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
“太?后正在?礼佛, 此时无暇见公子。公子舟车劳顿,定是身心俱疲,太?后特赐了如意殿热泉浴,为公子接风洗尘, 公子这边请。”
苏陌心觉有异, 但也只道:“有劳。”
“太?后信奉神佛,最喜纯良洁净之物, 公子从小长于乐坊, 到了慈宁宫,有些习惯当改就得改了, 宫里的?规矩也需慢慢学起来……”老嬷嬷喋喋不休说着话。
苏陌垂着眸子听着, 不出他所料,太?后不喜季清川。
至于这个不喜占多大比重,还?得且行且看。
李长薄是太?后当年?亲封的?皇长子, 从小在?太?后的?照拂下长大,李长薄在?太?后心中?早已?先入为主,季清川“皇后嫡子”的?身份就算得到认证,也未必能得到太?后的?青睐。
太?后与李长薄之间,不仅是多年?的?祖孙情分, 更是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
可?以说, 东宫兴, 则慈宁宫兴。
如此看来,苏陌这处境, 不大妙啊。
“到了。”
苏陌抬眸,才知这如意殿并非是一座封闭的?宫殿, 而是庭院围起来的?一池天然温泉。
竹林掩映的?假山下,一股热泉从金色潜龙的?嘴里汩汩流出, 泉边伏着两只铜麒麟、一只仙鹤,在?氤氲水汽中?吞云吐雾,气派十足。
“如意殿的?热泉,最宜体寒之人,公子若是喜欢,以后可?以每日酉时过来,这个时辰如意殿没旁人,公子可?以独享。”老嬷嬷说着,招手道?,“还?不快过来,公子身上有伤,都仔细着点。”
“是。”
三位挽着衣袖的?小太?监匆匆迎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位年?纪很小的?侍衣宫女,几人表情都怯怯的?。
又听?那?老嬷嬷吩咐道?:“升帷幔。”
围绕着这池子四周,秘色帷幔齐齐升起。
苏陌环顾四周,莫明有一种被人暗中?窥伺的?感觉,正要问话,便被小太?监们围上来,扒了个干净。
这下折腾得够呛。
苏陌被按在?汤池里,货真价实地泡了半个时辰,先用药皂洗一遍,又用花皂洗了一遍,皮都搓红了。
那?小太?监见到苏陌身上的?吻痕,更是一脸惶恐,拿着敷粉死命地遮,无论苏陌如何说不必如此,也不肯罢休。
苏陌只得算了。
终归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罢了。
穿衣的?时候,苏陌听?见帷幔后头有动静,回头去看。
小宫女说是慈宁宫里的?猫。
说来神奇,泡了这个药汤后,苏陌竟然真的?浑身舒畅了许多。
老嬷嬷很快便来接了,苏陌被领着穿过慈宁宫花园,前往佛堂。
宫人们听?说那?伶人皇子入了宫,都偷偷摸摸跑过来看,躲在?远处叽叽喳喳,追着苏陌一行人跑。
老嬷嬷一顿训斥:“看什么看,都不用当值吗!”又罚了几名带头跑的?,这才结束了这场躁动。
佛堂在?花园的?尽头,有前后三进殿。
推门入室,满堂神佛,威严肃杀。
香烛摇曳,青烟袅袅。
浓郁的?檀香萦绕其间,神似某人身上的?味道?,苏陌心中?微恙,不自觉按了按心口。
“请公子在?此等候,太?后稍后便会?过来。”
苏陌点头。
随后便没有人再理过苏陌,整个佛堂空无一人。
苏陌目光扫过那?些从地到天的?大大小小的?神佛,望着这天地间人们寻求心灵寄托的?信仰。
神佛给人以希望。
苏陌就是在?毫无希望的?时候写下了《伶人太?子》这本?文,他将自己所有的?黑暗、疯狂与欲念都发泄到了这本?文里,他如冷漠的?神明,将笔下人一个一个拉入命运的?深渊,看着他们一个个为之挣扎、为之煎熬。
苏陌享受着掌控一切的?感觉。
如今穿进这本?书里,方知写书人的?不公与残忍。
“我?们和?解吧。”苏陌望着那?漫天神佛,低声轻语道?。
如果一定要有人为失衡付出代价,就拿我?做那?块修补天道?的?顽石。
满堂灯烛无风自动。
神龛轻微抖动着。
苏陌心有所动,仿佛听?到了来自另一世界的?自己,也曾说过同样的?话。
意外来得太?突然,当苏陌察觉身后异样时,已?被一只大手抓住了脚踝,一把拽下轮椅。
毫无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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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乖乖……好香的?小乖乖……”一股浓烈的?恶心的?气味从身后笼过来,苏陌背脊一紧,便被锁着喉咙拖进了怀里。
入目是一张满脸肥肉的?猪头脸,两眼?浑浊却泛着贪婪。
苏陌脑子飞转着:“你是谁!你放开我?!”
“小乖乖……本?王还?、还?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小乖乖……”那?男子按住苏陌,上嘴便要亲,一双手更是胡乱扒他的?衣服。
“啪!”
苏陌狠狠剐了他一巴掌,骂道?:“妈的?,滚!”
那?男子怔了一瞬,竟如三岁小儿嚎啕大哭起来:“母后救我?,母后救我?!”
苏陌懵了。
一群宫人应声而入,看到的?便是苏陌衣裳散乱躺在?地上,而那?猪头男子放声大哭。
“瑞王爷!”一名宫人忙跑过来,扶起那?男子,哄道?,“瑞王爷你怎么了?好好的?怎么跑到佛堂来了?别哭了,别哭了,太?后知道?了可?怎么办?”
瑞王爷?
太?后那?个老来得子的?智障儿子,李琻,因为天生智障,封了“瑞王”的?虚名,一直当个废物养在?太?后处。
一群人围着那?瑞王又是安抚又是哄,完全没有人管倒在?地上的?苏陌。
“佛堂清静之地,谁在?喧哗!”
所有人惊慌跪下:“太?后。”
宫人纷纷跪开,便见一名老嬷嬷搀着位鬓发如银的?华服老人从人群中?移步出来,正是当朝太?后。
“琻儿,谁欺负你了?”看到这一室荒唐,太?后怒道?,“谁看护的?瑞王爷!”
李琻哭唧唧指着苏陌:“呜呜呜,母后……小乖乖打我?……”
所有人看向苏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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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琻挣开宫人,又哭着朝苏陌爬去,去抓他的?脚:“小乖乖好香……我?要小乖乖……”
太?后脸色大变。
“给我?拦住!”
众人战战兢兢按住那?头发情的?猪。
太?后神色复杂地盯着苏陌看了许久,这才道?:“将瑞王带回去休息,今日看护的?人,通通杖责五十大板!”
她复又凝着苏陌的?脸,道?:“谁敢将今日佛堂之事传出去,一率杖毙!”
“太?后饶命!”
“太?后饶命啊!”
佛堂殿门被关上。
哀嚎声也被挡在?了门外。
太?后立于众佛像前,背对着苏陌,点燃了三支香,虔诚地拜了三拜,这才道?:“你就是长乐的?那?个孩子?”
苏陌道?:“是我?。”
“十八年?了……”太?后回头,又用那?种眼?神凝视着他。
苏陌也在?观察着她。
“同你母亲一样,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太?后冷声道?。
苏陌感觉不大妙。
太?后这个角色他着墨很少?,在?原书中?纯粹是一个活在?他人口中?的?背景板人物,如今这人站在?他面?前,带着鄙夷,甚至可?以说是敌意。
“琻儿几年?未发病了,你一来便闹了这一场,传出去岂不是阖宫笑话。”太?后道?。
苏陌淡声道?:“瑞王突然攻击我?,此事与我?无关。”
“那?太?子又是怎么回事?”
“太?子素来端方周正,克己复礼,怎的?认识你之后,就着了魔似的?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太?子是我?一手养大,是大庸的?未来,我?不能让你毁了他。”太?后说道?,“他是你的?兄长,是你该拿一生去拥护和?爱戴的?人。”
苏陌淡淡听?着,果然,与他猜测得一样。
“慈宁宫不介意再多养一个闲人,往后这佛堂便是你的?余生,非诏不得出佛堂之门!”
“太?后要软禁我??”苏陌不急不躁道?,“太?后别忘了,是安阳王亲自将我?送入宫的?。”
“那?又如何?”
“安阳王对我?母亲遇刺案一直耿耿于怀,此番出于对太?后的?尊重和?信任,才将我?送入宫中?,若太?后出尔反尔,对我?不利,安阳王与太?后之间的?最后一点母子情分将彻底撕裂。”
太?后怒斥道?:“谁教你这些的?!你以为你在?安阳王心中?能有什么地位!”
苏陌慢悠悠掏出那?块玉牌,道?:“清川在?安阳王心中?是什么地位,太?后问安阳王或许会?更清楚。”
太?后看到玉牌,脸色大变。
这块玉牌是安阳王最宝贵的?贴身之物,见此物犹见安阳王。
“清川很好奇,太?后有多久没见过当今圣上了?”苏陌抬眸问道?。
太?后脸上渐露惧色:“你还?知道?些什么?”
“李毕怕是不成?气候了,”苏陌微笑着凝向她的?眼?,“看看他将这大庸治成?了何等模样!这就是太?后您选择的?结果。”
“十八年?前,太?后选择了弑兄夺权的?李毕,放弃了安阳王,十八年?后,机会?再一次摆在?了太?后面?前,李长薄还?是安阳王,太?后会?选谁?”
“混账!”太?后的?声音有些抖,“妄议大庸天子,是乃死罪。”
苏陌凝着她的?眼?,笑道?:“李长薄不是太?后唯一的?未来。”
“妖孽!妖孽!”太?后魔怔了般,连连惊叫道?,“你休想……你休想破坏哀家同薄儿的?祖孙情谊。”
苏陌死死凝着太?后的?眼?,直到那?双眼?完全沦陷在?他的?精神力控制术之下,苏陌一字一顿问道?,声音带着蛊惑:“太?后恨我?母亲,对吗?”
太?后脸露惊恐,步步后退:“来、来人!来人!”
佛堂的?大门关得严严实实。
出奇地安静。
“我?被掉包,我?母亲被刺杀,太?后从一开始便知道?,对吗?”苏陌步步逼近。
太?后满脸惊惧跌在?地上。
“哀家的?三个儿子都被齐国那?个妖女给祸害了,兄弟反目,自相残杀,千万将士用血肉打下来的?江山,差点就葬在?了那?妖女手里。如今你这个祸根,还?要来祸乱朝纲,害我?大庸王朝,哀家是不会?答应的?!”
苏陌移动轮椅,向太?后挪去。
满室烛火混乱晃动着,太?后不自觉向后退。
“太?后错了,我?不要你的?江山,也不要你的?王朝。”苏陌靠近他,将手放在?她前额上,道?,“我?要河清海宴,国泰民安。”-
太?后在?佛堂受了惊,突发头痛旧疾。
慈宁宫忙得不可?开交。
天蒙蒙黑的?时候,才有位宫人提着灯为苏陌送来食盒、用品还?有被褥。
这位宫人看着还?算面?善,伺候苏陌在?佛堂的?后厢房安置下,一边为苏陌铺着被褥,一边温声安抚道?:“公子初入宫便闹了这两茬事,太?后这会?子染疾,公子的?事难免会?耽误,公子怕是要在?这佛堂住上一阵子,你莫伤心。”
苏陌道?了谢,又玩笑道?:“我?不伤心。这里清静,我?喜欢。”
“这些日子,便由奴婢伺候公子。”那?宫人欲言又止,“奴婢曾伺候过皇后娘娘。”
苏陌有些惊讶,便道?:“那?我?就当姑姑是自已?人。姑姑怎么称呼?”
宫人脸上这才露了笑意:“叫奴婢红姑便好了。”
“那?就承蒙红姑照顾了。”
“欸。”
之后数日,果真平静如水,苏陌每日在?这佛堂里看书晒太?阳,浇花喝茶,过了几日古井无波的?清闲日子。
没有太?子李长薄的?动静。
也没有裴寻芳的?消息。
红姑将苏陌照顾得很好,事无俱细都很合苏陌心意,甚至送来的?饭菜都是苏陌最爱的?口味。
苏陌也乐得清静几日。
每日辰时,如意殿的?小太?监都会?来接苏陌,除去泡药浴,小太?监还?为苏陌增加了推拿和?足浴,几日下来,苏陌与裴寻芳分别那?晚留下的?心痛之疾,竟也好了许多。
下了几场雨,又出了几日太?阳,天气逐渐炎热起来,夏天真的?到了。
苏陌也从红姑这里,将皇宫里的?近况了解得七七八八了。
这日,红姑为苏陌采来了宫里新开的?月季和?海棠,还?跟他说起了今日宫里的?一桩奇事。
红姑将那?些花儿插在?一支天青色的?细腰瓷瓶中?,朝正趴着翻书的?苏陌神秘兮兮说道?:“欺负公子的?那?位瑞王爷,出事了。”
苏陌眼?皮也未抬:“什么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容贵妃,也就是四皇子的?母妃,带着七公主在?御花园赏花放风筝,那?瑞王爷不知怎的?,也跑到了御花园,疯疯癫癫地便要抢七公主的?风筝,七公主自然是不肯,但瑞王爷是太?后手心里的?宝,一般人也不敢惹他,七公主虽哭了,但还?是将风筝给了瑞王爷,如此便算了,那?瑞王爷还?不满意,抓了七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小娥便要……要拖去临幸……”
苏陌眼?皮一跳:“然后呢?”
“小娥誓死不从,拽着瑞王爷便摔进了湖里。”
“那?小娥估计是吓坏了,在?水底死箍着瑞王爷不松手,待到众人将人捞上来,那?瑞王爷头也磕破了,魂也吓飞了,呛了一肚子水,命去了大半,这会?正躺在?床上高烧不已?。”
苏陌放下书,这事怎么听?着像是某人的?手笔。
容贵妃的?父亲乃兵部尚书,跟随他的?那?波臣子向来支持四皇子,与支持太?子的?太?后不在?一个阵营,这下闹得,积怨又增一笔。
“知道?了。”苏陌轻描淡写道?。
红姑偷偷瞄着苏陌的?表情:“公子的?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苏陌笑道?:“我?这几日心情都很好。”
心情好,自然连晚饭也多吃了一碗。
这几日苏陌甚至重新敲起了棋子,几局过后,意兴阑珊,灯芯燃尽,窗外又下起了雨。
雨声冲刷着寂静的?夜。
“公子,要关窗吗?”红姑吹灯前问道?。
“不必。”苏陌道?,“今晚有些闷热,开着吧。”
苏陌钻进被窝里。
这被褥是很普通的?褥子,与他往日用的?不能比,但却带着好闻的?棉花香,让人闻着安心。苏陌将被褥盖过肩膀,握着身前的?护身符,很快沉沉睡去。
这几日过得太?平静了,平静得像是偷来的?喘息机会?。
雨声淅淅沥沥。
木窗在?雨中?轻微地吱呀晃动着。
苏陌做了个梦。
梦里有人抱了他一夜-
翌日,天大晴。
一大早,佛堂便来了好些人,闹闹哄哄地将佛堂打扫了一番。
原来是太?后六十大寿快到了,整个宫里都开始筹备起来。
苏陌如往常一样,辰时到如意殿药浴,完事后正要回佛堂,接送他的?小太?监突然说要送他到尚衣监,说是慈宁宫要为他制新衣裳。
“这事让红姑去便好。”苏陌道?。
“要为公子量体裁衣,公子还?是亲自去一趟比较好。”
宫里有身份的?人,都是太?监们带着人直接上门量尺寸,苏陌这样无名无份地住在?这里,叫他亲自过去,倒也正常。
而最主要的?是,尚衣监是裴寻芳的?管辖之下,想到此,苏陌便同意了。
“公子坐好。”小太?监躬身推着轮椅,走得很快。
苏陌问他:“太?后六十大寿的?宫宴,是谁在?操持?”
小太?监道?:“自然是掌印大人。”
苏陌又问:“宫宴那?日,当今圣上是否会?出席。”
“按照往年?,陛下自然是要出席的?。”小太?监道?,“但今年?谷雨刚过,陛下便称病免朝,别说大臣,听?说连太?后也许久未见过圣上了。”
苏陌点点头,本?还?想再问点别的?,忽而发觉小太?监带他走的?路不大对劲。
“这是要去哪?”苏陌问道?。
小太?监不再答话,只推着苏陌飞快狂奔起来。
路越来越偏,也越来越不平,苏陌被颠得屁股生疼,可?他又不能冒险跳车,这小废腿,跳了不仅跑不了,还?得再受伤。
苏陌只得紧抓着扶手,且看小太?监要干嘛。
苏陌被推进一座挂着“长春宫”牌匾的?的?小宫殿里。
苏陌记得红姑说过,长春宫是冷宫。
小太?监跑得大汗淋漓,未等喘气,便转身栓门跑了。
苏陌被孤零零留在?这冷宫里。
他环视这幽静的?庭院,虽然败落不堪,但还?算干净,明显被收拾过。
苏陌转动着轮椅,朝那?晦暗的?室内走去。
屋子里的?陈设极度简朴,一床,一桌,一椅,再无其它。
而触目惊心的?是,那?斑驳的?墙壁上,被人一笔一笔刻着无数个日期。
从嘉延元年?,到嘉延十九年?,六千多个日夜,六千多个日期,一笔又一笔,而每年?的?三月初三,都被用粗线圈了出来,旁边写着四字:
生辰快乐。
苏陌心中?犹受一击。
说不清的?酸楚袭上心头,心口难受得厉害。
风吹过廊下悬挂的?风铎,叮叮作响。
光影晃动,殿门口出现一个颀长的?身影。
“清川。”
冷宫
听到这个?声音, 苏陌便觉背脊一麻。
上一次角色沦陷的余波似乎还残存在身体里。
空气中微尘浮动。
这间屋子阴暗潮湿,浮尘、蛛网、墙角的霉斑还残存前主人的气息,而那满墙的刻痕,似乎还能听到无望的低泣声。
这一切, 都与?空气里弥漫的清灵温雅的龙涎香格格不入。
苏陌没有?转身, 握紧扶手道:“原来是太子殿下,好久不见。”
“不夜宫一别, 区区数日, 仿若经年。”李长薄说道,他没有?动作, 可苏陌明显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如?汹涌的浓雾紧紧笼罩着?自己, 潮湿而浓烈。
沉默须臾,李长薄又道:“脚还疼吗?”
“快好了。”
“在宫里这几日还习惯吗?”李长薄始终远远站着?,没有?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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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行。”
“有?没有?人再为难清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有?。”苏陌声音淡淡的。
屋子里空极了, 只有?一坐一站的两个?人,日光从?低矮破旧的窗洞里投进来,照在李长薄身上,却将他的背影衬得更?加孤独又凉薄。
李长薄道:“清川就这么不愿同孤说话吗?”
苏陌道:“殿下将我带到此?处,就是来寒暄的么?”
李长薄缓声道:“这是我母亲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柳氏之?死, 我感到抱歉。”苏陌道。
“清川为何要?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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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因为亲手写下李长薄弑母情节、写下柳氏这悲惨一生的人, 是苏陌。
文中短短一句“柳氏被囚冷宫十八载”, 于书中柳氏而言,便是六千多个?非人一般的日夜。
苏陌过去鲜有?将笔下人当作“人”, 杀伐果断,毫不留情, 而如?今,方觉书中字字句句皆是笔下人的血泪。
光移影动, 地上的影子也忽明忽暗。
李长薄始终远远站着?,仿若靠近苏陌会让他受不了一样。
“该抱歉的不应该是我们母子吗?被拿走了身份,清川不恨吗?”
“当年柳氏若不将错就错,殿下就该在这个?地方长大,或者,殿下一出生就会被处死,根本就没有?机会长大。”苏陌道,“作为一个?母亲,她没有?错。”
李长薄低笑一声:“原来清川什么都知道啊……”
可那笑却像站在深渊前的人回眸望向曾经的爱人,带着?自嘲、悲伤和最后一点摇摇欲碎的希望,他红着?眼道:“受害者竟然在同情在加害者,清川看我,是不是像一个?笑话?”
“没有?人能选择出生。”苏陌寒声道。
“那清川告诉我,我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吗?”李长薄问道。
苏陌心中一颤。
笔下人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吗?
这个?巨大的牢笼,苏陌自己都被困其中,谁又比谁更?高贵?
苏陌五指绷紧,问道:“殿下此?番在太后面前自揭当年旧事,是何目的?”
“孤是何目的,清川当真不清楚吗?”
屋子里静极了,仿若能听到尘埃悸动的声响。
苏陌感觉到身后的目光骤然升温,道:“如?果殿下还是……”
“孤要?你。”李长薄打断了苏陌的话。
廊檐下的风铎叮叮摇响着?,地上的影子如?游荡的鬼,孤独被拉得无限长。
“孤要?你……”李长薄梦呓一般重复说道,“孤要?清川回心转意,回到孤身边,无论付出何种代价,孤要?你。”
“抱歉。”苏陌闭上眼,“我说过,季清川和李长薄已经解绑了。”
“就算清川喜欢上别人了,没有?关系,孤不怪你,是孤犯了错弄丢了你,过往一切皆不再提,孤会让清川重新喜欢上我……”
“李长薄!”苏陌只觉心肺痉挛,季清川这颗心脏在痛苦地呻吟.着?。
太难过了。
苏陌紧紧抠住扶手,颤声道:“放过清川吧。”
“清川是至洁至净之?人,感情之?事容不下一丝渣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清川说过不想要?你了,便是真的不想要?了,就算殿下哭着?跪着?拿命来还,清川也不会想要?了。李长薄,放过彼此?,可以吗?”
“可清川分明对我还有?感觉……”浓郁的龙涎香瞬间拉近,一只大掌从?身后按住苏陌颤抖的五指,似要?将它们捏碎了,“清川的身体也还对我还有?感觉,对吗?”
苏陌汗毛当即立起,全身皮肤刺疼,苏陌觉得自己又要?过敏了。
“请殿下松手。”
“别叫我殿下。”李长薄缓缓俯身,像寻求主人原谅的小狗一样呜咽着?去寻求安抚,“叫我长生,清川,我喜欢你叫我长生。”
“季清川已经死了。”
“胡说!”李长薄突然就怒了,他疯了一样将苏陌连人带轮椅拎起,“轰”的一下,双双撞在墙体上。
苏陌耳内嗡鸣,墙体碎渣掉落,尘埃扬起。
李长薄将苏陌拥进怀里,颤抖着?,抱紧,再抱紧。
“别再说这些?负气的话,清川,我的母亲死了,清川……我只有?你了,别丢下我……”
苏陌睁大着?眼,仰着?脖子大口呼吸着?,属于季清川的那颗心脏难过得几欲窒息。
“清川你看!”李长薄忽然将苏陌整个?抱起,抓着?苏陌的手,用力按在那些?粗粝的刻纹上。
墙体灰渍簌簌脱落,掉了苏陌满手满身。
灰尘钻入口鼻,苏陌咳嗽起来。
“清川看看这些?,这是我母亲一笔一笔刻下的,我们命运相连的半生啊。”
“这是你的人生,不是清川……”
“嘘……别说话……”李长薄兴奋起来,他握着?苏陌的手,用力按在那一道道刻痕上,“清川你看,自我们在湄水出生那一天起,便命运相连,从?未分割……这是清川赐予我的人生,李长薄与?季清川从?未分割。”
“嘉延二?年三月三,清川一岁了,我被养在太后处,我刚学会走路,乳娘就被连夜秘密送走,我哭了整整一个?月。”
“嘉延三年三月三,清川两岁了,我开始识字、背书,拥有?第一位太傅,学习如?何做一名合格的皇子。”
“嘉延四年三月三,清川三岁了,我在生日宴上贪玩摔断了手,我身边的奴仆全部被当场杖毙,我睁眼到天亮,不敢入睡。”
李长薄越说越快,他紧贴着?苏陌的脸,像数过他生命的痕迹一般,恨不得将一生都讲于他听。
“嘉延九年三月三,清川八岁了,我被封为太子,父皇钦点东宫十二?辅臣,对我日渐严苛,那一年,谏臣以近游伎杂色为由,将我批得体无完肤,‘废黜太子’的呼声从?未断过。”
“我知道父皇更?属意李明焕,太子之?位不过是他一念之?间,我谨言慎行,事事做到尽善尽美,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只想获得父皇的认可……”
苏陌听着?这个?笔下人一字一句讲述着?他为他写就的人生。
那种虚无与?荒谬感前所未有?,苏陌身陷其中,被笔下文字掐住咽喉。
“嘉延十六年三月三,清川十五岁了,那日大雪封城,天寒地冻,我有?一太子伴读,名唤暮琴,是我唯一可交心之?人,我留他夜宿东宫,深夜他被拖走,赐了一丈红,鲜血染红了东宫玉阶,我从?此?再不敢将心事与?他人吐露。”
“清川,他恨我,父皇他恨我啊,我这一生都无法讨他欢心,我必须靠自己……”
“嘉延十七年三月三,清川十六岁了,这一年我不再如?履薄冰,我学会了在父皇面前隐藏锋芒,也学会了笼络人心、蓄养羽翼,支持我的臣子越来越多,贤太子的美名渐入人心,我渐渐拥有?了一个?太子该有?的底气与?尊严。”
“嘉延十九年三月三,清川十八岁了,三月上巳,满宫都在庆祝太子十八岁生辰,可正是这日,我再次被打入谷底。我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一切都毁了,我运筹多年,我的野心与?抱负,一切都毁了,原来我的人生不过是一场泼天骗局,我不甘心啊……”李长薄的声音在抖,“我不甘心啊清川。”
“我害怕极了,我找到了湄水,找到了我们出生的河谷,我想证明这荒唐的一切都是假的……直到我见到清川,我终于知道,在这世上,还有?另一人,与?我命运两济,同我一起长大,我生命里的一切都与?他有?关,他是那么干净那么耀眼,是整个?事件里最无辜的受害者……我若不是李长薄……我若不是李长薄,我就连站在他跟前的资格都没有?……”
“我必须是李长薄,我不能失去太子的身份……一旦失去太子的身份,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李长薄如?魔怔了一般,贪婪地嗅着?苏陌的味道,“什么都没有?了。”
苏陌闭上眼:“李长薄,你这个?可怜虫,这就是你伤害清川的理由吗?”
“我从?未想要?伤害清川!”
李长薄粗暴地将苏陌翻转过来:“我喜欢你,见到你的第一眼便喜欢你,疯狂地想拥有?你,你我本就是生于湄水的一对孪生体,命运相连,只有?与?清川融为一体的时候,我才感觉自己是完整的。”
“清川,我生命的一切都属于你,身份属于你,心属于你,人也属于你,我们不分彼此?,回来我身边吧……别再丢下我可以吗?”
“不分彼此??李长薄,太子和伶人你分得还不够清楚吗?清川哭着?跟你说不想当伶人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你打碎清川的希望,让他像妓子一样伺候你,将自己的暴行与?贪婪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李长薄你让我恶心。”
苏陌甩开他的手:“你别碰我!”
“我错了,清川。我错了,我错了,清川,我知道错了,过去的一切都是我错了,我卑鄙,我无耻,我懦弱无能,我不敢面对自己的身份,也不敢面对清川,我害怕失去太子身份,更?害怕失去你……”
“这一次不一样了,清川。”李长薄像深陷的赌徒,他抓住苏陌的手,按在自己脸上,“父皇病了,威胁不了我了,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操控我们的命运了,清川,我们的机会来了。”
“只要?清川选择站在我身边,我可以保护好清川,为我们搏一个?未来,我们是一体的,清川,我可以做到的,再给我一次机会,可以吗?”
苏陌望着?眼前这个?男人,既熟悉又陌生。
他曾花费大量笔墨构画这个?书中角色,一颦一笑,一言一行,苏陌了然于心。
他笔下的李长薄是个?绝对的利已主义者,惯会用甜言蜜语与?苦肉计哄骗季清川。
而如?今他说的这些?,几分真,几分假,苏陌无从?判断。
苏陌写了这个?笔下人,如?今却看不透这个?人了。
“我将太子之?位还你,你想要?的都给你……全部都给你……”李长薄几乎跪在苏陌面前,扶着?他的膝,握着?他的手,央求道,“请将清川还给我……可以吗?”
苏陌的力气快要?耗尽了,他冷漠又悲悯地望着?他:“殿下自曝身世,兵行险招,就不怕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吗?”
“不破不立,摧毁才能重建。只要?清川肯信我,只要?清川在我身边,我就永远不会输。我身在这个?位置,运筹多年,必须赌一次,赌赢了,这大庸便是我们的了,赌输了,我带清川走,天涯海角,我们去流浪。”
原书中,李长薄和季清川就是一盘死局,如?今要?解开这局,必须从?李长薄下手。
可是清川呐,你如?此?执念不散,是想从?李长薄身上获得什么?
你想让我怎么做?
苏陌忽而抬眸,凝向他的眼,冷声唤道:“长生。”
听到这个?称呼,李长薄浑身一怔。
“你有?何计划?”苏陌问他。
李长薄欣喜若狂,他兴奋地从?怀中掏出一枚新制的玉竹哨子,翠绿欲滴,与?当初折断的那枚一模一样。
他双眸发着?光:“太后六十大寿宫宴,我会逼父皇退位,清川什么都不要?管,什么也都不要?做,只需信我,若清川受不了了,就吹响这枚哨子,我一定马上来到你身边,这一次,我绝不让清川受伤害。”
苏陌垂眸看着?那枚哨子。
“请清川相信我。”
李长薄靠近来,将玉竹哨子戴在苏陌脖子上,他气息有?些?重,指尖落在苏陌细白?的颈上便不舍再放开。
他以额心抵着?苏陌额心:“再叫我一声长生,好吗?”
哨子
“我要回去了。”苏陌推开李长薄, 声音低低的。
李长薄神色微变:“清川?”
苏陌没有理他,他垂着眸子,浓密的睫毛微颤着,他神情有些恍惚, 摸索着坐回轮椅, 笨拙地拨动着,他的手在抖, 宽大的衣袖都卷进了轮子里。
李长薄帮他, 他再次将李长薄推开,眸光只轻轻扫了李长薄一眼, 便匆匆收回。
他转动轮椅朝门口走去。
“清川。”李长薄跟上去。
“别跟着我。”苏陌声音很低, 却异常冰冷。
屋外?阳光很刺眼,这庭院的地面很不平整,轮椅压过路面时吱吱作响, 刺得鼓膜生?疼。守在宫门外?的小太监听见响动打开门,帮着苏陌过了门槛,苏陌冷冷地推开了他。
“公子?”小太监道,“奴才送公子回吧。”
苏陌摆摆手。
从长春宫出来,是一条很长很长的甬道, 两侧高高的墙体上长满了灰褐色的青苔, 砾石路面孤独而幽长, 甬道尽头是一座朱甍碧瓦的钟楼,绿色琉璃瓦, 鎏金宝瓶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苏陌驶入钟楼的拱形券洞里, 头顶的日光被遮盖,世?界灰暗下来, 苏陌忽而握住身前的玉竹哨子,嚎啕大哭起来。
这里空无?一人。
高墙之外?,远远有热闹的宫乐和笑语。
日光照耀在这座钟楼的金顶上,封存在时间与空间里的情感?如决堤的洪流在这十字券洞里交错、释放。
苏陌仿若从那具身体里剥离了出来一样,静静地看着原身奔溃大哭。
哭声在券洞里孤独回荡。
也不知过了多久,券洞的一端出现一个身影:“公子?”
是红姑,她神情焦急,问道:“公子……你、你怎么?了?”
苏陌缓缓抬头,哭肿的双眸被泪水蒙住,毫无?光彩,与往常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像个破碎的瓷娃娃。
红姑有点慌,她伸出双手:“公子,我们?回家吧。”
苏陌仍旧在流泪,没有应声。
“公子。”红姑显然有些举足无?措,紧张地用?裙摆搓了搓手,随后快步走向他。
“铛——”
钟楼的大钟蓦地敲响,雄浑的钟声如呼啸的龙吟,响彻帝城上空,震彻心门。
“铛——”
“铛——”
钟楼连敲三声,午时到了。
红姑捂着双耳,抬头望向那钟楼上惊飞的乌雀。
忽听“咚”的一声闷响。
红姑慌张回头,苏陌从轮椅上跌落下来,昏了过去-
苏陌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他觉得自己轻得仿若一片羽毛、一缕光,在这广袤无?垠的时空里自由游荡,他如神明般俯视世?间,高高在上,却又是如此?微不足道。
茫茫字海铸就?的场景与角色中,苏陌终于寻到了那个瘦高的身影。
他不再是满身血污,而是一身洁白的衣裳,立于一树梨花之下。
满树繁花飘零,风铎叮叮摇响着。
“清川?”苏陌问道。
“是我。”
“你好吗?”苏陌激动起来。
他立着没动,虚弱不堪,仿若一缕随时会随风消散的幽魂,他轻声道:“谢谢你。”
“为何谢我?”
“谢谢你让我得到了这枚哨子,我很开心。”
“开心为什么?还哭?”苏陌问道。
清川垂眸凝着那枚玉竹哨,声音如破碎的玉:“因为太喜欢。过去想?得而得不到。”
“这枚哨子对清川很重?要吗?”苏陌问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清川缓缓望过来:“出发去宫宴前的那天晚上,我为他准备了一份生?辰礼物。”
苏陌心中一颤。
“我去了他的房间,送了他一枚哨子,他问我,为什么?要送他哨子,我说,小时候不夜宫的姐姐们?带我去庙会,怕我走丢了,都会在我身上挂一枚哨子,宫里人太多,墙太高,我怕他找不到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不想?让我去宫宴,他整晚都不让我睡,他吻着我的指尖说要带我离开,离开帝城,去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清川的声音很轻,“我很累,可我很开心,我很久没有那样开心过了,我好像看到了他同我描绘的未来,我不再是见不得光的伶人,他终于肯在人群中牵起我的手,我终于不用?……不用?再……”
清川忽然泪如雨下,泣不成声,他握着手中的哨子,全身颤抖起来。
“无?论我是谁,身在何处,只要他吹响那枚哨子,我一定会……一定会再为他勇敢一次……为他勇敢地活下去……”
“我知道自己生?病了,我知道自己没有未来了……他曾是我黑暗里唯一的光,是我绝望中对生?命最后的向往,可他亲手毁了我的希望……为什么?会这样……”
清川崩溃大哭:“为什么??”
苏陌无?声地看着清川。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笔下人的苦难,不过是写书人随手一写的故事,为了戏剧性,为了冲突,为了张力,为了TM的跌宕起伏和狗血。
可于笔下人而言,却是整个世?界的崩塌。
放笔下人自由。
苏陌脑子里忽而蹦出这个强烈的、可怕的念头。
这念头疯草一般滋长。
这些笔下人已经不再是苏陌笔下没有意识的纸片人,他们?是鲜活的生?命,是独立的灵魂,他们?应该是自由的。
解开原书设定的束缚,去TM的原书设定。
放笔下人自由。
苏陌兴奋起来。
简直要疯了。
让笔下人自己去选择。
让他们?自己去决定爱或者恨。
苏陌要做的是还他们?自由。
李长薄、季清川、裴寻芳……还有此?间万万众生?,苏陌创造了他们?,却又抛弃了他们?,自写书人死去的那一天起,他们?便不再需要掌控他们?的造物主。
“清川,”苏陌问道,“如果李长薄悔过自新,你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清川泪眼汪汪抬眸。
“我是说如果,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苏陌小心翼翼问道,“如果他当真悔过,你愿意吗?”
清川往后缩。
“你别害怕,没有关?系,由你决定,我尊重?你的决定。”苏陌张开双臂,“我陪着你。”
停滞的金色字网忽而疯狂转动起来,满树风铎剧烈摇响,叮叮当当。
清川惊恐地看向那铺天盖地的字网。
“别怕。”苏陌说道,“有我在这,祂什么?也不是。”
蓦地,一道闪电划破天际。
将苏陌的眼照得异常明亮而坚定。
清川紧握着手中的那支玉竹哨子,瑟缩着,缓缓向苏陌伸出一只手。
“帮、帮帮我。”
话音未落,他化?作一缕幽魂,融进?了那支哨子里。
“叮。”
玉竹哨子落在地上-
苏陌在昏迷中一直紧握着那支哨子。
他重?新感?知到了这具身体。
搏动的心跳,奔涌的血液,虚弱的呼吸,还有缠绕在他周身的浓烈的檀香味。
坚实有力的双臂箍着他,宽大温暖的掌心覆在他额头,苏陌被人紧紧拥在怀里。
“苏陌。”有人在温柔地呼唤他。
肃静的佛堂里,香烛摇曳,木鱼声声声回响。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苏陌。”
……
当苏陌醒过来时,已是夜半子时。
苏陌仿若又经历了一番生?死,他吃力地睁开眼,神识尚无?法控制身体,就?连五指也使不上劲。
满室香烛与肃穆的神佛中,吉空大师捻珠盘坐其中。
苏陌已完全记不起自己如何晕过去,又是如何回到这座佛堂,他试图起身,却又全身绵软无?力。
他问道:“大师怎会在此??”
“贫僧前来复命。”吉空大师双手合拾,道,“阿弥佗佛,总算不付所托,陛下交代给贫僧的三件事,贫僧已完成一件。”
陛下?
苏陌惊讶不已。
“大师什么?意思?什么?三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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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空雪白的长眉轻轻一挑,复又马上敛了神色,正经道:“天机不可泄露。”
心障
与此同时, 天宁寺的密室里,苏陌为季清川点的那盏长明灯忽生异像,灯盏躁动?,烛火摇窜, 数度几欲熄灭。
一众青衣僧人围坐吟诵心经, 久久不绝。
直至深夜,长明灯才渐渐平静下来。
远在?数十里之外的慈宁宫佛堂里, 吉空大师终于缓缓吁了一口气道:“阿弥陀佛, 总算有?惊无险。”
苏陌只觉心神澄明,长久以来覆在?心口的沉郁感消失了。
他望向身前的哨子, 问道:“大师, 这哨子里是什么?”
吉空大师捻珠道:“是季公子的心障。”
“何为心障?”苏陌问道。
“季公子抱恨而亡,残魂困在?时空里的宫墙梨花树下,执念不散, 不得解脱,时间久了,便形成了可怕的心障,陛下与季公子同身共体,应该早就感受到了, 时间愈久, 陛下受心障的影响便愈深, 直至失去自我,甚至被完全吞噬。”
竟然如此。
所?以, 角色沦陷,竟然是因为清川的心障吗?
回想穿书以来, 苏陌多?次因为李长薄引发“角色沦陷”,且一次比一次严重, 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清川的心障怎会如此严重?”苏陌问道。
“这个问题,恐怕只有?陛下才有?答案。”吉空大师凝着苏陌道,“贫僧纵观星相,发现季公子的心障,并非只因一世之孽债。”
“如何说?”苏陌问道。
“季公子是至情至性?之人,平生所?愿皆系于李长薄一人,支撑季公子的唯一信念便是李长薄,而无论是原书世界,还是穿书后的世界,陛下皆一次又一次无情地催毁了季公子的信念。”吉空道。
“因为我?”苏陌震惊不已。
“没错,正是因为陛下。”
“陛下曾来过这里。”吉空大师道,“陛下曾为季公子逆天改命,为季公子复仇,将季公子送上了至高?之位,一切都重置了,却没能救赎季公子,相反,季公子的心障越来越重,并引发了可怕的‘角色沦陷’,陛下受到严重吞噬,最终惨烈收场。”
苏陌心有?余悸。
记忆里那无回天之力的病体,废了的双腿,失去的记忆,还有?一夜又一夜痛苦难眠的折磨……
这一切,果?真皆有?因果?。
“清川的心障并不在?身世与命运的不公,而在?李长薄,对吗?”苏陌道。
“对。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世间,能解季公子心障者,唯有?李长薄。”
“我明白了,是我错了。”苏陌恍然大悟,“过去种种,竟都错了。”
“没有?关系,陛下已经试过错了,也找到了破解之法。”吉空道。
“破解之法……”苏陌按住心口的护身符,长乐元年的鎏金宫钱,写著名字的银铃,还有?那些?证明苏陌多?次穿书的破碎记忆,苏陌忽而兴奋起来,他望向吉空大师,激动?道,“我知道了,改变穿书节点可破,让李长薄重生可破,对吗?”
“正是如此。”吉空大师点头道,“陛下曾与贫僧多?次推演,改变穿书节点,让重生的李长薄救赎季公子,也就是顺势而为,利用原书设定,而不是背弃原书设定,续写陛下未曾写到的重生篇章,而不是强行修改已经写过的前世篇章。”
吉空继续说道:“陛下通过多?次试验,逐渐掌握了选择穿书节点的方法,虽然不大精准,但?大抵不会出错。这一次,陛下穿到了季公子跳下宫墙后与李长薄双双重生的时间节点,李长薄负罪重生,心境发生了变化,也为解开?季公子的心障带来新的转机。”
天啦,原来如此!
苏陌明白了!
“陛下一步步逼迫李长薄做出选择,今日,凭借这支玉竹哨子,陛下终于成功将季公子唤醒,陛下终于不用再被季公子的心障所?困,季公子自由了,陛下也自由了,这就是前所?未有?的进步。接下来,季公子的心障能否真正解除,则要看李长薄的表现了。”
苏陌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他看向手中的哨子:“可李长薄当真能救赎清川吗?”
“笔下人自有?笔下人的命运,陛下已经做得很好,没有?人会比陛下做得更好,请陛下放笔下人自由,也请陛下放过自己。”吉空道。
“何为放过自己?”苏陌道。
“陛下,渡人,须先渡已。”
“在?我创造的世界里,我渡人,便是渡已。”苏陌道。
吉空望着烛火下的苏陌,忽而叹道:“吉空无颜劝诫陛下,吉空也曾有?一段私心。”
苏陌转眸望他。
“吉空想渡陛下。吉空苦修一生,立志渡尽天下痴人、妄人,可却独独渡不了陛下。”
苏陌颇为惊讶:“大师不是说过,凡所?有?相,皆为虚妄,既为虚妄,又为何立志渡这虚妄之人?”
“因为吉空相信陛下。”吉空大师眉目沉静,白眉入鬓,一双眼如雪山深湖,他道,“即便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是虚构的,譬如这间佛堂、这座皇宫,譬如这大庸帝城、这九州大地,譬如,陛下与我……”
吉空望着苏陌眼中的光,忽而不再说话。
“大师?”
香烛煌煌,檀香萦绕。
吉空长眉一展,复又笑?了,他道:“即便这所?有?一切,皆不过是陛下笔下的海市蜃楼,是陛下让我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这世间人、这红尘事值得我们去相信、去守护。”
“大师乃世外高?人,拖大师入凡尘是我的罪过。”苏陌道。
“能助陛下一臂之力,是吉空的荣幸。陛下忘了许多?事,不要紧,他日陛下旋转乾坤,得偿所?愿,定会全部记起,这漫天神佛、天下苍生都会感激陛下。”
苏陌道:“大师言重了。”
“吉空只恨修行不够,枉负陛下为我拟的‘吉空’二字,吉空无法解除季公子的心障,更无法解除陛下的心障,吉空心中有?愧……”
苏陌听他此言,心尖一颤:“我有?何心障?”
“陛下当真是不自知。”吉空叹气道,“陛下一遍又一遍来到这里,真的只是为了季公子吗?”
“大师是何意思?”苏陌道。
“陛下招惹了这世界最不该招惹之人。”
“陛下动?了心。”-
未时。
佛堂深夜,月明松影。
苏陌坐于窗下,挑灯落子。
“公子,夜深了,该歇息了。”红姑端着一盏热茶,站在?苏陌身后,兢兢业业劝道。
“你自去吧,不必管我。”苏陌捏着一颗白子,兀自出神。
“公子身子弱,可不能熬出病了。公子若有?个闪失,奴婢可担待不起呀。”
苏陌摩挲着手中棋子,滑溜溜的,冰冰凉,不像某人舔舐时炙热的、沙沙的酥麻感。
苏陌只觉指尖一烫,道:“我问你,你对谁负责?”
“这……”红姑垂首,缄口不答。
“不能说?那就不必说了。”苏陌莫名有?些?烦躁,都说棋可静心,可今日这棋,却是越下越不静。
苏陌已在?这窗下坐了许久,早夏的夜闷而潮热,聒噪的蝈蝈在?墙角震着翅,该在?的人不在?,不该在?的人一直杵在?这,苏陌越发烦闷,他不喜欢被人盯着,便直接赶人:“我这里不再需要你了,你走吧。”
红姑惶恐,以为惹恼了公子,忙忙跪地:“请公子恕罪,奴婢不能说,但?只要公子点头,主人会亲自来见公子。”
“你家主人还真是神通广大。”苏陌恨恨道。
“请公子莫要生气,公子生气了,遭罪的还是我们,公子就当可怜可怜我们。”红姑道。
“你们?”苏陌无故升起无名火,“还有?哪些?人?”
红姑复又缄口,嘴闭得严严实实的。
这棋是下不下去了,苏陌冷声命令:“把窗关了。”
“啊?”红姑怔了一瞬,随后应到,“欸。”
窗子一关,苏陌喝道:“房梁上的人给我滚下来!”
红姑脸色微变,便听“噗通”一声,一个黑衣身影掉落房中。
“公、公子。”唐飞僵着脸皮笑?道。
苏陌拂袖嗤道:“你们主人这偷鸡摸狗的毛病倒是一直没改。”
“公子误会了,误会了,误会了……小?的刚刚才来便被公子发现了……公子今日失踪半日,掌印才安排我们来的,前些?日子真的没有?、没有?的……”
苏陌火气更大了:“还有?哪些?人?”
唐飞满脸无辜道:“公子……您还是别问了。”
“说说,你都向你的主人汇报些?什么?”
“事无巨细,关于公子的一切,掌印都很感兴趣,都爱听。”唐飞说着从袖兜掏出小?本本,翻开?,掀着眼皮战战兢兢问道,“要、要给公子念吗?”
屋子里静得可怕。
唐飞眼观鼻鼻观心,猜不准公子到底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苏陌烦躁地将棋子一掷:“滚。”
苏陌到底是没为难他们,将人轰了出去,便囫囵睡下。
这一夜,却是辗转反侧,幽梦连连。
苏陌梦了一整夜的裴寻芳。
赶都赶不走。
苏陌看见满街香车花灯,人群熙攘,像是元宵灯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陌似乎有?些?醉了,他歪歪斜斜骑上一匹白马,扬了扬手里提着的一盏花灯,笑?道:“瞧吧,我说过我赢定了。承让了,老板。”
“公子赢得了今晚的猜灯会,这花魁灯当之无愧是公子的。”一名年轻男子走近,笑?眯眯盯着苏陌,道,“千金难买美人笑?,花灯赠公子,最是赏心悦目,不知公子可否赏脸到寒舍小?酌。”
“今儿?累了,本公子要回了。”苏陌用花灯敲敲随行小?太监的脑袋,“走。”
“欸,小?的送公子回去。”
“等等……”男子带人追了上来。
苏陌醉熏熏趴在?马背上,以为要被人为难了,然后并没有?,倒是这道儿?怎的越走越冷清了。
待到灯火阑珊处,白马忽的打了一个响鼻,停住了。
苏陌醉眼朦胧抬头,见灯影下站着一个身着墨色蟒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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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玩得可开?心?”
“原来是掌印大人,元宵喜乐呐。”
“殿下私自出宫游玩,也不带近侍,还往人群里钻,胆子越来越大。”
“掌印大人管天管地,还管起我去哪玩了?”苏陌笑?嘻嘻说道,“今儿?高?兴,小?德子,快,将我的琼林酒,赠掌印一壶。”
“殿□□弱,日常用着药,该忌酒。”裴寻芳道。
“今儿?元宵,是我的生日,我都成年了,想怎么喝就怎么喝,怎样?”苏陌趴在?马背上,故意用手上的花灯晃裴寻芳的眼。
“殿下的生辰不是三月初三吗?”裴寻芳问道。
“哦。”苏陌愣了一下,复又笑?道,“没错,是三月初三。小?德子,咱回宫。”
小?德子却早已没了踪影。
“人呢?”苏陌探着身子去找人,却醉醺醺地险些?跌下马来。
裴寻芳托住苏陌摇摇晃晃的脑袋,随后跃身上马,将苏陌抱进了怀里。
苏陌舒服地哼了一声。
“以后不许私自出宫,不许私自饮酒。”裴寻芳道。
“生日也不行吗?”
裴寻芳从身后拥着他,望着他染了红晕的侧脸:“行。”
“那好。”苏陌笑?了,往裴寻芳怀里靠了靠,“今日畅快,解决了四皇子这个麻烦,成功指日可待,待咱们计划达成,这帝城便交给掌印了。”
裴寻芳道:“殿下要离开??”
“这帝城繁华不过过眼云烟,我可不想困在?这里,天下之大,我要去云游四海,去看看这大庸江山……”苏陌挥动?着手里的花灯,“哈哈,想想都美妙……”
裴寻芳将苏陌拥得更紧了,道:“殿下醉了。”
“我没醉……”苏陌醉眼朦胧,全然未察觉裴寻芳越发幽黑的双眸。
裴寻芳道:“公子在?帝城就没记挂的人?”
苏陌回头,凝了裴寻芳一会,轻轻捏住他的下巴,笑?得放肆:“掌印在?说什么笑?话?”
“我本一过客,到这世间走一遭……就是玩儿?……”苏陌笑?起来,一边轻抚裴寻芳的唇一边轻飘飘道,“不生不灭,不垢不净,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话未说完,便被裴寻芳兜头吻住。
苏陌回应着他,被吻得神智迷糊,不可否认,他很喜欢同裴寻芳接吻,待到他被一点清凉油腻的什物弄清醒时,已是只着素纱单衣趴在?长绒氍毹上。
地板摇摇晃晃,这是在?一条船上。
苏陌酒犹未醒,伸手揪住身上之人:“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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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家伺候殿下。”
苏陌被蒙了双眼,什么也看不见,他推了推他:“我乏了,该回宫了,送我回去。”
船外平湖如镜,空无一人。
元宵节的烟花在?帝城上空热烈绽放。
裴寻芳更温柔地亲吻他:“今晚不回宫,殿下不是说是你的生辰么?咱家送殿下一份礼物。”
夜泊
东君湖。
水上?忽闻琵琶声, 婉转动?人?,曲子贴着水波传进苏陌耳朵里。
苏陌舒服地趴在氍毹里,舒展了?一下肩背,音调懒懒道:“我说着玩的, 掌印也当真??”
“殿下最好别同咱家玩笑, 殿下说?的每一句话,咱家都会当真的。”裴寻芳含了酒, 送入苏陌嘴里, 尖细的嗓音带着特别的魅惑,“殿下也尝尝咱家的酒。”
酒过?咽喉, 又醇又辣, 苏陌平生就好这一口,伸着脖子想要更多。
裴寻芳又喂了?他一口,借势捧住他的脸, 又是一番耳鬓厮磨,他微喘道:“殿下来这世间一遭,是从何处来?又将往何处去?”
水波轻漾着。
船外焰火缤纷灿烂,如星河陨落。
苏陌白巾遮目,那张脸却愈加姝丽无双, 他音色迷离道:“从来处来, 往去处去。”
“殿下这样同咱家亲近, 将咱家当作什么??”裴寻芳问道。
苏陌轻笑一声,哪管那些, 借着酒劲毫无负担道:“我非久留之人?,掌印亦是冷心寡情之人?, 你我各取所需,掌印何必当真?……本来无一物, 何处染尘埃?”
他轻飘飘说?着话,明明生了?个?多情风流貌,却说?着这世间最无情的话。
“殿下好生凉薄,”裴寻芳一把搂紧苏陌的腰问道,“江山不要,权力不要,荣华富贵也不要,殿下究竟想要什么??”
苏陌身上?渐躁,他推开裴寻芳,迷迷糊糊伸手去摸衣衫:“宵禁时?间该到了?……东宫夜不归宿,传出去不好听……”
裴寻芳擒住他的腕子,粗暴按了?回去:“同咱家在一起,殿下很怕被人?知道吗?”
苏陌酒醒了?一些:“东宫太?子同司礼监掌印这样滚在一起,被人?瞧见了?,掌印觉得合适吗?”
“没什么?不合适。”裴寻芳将一只鲜红欲滴的耳坠子戴在苏陌右耳上?,道,“吐蕃新供的一组千年血玉,咱家看到的第一眼,便想到了?殿下。”
“殿下戴给咱家瞧瞧。”
浑圆的血色耳坠子,骨碌碌滚过?苏陌雪白的侧颈。
“掌印僭越了?。”苏陌别过?脸,道,“掌印别忘了?,你我是并肩而战的秘密盟友,关系暴露了?,与你我皆不利。”
“今儿四?皇子这事干得漂亮,我高?兴,才同你见面,明儿宫里见了?,依然还?是陌路人?。”
苏陌拿开他的手:“掌印要知道分?寸。”
裴寻芳顺势张嘴含住了?他的手。
苏陌吸了?口气,懒理他,撑着身子欲起身,谁知双腿酸软无力,又直接跌了?回去。
“怎么?回事?”苏陌问道,“你给我喝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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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寻芳面不改色地揽着他的腰,将他一把拖回了?怀里。
“今夜不一样。”他覆在他耳后道,“咱们做点别的。”
很快,苏陌便知道什么?叫“不一样”。
裴寻芳用一袭大氅将苏陌包裹起来,抱到了?船头。
彼时?焰火齐鸣,火树银花,如迢迢星河坠入深湖。
元宵的夜里还?非常冷,苏陌微微颤抖起来:“我冷。”
裴寻芳在他身下放了?软垫:“一会就不冷了?。”
花火照映着苏陌的脸,裴寻芳看得出神,捧住他的脸,在焰火下亲吻他。
他咬下覆在苏陌眼睛上?的白巾,吻着他的眉眼,温柔说?道:“殿下快看,这帝城的焰火在为你绽放。”
焰火纷纷,玉壶光转。
月明夜愈凉。
苏陌听见了?裴寻芳异于寻常的心跳声。
“砰。”又一株焰火在夜空绽放。
远处的湖心亭里,人?影攒动?,人?们在欢呼。
而华丽的织金大氅之下,裴寻芳的手抹着滑溜溜的什物,已经伸了?进去。
苏陌全身一颤,睁大了?双眼。
裴寻芳用吻堵住了?他的嘴。
苏陌惊恐地望着夜空,漫天星河落入他眼中。
他挣扎着,却于事无补,裴寻芳力气大得骇人?,他将大氅裹得很紧,苏陌四?肢受缚,根本无法动?弹。
小船微漾着。
水面隐隐传来歌声,湖畔的戏台上?,有人?在轻轻吟唱。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苏陌眼泪要出来了?:“放、放开我……你疯了?吗!”
“咱家是疯了?。”裴寻芳的凤眸里闪着危险的光,如这漆黑夜里怒放的焰火,音色却很凉,“咱家为殿下疯了?。”
“我、我会叫你付出代价的……”苏陌咬着唇,颤抖着挣扎,“裴寻芳,我要杀了?你!”
裴寻芳如冷漠的酷吏,丝毫不留情。
“杀了?我吧。殿下.身.下死,做鬼也风流。”裴寻芳呓语着,“咱家喜欢殿下里面……好温暖。”
他依旧衣冠整齐,依旧温柔地吻着苏陌,依旧如往常一样拥抱着苏陌。
小船在东君湖上?轻轻荡着,就连那喧嚣的焰火、远处热闹的戏台,也同这花灯与月光一样,蒙上?了?一层温柔缱绻。
可大氅掩盖之下,他的手如入了?魔的妖孽,正疯狂地探索着苏陌。
“殿下还?走?吗?”他音色冰冰凉的。
苏陌泪水涟涟,他无力地颤抖着,呜咽着说?非杀了?裴寻芳不可。
“殿下还?不满意。”裴寻芳道,“没关系,咱家带来了?一整套的玉势。”
这一夜就如疯癫了?一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论苏陌如何骂他求他,裴寻芳都不肯放过?他。
他像被遗弃的疯犬,带着满身的渴求与不满,寻了?回来,他露出尖齿獠牙,毫不客气的,疯狂的,要将那嚣张又无情的主人?,撕咬入腹。
也不知过?了?多久,东方既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陌泄泄枕于舟头,软成了?一滩水,他望着湖面映射的晨光,在昏迷的前一瞬,听见那个?恶魔在他耳边说?着:“生辰快乐。”
苏陌于梦里抓紧被子,恨恨说?道:“裴寻芳,我必杀了?你!”
而与此同时?。
慈宁宫的佛堂厢房里。
趁着月黑风高?偷偷摸上?床榻、正准备与榻上?人?相拥而眠的掌印大人?裴寻芳,全身一怔。
一夜疾风。
翌日清晨,满院落叶。
佛堂乌泱泱来一大群人?。
太?后拖着病躯、带着阖宫妃嫔与皇子公主前来拜见吉空。
三进殿被占得满满当当。
天宁寺吉空大师,在大庸声望极高?,传闻佛法无边,高?深莫测,放在寻常,帝城的王公贵族是求一见而不可得的。
吉空大师此番入宫,是为太?后六十大寿祈福。
苏陌被要求呆在厢房里,不许出来。
苏陌一宿没睡好,顶着双熊猫眼坐在榻上?,眼睛都熬红了?,他看着被子里那一团糟糕景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杀千刀的裴寻芳。
旧衣
“公子, 你醒了?”红姑掀开门帘探头进?来。
她抱了一瓶新摘的花,花朵莹白如雪,层层堆叠如玲珑白塔,煞是温柔, 红姑说道:“这是御花园里新开的花, 玉楼春白雪塔,公子应当?喜欢, 奴婢带来给?公子瞧个新鲜。”
红姑将花瓶小心翼翼摆在窗边案几上, 又仔细调整了一番,这才搓搓手过来为?苏陌整理衣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奴婢伺候公子更衣。”
苏陌将目光从那花上收回, 慌忙将被子一拢, 道:“不必了,我自己来。”
“公子哪里会做这些,让奴婢来吧。”
苏陌将被子拢得?更紧了, 两颊红晕未退:“我、我要沐浴,烦请红姑去准备。”
红姑眨眨眼,没再坚持,退了下去。
苏陌又掀开被子看?了看?,觉得?自己可笑极了, 不过是梦见了裴寻芳, 亵裤和被褥都脏了, 怎的弄成?这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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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苏陌已经养成?了晨起泡药浴的习惯, 如意殿的池子是不能去了,红姑在?这浴盆里放了好?些配好?的药草, 苏陌在?里头泡了许久,倒也是泡得?骨筋酥软。
一夜未睡好?, 苏陌神思昏昏,不知不觉眯着眼差点就在?浴盆里睡过去。
“公子莫在?水中睡着,当?心滑下去。”裴寻芳的声音似乎又在?耳边响起。
苏陌一惊,睁眼左顾右盼,没人,是自己的幻觉。
苏陌要被自己气疯了,从一早醒来到现在?,裴寻芳的影子便?没有从他脑中消失过。
而梦中,那人咬着他的脖颈,用玉势变着花样伺弄他的情景让苏陌一想起便?颤栗感涌遍四肢。
更离谱的是,苏陌已经无法自我催眠那不过是一个梦。
因为?,那些荒唐的梦境,多半曾经都真?实地发生过。
裴寻芳。
太监。
……
苏陌闭上眼。
平缓着呼吸。
虚妄虚妄皆是虚妄。
经过这段时?间的药浴,苏陌的身体明显恢复了许多,真?是没想到,入宫的这段日子竟成?为?他了休养生息的日子。
苏陌甚至发觉自己的双脚已经可以受力了,苏陌欣喜不已,重新拥有站立的能力,简直太好?了。
苏陌曾在?病床上躺了三年,那种不能自理的日子太无望了,苏陌用双脚踩着地面,感受着大地的力量,觉得?自己生机勃勃。
回到卧房时?,红姑已经将整个床榻换洗一新,就是有点过于?刻意了,连带着将床帐也换了。
“尚衣监新做的衣裳送来了,公子要换上吗?”红姑问道。
苏陌扫了一眼,都是上好?的月白云锦,绣着松竹明月,是他喜欢的样式,可想到这大抵又是裴寻芳安排的,苏陌便?不想穿。
或者说,不想穿给?某个人看?。
苏陌冷声道:“穿旧衣即可。”
红姑没再多言,上前替苏陌束发更衣。
红姑望着镜中人,赞道:“宫里的皇子公主?,都不及公子。”
“诸相非相,皮囊而已。”苏陌道。
“公子说的禅语我不懂。但我母亲曾说过,人死了之?后,会去另一个世界,坏人生恶相,好?人生善相,公子上辈子一定是一个大好?人。”
“好?人?我大抵不算。”苏陌自嘲道。
红姑笑盈盈说公子说不定是菩萨转世呢,又俯身替苏陌整理衣袍,她忽而惊讶道:“公子好?像长?个子了?”
苏陌疑惑道:“什么?”
“奴婢扶公子站起来瞧瞧。”
苏陌扶着她的手臂,尝试着缓缓站起来,那泛黄的铜镜里很明显可以看?出,苏陌身上的旧衣裳无论衣长?还是袖长?都短了。
前些日子一直坐着轮椅,倒没太留意,今日一看?,怎的短了这许多?
这是怎么回事?
苏陌看?向铜镜里的那张脸,竟有些恍惚。
其实穿过来时?,苏陌便?发现了,季清川同现实中十五六岁少年时?期的苏陌长?得?非常像。
只是季清川因着从小被喂药,身体瘦弱,骨子里带着病气,又一直作伶人妆扮,因此?通身都是雌雄莫辨的娇媚之?态。
而苏陌穿进?来的这些日子,这具身体每一天都在?发生着变化,尤其苏陌受伤养病的这段日子,变化每一天都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
苏陌鲜少照镜子,今儿一看?,这镜中人,除了一袭古人的衣袍与长?发,竟已经像极了自己十八九岁的模样。
苏陌诧异不已,他想起了玄衣人的那句话?:“公子你看?,镜子里的你,是不是你自己?”
苏陌心突突的跳,不知为?何心中不安。
他想到了穿书?后多次过敏的事,想到了现实中十八岁成?年礼的那一天,自己因过敏被送入医院的事。
而他很清楚,他笔下的季清川,是从不过敏的。
这一切是否另有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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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陌脑中某些记忆如被粉碎了一般,怎么也拼不起来,他头疼不已,混乱的思绪和不寻常的心跳让他无法继续思考。
他按按心口,无奈地扶住红姑,说道:“换新衣吧。”
“欸。”红姑高兴极了,兴冲冲拿来新衣,一边伺候苏陌穿上,一边道,“公子这个年纪,长?个子也是正常的,公子可得?好?好?养着,来日方长?呐。”
这病弱之?躯,哪来的来日方长??
只求在?有生之?年完成?所愿。
苏陌捏捏指上的君韘,心中闪过一丝悲凉。
红姑却似乎心情不错,又道:“公子,今儿佛堂来了好?些人。”
苏陌兴致缺缺:“听着不吵。”
“那当?然了,掌印也来了,还有谁人敢吵?”红姑故意道。
苏陌眼睫一颤:“关我何事?”
“是的,不关公子的事。”红姑笑道。
正穿戴好?,屋外忽而传来一阵聒噪,听着是个嚣张的少年音。
“得?,这下可好?了,有得?吵了。公子坐好?,莫要出来。”红姑放下手中的活迎出去。
只听那屋外人道:“这就是那伶人住的屋子吗?”
苏陌望向窗外,便?见一个华服少年趾高气昂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一群太监,状似想要劝阻。
“今儿我倒要瞧瞧,能叫李长?薄发疯的伶人,到底长?了个什么模样?”
“五皇子,太后吩咐了,未经允许任何人不能见季公子。”为?首的大太监劝道。
“怎么,人都接入宫中这么久了,还藏着掖着,是不想让人瞧见,还是见不得?人?”五皇子李浩然推开那人,道,“父皇乾清宫的人都不敢拦我,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拦我?”
“五皇子……今儿阖宫娘娘与公主?皇子都在?,五皇子莫要惹争端,请谨言慎行呀……哎,哎,五皇子!”大太监急得?跪着拦人。
“起开!”五皇子抬起一脚便?将那太监给?踹飞了。
“五皇子!”
“五哥哥在?慈宁宫就敢动手打人,知道的以为?五哥哥是年轻气盛想助太后早日查明真?相,不知道的……还以为?五哥哥已经完全没有将太后放在?眼里了呢。”
一个女孩的声音穿过庭院移了进?来。
苏陌听着有趣,移至窗边坐下,顺便?将竹帘放下半扇,遮住自己。
那女孩带着一群宫人进?来,一身红衣,明眸皓齿,灵动可爱,可不,正是九公主?。
“小九,你莫要编排我,你不去安慰你的长?薄哥哥,还有心思在?这同我打嘴仗。”五皇子道。
“嫡皇子事关重大,不可儿戏,太子之?位更是一国之?本,此?事自有太后、父皇定夺,小九一介女子,可不敢私下妄论。”九公主?瞥向五皇子,“小九还是惜命的。”
五皇子一顿。
“东宫一日不动,太子哥哥就还是太子,是你我应当?尊敬拥护的一国太子。”九公主?又道,“倒是五哥哥,一口一个伶人,实在?不妥,再怎么说,季公子也是太后亲宣入宫的贵客。”
五皇子气不过,便?愈发口不遮拦,道:“怎么,伶人出身还不让说了是么?”
“当?初这位季清川的弁钗礼,小九也去了是吧?一个男伶人的初夜,闹得?举国皆知,豪绅巨贾千里迢迢赶来,一掷千金就为?竞买他的春宵一夜,简直闻所未闻!寡廉鲜耻!怎的,今儿摇身一变,就不让人提了?”
苏陌淡然地为?自己倒了一盏暖茶,一口一口细品着。
这白雪塔幽香阵阵,沁人心脾,即便?这些话?如此?不入耳,苏陌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生气。
那五皇子还不尽兴,仍在?大声嚷嚷:“小九,我告诉你,伶人就是伶人,入了宫也是伶人!在?那种地方长?大,从小看?的、学的、做的就是伶人那档子勾当?,即便?入了宫,也狗改不了吃屎!”
“你难道没听说吗?这位季公子入宫第一天,就招惹得?瑞王爷犯了荤病,你就瞧着吧,此?人非搅得?皇宫一片混乱不可!伶人误国,别以为?换了身衣裳就能当?人上人了……”
“老五!休得?胡言乱语!”但听一人断喝,更多人涌进?了这座庭院。
苏陌垂眸斟上第二盏茶,透过竹帘间的缝隙,苏陌看?到了匆匆赶来的另外两位皇子模样的人。
苏陌猜其中一位是四皇子李明焕。
五皇子见着那人,果然偃旗息鼓,垂首道:“四哥。”
“口不妄言,当?是君子之?道。”四皇子喝道,“你迟早要吃这口舌之?亏!”
“四哥我……”
“闭嘴!”
“哦。”五皇子退后一边,暗暗跺脚。
四皇子看?了一眼九公主?,道:“小九,小七方才在?找你一起去找吉空大师卜卦,你快去看?看?。”
九公主?哪里肯走,她高声道:“小九不爱卜卦,小孩子家家的我才不感兴趣呢,今儿我就守在?这了,谁欺负季公子,我就欺负谁!”
五皇子听了,又忍不住了,跳起来嚷嚷:“小九,我看?你就是被那伶人夺了魂了吧,同你那长?薄哥哥一样,都、都……”
话?还没说完,五皇子被人从身后锁住咽喉,一把拎起。
五皇子双腿乱蹬,差点断气。
众人皆惊,道:“拜见太子殿下。”
苏陌转眸望去,但觉身前的玉竹哨子微微一动。
那人站在?阳光下,面色冷峻,冷冷说道:“向清川道歉。”
箭痕
“凭……凭什么要我道歉!”五皇子挣扎着去掰李长薄掐住他?脖子的手, 可那手如铁钳一般,根本掰不动。
“李长薄……你太子宝印都?交出来了……你算什么太子,你算什么东西!”
李长薄没怒没恼,面容冷峻, 像一座孤傲的山。
众人畏惧不敢上前。
太子自从跪请慈宁宫后, 整个人?就变得?沉默寡言,听闻关禁闭的这段日子, 他?一个人?呆在寝殿里, 几日都?未曾说过一句话。
众人?一开?始以为?太子这次完了,可是过了这么久, 慈宁宫压而不发, 东宫岿然不动,众人?又看不懂了,这风向……或许还会有变?
今日吉空大师为?贺太后六十大寿开?坛说法, 阖宫之人?都?盛装前来,而太后,独独特宣了禁足中的太子一同前来,这是要给?东宫解禁的意思?
难猜啊。
大太监跪在地?上,既不敢触怒太子, 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五皇子出事, 战战兢兢移过来劝道:“太子……太子息怒啊, 今儿为?太后六十大寿祈福,可不能?闹出人?命啊……”
李长薄不言一语, 转眸冷冷瞥向他?,手上的劲更重了。
众人?甚至听到了那喉管骨头咔咔移位的声响, 吓得?通通跪地?:“太子息怒。”
李长薄不为?所动。
五皇子整个痛苦得?扭曲起来,两眼翻白, 求救道:“四、四哥……”
五皇子与四皇子素来亲近,从小便?仰仗着这位四哥。
四皇子神色变了又变,上前一步道:“老五不懂事,冒犯了太子和季公?子,明焕在此替他?道歉了,请看在他?已故母妃的面上,不要同他?计较。”
“老四倒是惯会坐收渔人?之利。”李长薄乜眼睨向四皇子,道,“不像某些蠢货,被?人?当枪使还浑然不觉。”
说着手劲一松,五皇子如一滩烂泥跌落在地?上。
“往后谁敢冒犯清川,形同此人?。”李长薄冷声道。
惊慌的宫人?这才围上去,抱人?的抱人?,叫太医的叫太医。
李长薄置若罔闻,只盯着四皇子,压低声音道:“孤不管你是何意图,若是想挑起事端,孤奉陪到底,若是想伤害清川,孤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四皇子眼见?着伎俩被?李长薄看穿,也不装了,直言道:“老五若有个三长两短,太子难辞其咎。”
“死不了。”李长薄道,“你以为?,孤现在还会在乎这些吗?”
四皇子嘴角抽了抽,道:“当年三王为?了一个大齐郡主,兄弟反目,同室操戈,血淋淋的教训仍在眼前,太子可不要受了什么蛊惑,也犯起了糊涂,重蹈覆辙……”
“老四你错了。”李长薄笑了,“孤同你不是手足,孤同清川才是。”
“你、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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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薄!”四皇子激怒李长薄不成,反倒让自己恼羞成怒,转身吼道,“你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孤若不是为?了清川,早就没有耐心陪你们这样玩了。”
李长薄揪住四皇子的衣襟,压低声音道,“太后今日请吉空大师开?坛讲法,讲的就是‘灭谛’,老四心中有业障,真该去听听佛法,莫要成日使些见?不得?光的旁门左道,觊觎那些不该属于?你的东西!”
“李长薄,心有业障的人?是你吧!”四皇子笑得?诡异:“你与季清川之间,当真是清白的吗?”
“若季清川真是你我?同父异母的兄弟,你还下得?去手吗?清川清川,呵呵,叫得?如此亲昵,若季清川真的回归正位,你觉得?东宫还有你的立足之地?吗?你连活路都?没有!李长薄,你占据他?的身份长达十八年,你觉得?他?会放过你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长薄,你完了……你将一无所有……”
李明焕仍在说着话,他?的脸在强烈的日光下逐渐模糊、扭曲,李长薄只觉鼓膜嗡嗡作?响,天地?间的每一样事物都?在摇晃,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如同上一辈子日日夜夜折磨着李长薄的咒语。
李长薄眼中杀意渐浓。
忽听得?佛堂那边梵音乍起,隔着一层又一层的院墙,那吉空说法的声音却声如洪钟,听着一清二楚。
众人?俱是心门一震。
只听那佛音道:“灭尽烦恼业因,灭尽生死果报……”
李长薄鼓膜震痛,用力晃了晃脑袋。
又听那佛音说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李长薄心头如受一击,他?骤然松开?李明焕,转眸看向那间厢房,窗下垂着的竹帘后隐隐坐着一个身影。
那么熟悉,是他?的清川。
他?怔怔走向那扇窗子。
“清川。”
隔着竹帘的缝隙,李长薄目光灼灼望着那道身影。
“清川。”李长薄再次唤道。
窗内身影微微侧过脸,声音微凉:“殿下冲动了。”
得?到回应,李长薄显得?很高兴。
“不,你别动。”李长薄的声音极其温柔,好像生怕那身影会突然消失一样,“不要动,让孤这样看看你就好。”
窗内人?道:“殿下过于?冒险了。”
李长薄笑了起来:“清川关心我??”
他?明明就在窗内,与他?一帘之隔,可李长薄却觉得?清川远在另一个世界,遥不可及。
李长薄仿若又要失去他?了。
这感觉让李长薄焦灼不安,他?攥紧五指。
想要越过这扇窗,想要亲他?吻他?。
苦海无边,若那苦海是清川,李长薄永不回头,他?宁愿那片海没有尽头。
李长薄心中欲念如烈火灼烧着。
必须克制自己。
只消再等一等……再等一等便?能?重新拥他?入怀。
清川。
李长薄望着他?的身影,将想对他?说的话藏在心底。
我?原本可以毁灭一切,夺回该属于?我?的东西。
包括你。
可我?又想好好爱你。
为?此,我?甘愿冒着失去一切的风险,将身份还给?你,只求你能?原谅我?,清川,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吗?
清川。
我?只有你了。
你能?回到我?身边吗?
苏陌原本以为?李长薄会有何动作?,可他?只是静静站在窗外,一动不动,甚至话也没多说一句。
时间一点点流逝,苏陌被?看得?全身发麻。
许久,李长薄才缓缓吐出四个字:“清川等我?。”
掌心的玉竹哨微微一颤,待回过神时,李长薄已经转身,扬长而去。
苏陌松了一口?气,安抚道:“没事了。”
可大庸五皇子受了重伤,怎么会没事呢?
有人?故意放大声音哭喊起来:“五皇子啊五皇子,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哭声引来了更多人?,小院里很快人?满为?患。
“发生了何事?五皇子怎么了!”是安阳王的声音。
“禀王爷,是……是太子殿下……”
“五皇子与太子起了冲突,太子殿下就……”
安阳王检查了下五皇子的伤势,气冲冲呵斥道:“李长薄,你又在发什么疯!太后就不应该放你出来!”
李长薄面无惧色迎上去,声色凛然道:“老五当众羞辱清川,长薄看不过,才出手教训了他?,此事是长薄的错。”
“清川在宫里无名?无份、不清不楚地?住着,难免有人?会欺负他?,今日之事便?可见?一斑。”李长薄说着,忽然朝安阳王跪地?一拜,“长薄恳请,王爷出面为?清川验明身份,为?清川正名?!”
安阳王显然没料到李长薄会有此举,一肚子骂人?的话硬生生噎了回去。
而扶着老嬷嬷匆匆赶来的太后,气得?差点当场厥过去。
“薄儿啊!”-
苏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今日之事分明就是一个明晃晃的陷阱,而李长薄,心甘情愿地?往里头跳。
苏陌心里发慌,正要唤红姑,却见?红姑红着双眼掀帘进来了。
她换了身红色束身武服,与平常的装扮完全不一样。
“红姑你……”苏陌惊讶道,“你怎么了?”
红姑理了理衣袖,扑通一声跪下,以头磕地?道:“红姑特来向公?子道别。”
她抬起头时,已是清泪两行。
苏陌这时才发觉,红姑年纪其实并不大,高束的马尾让她看起来更加英姿飒爽,完全不像是之前唯唯诺诺的奴婢模样,倒像是行走江湖的女侠。
“红姑此生有幸,得?以照顾公?子这些日子,红姑夙愿已偿,此生无憾了。能?亲眼看到公?子好好的,红姑总算有脸去见?九泉之下的大齐故人?。”
竟是大齐故人?!
苏陌惊讶不已,扶案意欲起身。
红姑却跪着移了过来,扶住苏陌的双膝,道:“公?子别动,小心摔着。”
她眼泪止不住地?流,却仍在细细叮嘱:“公?子一定?要记得?,药要按时吃,药浴要按时用,公?子体弱,不比常人?,一定?要好好养着,切莫思虑过度……”她说得?愈发伤心,“若不是……若不是公?子出生时受那一箭,身体也不会这般差,是红姑没用,红姑对不起郡主……”
苏陌心头发紧,她在说什么?
她为?何哭得?如此伤心,她今晨明明还很开?心。
“无论公?子将来作?为?何人?,生活在这世间何处,请公?子记住,你父亲是大齐万人?拥戴的太子殿下,你母亲是大齐最勇敢的女子,大齐所有百姓都?感激殿下与郡主。公?子,是大齐对不起你,这些年,你受苦了。”红姑伏地?又是一拜,“红姑只愿公?子余生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苏陌有种不祥的预感:“红姑,你要去做什么?”
“御林卫红绡,拜别嫡皇子。”红姑以头磕地?,随后毅然决然起身离去。
苏陌独自惶惶坐在窗下。
一切太过意外,苏陌之前竟然全然没有察觉。
御林卫,是由大齐洛阳顾家千挑万挑及训练出来的一支精英御刀侍卫,专门献给?大齐皇室作?贴身侍卫。
而红绡,正是当年大齐太子特意派去保护长乐郡主的唯一一位女御林卫。
没想到,红绡竟然还活着!
这些事,完全超乎苏陌的预料之外。
而显然,安排这一切的人?,正是藏在幕后的裴寻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陌只觉心口?发烫。
裴寻芳……裴寻芳他?何时掌握了如此多连苏陌都?不知道的信息!
很快,红绡的声音在小院响起。
她大声说道:“我?有办法证明季公?子的身份!”
乱哄哄的小院,倏地?安静下来,众人?纷纷循声望过去。
只见?一名?红衣女子双手举着一个布包,清冷如雪中傲梅,她道:“我?家郡主曾说过,大庸安阳王公?正严明,心怀天下,是真正的正人?君子。”
她说着跪地?一拜:“请安阳王为?我?家公?子正名?!”
安阳王听得?心头一颤,问道:“姑娘是谁?”
红衣女子抬起头道:“红绡。”
安阳王惊了一瞬,又仔细看了看,此人?……此人?可不就是当年长乐身边那个不苟言笑的御刀侍女红绡吗!
虽然时隔十八年,模样已大变,但仔细看,清秀挺立的五官是能?认出来的。
“你竟然还活着……”安阳王惊喜不已,“你当真有方法证明季公?子的嫡皇子身份?”
红绡不卑不亢道:“红绡需要更多人?见?证,当堂验证。”
安阳王兴奋起来:“好!”-
俄倾,所有人?来至慈宁宫正殿。
“下跪何人??”太后问道。
“长乐郡主的侍女,红绡。”
“大胆!哪来的长乐郡主!”太后拍案斥道,“大庸没有什么长乐郡主,只有已故皇后甄氏!”
红绡面色不惊。
安阳王起身道:“红绡你不是说你有方法证明谁是嫡皇子,快快说来。”
“我?有证据。”红绡说着,从身后抽出一个布袋来,她徐徐展开?,里头竟然是一支箭!
“大胆!护驾!”宫人?们纷纷慌起来。
“诸位莫要惊慌,这不过是一支废箭。”红绡说着,双手托着箭,高高举过头顶,道,“请王爷过目。”
安阳王掀袍起身,大步走过去,接了那支箭。但见?那支箭非常特别,箭头前尖后五棱,环穿五孔,黑雕翎,上头还带着陈年血渍。
安阳王见?着眼熟。
“此箭从何而来?”
红绡道:“此箭正是当年湄水刺杀案中,刺客用的黑翎箭。”
安阳王仔细一看:“没错,正是它,本王有印象。”
红绡又道:“此箭上抹了一种罕见?的毒液,名?唤蚀骨草,此毒一但入人?肌骨,便?伴随一生,日日夜夜如万蚁噬骨,直至将人?身体彻底摧毁。”
“那人?是下了死手,要置先皇后与嫡皇子于?死地?!”安阳王托着那支残箭,已是双目通红,他?问道,“先皇后遇袭时,你在哪?”
“红绡在为?主子挡箭。”红绡说着,眼睛都?未眨一下,一把扯下外袍,露出只着心衣的上半身。
众人?一声惊叫。
年幼的甚至被?嬷嬷赶紧捂住了双眼。
只见?红绡那匀称秀美的后背上,竟密密麻麻分布着数十个箭痕。
触目惊心!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震惊的不仅是她一个女子竟然敢当众脱下衣袍,更惊讶的是,她一个女子,中了这么多箭,居然还能?活到现在!
真乃奇迹。
红绡面色不惊,道:“这支箭便?是从红绡身上拔下来的。此箭特殊,箭痕呈梅花状,非常好认。”
安阳王声音有点抖:“好红绡,本王信你。”
又问:“这支箭与你身上的箭痕,又同嫡皇子有何干系?”
“红绡护主不力,没能?保护好主子,致刚刚出生的嫡皇子也中了一箭,就在右肩处。”
红绡利落地?将衣袍重新穿上,继续道:“王爷只需看看季公?子的右肩有没有一个同样的梅花箭痕,便?可确认,季公?子是否是真正的嫡皇子。”
“此箭特殊,又带着毒,箭痕终身不可退,无法做假。”
众人?哗然。
原来如此。
“如此来看,这果真是一个不错的方法。”
“若是那个季公?子当真有这箭痕,那可不就是真正的嫡皇子么?”
“这下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快快请季公?子过来吧。”
那些一开?始不敢吱声的妃嫔们也开?始议论纷纷。
“安静!”太后斥道,“哀家为?何从未听过嫡皇子中箭一事?”
“因为?知道的人?都?死了。”红绡道。
太后沉下脸去:“既然死无对证,单凭你一人?口?说无凭,哀家要如何相信你?”
红绡抬眸,冷冷直视太后的眼,带着寂静无声的杀意,停了好一瞬,她才道:“还有一人?,也亲眼目睹了嫡皇子中箭之事。”
太后冷声问道:“是谁?”
“司礼监掌印,裴公?公?!”红绡道。
众人?又是一惊,可不是,十八年前,那位活阎王还是个十岁小太监,他?当初就是因为?救驾有功,才被?提拔入了乾清宫,从此平步青云。
太后沉下脸色:“哀家为?何从未听裴公?公?提起过?”
“嫡皇子确实中了一箭。”一个浑厚的声音在从殿后响起。
裴寻芳手里捻着串千年血玉做的佛珠,悠哉悠哉走出来,道:“咱家可以作?证。”
那串佛珠色泽红润,鲜艳欲滴,在他?手里,宛若雪地?里的一簇红罂粟。
众人?紧张不已,而这位活阎王宛若在自家院子里散步一样闲适。
“当时兵荒马乱,咱家也身中剧毒,待到醒过来时,皇子已被?迎入宫中,封了嫡皇子,昭书一层层下达下来,举国皆知,咱家一个小小太监,已然没有了过问的权力。至于?迎回的这位嫡皇子身上有没有箭痕,咱家未再有机会见?到,所以不得?而知。”
“分辨的办法很简单,将太子李长薄与季公?子一同请来,一起查验下,便?可确认了。”
太后脸色大变。
安阳王却兴奋起来:“快快去请,请清川过来。”
一直默默跟在安阳王身边快要憋坏的傅荣,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快冲了出去。
太后变得?局促不安,她质问裴寻芳:“裴公?公?十八年隐而不说,今儿出来作?证,是何居心?”
裴寻芳轻笑道:“皇家血脉,不可儿戏,当年嫡皇子已得?到太后与圣上认可,咱家当然不能?再平白无故去提什么嫡皇子中箭一事,若提了,倒显得?咱家居心叵测了。”
“如今这事被?人?重新翻出来,于?公?于?私,这个证人?,咱家还是得?做的,否则,倒是有负皇恩了。太后觉得?呢?”
“你……”
不一会,便?听殿前一声宣:“季公?子到!”
此时正值正午,刺目的阳光从殿门口?照进来,将铜铸鎏金的殿门浸染得?灿烂辉煌。
“清川,你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傅荣紧握着轮椅的扶手,激动说道。
苏陌垂着眸子。
这一步,苏陌原本并不是非走不可。
可为?了清川,苏陌必须走下去。
堂上那些人?,各有各的心思。
安阳王喜气洋洋,满脸殷切地?期盼着让季清川回归正位,李长薄目光沉沉,他?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苏陌无从分辨,太后恨不能?将清川关死在佛堂里,而其它那些人?,都?等着看李长薄的好戏……
只有一人?,高高站在太后身后,一双眼如狩猎的孤狼,盯着苏陌,仿若只要苏陌给?他?一个眼神,他?便?会将苏陌直接带走。
蛊虫
三重殿门层层打开。
苏陌逐光而入。
殿内近百人, 却鸦雀无声。
众人敛声屏息,所有的目光均投向这个坐着?轮椅的年轻人。
那一道道来自上位者的凝视带着?无声的压迫,一如季清川当初走进那个被精心设计好的宫宴“狩猎局”。
不同的是,这一次, 清川有写书人陪着?他。
苏陌感觉到了身前的哨子在害怕得颤抖。
他轻轻摸了摸哨子, 悄声道:“别怕。”
苏陌停在大殿中央,敛着?眸子不看任何人, 镇定自若道:“季清川拜见太后、王爷。”
他今儿穿了一身月白云锦, 松竹明月的暗纹低调而华贵,与?往常不同的是, 他用一支素簪将三千青丝高高束起, 露出了细长白皙的颈。
像只高贵美?丽的天鹅。
明明是等待被验身的刀俎上的鱼肉,却透着?这满殿之人都无法比拟的清贵。
安阳王看得欢喜,他早已坐不住了, 起身迎道:“好孩子,难为你在佛堂里住了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
苏陌淡淡答道:“佛堂清静,心清则明,清川很喜欢。”
太后身侧的宫令女官轻摇着?金缕扇, 道:“在宫里住了这些日?子, 规矩还没学会?吗?拜见太后, 当行?稽首之礼!”
“清川脚伤未愈,可?免了。”安阳王道。
“礼不可?废, 废则乱。”宫令女官一板一眼道。
安阳王还要说话,苏陌已然起身。
傅荣忙去扶他。
苏陌摆手:“无妨。”
苏陌撑着?扶手, 小心翼翼踩在地面,他感受着?脚掌的力量, 每一根脚趾头都苏醒过来,他像蹒跚学步的婴儿迈出第一步,很好,这感觉太棒了,他有些兴奋,又迈出一步。
是久违的行?走的感觉。
他仿若不是在这书中世?界受了伤,而是刚刚从那座孤岛疗养院的病床上醒来,手臂上扎满了针管,僵硬的双腿还不太灵活,却有一种完完全全可?支配身体的真实感。
过去他总是处于魂首半分离的状态,如今这种过分的真实感让苏陌有些不适应。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脚,没有鲜血淋淋的镣铐,没有缠满管子的仪器。
出神?间,他听见宫令女官催促道:“季公子是不会?行?礼吗?”
苏陌回过神?来,双手交叠,屈膝跪下,拱手于地,头也缓缓至于地,拜道:“季清川拜见太后。”
大殿内寂静无声。
太后没有回应。
“喵呜~”
不知从哪冒出一只小白猫,从苏陌靴边钻进了裙底,苏陌皱眉,那猫儿在他衣袍下钻来钻去,折腾得欢快,忽的又从外?袍的袖里钻了出来,照着?他的手指便舔了一口。
沙沙的痒。
如此?还不够,又舔了一口。
“南熏殿御养的小狸奴怎的跑到这来了?”容贵妃朝小白猫伸出手,“快,到我这里来。”
小白猫不太乐意地跳进了容贵妃怀里。
“礼也行?过了,快起来。”安阳王记挂着?苏陌的伤。
“殿前失仪,理当罚跪。”宫令女官冷声道。
苏陌心笑,果然,是要借机惩戒的意思?,太后的头疾这是好了?
可?他低估了这种跪法,尚未痊愈的双脚很快疼痛起来。
众人皆不作?声。
容贵妃更是闲适地抚着?怀中小宠,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长薄与?清川同罚。”李长薄忽的站出来,朗声道。
温雅的龙涎香笼过来,只见李长薄衣袍一掀,稳稳跪在了苏陌身侧。
“薄儿,你作?甚?”太后终于开口。
“太后曾教导长薄,法不阿贵,绳不挠曲,长薄有错在身,无颜为清川求情,只求太后允长薄,陪清川一同受罚。”李长薄道。
苏陌偷偷瞟了他一眼,他一脸认真,不像做戏。
九公主见状也跑过来,挨着?李长薄跪了,奶声奶气道:“小九与?太子哥哥、季公子同罚。”
“你们这些孩子……”安阳王道,“太后有说过要罚你们吗?”
“母妃,那位公子就是上回惹得瑞王爷发了癫症的人吗?”七公主扯着?容贵妃的衣袖说道,“长得真像父皇宫中的美?人画像,难怪小狸奴也喜欢他。”
容贵妃以手指抵她的唇,笑道:“嘘,小孩儿别乱说话。”
“今日?将众人召集至此?是为了验身,并非为了惩罚,太后,让几个孩子起来吧。”安阳王好言劝道。
太后只盯着?李长薄,怒其不争道:“这么喜欢跪,那便好好跪着?!”
李长薄坦然接受着?太后的怒意,面色平静。
他挨了罚,心中却欢喜,打苏陌一进来,他便瞅见了苏陌好生带在身前的玉竹哨子,见着?这枚哨子,他的心便又安了一分。
他默默朝苏陌靠近了些,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在底下悄悄触苏陌的指尖。
苏陌察觉到,挪开了手。
“看来,太子殿下果然同季公子亲密非常。”四皇子意味深长道,“那些言官虽言辞激烈,怕也并非空穴来风。”
他故意将“亲密”二字说得很重,又道:“今日?见到季公子,明焕才?知道,原来这天底下竟然真有这等人物,难怪太子殿下日?日?往不夜宫跑,都不愿回东宫了。”
“太子哥哥前往不夜宫,是为了查案!”九公主争辩道,“四哥哥莫要含沙射影、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四皇子慢悠悠踱到九公主身侧,也学着?他俩跪了下去,道,“九公主与?太子殿下在季公子的弁钗礼上豪掷千金,可?风光了,此?事不下百人目睹,明焕若有一句不实,甘愿受罚,请太后明鉴。”
“你!”九公主气得直翻白眼,“那是权宜之计,总不能看着?季公子被坏人欺负了去。四哥哥若是处于那种境地,小九也会?救你!”
容贵妃笑出了声。
她抚着?怀中小狸奴,道:“如今呐,出入乐坊也能打着?查案和救人的名号了,圣上立的律法倒成?了一纸空文。”
“这也不怪太子和小九,瞧这模样,又生在乐坊那种地方……叫谁见了不迷糊?”容贵妃望向其它妃嫔,道,“听说,季公子在大庸名气不小。”
“贵妃娘娘深居宫中,大概不晓得,这不夜宫季清川,可?是连续三年蝉联帝城第一伶人的大名人!”
“据说,季公子登台献艺,那可?是一票难求、万人空巷。不夜宫的当家人也是懂捞钱的,票价定得奇高,都是提前数月便售罄了,整个大庸的王孙公子啊,为了见季公子一面,脑袋都挤破了……若是想私下见一面,可?比登天还难,没个万贯家财,没戏!”
莹妃侧过身,以手遮唇轻声道:“我还听闻,民间流传着?一句戏言。”
“什么戏言?”
“沈家丝绸流如水,波斯金玉弃如土,白玉马,千金裘,不及季郎琴一曲。家财散尽终不悔,只求不夜灯明,瑶台宴开,温柔乡里……季郎一笑。”莹妃笑道。
“都说戏子误国。”容贵妃道,“如今国库亏空,民间水患蝗灾不断,后宫妃嫔都在削减用度,这些乐坊竟然如此?奢靡!”
傅荣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道:“不夜宫规矩严,清川从不轻易见客,那些传言是乱说的!”
“你是何人?娘娘说话,也敢插嘴!”
“这不是信国公家的二公子么,傅二公子这么清楚,莫非也是不夜宫的常客?”
“我可?听闻,傅二公子可?是追在季公子身后的一条哈巴狗,被当作?帝城一大笑谈,当初还扬言要娶季公子回家当男妻呢……”
“荒唐!”太后终于听不下去了,斥道,“身为朝廷命官如此?荒唐行?事!跪下!”
傅荣百口莫辩,气呼呼跪下。
苏陌被吵得头都大了。
这些人摆明是串通好了要羞辱季清川,这傻傅二还蹭蹭赶着?送肉上门。
“太后,清川绝不是传闻中那样的人。”李长薄正声道。
苏陌偷偷觑了他一眼。
李长薄目不斜视道:“清川虽长于不夜宫,却是至情至性之人,他品性纯良,出淤泥而不染,他较这世?间任何人都要干净,他痴迷音律,才?华横溢,世?间名利皆不在他眼里,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是常人所不能理解的领域,清川是一位真正的天才?。”
苏陌头一回听笔下人如此?评价清川,心中又喜又痛。
喜的是,李长薄竟然是懂清川的。
痛的是,若是让原文中的李长薄如此?赞美?清川、给予他鼓励,是不是……就可?以在清川走入抑郁的深渊前,拉他一把……
苏陌心口发紧。
终究,那是他曾写下的原书CP,是他为笔下人安排的悲惨人生。
落笔无情,铸就的却是两个人无法翻越的牢笼。
放笔下人自由?。
苏陌对?自己说道,放笔下人自由?。
苏陌轻握身前的玉竹哨子,它亦在微微颤抖。
李长薄继续道:“在帝城乐坊中,人人都以能得到清川亲授琴艺为荣,清川被他们奉为圭臬,是受人尊崇的先生。太后也是爱琴之人,应该理解这种惜才?之心。”
“世?人爱他、慕他、追逐他,却又以他的身份轻贱他。他们不知,清川只是被放错了位置的瑰宝,他本?该是大庸最尊贵的皇子,成?为伶人不是他的错,被人非议也不是他的错。”
“当年湄水的一盘棋,将清川打入贱籍,长薄也不幸成?为加害局中的一环,长薄无知,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想到清川这些年受的苦,我惶惶不安。”
“今日?,长薄只求真相大白,还清川一个公道,也赐长薄一个心安。”
此?话一出,殿中一片哗然。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在明面上重提当年旧案。
众人窃窃私语,却又无人敢出面应和,毕竟此?事当年可?是由?太后与?皇帝联手按下去的。
“十八年了,天大的惩罚也该结束了。请太后、王爷为清川做主,允清川回归正位。若一定要有一人为此?接受惩罚,长薄愿一人承担。”
李长薄说完,以头磕地,伏地不起。
“放肆!”
一只瓷杯砸碎在李长薄身前。
众仆吓得齐齐跪下地:“太后息怒。”
锋利的碎片溅到李长薄身上,他纹丝不动。
“身为皇长子,你就是这样为人表率的吗!”太后斥道,“薄儿,你昏了头啊!”
安阳王也吃惊不小。
李长薄此?举简直在打太后的脸,他没想到李长薄会?做到这一步,究竟是他低估了清川在李长薄心中的重要性,还是另有隐情?
容贵妃乐得看到这对?祖孙内讧,他们闹得越僵,她心里越畅快。
她拱火道:“季公子身份还未确定,说这些为时尚早,太子这字字句句,都快将季公子夸上天了,跟着?了魔似的,倒是又让臣妾想起当年三王相争的往事了……”
“闭嘴!”太后怒而望向容贵妃,这是她最忌讳的事。
容贵妃可?不是怕事的主,她继续说道:“都说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当年的先皇后可?是……”
话未说完,她怀里的小狸奴突然探出利爪气蹿上了她的脖子。
容贵妃毫无防备,颈上立马就是三道骇人的血痕。
那猫儿还要扑向容贵妃的脸,宫人们慌忙过来营救,猫儿又蹿上了她的脑袋,容贵妃尖叫着?从椅子上摔下来,一时乱作?一团。
“小畜牲!”容贵妃吓得直抖,她按着?流血的伤口,猛抬头,撞见的却是裴寻芳那双漆黑冷酷的凤眸。
高高在上,带着?警告的意味。
容贵妃心生寒意,便听那阎罗冷森森道:“圣上亲养的御猫,不可?杀。”
他又道:“娘娘受伤了,快宣太医。”
容贵妃脸色瞬间惨白,她向太后跪请道:“臣妾需要回宫医治,臣妾先行?告退。”
太后拂袖:“去吧。”
一场闹剧。
裴寻芳捻着?手中的血玉佛珠,慢腾腾走到太后身边,躬身道:“太后,时候不早了,既然人都到了,那便开始吧。”
太后望着?满殿跪着?的人,气不打一处来。
宫令女官上前为她顺着?气,道:“太后息怒,莫气坏了身子。”
太后握紧座椅扶手,缓了好一会?,这才?松口道:“都起来吧。”
“谢太后。”
“张德全!”裴寻芳眸光扫过那些宫人,停在半拥着?苏陌起身的李长薄身上,他音色愈发寒凉道,“宣太医院院判,准备验身。”
“慢着?。”太后阻止道,“验身之事就不劳裴公公了,哀家有更合适的人选。”
她侧身朝宫令女官道:“去请钦天监监正,高百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
“验身为何要请钦天监的人?此?人有何特殊?”安阳王问道。
“这位高百尺,不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更是出生南疆之地擅长易容术与?蛊虫之术,叫他来负责验身,是最合适不过了。”太后道。
“可?儿臣听说,高监正来历不明,性情乖戾,数年前曾以户部一位官员的女眷将生出谋逆之子为由?,夺人妻子,还将六月胎儿生生杀害于腹中,害得那人家破人亡,如此?残暴无德之人,不适合为清川验身。”安阳王道,“请太后收回成?命。”
“嫡皇子之事,疑点重重,不让钦天监的人来,难叫哀家及天下人信服!莫非安阳王还有更好的人选?”太后道。
眼见僵持不下,裴寻芳道:“依咱家愚见,不妨再宣几名太医一同前来,太医院与?钦天监共同验正,更有说服力。”
这提议太后无法反驳,只得道:“也罢,且去安排。”
少顷,便见宫人领进一位满头银辫的老人。
此?人穿着?一身钦天监特制的紫色官服,双耳戴着?硕大的银环,全身更是挂满了奇怪的铃铛灵符,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响得人心里发慌。
此?人正是钦天监监正,高百尺。
高百尺在苏陌身侧停住,跪地一拜,道:“拜见太后、王爷。”
苏陌瞧见他手背上有一条狰狞恐怖的疤痕,眼皮一跳。
这疤痕……似乎在哪里见过。
“高百尺,哀家今日?传你来,是要你为这位公子验身,一查是否易容,二查身上的箭痕是否作?假,你务必拿出看家本?领,给哀家一个满意的答案。”
“卑职听命。”
那高百尺又拜了一下,这才?起身。
“太子殿下,借过。”他请开李长薄,转眸看向轮椅中的苏陌,惊讶道,“这位公子,咱们是否见过?”
苏陌道:“在下与?高大人素不相识。”
“高百尺,可?以开始了!”太后提醒道。
“是。”
那高百尺立马换了一副冷漠面孔,他从随行?物件中取出一支半尺高的迷你铜壶滴漏,道:“请公子看着?这支滴漏,莫要眨眼。”
苏陌姑且配合着?他。
只见那滴漏中,一滴浅金色水珠,正在慢慢凝聚,光影中,它如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滴入缠绕于底部的螭龙口中。
苏陌眼睫一颤,一种异样感从心中腾起。
他想起了裴寻芳老宅中那个永不停歇的莲花铜壶滴漏。
高百尺仿若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猎物一般,一双鹰眼直冒光,他兴奋道:“公子魂首有异,不同寻常啊。”
苏陌道:“高大人说什么,我听不懂。”
“嘘,公子别说话。请公子继续看着?这个滴漏,别眨眼。”那高百尺绕着?苏陌看了一圈,啧啧称奇,“公子可?是个难得珍品。”
“可?有异常?”太后问道。
高百尺从工具箱里摸出一个漆黑的兽皮袋子,哗啦展开,里头竟然是整整一排各色样式的小刀、银针及虫盒。
“易容术,破绽多在耳后与?颈侧,待我试一试便知真假。”他用手指在兽皮上擦拭着?,道,“公子莫怕,高某下手很轻。”
苏陌眼皮跳了跳。
高百尺此?刻的兴趣完全都在苏陌身上。
他凑得更近了,仔细观察着?苏陌,口中念念有词,他越看越兴奋,粗粝的手指滑过苏陌的耳后及颈后,如鉴赏一件罕见的物品一般。
他喃喃自语道:“怎会?如此?天衣无缝?”
又摸了一会?,皱眉道:“为何毫无破绽?”
苏陌闻着?他鼻息里那恶心的气味,道:“高大人是怀疑我披了张假面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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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某自然不敢妄做论?断。”高百尺说道,“但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披着?面皮的人。”
太后听得此?话,问道:“是否有异像?”
那高百尺答道:“这位公子,或许并非这皮相的主人!”
此?话一出,满殿之人皆惊得站了起来。
“查!”
太后扶着?宫人激动地走了过来:“立刻给哀家好好查!证明给哀家看!”
这一下子,所有人都跟着?太后不淡定了。
若这季公子身份做假,那可?是杀头的死?罪了!
安阳王慌忙问道:“太医为何还不来?”
“禀王爷,太医院的大人们都被容贵妃给唤去了,一时找不到人,张公公亲自去请了。”
“胡闹!快快去请,绑也要绑一个来!”安阳王命令道。
“信口雌黄!”一片喧哗中,李长薄挺身挡在苏陌面前,道:“高监正还未验证便大放厥词,好大的胆子。”
“太子殿下请息怒,高某说的是‘或许’,并不能确定,一切还需验证才?知。”
李长薄握住苏陌的手,道:“你要怎么验?”
那高百尺从兽皮袋子里细细挑了一圈,最后选中了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又取出一只虫盒,道:“若是要证明公子的身份,怕是要见血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长薄看着?那亮晃晃的刀片,道:“清川怕血,此?法不行?。”
“薄儿你让开!”太后斥道,“高监正精通此?法,让他验!”
四皇子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太子殿下这是心虚了,还是心疼了呀?”
高百尺举着?那枚刀片,道:“只需轻轻划个口子,将这小虫放进去,若面皮是假的,便会?被这虫子咬噬掉落,若是真的,公子就当被虫子咬了一口,无甚大碍。”
“不行?!”李长薄一改之前温和谦逊的模样,“高监正若要验,就在自己身上开一刀,将虫子放进去,让我也看看高监正有何反应。”
高百尺脸色一变。
“薄儿,休得胡闹!”太后大声斥道。
“此?法分明是包藏祸心,太后莫要被此?人蒙蔽了。若谁相信这个法子,不妨让他用那虫子先试一试!”李长薄随手一指,指向那看热闹的四皇子,道,“李明焕,你敢吗?”
四皇子笑道:“我又没假,为何要以身犯险。”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李长薄匆匆回头看了苏陌一眼,“清川,别怕。”
苏陌只觉身前的玉竹哨子轻轻动了一下。
哨子温温发着?热,贴在苏陌心口,像只瑟缩的小猫,偷偷往那衣襟间钻。
苏陌想到过去自己笔下那个李长薄,莫非角色真的会?自我觉醒、自我转变?
“此?法太危险,还需等太医来了再定夺。”安阳王道。
“哀家要查,谁敢阻拦!”太后却是一刻也等不得了,大声道,“验!现在就给哀家验!”
混乱中,忽听一个女子道:“红绡愿意以身试法。”
众人纷纷回头。
那位一直静静呆在角落的红绡走了过来,跪在苏陌面前,道:“红绡愿意为公子以身试法。”
“好,就让她试!”李长薄大声道。
苏陌想阻止,可?红绡的眼神?仿佛在说:公子,就让我试吧。
高百尺道:“这蛊虫乃无价之宝,每一只都是高某悉心培养,可?不能随意试……”
“什么无价之宝!”红绡一个旋身,轻松夺过高百尺手中的小刀与?虫盒,“让我瞧瞧。”
高百尺还未反应过来,红绡已将小刀放在鼻前轻嗅,问道:“请问高大人,试哪里最为妥当?”
高百尺脸色已白,道:“颈部。”
“这里吗?”红绡拿着?小刀在颈间比了比。
高百尺眼珠一转,但见一道银光晃过,高百尺颈上一凉,自己脖子上已多了一道细长的血痕!
“啊呀!”高百尺大惊失色,忙跳起去夺虫盒。
可?是红绡的速度快得惊人,不过眨眼间,她已一刀剔开虫盒,放出一只黑色飞虫。
那虫子循着?血腥味,径直钻进了高百尺的皮肉中。
高百尺惊恐地捂着?自己的脖子。
青黑色爬痕很快在他皮肉下蔓延开来,像散开的蛛网。
他咆哮起来,用双手抠着?那流血的伤口,想将虫子抠出来,可?是已经于事无补。
一切来得太突然,众人吓懵了。
高百尺面目狰狞在殿中兀自撕扯自已的皮肉。
如被恶鬼缠身,恐怖如斯。
“大胆高百尺,竟然妄图用此?巫蛊之术加害皇子!”李长薄趁机道,“来人,将他拿下!”
那高百尺满脸满脖子是血,他扭头看向苏陌,口中念念有词,他疯了一般从腰间抽出两把如镜般的飞刀,那刀面寒森森映着?他那张恐怖的脸,他大吼一声,将飞刀投向苏陌。
“小心。”红绡飞出一脚踢下一刀,大声道,“那虫子嗜血!莫让公子受伤!”
“好嘞。”傅荣也加入进来,如一只小兽挡在苏陌身前。
高百尺又缠了上来,红绡徒手抵挡。
苏陌看着?中邪了一般的高百尺,以及他那迅速遍布全身的青黑色爬痕,突然想起书中关于蚀骨草的设定,他恍然大悟道:“那虫子以蚀骨草作?引子,专食中过蚀骨草之毒的人血!红姑,千万当心!”
而在苏陌未留意的暗处,三支利箭,带着?凛凛寒光与?杀意,直逼苏陌后脑勺。
不过方寸之间,便能取其性命。
叮。叮。叮。
三颗血红的玉珠,将那三支暗箭齐齐破开。
苏陌蓦然回头。
一道墨黑身影落在苏陌身侧,带着?浓郁的檀香味,那宽大的袖袍下露出双白皙颀长的手,骨节分明,没有疤痕,那手指一松,数十颗血玉珠子便滴滴答答落在地面。
浑圆的、血红的玉珠子。
弹跳着?,滚到了苏陌脚边。
裴寻芳冷着?脸,从赶来的禁军身上随手抽出一把长刀,他长臂一震,手起刀落,便生生卸去了高百尺一只胳膊。
乌黑的血溅到了墨黑织金的蟒袍上。
高百尺痛苦的嚎叫声震破殿顶。
裴寻芳眼睛都未眨一下,他提刀逼向那已没人形的高百尺,冷声道:“当庭刺杀皇子,惊扰了太后、王爷,该当何罪!”
赐刀
高百尺见了活阎罗一般, 哆哆嗦嗦往后爬。
裴寻芳提刀逼向他:“太后传你为季公子验身?,你却公然谋杀,是受何人指使?”
听?得此言,太后脸都绿了。
“利用蚀骨草的毒做引子, 你与十?八年?前刺杀先?皇后与嫡皇子的人是一伙的, 说,谁指使你来的, 说出来, 咱家饶你一命。”
高百尺捂着断臂,颤抖道:“要?杀便杀, 无人指使。”
“高监正最好想清楚了再答, 答得不好,整个钦天监都?跟着你遭殃。”裴寻芳威胁道。
“姓裴的,你手?上?染的血还少吗, 嗜杀成?性的阉狗,你不得好死!”高百尺大骂道,“我只恨不能揭穿他的真面目,功亏一篑,可?惜了!”
裴寻芳俯身?擒住他的脸, 用刀尖撬开他的嘴, 道:“别以为咱家不知道你们这些牛鬼蛇神平日里?在钦天监干的什么勾当, 咱家过去不管,是不屑于管, 可?今儿你当众谋害皇子,走?的是死路, 咱家可?不得不管了。说,谁指使你来的!”
高百尺嘴里?冒着血沫子, 笑得诡异,一双鹰眼却盯着远处的苏陌,骂道:“十?八年?前他就该死!”
裴寻芳道:“果然是你们。为何要?杀他?”
高百尺激动起来,他指着苏陌:“此人天生异像,魂首有异,钦天监早就算出来了,他会招来异世之魔,当诛之于襁褓……必须诛之于襁褓以绝后患!否则日后定当逆天!”
裴寻芳逼问道:“怎么就逆天了?”
“天道崩裂,生灵涂炭,整个大庸会为之陪葬……不能让他活过十?八岁,”高百尺念念有词,“不能让他活过十?八岁……”
“妖言惑众,一派胡言!”裴寻芳眼中戾气暴涨,“一场为满足私欲的谋杀,却被冠以替天行道的大旗,这就是你们钦天监干的事。”
可?苏陌却听?得心惊。
依这高百尺所?言,钦天监有人早在清川出生前便算出,多年?后写书人苏陌会穿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
这已经完全超出苏陌对《伶人太子》这本?文的设定了。
苏陌转动轮椅,兀自移过去,问道:“是谁测算出我天生异像?”
高百尺被裴寻芳擒住,动弹不得,他斜眼看着苏陌,眼神逐渐惊恐,大呼道:“来不及了,他、他来了……他已经来了!他是披着人皮的魔!”
苏陌步步逼近,凝聚神识试图控制他的意识,再次问道:“是谁测算出这个结论?”
汹涌的精神力之下,高百尺被逼到要?崩溃了。
他一边念那些听?不懂的咒语,一边不自觉地双膝跪下,重复说着一句话:“奴至死效忠门主……奴至死效忠门主……奴至死效忠门主……”
门主?
什么门主?
“你是天机门的人?”苏陌试探着问道。
高百尺逐渐失智,他挣脱裴寻芳,爬到苏陌脚下,如朝拜高高在上?的神:“奴至死效忠门主……奴至死效忠门主……奴至死效忠门主……”
太后显然没料到局面会变成?这样?,为防止高百尺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太后忙命令道:“高百尺疯了,快、快拖下去!”
苏陌脑子飞转着。
天机门。
一个久未被他想起的神秘组织。
天机门是原书中的神秘门派,苏陌着墨很少。苏陌仅仅在湄水刺杀案中提到过天机门,并且一笔带过,而关于它的详细设定甚至从未展开。
可?以说,天机门属于写书人还未构思完善的“设定盲区”。
而这个盲区,极有可?能会是最大的变数。
“天机门?”裴寻芳也觉察到了苏陌的异样?。
裴寻芳对天机门早有耳闻,他甚至曾经追踪过,可?是十?八年?前,这个天机门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精神力控制之下,书中人不会撒谎,苏陌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天机门的人,岂能这样?放过。他隐隐觉得这个人非常关键,他凝着高百尺的眼,试图击溃他的最后一道防线:“告诉我,你的门主是谁?”
高百尺痛苦地咆哮起来,惊恐得往后退。
苏陌朝他伸出手?,用尽全部?精神力控制着他:“请告诉我。”
苏陌坐在轮椅里?,白衣胜雪,孱弱不堪,甚至连说话都?是请求的语气。
可?在高百尺眼里?却如灼灼烈日不可?直视。
高百尺浑身?是血,他彻底失去意识,仰望着他,听?话地爬向他,以自己的额头去触他的指尖。
额头触到指尖的瞬间,高百尺浑身?一颤,如电流过身?,他睁大双目,老泪纵横,可?就在他想要?说出什么时,高百尺猛然以头磕地,磕得血肉模糊。
“高百尺!”苏陌唤他的名。
高百尺伏在地上?,他低吼一声,扯出那个兽皮袋子重重一摔,里?头的虫盒咕噜咕噜滚了一地,摔得稀巴烂。
刹那间,数百只蛊虫蜂拥而出,嗅着血味飞向那些诱人的、带着蚀骨草毒素的血口。
高百尺跪在地上?,在狂舞的蛊虫中大笑。
裴寻芳脸色大变,一把抱起轮椅上?的苏陌飞身?跃出数十?米。
浑身?是血的高百尺瞬间被密密麻麻的虫子围攻,他如虔诚的信徒般,跪地拜道:“奴至死效忠门主。”
那些虫子如食肉的恶鬼,很快将他咬得只剩下一具白骨。
一个大活人,就这样?说没就没了。
恐怖如斯。
苏陌力气耗尽,虚弱得直喘。
他几乎用尽了全部?的精神力,高百尺居然依能经受得住,不松口就罢了,还选择这样?的方式自戕。
一个小小的配角,他是怎么承受住的?
“有没有受伤?”裴寻芳将苏陌抱到无人的角落,他摸摸苏陌的脸,又摸摸苏陌的手?,很明显他紧张了。
苏陌无力地将脸埋进裴寻芳怀里?:“我没事。”
久违的拥抱和依赖,裴寻芳的心瞬间柔软了。
他摩挲着苏陌的发顶,轻揉他的后颈:“没事就好。”
可?苏陌很快意识到自己在裴寻芳怀里?,好在众人皆被那骇人的白骨吸引去了注意力,无人注意到他们,他用手?推开裴寻芳,道:“放我下去。”
“若是我不放呢?”裴寻芳抱得更紧了。
苏陌没有回应他,而是扭头看向那堆被蛊虫围绕的白骨,疲惫与凉意直达眼底,他道,“此虫以剧毒为引子,专食血肉,用火方能尽除,烧了吧,否则传播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呜呜呜我要?回家……呜呜呜……我要?回家……”殿中已经有人吓得大哭起来。
此人一哭,更多人跟着哭了起来。
形势紧迫。
“公子何时关心一下自己?”裴寻芳眸光渐冷,他又看了一眼苏陌,没再多言,松开他,作势离开。
可?就当苏陌以为他走?了时,他忽而返回,抱着苏陌抵在无人的后殿,狠狠亲了下去。
前殿乱作一团,哭叫声混杂着。
裴寻芳捧住苏陌的脸,吻得很凶。
交错的喘息间,苏陌很快招架不住。
“别再以身?犯险。”裴寻芳抵着他泛红的鼻尖,“这是惩罚。”
尔后,他转身?走?进混乱的前殿。
“闲杂人等,速速避让……将尸骨围起来,烧了!”
“是。”
“盘查殿内每一个人,是否受伤,是否携带蛊虫,逐个放行,从后殿走?。”
“是。”
“钦天监疑与当年?先?皇后刺杀案有关,即刻封锁钦天监!”
“是。”
一道道命令如急雨落下。
苏陌狂乱的心跳却久久无法平复。
忽听?有人惊呼:“她、她也被咬了!她被咬了!快、快拖出去烧了!”
大殿再次乱成?一团。
宫人呈圆弧形散开,留在空地中央的,是红姑。
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掌心,而那掌心赫然有一道一寸长的血口。
青黑色的爬痕已经沿着她的手?臂,爬到了她的脖颈。
红姑缓缓抬头,望向苏陌的方向。
她眼里?没有惊恐,却带着一股绝决的烈性。
宫人们吓得直退。
安阳王正忙着护送太后离开,完全没有注意到旁的动静,忽觉一道红色身?影如疾风袭来,带着浓浓的杀意。
红绡一句话未说,甚至不给人思考的时间,她抽出藏在腰间的软刀,振臂一挥直接刺向太后的心口。
这招叫“一刀斩”,瞬息之间取人性命,一旦刺中,必死无疑。
红绡眼看就要?成?功,却在触到衣襟的瞬间被一掌劈开!
“红绡!”安阳王怒斥道。
安阳王的掌力非常人所?能承受,红绡被震出很远,摔在地上?口吐鲜血。
她本?就是重伤之身?,这些年?是用药硬撑着才活到今日,如今又被蛊虫咬伤,可?怖的爬痕已经蔓延到四?肢,全身?如万虫咬噬一般疼痛。
她知道自己已无活路,也未作生还的打算,只恨不能一举杀了那恶毒的妇人替郡主报仇。
红绡用手?臂撑着身?体,想站起却又跌了回去,她说道:“当年?谁害死的郡主,王爷难道还猜不到吗?”
太后吓得破了音:“妖女!杀、杀了她!”
安阳王面有错愕,看着身?侧已然失态的太后,眼神复杂。
红绡笑起来,她嘴角渗出乌黑的血,道:“是非黑白且不论,王爷有王爷的立场,红绡有红绡要?守护的信仰,她是你的母亲,但也是我的仇人!”
她重新拾起地上?的软刀,颤颤巍巍爬起来,重新举起刀,直指太后:“我苟活了十?八年?,就为了这一天。”
“拿下!”安阳王道。
红绡已经站都?站不稳了,禁军们轻轻松松便折了她的刀,将她按倒在地上?。
苏陌冲出去,想要?救她,却听?得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公子别去,你救不了她的。”
苏陌全身?汗毛立起:“阿烈?”
一片玄色羽毛落在苏陌肩上?,轻触着苏陌的颈。
“红绡当堂刺杀太后,挑动安阳王对长乐之死的最后一根的神经,也圆了她的毕生所?愿,此刻红绡是满足的,请让她死得其?所?。”
“可?她明明可?以继续活下去。”想到今晨红姑捧着花同他说话的开心模样?,想到她嘱咐苏陌的那些话,苏陌寸心如绞。
“每个人都?想活下去,可?每个角色都?有她的使命,红绡完成?了她的使命。”玄衣人道,“他们就像一只只流萤,短暂地照亮了公子的路,现在她功德圆满,该回家了。”
“回家?”苏陌心间一颤,穿进这本?书里?,苏陌的家又在哪?
“公子在书中呆得太久了。”玄衣人亲昵地靠着苏陌,“公子不该对书中人产生不必要?的感情,动情更不可?以。没有人能长久地陪伴公子,只有阿烈可?以。”
“人之爱欲,蚀骨蚀心,当断则断,不受其?乱。公子你看……”玄衣人说着,指向远处的那个墨黑身?影,“他像不像一把杀人不眨眼的刀?”
苏陌隔着人群望向裴寻芳。
四?下噪杂。
太后仍在吼着:“将这个妖女拖出去,拖出去,烧了!”
而裴寻芳,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软刀,提刀一步一步走?向红绡,他神情冷漠,状似修罗,众人自觉地让出一条道。
他停在了红绡面前,冷声道:“松手?。”
禁军们迟疑一瞬,松开红绡。
裴寻芳面无表情地缓缓蹲下,他拿出一块帕子,将那软刀上?的灰尘细细擦尽。
“武者,唯一的归宿,是为信仰而死。”裴寻芳说道,“武者应当有武者的尊严。”
他说着,将刀柄一转,递给红绡:“这是你的尊严。”
周围的禁军紧张地盯着那柄刀。
红绡已是泪流满面,她撑着跪起,恭恭敬敬接过了那把刀。
“谢……”她甚至无法当众唤他的名,“谢……成?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齐御林卫,是由洛阳顾家挑选并秘密训练的精英侍卫,毕生的信条便是:为守护主人而死。
涌动的禁军挡住了苏陌的视线。
人群中发出一声低呼,裴寻芳冷着脸从人群中走?出,衣冠纹丝不乱,一双凤眸较之往常更觉凛冽。
暗黑的血,跟着他从人群的脚边流淌出来。
苏陌仿若看到,一股浓浓的戾气缠绕着他,攀咬着他,似要?将他吞灭,拉入深渊。
那是苏陌亲手?为裴寻芳写下的人设。
位高权重,心狠手?辣,冷心冷情,是苏陌笔下最完美?的刀。
它像一张巨大的笼,将他圈禁其?中。
玄衣人仍在苏陌耳边作死说道:“看,他只是一把刀而已。”
苏陌心中被一股难掩的情感冲撞着,他握紧指上?的君韘,闭上?眼,凝聚所?有意识将玄衣人驱逐:“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他是谁!”
玄色羽毛被强大的精神力冲撞到空中,“呼”的一下,自行点燃了。
化成?了一缕青烟。
禁军们抬着红绡的遗体离开,青黑色的爬痕已蔓延至她的脸,她怀里?抱着那把陪伴了她一生的刀。
暗黑色的血从她心口涌出,像浑浊的、泼洒的墨汁。
苏陌心跳得厉害。
他脑中晃过那一个个葬送于他笔下的角色。
抱琴轻唤清川哥哥的小槛,风情万种招呼客人的春三娘,弁钗礼上?仰天狂笑的白发琴师,皇陵长阶上?默默流泪的柳氏……
他仿若看到了铺天盖地的金色字网旋转着,一颗又一颗流星随之陨落。
那是一个个鲜活的笔下生命。
而那个被他当作杀人刀、被他当作安抚工具的裴寻芳,正一边用帕子擦着手?指,一边穿过人群向他走?来。
他是人人惧怕的活阎王,也曾是苏陌深夜里?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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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陌被他的眼神包裹着、侵犯着,如一.丝.不.挂.的新生儿,迎接着旧日情人的到来。
他紧张得握紧五指。
墨色袍角停在苏陌足前,浓郁的檀香将苏陌笼罩,夹着血腥味。
裴寻芳俯身?,低哑出声:“咱家护送公子离开。”
他手?上?沾了血,还未擦尽,原本?锋利好看的凤眸,也似染了红霞,那一抹艳丽的红,飞过他细长的眼尾,飞过他炙热的唇,落在苏陌心里?。
被他吻过的唇,火辣辣的烧起来。
苏陌想要?点头,想要?想同他说,带我走?吧。
可?苏陌不能。
这世界不会因为苏陌逃离就变好,苏陌还有要?做的事情。
而这一次,苏陌想与他同行。
苏陌深深呼吸了一下,提声问道:“太后,王爷,今儿还继续验吗?”
安阳王面色凝重,站起来道:“继续验,今日这段公案,必须有个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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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苏陌似用了平生最大的勇气,道,“那就请裴公公为我验身?!”
众人皆惊。
“裴公公亦精通医术,应当能够胜任。”苏陌道。
裴寻芳脸上?闪过几许异样?:“咱家手?染了血,脏。”
苏陌看进他眼里?:“不脏。”
摘月
“好!由裴公公亲自验身?, 最稳妥不过!请太后、各宫娘娘再稍坐片刻,替天下?人做个见证。”安阳王道。
殿内一片狼藉。
空气中漂浮着腐朽的血腥味和烧焦味,众人眼中的恐惧尚未退却,人人都想夺门?而逃。
可安阳王却不准备放他们走。
红绡的话如一把利剑刺入安阳王心口, 多年来关于长乐之死的伤痛再次被揭开, 这一次,安阳王不愿意、也不允许这件事再随意被掩埋。
“哀家累了。”太后眼神躲闪, 她?扶着宫令女官执意要离开, “验身?一事,改日再议。”
安阳王广袖一展, 起身?拦下?, 道:“今日不过是为清川验身?,便?已招来钦天监公然谋杀,他日若是嫡皇子?身?份昭告天下?, 岂不是有人要借机谋反致天下?大乱!名不正则言不顺,皇家血脉不容有错,今日必须彻彻底底地将嫡皇子?身?份验明白了!”
安阳王揖手一拜:“儿?臣李珩,恳亲母亲坐阵慈宁宫,主持嫡皇子?验身?一事, 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太后乜眼看他, 道:“哀家说了, 哀家累了,验身?之事今日作罢!”
“母亲。”安阳王拦住不放, 提声道,“母亲不肯继续验, 是在害怕什么吗?”
“逆子?!”太后气得直抖,她?指着安阳王道, “十八年了,你还要来逼你的母亲吗?”
“正因?为我是母亲的儿?子?,所以当年才选择相信母亲。”安阳王抬眸时,已是双目通红,岁月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当英姿少年的模样清晰可?见。
那?一年,他远在临安王府,听闻长乐突染重疾,他抗命回宫,日夜兼程,跑死了三匹马,却依然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他被罚跪于慈宁宫佛堂,一遍遍为长乐祈祷,等来的却是长乐受惊早产不幸去世的噩耗。
他不肯相信。
而所有人告诉他,这就是事实。
没?人愿意深究,就连太后也不愿。
“母亲,儿?臣承诺不结党、不谋逆,自愿削减兵力,无?诏绝不回京,是儿?臣愿意相信母亲,愿意敬重皇权!请不让要儿?臣的妥协与敬重变成一场笑话!”
“混账!”
“啪”的一声脆响,太后一巴掌扇在了安阳王脸上。
满殿宫人均吓得齐齐跪地。
太后声音嘶哑训斥道:“李珩,你胸无?大志,为了一个不该惦记的女人荒废一生,如今还要因?为一个妖女几句子?虚乌有的话来质疑你的母亲,你枉为人子?!枉为大庸亲王!你太让哀家失望了!”
“儿?臣没?有错!”安阳王大声回应道。
他直起背脊,直视着太后:“儿?臣纵然有错,也错在当年没?有坚持彻查此案,错在没?有坚持验证嫡皇子?一事,致使清川沦落风月之地,磋磨十八年,落下?一身?病骨!儿?臣大错特错,这一生也无?法原谅自己!”
苏陌心口发烫。
安阳王不过是原书?中寥寥几笔带过的工具人,却因?着对长乐的一番赤忱,成了最护着清川的人。
苏陌为清川感到高兴。
“恕儿?臣不孝!”安阳王狠了心,毫不退让道:“今日,这段公案必须了结,此事不结,所有人都别想离开!”
“逆子?!”太后气得双腿一软,跌坐在圈椅内。
“王爷请息怒。”李长薄挺身?挡在太后面前,“太后年事已高,身?体也不好,前些日子?还犯了头疾,请王爷莫要逼迫太后。”
“怎么?太子?也想让此事不了了之吗?”安阳王将怒意转向李长薄。
李长薄道:“今日慈宁宫连发两起刺杀案,太后与各宫娘娘均受了惊吓,验身?一事不急于一时,就当给大家一个喘息的机会。当务之急,是要查清高百尺与红绡的幕后之人,以绝后患。”
“太子?出尔反尔,又是何做派?今日是太子?提议为清川验明身?份,如今竟反悔了不成?莫非太子?从一开始便?只?是做做样子?,哄骗清川?”安阳王道。
苏陌转眸看过去。
“长薄绝无?此意!”李长薄沉眉道,“长薄待清川之心,日月可?鉴!”
“王爷就算不体恤各宫娘娘,也该考虑太后和清川的身?体,再者……”李长薄道,“嫡皇子?之事事关重大,一概相关之人都应当避嫌,裴公公当年也牵涉其中,由他来验身?,恐遭人诟病,无?法服众!”
“说到底,原来太子?是不满由裴公公来为清川验身?啊!”
看了一路好戏的四皇子?终于逮着了机会,他见缝插针道:“太子?殿下?的深情?戏码还未演足,便?沉不住气了要自废武功么?”
李长薄怒目而视,但他并?未中计,而是借机将矛头直指裴寻芳。
“慈宁宫理佛一事由裴公公全权负责,今日出了如此大的纰漏,裴公公难辞其咎!慈宁宫一向宫闱森严,宫人调度也有严格的流程,红绡混进慈宁宫一事实乃诡异,或者说……裴公公根本就是同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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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众人皆齐齐望向裴寻芳。
若是真由此人一手操控,那?……
众人不禁后背发寒。
殿内一时噤若寒蝉。
众人皆以为裴寻芳会发怒或反击,没?承想,这位活阎罗竟然垂眸一笑,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
只?听他云淡风轻道:“也罢,竟是咱家的错。”
他竟然仍在笑!
真是活见鬼!
裴寻芳道:“高百尺的疯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以及这背后真相,咱家自会去查,东西厂轮番上阵,不信撬不开钦天监的嘴,至红绡的事……”
裴寻芳浅笑抬眸:“得看太后与王爷,想让咱家查到什么份上。”
他这一笑,太后如芒刺在背。
这人向来阴鸷酷烈,如今摆出这笑面虎的模样,是何居心!
“查!彻彻底底的查!本王定要揪出长乐之死的真正凶手,以慰她?在天之灵。”安阳王吼道。
太后一哆嗦,裴寻芳微笑点头:“今日发生刺杀案,是咱家的失职,钦天监得查,红绡得查,验身?也得验,这三件事均围绕着嫡皇子?之事,牵扯甚广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过,凡事总得有个轻重缓急,两害相权取其轻,太后……”裴寻芳意有所指,问?道,“您觉得今日这验身?……是当验不当验?”
太后脸都绿了。
她?听明白了裴寻芳的威胁,两害相权取其轻,在验身?与追查之间,她?只?能选择前者。
太后一反常态,改口道:“验!当然还得验!”
“行。那?便?先解决验身?一事。”裴寻芳满意道。
苏陌暗暗叹服。
这人三言两语便?化解危机并?抓住了太后的把柄,逼太后不得不同意继续验身?。
不愧是老狐狸。
苏陌还在回味,却见那?老狐狸已然转身?,一双凤眸温柔地看着他,眼里带着些宠溺、邀功,还有旁的意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每回他向他讨债,便?是这副神情?。
苏陌有种引狼入室的感觉,一时懊恼,提议让他验身?是不是太莽撞了?
却听他开口道:“张德全,将太医带进来。”
“是。”在殿外等候多时的人应声道。
苏陌松了一口气,便?见张德全领着个年轻人躬着身?子?小跑进来,他跪道:“只?找来一个刚进宫的小太医,能用吗?”
“叫什么名字?”裴寻芳问?道。
那?小太医许是等久了,心不在焉的,被张德全用胳膊肘捅了一下?,这才答道:“太医安喆,参见太后、王爷。”
听到这个名字,苏陌全身?一僵。
他缓缓转身?,看向那?自称安喆的人。
一身?板正的太医制服,戴着枚钻石耳钉,留着格格不入的短发,后脑勺还扎了个小啾啾。
苏陌差点以为,自己又穿回去了。
而相较于他的错愕,那?位安太医显得更淡定,他不仅没?有惊讶之色,还毫无?破绽地学着古人,朝苏陌作了个揖。
苏陌要疯了。
这太离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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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着这个不该出现在书?中世界的安喆,心神俱震。
苏陌仿若被关在一间四面皆是镜子?的密室里,他打破一面镜子?,背后是镜子?,再打破一面,依然还是镜子?。
虚妄与真实,现实世界的,书?中世界的,都如碎在他脑中的一面面镜子?,支离破碎,混淆在一起。
苏陌失了神一般,周围一切皆如海市蜃楼、镜花水月,太后、安阳王说了何话,裴寻芳做了什么,苏陌完全已感觉不到,他像个听话的木偶听从着安喆的指令,极其配合地完成了验身?流程。
一柱香后,安喆收好药箱,当堂盖棺定论:季公子?没?有易容,身?上的箭痕也是真的。
安阳王拍案立起,他高兴极了,豪爽地赏赐了安喆。
太后迫于安阳王与裴寻芳的压力,不得不当场宣布:季清川确实为当年抱错的嫡皇子?,赐居重华宫。
而李长薄作为皇长子?的身?份不会改变,至于众人对“太子?之位”的质疑,一切等皇帝来定夺。
四皇子?等人期望落空,拂袖愤愤而去。
安阳王趁热打铁,叩请太后于六十大寿宴请群臣时,公开宣布嫡皇子?的身?份,昭告天下?。
太后虽十分?不愿,但也权且答应了。
苏陌全程做梦一般,直到被一群人齐齐跪着,呼作“殿下?”,他才有了一些实质感。
苏陌被簇拥着离开,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孤零零站在大殿中央的李长薄。
此时无?人在意他。
夏蝉在枝头焦躁地鸣叫着,日光穿过鎏金大门?照在空寂的大殿内,显得殿内愈发清凉与阴暗。
苏陌看到李长薄在笑。
苏陌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了各种场面上的奉承与邀请,只?求了安太医前往重华宫为他诊脉。
安喆正中下?怀,欣然同意。
苏陌与众人道了别,带着安喆速速溜了,佛堂的小窝是回不去了,只?能硬着头皮来到了他的新?居所,重华宫。
甫一入殿,苏陌便?觉出一种熟悉的被窥伺的感觉。
“唐飞。”苏陌冷声道。
一个清秀黑影落在房中:“公子?。”
“你倒是来得比我还快。”苏陌不悦道。
安喆双臂抱胸,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我与安太医有话要谈,”苏陌冷声道,“带着你的人,出去。”
“公子?,这……主人那?边怕不好交代。”
“你主人说过,是否需要影卫,主动权在我。”苏陌道。
唐飞迟疑了一瞬,妥协道:“是。”
瞧着人真的走了,苏陌终于松了口气,他拉着安喆直奔内寝,将门?一关,急切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他既高兴又吃惊,现实世界的朋友出现在这本书?里,这太离谱了。
安喆道:“你是问?我为什么在皇宫,还是为什么在这本书?里?”
苏陌急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这事很诡异,”安喆似有难言之隐,“自从你……你去世后,《伶人太子?》这本文重新?更新?了。”
“什么!”苏陌惊讶不已。
“我去清理你的遗物,想查一查是什么在作怪,没?想到……不知为何,我被强行拽进了这本书?里。”
“我在南方?的一间医馆里醒来,那?时浙闽水师正在招军医,我懵懵懂懂从了军,在军营时,我发现那?帮人几乎人手一册《大庸百美图》,画册第一页的美人同你很像。”
“他们说,你是大庸最有名的伶人,住在一个叫不夜宫的地方?,一般人见不着,我虽不确定画中人是不是你,但来找找总归是不亏的,于是我便?到了帝城。”
“竟是如此。”苏陌感叹道。
没?想到谢一凡画的那?册《大庸百美图》,竟还有这番故事。
安喆又道:“苏陌,你不知道,我这段日子?过得有多惨。”
他踢掉鞋子?往那?床榻上一躺,幽怨道:“我从小就没?受过这种苦,你这大庸有多落后、多凶险就不说了,就这太医院,简直比医学院还要变态。”
苏陌愣了愣:“我瞧着你混得不错。”
“还不是因?我有一技傍身?,否则我早就死在南方?了。我可?是千里迢迢、跋山涉水,一路救死扶伤、行侠仗义才来到这帝城的。”安喆说得兴奋起来,“说真的,我从小就有个侠医梦,没?想到在你这本书?里实现了。”
“挺好。”听着他说个不停,苏陌不自觉弯起了唇角。
“知道么?现如今,我在民间可?有个响当当的名号。”安喆眨眨眼道,“白、衣、安、吉。”
“原来是你,大名鼎鼎,如雷贯耳,久仰久仰。”
“原来我的名声都传到帝城了!我特意起了这么个名,想着如果你听到了,一定能认出我。”安喆显得很高兴,他往床里侧挪了挪,拍拍床榻道,“快上来,我们躺着说话。”
苏陌扶着床榻,缓缓起身?,抬起脚挪到床塌上。
安喆忙坐起来扶苏陌,问?道:“我刚才就想问?你,你腿怎么了?”
“受了点伤,快好了。”苏陌道。
“让我瞧瞧。”安喆脱掉了苏陌的鞋袜,认真检查着苏陌的伤情?,道,“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好在是养好了,否则你这辈子?都别想走路了。”
“又不是没?瘫过。”苏陌笑道。
“别瞎说!”安喆急了。
苏陌只?笑不语。
“苏陌。”安喆忽而认真起来,“见到你好好活着,我很高兴,真的特别特别高兴。”
“嗯。”苏陌与他并?排躺着,望着那?瑰丽缤纷的宫殿屋顶出神。
“你不知道,最后那?一段日子?里,你有多可?怕。”安喆道。
“嗯。”苏陌轻声应道。
“咳,不说这个了。”安喆侧过身?来望着苏陌,道,“我今晚可?以睡你这不?太医院那?宿舍真不是人睡的地方?,太糟糕了。”
“可?以。”
“行。”安喆舒展着四肢,又问?道,“对了,刚才被你支走的那?些人是什么人?他们的主人又是谁?”
苏陌一时不知要如何同他解释,忽听院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有一大群人朝这内寝走来。
苏陌直道:“不好!”
安喆立马反应过来,一个鲤鱼打挺跃下?床榻,胡乱蹬了皂靴,跪在床榻边,装模做样道:“……总之,务必要趁此机会好生调养,否则怕是今年夏天都难熬过……”
“听闻安太医医术超群,行医用药与他人全然不同,是大庸新?冒尖的神医。”
房门?吱呀一开,裴寻芳踏着月光走了进来:“看来,殿下?与安太医很投缘。”
苏陌听他唤自己“殿下?”,不觉浑身?一颤。
梦里那?些他一边唤着殿下?一边同他抵死缠绵的画面忽的浮现在脑海。
“见过掌印大人。”安喆已经非常熟练。
裴寻芳的目光压在安喆身?上,又在那?还未穿好的靴子?上停留了好一会,这才道:“咱家前来恭贺嫡皇子?入主重华宫。”
苏陌脸色微虞:“小小重华宫,怎敢劳驾掌印亲自跑一道?”
“咱家不过例行公事。”裴寻芳轻车熟路地走到床榻边,掀袍坐下?,毫不避讳地握住了苏陌的手,道,“这重华宫久未收拾,殿下?一定住不习惯,咱家零星挑了些人和物件,希望合殿下?心意。”
他招手道:“都进来吧。”
只?见门?帘一掀,一名大太监、一名较年长的宫女带着三名小太监、三名小宫女一道进来,跪在房中道:“奴才吴小海,奴婢秋南,前来伺候殿下?,愿殿下?福履绥之,太平长安。”
紧接着,又一大群宫人抬着各色文房器玩、罗衾锦褥鱼贯而入,站成长长一排,所携之物少说也有二三百件,样样皆是顶好的品貌。
苏陌当即有一种妃嫔得宠后被赏赐的既视感,这让苏陌感觉不适。
他黑脸道:“这不合规矩,我也不需要。”
“天下?所有珍馐好物,殿下?都当得起。”裴寻芳捏了捏苏陌的指尖,“既入了宫,就得慢慢适应。”
苏陌心呼不好,竟有一种自入虎穴的感觉。
“殿下?不喜欢?”裴寻芳蹙眉道,“都下?去安置吧。”
“是。”众人默默退下?。
不一会,房中便?只?剩下?床榻上的两人,还有躬身?跪在一侧目瞪口呆的安某人。
裴寻芳侧眸道:“安太医还有事?”
“安太医还不能走!”苏陌道,“这几日……这几日他需住在重华宫。”
“没?有太医住在皇子?宫中的道理。”裴寻芳道,“但若是殿下?求我,倒是也可?以通融通融。”
“你……你别得寸进尺!”苏陌气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裴寻芳靠近道,几乎就要吻到他,“殿下?求我啊。”
苏陌惊得闭眼:“你……”
“允了!”裴寻芳轻快答道。
啥?
苏陌睁开半只?眼,夜色下?,裴寻芳看他的眼神仿若抹了蜜糖。
“今夜月色很好。”裴寻芳说着,将苏陌拦腰一抱,朝那?月光盈盈的庭院走去,“咱家带殿下?看看帝城的月亮。”
“殿、殿下?有伤在身?,不宜夜出!”安喆看着苏陌求救的表情?,好歹垂死挣扎了一下?。
“哦?安太医有心了。”裴寻芳飞身?一跃,便?抱着苏陌消失在溶溶月色里。
只?留安喆愣在房中。
什么情?况!
那?个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罗,竟然是苏陌的情?人?
万年铁树竟然开花了,这太刺激了!
可?他看了看那?微微凌乱的床榻,心里又有些发毛。
看来,这苏陌的床,以后还是不要随意躺上去为妙。
明月皎夜光,玄鸟栖高树。
裴寻芳身?轻如燕,他抱着苏陌在那?一座座庑殿顶上如履平地。
繁华的帝城,灯火通明的皇宫,如一幅流光溢彩的画卷,皆在他脚下?。
苏陌从未想到,换个角度看这笔下?世界,是如此的震撼。
裴寻芳抱着苏陌,来到了帝城最高的地方?。
那?座朱薨碧瓦的钟楼。
笨重的大钟沉默着,在月色下?,像一头沉睡的巨兽。
“月是故乡明。”裴寻芳握住苏陌的手,朝西南天边一指,道,“那?里便?是洛阳的方?向。”“有一天,咱家带殿下?去看洛阳的月亮。”
苏陌指尖一烫。
那?是他心心念念的故乡,也是苏陌带着幼年的他,从洛阳到帝城,风雨兼程一起走过的路。
亘古不变的月光笼罩着他们。
炙热的呼吸喷洒在耳后,那?人问?道:“殿下?的故乡,又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