
毕竟哪个小孩子没梦想过,不需要走路也不需要坐车,一打开门就能够去到学校呢?
现在,元楚星在家里,没有讨厌的大人监视;去到学校,不会被别人用异常的眼光盯着。
他有着这个世界最要好的朋友,而现在,不仅所有人知道他们最要好,他们还可以时时刻刻黏在一起。
就连此时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这种随处可见的日常,都变得无比美妙起来。
元楚星装模作样地一边说“只看我想看的会不会不太好呀”,一边开开心心地接过了遥控器。
被放置在客厅里的电视很大,远比元楚星以往在那件小房子里的电视大得多。
这些时日,元楚星过得乐不思蜀。
元楚星喜欢有口袋的衣服,可以方便他放东西,也可以随时随地拿出本子和笔书写。
他到现在也喜欢,但元楚星已经很久没有再写过日记了,日记本和笔被他珍藏在口袋里。
那些以往只能写给自己、写给透明朋友的文字,那些无人理解的心情,此时都变作另一种形式,用笑脸的形式在元楚星脸上呈现,被他分享给云藏月。
“小月,好喜欢你呀。”元楚星忍不住又抱了云藏月一下。
云藏月脸上的表情依旧很淡,眼睛却愉悦地亮了亮。
比起一开始人偶般的僵硬,现在的云藏月显然要有生气得多。
他甚至学会了和元楚星一样,开心的时候会浅浅弯一下嘴角,就像现在:“我也,很喜欢小星。”
自从之前谈心过后,有了安全感的元楚星恢复了以往的直球。
喜欢就是喜欢,面对喜欢的、重要的人,在意的心情一定要及时表达出来。
有时候过度的羞涩反而会错失很多,坦诚一点面对反而会有意想不到的好结果。
得到了拥抱和表达亲近喜爱话语的元楚星更开心了。
他期待地打开电视。
以往,电视是小小笼子里唯一破开的小口,被囚禁的元楚星可以从这里眺望外边的天空。
现在,电视依旧是望向外边的窗子,却不再是唯一的能够折射天光的存在,而是闲暇时和好朋友一起窝在沙发上的娱乐活动项目之一。
元楚星期待这个崭新的、巨大的电视,能够拥有一些比较特别的节目。
打开电视后,正在播放的是新闻。
向来妆容干净利落、形象稳定庄重的主持人此时却面无表情,她像是一具被操纵的尸体,只凭本能在继续着身体的活动。
“下面为大家播报的是方才发生在悬月市别墅区的一则爆炸新闻,让我们把镜头交给前线报道的记者。”
随着主持人话语的结束,画面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主持人僵直地坐在新闻台里,一半是赶往爆炸区域的记者。
爆炸一般发生在工厂,或者是油车相撞,居民区出现爆炸这种事故少之又少。
别墅区地广人稀,但按照往常,发生了爆炸这么轰动的事情,多多少少会有些人凑过来看热闹,此时现场却显得格外冷清。
在镜头里,对准的爆炸区域里那些房子倒塌了好些,正中央的别墅漆黑一片,还有火焰在蔓延。
没有消防车,没有警察维序,什么都没有。
周围安静得甚至有些诡异。
记者和摄像师就这么来到了现场。
他们竟无视了还在蔓延的火势,这么直直地走进了火海!
别墅里,有许多具烧焦的、人形一样的东西。
看到这样惊悚的一幕,记者的脸上僵硬的笑容却没有任何变化。
记者在别墅里转了一圈,走过客厅,发现了上边残存的法阵。
那法阵呈现出一片暗沉晦涩的色泽,周围还散落许多尸块。
然而记者只是随意扫视了一下,依旧颇为冷酷地说道:“很显然,这些人触怒了神明,他们的死罪有应得。这样的死,甚至都便宜他们了。”
无论是记者还是主持人,她们都不以为意。
新闻一则则切换,画面也跟着变换。
凶杀、抢劫,集体沉默,各种怪异的事件在屏幕上显示。
“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有人在街头狂欢着,呐喊着,狰狞的面孔就像是怪物一样。
他们大笑着,点燃了手中挥舞的旗帜。
云藏月幽灵一般凑了过来,摸上了遥控器。
“小星……”他声音平静地唤着。
“唔?”元楚星有些困惑地歪了下脑袋,“怎么啦?”
他看电视看得很随意,只要不是太过无聊,元楚星都很少换台。而一看电视的时候,元楚星就很容易被电视吸引心神。
“要一起、去外边逛逛吗?”云藏月这么邀请着。
他面无表情地蹭了蹭元楚星的脸:“一起去玩、好吗”
“好呀。”元楚星笑容灿烂,毫不犹豫地将手搭了上去。
真实的、虚假的,这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身边的人一直都在,那无论这个世界变得多么糟糕,元楚星都觉得没关系。
***
——这个世界疯掉了。
仅存的意识清醒的人们这么想着。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有人颓废地跌坐到地上,喃喃出声。
“仪式不可能出错,但是……神一直没有回应我……”
他是一位老者,穿着古怪的衣袍,整个人看上去无比颓靡,他身侧的穿着有些奇异的人们却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
哪怕有人耐着性子去安慰,试图套出点什么,对方也像是被抽空了灵魂一般,对外界毫无反应。
“你确定没找错人么?”有人质疑出声。
搜集情报的人翻了个白眼:“当然!不信的话你自己去搜罗信息。”
对方讪笑道:“我就说说……”
这是一支玩家小队,队员的等级基本都达到A级,是悬月游戏里毫无疑问的精英小队。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这个副本愈发露出怪异真容时,他们在能力逐渐消失的情况下,存活至今。
“算了,吵什么吵。这些土著真的没用,什么都问不出来。”前去安慰的女性转过头就满脸不耐,“喂,我们还要被困在这里多久?”
想起自己等人看到的那些怪物们,她的脸上忍不住流露出些许惊恐。
“还没联系上他们吗?”一个样貌魁梧的大汉瓮声道。
“联系不上。”瘦弱的青年抱着一台小型电脑,神色无比烦躁。
悬月游戏在一个多月前就开始频频出现bug,许多玩家都被困在游戏里出不来。
那些原本可以供人查询的玩家数目名单,上边的数字越来越小,引起了所有玩家的恐慌。
但他们完全没有办法。
他们本来就是被拉入悬月游戏的,得到的所有能力都是悬月游戏给予他们的。
悬月游戏出现状况,玩家们也只能抓瞎。
因为悬月游戏不再给他们提供任何信息,对他们的呼唤也没有任何回应。
甚至玩家们得到的道具也在失效,通关副本后拥有的能力也在褪去。
只有这个时候,玩家们才惊觉,他们所拥有的的一切,确确实实都是悬月游戏赋予他们的。
悬月游戏不再之后,玩家们和常人没有任何不同。
玩家们不敢再主动进副本,但依旧会被副本拉进去。
进副本生死不明,不进副本就会被悬月游戏的规则抹杀,简直就是两难。
“该死,如果悬月游戏的系统还在,这副本的评级起码SSS吧!”魁梧大汉骂出了声。
小队是时间到了之后硬着头皮下的副本。
这个世界一开始看上去还挺正常的,可小队却知道,悬月游戏里的副本不可能这么简单。
擅长侵入网络的那名青年一来就入侵了这个世界的资料库,得到的资料也证明了这点。
世界在二十年前正式出现了第一起异常事件,那次事件死了有十几人,死者都是突然陷入昏迷,然后在梦中暴毙,有着各种各样的死状。
玩家们看到这里还有些疑惑,面面相觑。
“这个既视感好强……”不知是谁呢喃出声。
听到的人默默点头,但谁也没敢继续深究下去,生怕越想越细思极恐。
这起灵异事件之后,这个世界就变得不对劲起来。
就像是一个原本很正常的苹果,突然被虫子咬了一口,原本能够维持很久的苹果在短时间内很快就变质掉了。
这个世界就是那颗逐渐坏掉的苹果,诱因正是那起灵异事件。
而现在,玩家们到达的这个时间点里,这个世界已经来到了最后的腐烂阶段。
它随时都有可能崩塌,带领整个世界一同走向灭亡。
玩家们就是那群在世界毁灭之际到来的倒霉蛋。
他们到来的时候,街头已经全是各种怪物了。
那些怪物看一眼简直就叫人魂飞魄散,身为高级玩家,他们见过的怪物数不胜数。
但往日里,那些在副本里都是作为压轴boss的怪物,现在竟然像是普通小怪一样随意出现在街头。
要不是它们白日里不知为何没有任何动静的话,夜晚也很少主动捕猎人的话,他们早就死了。
——然而现在,这些怪物似乎被放开限制了,先前无论伪装得如何,好歹伪装了,现在直直地露出怪物的原貌。
再不挣扎一下,真的就要完蛋了。
按照先前的经验,一般想要对付副本里的怪物,可以去副本里的教会找找线索。
这人就是他们能找到的地位最高的人了。
看了一眼依旧瘫在地上的老者,壮汉更加不屑了:“这老东西那么废物,怎么做到的领头位置?”
“对了,教会的名字叫什么?”女性随口问着。
搜罗情报的人回答:“永生教会。”
依旧死活联系不上悬月游戏的青年又烦又无聊,索性在自己那台静谧的机器上顺手搜了搜这个教会。
他的目光一愣。
上边俨然显示,永生教会是给高层看的,面对大众,他们宣扬的分明是——
极乐教会。
面对这个名字,所有高级一点的玩家都不会陌生。
但是先前,搜集情报的时候,他们看到的这个教会的标志和极乐教会差别很大,这也是他们没有怀疑的原因。
有玩家曾怀疑,极乐教会和悬月游戏有关。
毕竟没有存在会像是极乐教会那样,一直在各个副本出没。
而现在,他们看到的是什么?
盗版的极乐教会……还是,极乐教会的前身?
又或者,是随着悬月游戏一起变化……
有玩家甚至大胆的猜测,极乐教会的标志有些像一只眼睛,又有点像是一轮圆月。
他们信仰的神明,很有可能就是悬月游戏真正的掌控者。
先前,那位不知名的神明兴致来了,将他们拉入游戏,让他们在生死间挣扎,又给予他们超人的能力。
玩家们醉生梦死,取悦着神明。
现在,对方很有可能已经腻了,所以悬月游戏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从极乐教会这变化的标志图案,再联想到悬月游戏的异样,大家的表情不约而同地沉了下来。
“我们会死在这里吗?”沉默中,不知道是谁开了口。
没有任何人回答——
另一边,云藏月和元楚星像是春游的小学生一样,亲亲密密黏在一起出门了。
“我给小星准备了、惊喜。”
他这么说着,妖异的红眸浅浅弯了弯。
第159章 159
惊喜?
听到这个词, 元楚星不由期待起来。
小月要带他出去看什么呢?
在往外边走时,元楚星的心情也在不住上扬。
先前的元楚星一直被局限在家里和学校里,这两个地方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问题。
现在,他们手牵着手往市中心走。
昔日热闹喧嚣的市中心, 如今却颇有荒无人烟的感觉。
车水马龙的街道上, 车辆到处停放, 交通瘫痪。
路上没有任何行人在行走。
取而代之的是一群群形貌恐怖的怪物们。
有的怪物长出了八条腿,像是诡异的蜘蛛,脑袋倒悬着。
有的怪物身体断成了两节,上半截用手当腿,十指化成了弯钩似的尖爪;下半截露出了内脏, 鲜血流了满地,速度反而更快了。
还有的怪物没有面孔, 幽灵一般在街道徘徊着。
天空不知何时破了个大洞, 从中散发着无尽的黑雾,黑雾自上而下蔓延, 侵染到的所有东西都跟着蒙上一层灰翳。
建筑像是时光被抽走了,迅速变得灰败;沾染上黑雾的怪物们愈发显得狰狞。
人类的文明竟是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化作了灰。
如果有人此时从高空俯瞰, 就会发现, 这颗原本美丽无比的星球此时已经没了漂亮耀眼的颜色,变成了黑白照片一般,显得死气沉沉。
可元楚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同, 依旧开开心心地和云藏月走在这片废墟之上。
云藏月带领元楚星来到的地点是整座悬月市最高楼的天台。
在最高的地方, 可以最近距离地观望不知何时出现在天空中那轮巨大的红月。
红月在怪异的天幕中显得极为妖异,祂太大了, 以至于给人一种垂落的巨物恐惧感。
明明整体色调是红色,可正常人只要一眼看过去, 别说注意到什么颜色了,怕是连灵魂都要湮灭在月亮的光芒里。
怪物们没有任何思维,在城市中流窜中。
它们不知道抬头,也不会欣赏月亮。
而现在,元楚星被云藏月带领着,坐到了最高楼的边缘。
周围没有任何栏杆,两个小孩子就这么坐了上去。
只要一低头,元楚星可以一览无遗地将下边所有的事物收纳进眼中,也可能因为高度带来的恐惧感而四肢发软。
但是现在,元楚星享受着高处的风,任由它吹拂自己脸颊的发丝。
然后,抬起头,欣赏月亮。
月亮真的很美。
元楚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月亮。
祂就像是一只巨大的眼睛,悬在高空之中,给人的感觉又像是近在咫尺。
在元楚星注视着月亮的同时,月亮也在注视着元楚星。
而月亮下方,世界颠倒。
悬月市以外的地方同样很诡异,人类化为了怪物,怪物混在人类之中。
世界光怪陆离,又带着一种诡异的和谐。
“小星,喜欢吗?”云藏月问。
云藏月没有问喜欢的是什么,是这个漂亮的月亮,还是他口中代指不明的惊喜。
说话的时候,云藏月正紧紧地牵着元楚星的手,手指冰凉,像是潭水。
但不管是什么,此时的元楚星都会灿烂地露出笑颜,重重点头。
他说:“喜欢!”
***
元楚星是真的喜欢。
无论是云藏月,还是月亮。
又或者,是现在他们在的这个即将崩坏的、虚假的世界。
这个世界并不是真实的,元楚星其实隐隐约约有了察觉。
但是元楚星并不在意真实还是虚假,只要有人陪伴,真实还是虚假又有什么关系呢?
何况,创造这个梦境的人,为他编造的世界还如此温柔。
在外人看起来恐怖无比的世界,落在元楚星的眼中却叫他觉得安心。
云藏月的出现,让一切都有了不同。
元楚星坐在最高处的栏杆上,微风吹拂着他柔软的发丝。
夕阳的光芒落在元楚星蓝色的瞳孔里,
“好幸福。”
就像是梦一样。
没有人会觉得他们奇怪。
遇到的所有人面上都是笑容,全世界都在祝福他们。
这样的世界太过美好了,和真正的世界格格不入。
可是,只有黑白颠倒、秩序混乱、充满了怪物的世界,才会容纳那些处于世界边缘的怪胎们。
元楚星捧着自己的笔记本。
“谢谢你,小月。”
他温柔地亲了亲云藏月的脸。
下一刻。
孩子模样的元楚星褪去,出现的是少年模样的元楚星。
他的表情从未如此温柔。
“谢谢你,帮我做了一个如此美好的梦。”——
在说出要在现实中见面时,云藏月就找到了“元楚星”。
一个已经死去的、只有灵魂还被困在梦境缝隙里的小少年。
他蜷缩着身体,灵魂摇曳着若隐若现,仿佛随时都会化作灰烬。
兴许是因为灵魂的不稳定,元楚星的身形一会呈现出现实死亡的时间,幼童沾满了血迹的身体毫无声息地倒在地上;一会呈现出随着时间的流逝,露出少年略显青涩的线条。
元楚星的现实当然还要更残酷一点。
他的世界很早就被怪异入侵了。
元楚星的降生并不美好,他从小到大就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
在元楚星的记忆中,他是在一座小黑屋里长大的。
保姆一开始还用心照顾过元楚星,可她因为怀孕后,面临着被辞退时,又被男友背叛,身体坏了,再也生不出孩子后,心态就扭曲了。
她憎恶一切,却无法鼓起勇气真正去反抗,便将发泄的目标转移到元楚星身上。
她觉得很不爽,元楚星凭什么什么都不用做,
元康信仰邪教,
接回元楚星后,送元楚星去上学了。
基本没怎么和人说过话,不怎么爱开口,又总是显得过于安静的元楚星很容易就被群体给排挤了。
偏偏他又长得好看,这个优点在此时又成了致命的缺点。
以高帆为首,孩子们带头霸凌了元楚星。
元楚星也不是没有和老师说过,可这是一所贵族小学,包常林明哲保身,只推诿说是元楚星自己的问题。
都怪他太孤僻,都怪他不爱主动和别人交朋友。
‘一切都是你的错啊。’
所有人都这么说。
但元楚星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更沉默了。
一次教师节的时候,高帆想出了个恶作剧。
他们威逼利诱了包常林,让他把元楚星骗到废弃的教学楼。
元楚星手里还拿着给包常林送去的小蛋糕,蛋糕是学校发给每个班级的,可就算再大的蛋糕都没有元楚星的份。
他牢牢记得,这是要给包常林老师送过去的。
来到废弃的教学楼后,高帆最后一次询问元楚星要不要服软,元楚星依旧没有回答。
他只是用那双漂亮澄澈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高帆。
“明明并不是真心想和我成为朋友,为什么每次都说要和我做朋友呢?”
被锁在逼仄的厕所隔间时,元楚星默默地想。
“大家都是这么对待朋友的吗?”
各种欺负,辱骂,排挤,嬉笑,可他们每次都说:谁让你格格不入呢?
献祭也是存在的。
但那会刚被接回来的元楚星并没有被元康注意到,把他推向元康视线的是高帆。
高帆的父母同样是永生教会中的一员。
他们生不出孩子,心中想要孩子的欲.望愈发浓郁。
在其他人的推荐下,高帆父母加入了永生教会。
教会那个邪异的存在实现了高帆父母的愿望。
高帆降生了。
可惜的是,出生的高帆不仅体弱多病,还不会哭也不会笑,像是一个虚假的人偶。
高父高母很发愁,从邪物那里得知,每年都需要献祭一个别的孩子,这样不仅可以抱住高帆的性命,那名孩子身上拥有的东西就会随机出现在高帆身上。
自此,高帆得到了优异的外貌、聪慧的智商、健康的身体、师长的关心爱护,所有人都会不由自主簇拥在他身边。
但高帆的性命危机还在。
通过非常途径降生的高帆,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就像是一个病毒,世界会下意识想要排除掉他,表现出来就是,总有一段时间,高帆会特别倒霉,倒霉透顶,就会要了高帆的性命。
先前的献祭只是缓兵之计,随着高帆年龄的增长,这种倒霉程度也在上升,不知道那一日,连献祭也无法保住高帆的性命。
高帆的父母爱他爱到痴狂。
或许一开始,他们还有点理智,但面临邪物之后,他们的爱完全被扭曲掉了。
今年献祭给邪物的孩子还没找到,一次偶然,高帆从父母的谈话中那了解到这些隐秘消息,他想起了屡屡不肯服软的元楚星,心神一动,便把元楚星的存在透露给了父母。
高父高母显然动心了。
加上主教那边也在弄正式的仪式,想要让邪物彻底降临,也缺一个合适的祭品。
如果献上去的祭品让邪物很满意的话,说不定对方还能给高帆赐福,他们很快做了决定。
元楚星就这么被选中了。
被割下伤口时,元楚星还有些茫然。
不见天光的地下室里,穿着奇异衣袍的人群用兴奋贪婪的目光注视他。
扭曲的火把、地上蜿蜒的纹路。
鼻间嗅闻到的挥之不去的浓郁铜锈气味。
在这一瞬间,元楚星明白了:所有人都希望他去死。
没有人期待他的存在。
意识模糊间,元楚星竟然在黑暗中感到了久违的安心。
因为在外界有过生活痕迹,尚未一手遮天的永生教会对外放出的消息是,元楚星是坠楼而死的。
外人便以为这只是一场意外。
包常林却有些不安。
在他的视角里,就是高帆让他撒谎把元楚星骗到废弃的地方锁了一晚上后,元楚星便好几日都没来过学校,再得到消息,就是对方的死亡。
包常林很难不去猜测,元楚星的死会不会和他的放任有关系。
所以包常林辞职了。
他并不愧疚,只担心元家会找他麻烦。
但被所有人都以为死亡的元楚星,竟然还有意识残留。
谁也不知道,这个世界被黑暗污染时,破开世界屏障的那缕气息并没有消逝,像是蝴蝶一般四处游荡着。
这是至高无上的存在,祂的一缕小小的分身。
只一缕,就让整个世界都变化起来。
谎称为神明的邪物只是仗着这个世界没有被别的怪物占据,自己打了先头,便仿造着真正的月亮,试图去侵占这个世界。
一开始,邪物并不能完全降临,它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并不强烈,冒然进入,只会被世界针对。
所以它蛊惑了这个世界的人类,用教会的名义骗得更多的信仰。
它确实实现了很多人的愿望,以最扭曲的形式。
想要孩子?可以。
只是,孩子是什么样子的,那就不保证了。
想要财富?可以。
把你最重要的人都献出来吧!
想要长生?可以。
变成怪物,尸体永久不腐,只有意识消散,谁说这不是一种长生呢?
邪物肆意玩弄着这些人类,得到一批又一批的祭品。
他确实是非常合适的祭品。
可惜的是,邪物却无法吞噬掉元楚星的灵魂。
——那缕如蝴蝶一般虚无的气息,偶然地停留在元楚星身上。
在元楚星出生那一刻,祂就融入了元楚星的身体里了。
但谁也没有发觉,包括元楚星自己。
平日里,祂一直沉寂着,默默地观察着元楚星。
而这次死亡,将祂真正地唤醒了。
地下室的所有人都死在了那里。
那原本用来献祭元楚星的阵法,正反向吸取着在场所有人的生命。
这些原本高高在上的人,不停地惨叫着。
“不要——救救我……”
“啊啊啊啊!!!”
“不想死,我不想死!”
而想要吞噬元楚星灵魂的邪物,也敏锐地嗅到了危险。
它同样惨叫一声,想要逃跑。
但它刚扭过头,就被一寸寸辗碎了。
它的肢体散落成一块又一块,意识却无法立刻消散。
它只能在漫长的痛苦中,等待死亡的降临。
在元楚星死亡之后,这个世界也迎来了终结。
掌控着梦境能力的这缕分身,用梦境困住了元楚星的灵魂。
在梦境的缝隙中,元楚星只属于祂。
元楚星睡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什么都忘记了。
裹挟着他的梦境千变万化,一直在继续。
偶尔,元楚星也会做梦。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元楚星都只能写日记。
因为从小被关在笼子里,没有任何朋友。
所以,元楚星认认真真地在笔记本上写:【想要一个好朋友】
因为没有上过学,只能靠想象,元楚星便模仿着电视里看到的剧情,写下无比天真的文字。
【这个好朋友,和我是同桌。我们天下第一要好。全世界,彼此是第一重要。】
自此,云水谣小镇出现了。
和谐的校园,友爱的同学,最大的烦恼就是写作业和考试。
但是没关系,学校里有着和元楚星最最要好的同桌,他会给元楚星抄作业,会帮元楚星写作业,会和元楚星一起上学,会帮元楚星解决一切,比如帮元楚星搞定每周一次讨厌的周考。
在小镇里,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最要好。
而对彼此而言,他们是彼此最特殊的存在——
因为没有和人玩过游戏,也没有去过游乐园。
没有过约会的体验,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恋。
【想要去游乐园,想要玩游戏。想要知道,什么是喜欢。】
所以,无忧市出现了。
和喜欢的人一见钟情,两人间浪漫温馨的小细节。
他们一起游玩,一起照相,一起在游乐园里创造美好的回忆。
世界就像是一个由危险组成的游戏,但相伴的彼此是最可靠的安全点。
这或许很奇怪,可对于孩子而言,只要和喜欢的、信赖的人在一起,就算天塌下来又怎么样呢?——
从小到大,元楚星没有过任何选择。
但在小学里,试卷上边的作文题目有出现过,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想要去做什么、想要得到什么样的未来呢?
【想成为花店老板,可以拥有很多花。】
【想开一家植物店,植物的味道很好闻。】
【想要有一家甜品店,草莓慕斯真的很好吃。】
【想成为一家公司的老板,这样就可以一直在家吃零食也不用担心没有工作了。】
想有各种各样的未来——
因为,元楚星在被关在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的厕所隔间时,曾难过地想,他会不会就这么死在那里。
死去的人,是没有任何未来的。
在这样的期望下,永夜市出现了。
里边有各种各样危险的植物,有各种各样的怪物。
花店的花朵都是会吃人的;植物店的植物可以毁灭一座城市,散发绝望;甜品店的甜品可以让人失忆,可以让人体会到各种情绪;公司里的人形形色色,有像尸体一样游荡的人,也有死去的人的灵魂,他们混杂在一起,诡异又和谐。
但这些都是合理存在的,没有任何人觉得奇怪。
小孩子的想象天真又虚浮,世界会帮他补全他所有不切实际的梦。
而梦境里出现的人物——
这些人,有些是真实的,有些是虚假的,或真或假,交杂着,变成同一个世界的存在。
他们性格或许很怪异,他们或许也是各自生活里拥有过悲惨过往的人。
可他们却和元楚星相遇了。
没有任何孩子陪伴、死在家里也无人发现的阿婆;因为流言蜚语自杀的少年;在周末被紧急叫去学校却被人虐杀的老师;从母亲们的绝望中诞生的‘阿姨’;失去了孩子的司机;喜欢给孩子分发甜品、却被利用投毒愧疚自杀的老板;在公司不受欢迎、被投去网上网暴的女主管……
他们的故事或许都曾经很悲惨,但在元楚星做的梦境里,他们拥有了新的身份,新的际遇。
那些记忆或许还在脑海中残留着,可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就拥有了新的生活。
在现实里,所有人都说,沉默寡言的元楚星是个怪物。
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元楚星。
可在梦境里,大家都喜欢元楚星。
一颗星星,哪怕不讨人喜欢,不会说讨喜的话,但他只要安安静静地闪烁在黑暗里,就会被黑暗中的人一直温柔地注视着。
何况那颗星星,就这么落到他们面前,照亮他们灰暗的眼睛。
至于梦里的元楚星——
他和现实也是不同的。
不管再如何沉默,【想要被人喜欢】,这种心情一直隐藏在心脏深处。
可现实里没有人想和元楚星做朋友,他们的喜欢也是充满扭曲和恶意的,元楚星也不想和他们交往。
但在梦境里,元楚星是开朗的,元气的,活泼的。
每时每刻,元楚星都能够露出真正的、灿烂的笑容。
因为在这里,他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和他一样,本质是怪物的存在。
所以,在元楚星眼中,所有的异常都不是异常。
怪物就是这样的呀。
可以容纳怪物的世界,再千奇百怪都很正常。
而怪物和怪物之间,不需要再压抑自己。
他可以勇敢地迈出第一步。
元楚星的三个梦境,是他的童年、他的现在、他的未来,他的全部幻想。
最后一个梦境世界,却是云藏月的不甘心。
在他们是好朋友、好同桌时,那没能诉说于口的爱恋,终于在最后想要传达给另一方。
两个人之间,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东西。
并不是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心意,实际上,只要云藏月愿意将心底埋藏的话语说出口,元楚星就会答应对方。
元楚星只是想让云藏月也试着主动一次。
‘虽然知道你也喜欢我,但还是想要听到你亲口说。’
这样含蓄羞涩、含着一点奇异矜持的心情,元楚星偶尔也想让云藏月去猜一猜。
等所有梦境结束,紧随着的便是真实。
可惜的是,在所有的云藏月真正地注视到元楚星时,独属于他的元楚星,已经快要熄灭了。
真实的元楚星,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死在那个只有地下室烛火的夜晚。
——但没关系。
在元楚星眼中,云藏月一直无所不能。
实际上,真正的云藏月确实也无所不能。
他小心翼翼地将元楚星的灵魂捧起来,藏在自己的身体深处。
不需要很长的时间,只要元楚星继续睡上一觉,再做一个甜美的梦,醒来之后,他们可以继续书写更多美好的未来。
之所以拉着元楚星进入这个梦境,是因为云藏月想要和元楚星再走一次这个世界原本的剧情。
只是这次,元楚星再也不是没人喜欢的孩子,他有这个世界上最特别的朋友,世界上最特别的朋友,最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