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救治】
草长莺飞二月天, 拂堤杨柳醉春烟。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二月底襄州暴/乱越演越烈,朝堂上有人上奏请余星前往襄州, 祁野脸色不好,他没有表态。几日后越来越多大臣奏请余星前往襄州, 就连王施琅也附议。
按照王施琅的说法,眼下襄州局势大变, 若再派兵过去只会加重伤亡。
在襄州,军医束手无策, 他们近不了对方的身,想要喂众人喝下安神汤,何其困难, 除非众军医合力灌下安神汤, 可暴戾之数何其庞大, 岂是他们十几人就能解决的?
王施琅站在宣和大殿之上,面朝祁野,身后是支持他的群臣,王施琅情真意切怆然道:“陛下,臣等做不到的事, 不代表圣子就无能为力,圣子得神龙庇佑,是距神龙神尊最近的人,圣子之力可以安抚暴/民,只有这样我们才有机会为其灌下安神汤,平息这场持续一月之余的暴/乱, 否则一旦变故再生,若累及上州, 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齐齐下跪,跪求祁野同意。祁野目视众人,片刻后拂袖离去,典仪高唱:“退朝!”
祁野消失在众人眼帘中。
事情并未结束,又过了一日王施琅领着众位大臣再次提议,祁野直接离开,王施琅和曹策等人直接前往御书房,一行人在御书房外跪了半个时辰,直到余星下了学,他们才被允许进入。
余星习惯下学后和祁野待一起,他从崇文馆过来,还没走近就听见里面传来争执声,是陌生的声音,余星原本想回去,他看着站在外面的侍卫,正想转身,却从陌生的声音中听到了熟悉的嗓音。
他几乎瞬间听出是谁的声音,原本要转身的动作停在原地。
此时他听见“圣子”二字,被称作圣子的人,不是他是谁?
里面传出王施琅的声音,“陛下,眼下只有圣子能够救襄州万民,您难道忍心看着他们死于自相残杀?衙门地牢早关不下暴戾之人,再这么下去会波及周边州府。”
余星虽然不明白自己能帮上什么忙,但如果真的用得着自己,他也不会推辞,他在外面听着,侍卫守在门外一动不动。余星便站在春风里一直到里面陷入沉静,他才抬步走了进去。侍卫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余星推门而入,又关上门。
嘎吱一声响,御书房内众人都扭头看向门口,祁野一眼就看到了余星,余星手里还拿着卷轴,以往这时少年都会过来找他,先前被这些人吵得脑门痛,竟忘了已到少年放学了。祁野眼底复杂之色一闪而过。
大臣自觉分开道,王施琅朝余星行礼,余星微微颔首,朝坐在书案前的祁野走去,余星没走到台阶之上,而是站在王施琅之前,朝着祁野行礼。
祁野脸色如常,一只手已搭在书案上,他确定少年听了不少。
余星深吸一口道:“陛下,我愿去襄州救助百姓,虽然我不知道自己能帮得上什么忙,但身为大禹一国之后,我理应为天下百姓着想,我想尽一份心意,希望陛下成全。”
祁野眸子森冷,盯着余星的目光深沉到了至极,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让大臣们退下,大臣们见祁野脸色不好,看了看余星,又看了看王施琅,最后只能退出去,刹那间御书房内只剩余星、王施琅和祁野。
余星见祁野不直面自己,又道:“陛下,我想去,你让我去。”
祁野没说话,他看向王施琅,他总觉得王施琅背着自己做了什么,否则不会恰好就让少年听见他们说的话,王施琅很少会带这么多大臣来御书房,这一次会来是因为知道余星会来,想让余星知道,让他亲口说出想去襄州。
王施琅道:“既然圣子想去,陛下何不试试,有臣在,定会护住圣子。”
祁野冷冷道:“你闭嘴,出去。”
王施琅收回手,目光落在余星片刻,最后躬身退出了御书房。
屋内只剩自己和祁野,余星自我打气,朝祁野一步步走去,他软着嗓子道:“祁野,就让我去吧,你别担心,我肯定不会受伤,有国师还有白缪他们在,我不会有事的。”
祁野侧头看他,明明是仰视,他的气势却半点不弱,“不许去。”
“为何?”余星微微拧眉,这还是祁野第一次如此直白的拒绝他。
“听着——”祁野起身,低头注视着余星,他的语气带着不可抗拒,“余星,我不会让你去,你就在宫里待着。”
余星心脏不受控制地慢了半拍,他不想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受伤或死亡。
他也好奇,能怎么帮到他们?王施琅口中的圣子之力又是什么?他从未听过,更不知道自己有何特别之处。
余星倔强摇头,“不,祁野这一次我不会听你的,你以前都会听我的,我希望这一次你也能尊重我的意思。”
祁野目光透着冷然,他注视着余星,厉声道:“你想都别想。”
余星没有胆怯,他拔高声音,“就算你不想也阻止不了我!”
祁野眸子微暗,他没有和余星争吵,大步离开御书房,独自留下心跳狂飙的余星。
当晚余星没回宣明殿正殿,而是回了侧殿休息,两日过去他没去找祁野,祁野也没来见他,两人互不干扰,仿佛陷入冷战。
余星不愿意去找祁野,他要向祁野表明决心。
祁野在王施琅和群臣的压迫下,发火杖责了一些武官,众人一连几日坚持不懈,王施琅更是找来余星,余星来过一次,也不和祁野说什么,之后就没再来过,余星依旧住在宣明殿偏殿。
另一边,王施琅等人每日跪在御书房外,祁野想不理会都不行,就连余星也对他冷漠,祁野越发烦躁,恨不得把跪在外面的人都打一顿。
襄州情况愈发糟糕,若是继续任由蔓延下去,极有可能会波及上州,在朝臣和余星以及百姓三重压力下,祁野只能同意带余星去襄州,朝廷暂交给王施琅和曹策及太傅。
余星得知此事后,就想着该准备些什么去襄州?想到之前做的香丸,祁野用过之后便说好用,便在出发前做了些,打算带去襄州。
两日后,祁野带队出发前往襄州,白缪和十二带刀侍卫探路,后面是偌大的马车,马车里有床榻,祁野坐在软塌上,余星坐在一旁的凭几前,同祁野小眼瞪大眼,知道前些天将祁野逼紧了,祁野多半还没气消,也知道自己这一次有些耍性子,他应该和祁野心平气和交流,而不是生闷气。
但想到是祁野先不理自己的,又觉得有些委屈,低垂着眉眼,在祁野面前柔弱的好似一支快要折断的牡丹。
祁野忽然就生不起气了,他幽幽叹了口气,对着余星没了脾气,“打算这样去襄州?”
余星猛地抬起头,一双杏眼忽闪忽闪,眼睫泛着水光,仿佛刚才在偷偷流泪。
祁野来到他身边,将人搂入怀中,“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我难堪,我都还没教训你,你怎么就委屈上了?”
余星有些不好意思,他将脸埋入祁野怀里,又讨/好的蹭了蹭,而后扬起脸在祁野下颌上亲了亲,这一亲祁野彻底没了脾气,他摸了摸余星后脑,“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你跟他们站一处,又想过我吗?”
余星有些愧疚,他当时想的都是要帮到祁野,帮到那些百姓。
“我以后不会了。”余星在祁野脸上亲了亲,祁野将人抱去了软塌,让余星坐在自己身边,这才问:“带了什么去?”
余星:“我准备了不少香丸,也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
祁野看着他满是期待的目光,知道他并不知道自己做的香丸,有一定效果,他谛视少年,嗓音轻柔:“用得上,我戴着就觉得很好。”
余星稍微放心了些,同时也为自己感到高兴。
数日后,一行人抵达襄州。
此时的襄州城外竟无一个守城士兵,城门口倒了数人,这些人年纪不小,脸上满是淤青,歪靠在城墙边,看样子伤得不轻,见到白缪等人后,拖着断掉的腿也要朝白缪爬去,其他几人纷纷爬了过来,嘴里狂嚎,有人杵着木棍一瘸一拐朝他们跑来,对着地上蠕动的几人就是当头一棒。
顿时头破血流,惨叫声穿透众人耳膜。
余星掀开窗幔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他骇然愣住,脸色蓦然一白,祁野握住他的手,单手捂住他双眼,余星闭了闭眼,睫羽划过祁野手心,有些痒痒的。
余星稳了稳心神,语气平和道:“已经没事了。”
祁野这才放下手。
白缪带着士兵将众人押了起来,军医上来为他们灌下安神汤后,又手脚麻利地给他们包扎伤口。
祁野带着余星下马车,听着哀嚎遍地,余星不忍心偏过头,祁野倒没什么表情,许是见惯了,他们一边进城,一边救人,军医在士兵的协助下,将提前备好的安神汤喂给他们。
襄州城内店铺被毁,小孩女人躲在家里,房门被砸烂,屋里七零八碎,乱七八糟,显然遭受了一番“洗劫”。
老人们倒在自家院中,门口则是互斗的几人,这些人中有老人的儿子,也有兄弟,还有邻里家的男子,几人你一拳我一拳,直到把那人打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为止。
余星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小脸蛋紧紧皱起,十分接受不了这样的一幕,祁野指挥侍卫将这些人分开,又让军医灌他们药水,等他们冷静下来后,这才让没怎么受伤的壮汉跟着士兵去城内搭棚,垒灶台。
祁野带来的军医依然不够,他下令征集襄州城内所有大夫,每人给二十两银子,表现出众的推荐入太医署。
消息一出不少大夫都来了,余星便和小轩、小贵一起给这些大夫登记姓名,住址,有了襄州二十多名大夫的加入,倒是给军医减轻了些许负担。衙门被当做安置伤患的地方,襄州守备被祁野杖责了五大板,命其戴罪立功。
辅国大将军战斗力强悍,多天过去依旧不知疲累,最后还是祁野亲自将人制服,这也是余星第一次见到祁野大展身手,他这才知道祁野原来也会武功,而且功夫不低,辅国大将军八尺身形在祁野手下没两个回合就被轻松制服,陆筠和白淼将辅国大将军绑在天井旁的柱子上。
军医要给大将军灌药,祁野挥手让军医退下,朝一旁的余星招手,示意他来自己身边,余星走了过来,随风而来的还有一股熟悉又令人精神舒缓的气息,和淡淡的香味,那香味是祁野腰间香囊所散发出来的。
随着两人走近辅国大将军,大将军原本狰狞扭曲的面孔,慢慢恢复平静,他一脸淤青的看着祁野和余星,显然还处在迷茫中,过了片刻,他想朝祁野和余星行礼,才赫然发现自己竟被绑了!
他困惑道:“臣这是怎么了?”
怎么回事?他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了?
余星心头涌上困惑,但看祁野神色如常,显然知道这回事。
祁野道:“你没控制住自己,先和士兵厮打,之后又殴打百姓。”
“臣……”辅国大将军嗓音嘶哑,“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祁野没回答,而是转头看向余星,“你手里还有香丸吗?”
余星点头,“有,我随身带着些。”
他从袖囊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荷包,荷包里装满香丸,他取出一颗递给祁野,祁野这才看向辅国大将军,“待你冷静下来戴罪立功后,再说惩罚之事。”
辅国大将军连忙应是。
祁野问:“荷包呢?”
辅国大将军:“臣没有荷包,只有鱼符袋。”
祁野便将他大带下的鱼符袋扯下,将香丸塞进去,又让白缪给系上,香味随风慢慢散开,被辅国大将军一点点吸入体内,心中那股烦躁暴戾便如春风般飞散,昏沉的大脑顿时清醒了不少。
余星:“这是……”
难道他所做的香丸还有这样的效果?还是说只是定外的香丸有这样的效果?
祁野知道他想问什么,食指抵在他唇上,“嘘,我们先去外面看看情况。”
余星感受着指腹触碰唇瓣散发出的温热,他在祁野温柔的注视下点头。
两人往外走绕开了来往的士兵,余星正踌躇着怎么开口,祁野开门见山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饶是余星隐约猜到了些,听到祁野肯定回答后,还是忍不住愕然,他微微睁大眼,与祁野对视,眼中满是诧异。
祁野道:“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
余星问:“是我做的香丸有用还是别的?”
祁野:“目前还不清楚,但能肯定这些香丸是有用的,你那里还有多少?”
余星:“有几百粒。”
几百粒肯定不够,余星意识到这点后,立马补充,“如果这个真有用,我可以再做一些,也不是很复杂,就是需要那三味香料。”
祁野沉思片刻,“再找些人试试,有效果了我再安排人和你一起做香丸。”
余星:“好。”
一连几日控制下,暴/动之人逐渐减少。
伤者超过千人,死者超过百人。
一些伤者控制不住自己,拼命反抗士兵,从他们手中挣脱,直直扑向大夫,将人暴打一顿。
士兵们很快将人再次制服,大夫从地上爬起来,带着累累伤痕,给伤者灌药,余星看在眼里只觉得一阵心酸。
他和小轩、小贵,以及一些女孩将香丸放进香囊里,给伤者戴上。
一日下来香丸起了作用,余星跟祁野说了后,祁野仿佛早确定了,没怎么惊讶,只说:“我雇了几名女子和你一起制作,你想公开方子也行,不想的话,就让她们分开制作。”
余星:“这个方子本来就是我从古籍中看到的,若真对他们有用,公开反而是件好事。”
祁野注视余星,柔声诚恳道:“星儿,谢谢你。”
斜晖撒在他们脸上、肩上,在这片冷漠哀嚎痛苦里,仿佛世间仅剩的温暖。
余星跟着祁野沿着长街而上,一路上都能看见士兵们抬着头破血淋的伤者赶往衙门,血液凝在地面,留下斑驳残影,眼下无人清理道路,四下皆是哭嚎声。一名老妪被儿子打成重伤,看到前来士兵,朝他们磕头,“官爷行行好,求求你们救救我儿。”
看到这一幕,余星突然想起自己母亲,蓦然悲从中来,同样是为人之母,眼前人被儿子打成重伤,依旧苦苦哀求众人救她儿子,可他的母亲,却将年幼的他抛在府中,从不过问,与府上其他姨娘相比,无情到了极点。
感觉到少年的低落,祁野握住他的手,以温柔的眼神无声安抚,余星朝他露出一笑,他现在有祁野了,祁野会关心他,照顾他,爱护他,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祁野带着余星走了一圈,将准备好的香囊给了还未恢复理智的男人。
几日后,情况有所好转,大部分还有理智的人都停歇下来,不再四处找人打架,还有些失去理智的人,祁野便亲自把这些人捆了,着些人闻到香味后慢慢平静下来。
余星很高兴自己能帮上忙,一想到香丸不多,他须得制作更多。祁野之前让人收罗的香料到了,余星便按照以往的步骤制作香丸,只是他一个人哪怕整日做,一天也只能做五、六十粒,这些香丸远远不够襄州失控的男人。
祁野让白缪找来了十几名年轻姑娘,她们自发前来,不要工钱只愿早日恢复往日的荣熙,她们不要工钱,祁野不可能不给。余星没藏着掖着,将自己知道的都跟她们讲了,姑娘们学得很认真,两天内他们做出上千粒香丸,等把这些香丸拿给失控者使用时,却没有任何效果,只有余星做的那一百多粒有效果。
余星跟祁野说了这事后,祁野看向余星目光里含着些许内疚和自责,余星朝他笑了笑,“没事,就是接下来可能会麻烦大夫和士兵一些。”
姑娘们不再做香丸,而是用同样的工钱去煎药,安神汤也有效,虽然效果没有余星亲自做的香丸立竿见影,但也聊胜于无。
十日里余星很少休息,几乎休息二个时辰,又会起来制作香丸,看着越来越多恢复理智的人,余星只觉得付出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在士兵、军医、大夫、姑娘们的协助下,四月底襄州暴/乱终于平息。
百姓们知道是那位身穿白衣的小公子救了自己和家人,再知道余星身份后,各个在余星身前虔诚跪拜,“谢过圣子,圣子万福,陛下万安,神龙佑我大禹。”
余星忙让他们起身,众人喜极而泣地起身,又朝着余星行长辑礼,才相携着家人离开,等百姓们一走,辅国大将军带着士兵们过来,对着余星行跪拜礼,余星连忙将人虚虚扶起。
之后又是襄州守备带着衙役来跟余星磕头谢恩,余星忙让人起来,等这些人都走后,有过了半个时辰,没人再来跪谢,余星终于松了口气。
祁野见状笑了,他在看来众人本该跪谢余星,如果可以他更想让大禹上至群臣下至百姓都拥戴余星,比拥护自己更拥护余星。
余星朝祁野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大家都太热情了。”
祁野纠正道:“不是他们热情,是你很好,余星,我代大禹万民谢谢你。”
“如果没有你,等待他们的只有折磨而死。”
余星望着祁野真诚的双眸,忽然升起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他想要保护这些百姓,保护这些爱戴他,拥护他的黎民。
四月底襄州城内百姓们高呼圣子万岁,陛下万岁,更有人为余星在襄北寺点燃长寿灯,商贾等人为余星筑功德碑,百姓们纷纷向守备提议,希望陛下能建圣子庙。祁野将这事告诉余星,余星哭笑不得拒绝了。
余星还是头次听说给活人建庙的,但也知道百姓们,想用这种方式感谢自己。
“在神龙庙里立功德碑就行。”余星话到嘴边,就想顺势问下去,他措辞片刻后,问:“圣子到底是什么?”
“都快一年了,还不能告诉我吗?”
祁野看向他轻轻一笑,冷峻的脸上立马变得温和,“有没有想过,只要你问我,我就会告诉你?”
余星抿了抿唇,“会吗?”
祁野认真道:“你想我就会……知道我们为何每年都会祭祀龙神吗?”
余星不确定道:“祂是你们的守护神?”
余星是知道守护神的,陈国皇室为了巩固皇/权,自然不会让百姓们信奉神明,比起神明,他们更希望百姓们信奉他们,余星会知道守护神,还是从杂记里看到的。
祁野说:“可以这么认为,五百年前禹国初建,禹武帝为了收复襄州和幽州,便让当时的国师请神龙,然而请来的却不是神龙,几百年来凡是拥有大禹血脉的男子都会受到折磨,经历两百年,医师们才研制出可以缓解体内暴动的安神汤,然而治标不治本,于是每任国师都在竭力寻找那个能救我们的人。”
“最后王施琅找到了,我料理完这边的事也来到了陈国,来到你身边,见到你的第一眼,我竟有种似曾相似燕归来的感觉。”实际上他是听了侍卫的汇报后,不放心才亲自前往陈国,来到少年身边。
余星怔怔注视祁野,男人英俊的面庞,在斜晖渡染下显得柔和真诚。
余星缓了缓,刚才心底还有万千思绪,这会儿却不知该如何问起,祁野抚上他脸颊,柔声道:“我一直担心你知道真相后会离去。”
余星抬手覆在祁野大手手背上,他摇了摇头,“不会。”
“我——我不会离开。”
祁野轻轻一笑,温柔直达眼底。
他没有告诉少年,王施琅窥测天机,昏迷三天三夜,只有五年可活,他也没告诉余星,每一任国师都跟他们不同,不受暴戾摧残折磨,但只有三十年可活,他知道余星和于文俊关系不错,和王施琅也相处的很好,他不愿少年难过,只能瞒下。
第42章 【子衿】
疏影横斜水清浅, 暗香浮动月黄昏。
余星和祁野一起回到襄州守备府。襄州处理得差不多,祁野也该回去。
两人回到守备准备的厢房,余星刚把门关上, 祁野就从后面抱住了他,薄唇擦过余星白嫩的侧颈, 小心温柔的摩挲着余星侧颈,带来淡淡酥麻, 余星稍稍侧身,祁野把人抱得更紧了。
祁野嗓音沙哑, “乖,别动。”
脖颈传来湿漉漉,余星意识到发生什么后, 脸蛋唰地红了, 完全没眼看祁野。
余星最是受不了祁野低低的笑声, 软在祁野怀中,任由密密麻麻的亲吻落下,他闭着眼乌黑的睫羽轻颤,眼角红艳到了极致,巧唇微张发出娇软的低/吟。
余星:“别……还没吃昏食。”
祁野在他耳边喘/息, “星宝乖,待会吃。”
余星阻止不了,只能任由男人的手抚上自己的脆弱……
日落西斜,黄昏将屋内两人的身影投在地板上,彼此交错的身影,在橙黄斜阳下慢慢消失, 天地间陷入黑暗。
等余星和祁野来到前厅用昏食,堂内很是安静, 除了他和祁野,就只有守在外面的白缪和陆筠。
余星吃得差不多,便问:“是国师找到我的?可我不觉得我有哪儿不一样?”
祁野:“是王施琅通过占卜之术找到你大致方位,我得知你在陈国京城后,就派了白缪等人前去,按照王施琅所得到的生辰八字,以及一些特征,最后确定我们要找的人就是你。”
“你是被神龙选定的人,像这次的暴/乱,也是因为有你才能这么快平息,出自你手的香丸拥有安定人心的作用,其他人所做的香丸,虽有一样的香味,却不起半点作用。”
余星愣住了,等了好一会儿才道:“是我做的香丸有什么问题吗?”
“你做的香丸和其他人做的不一样,这件事先不要让王施琅和大臣们知道,等局势稳定了再说。”
余星点头,“我不会说的,只是我父母都只是普通人,为何我拥有这样的……”
祁野知道他想说什么,安抚道:“也许这就是你的过人之处,相信自己,嗯?”
他没告诉余星,他已经派人去陈国暗中调查余毅中一家,目前尚未得到回信。
余星看着握住自己的大手,手心的温热仿佛给了自己勇气,他朝着祁野点了点头。
四月末,祁野带着余星离开襄州,与来时完全不同,此时的襄州已恢复了往日的繁荣,百姓们见到天子仪仗后,一传十十传百,等玉辂来到城门口,道路两边站满了前来送行的百姓,百姓们朝他们行礼,甚至有不少人对着祁野和余星所在的玉辂下跪磕头,万人送行,十年难见。
余星听见动静,打开窗格掀开窗幔,就见到了令他难以忘怀的一幕,哪怕后来他被全天下人膜拜,也还记得这一幕。
祁野没说话,往少年身边靠了靠,余星一扭头,唇瓣便擦着祁野脸颊而过,直到手被祁野握住,余星这才回过神,祁野没说什么,余星想着刚刚的亲密接触,自己先没忍住红了耳尖。
祁野依旧不言不语,只是嘴角细不可微的上扬了下,动作很快余星并没有发现。
几日后,一行人抵达禹都府,这不是余星第一次来禹都府,一年前他刚来禹国时,就路过了禹都府,只是那时候忙着赶路,倒没仔细看过。
原本还需要祁野回去住持清明祭祀仪式,但在路上耽搁了,祁野索性不着急回去,在禹都府找了家上好酒楼,将东西放置好后,就带着余星去外面游玩。
禹都府是禹国继禹安城之外的第二大繁茂府城,禹都府没设禁宵,因此夜里正北的大道上摆满了摊子;有各色甜点小吃摊,还有卖酒小摊,里面的酒是浊酒,但胜在价格便宜,因此铺子前聚集了不少中年汉子打酒。
除了吃喝的小吃摊,还有卖手串脚环的摊子,摊主基本是好几个小姑娘,她们一面说笑,一面手指灵活地编织手绳。
余星见了心里微动,祁野速度比他还要快,付了碎银,捡了两根红色编绳,小姑娘拿出小剪子剪碎银,祁野已经拉着余星走开,小姑娘没法只能把碎银收起来,称了称重快有半两,顿时瞪大眼!
她们这种手编绳哪里值这么多!一根手绳顶多二十文,摊子里所有手绳加起来堪堪一两银。
几位小姑娘对刚才的两位公子非常感激。余星毫不知情,此时他正被祁野拉去禹都名闻遐迩的大慈寺。
今日有些晚了,大慈寺却没有关门的意思,余星看到一旁的小木门,小门外挂着病坊的木牌,便问:“那是什么?”
“一些生病看不起药堂大夫的人,会来这里的病坊看病,病坊价格比药堂便宜,每日有不少人前来,再则大慈寺内有禹都府仅有的神龙神尊金身,前来之人络绎不绝。”
说话间,一个小沙弥走来,朝着祁野毕恭毕敬行礼,见祁野一直拉着余星,便猜出余星身份,对着余星行了个礼。余星回礼。
祁野问:“主持可在?”
“方丈一直在等陛下,陛下请随小道前去。”
余星不是第一次见出家人,在陈国时他就见过几回。眼前小和尚对祁野和自己态度恭敬,余星猜想对方应该知道他们身份。但他不懂小和尚怎么自称小道,小道不是道长自称吗?
祁野见余星脸露困惑,便道:“在禹国只有佛法高深的出家人才能称和尚,其他人只能叫僧伽或沙门,年纪小的便叫小沙弥,或小沙门。”
余星有些意外,毕在陈国不管僧人如何,他们都统一叫和尚,德高望重的僧人就称一声大师,没想到在禹国只有佛法深厚的僧人,才被叫做和尚。
祁野看出他眼底好奇,问:“和陈国不一样?”
余星点了点头,“很多地方都不一样,我们要去哪?”
他声音很小,凑在祁野耳边,软软糯糯的嗓音只有祁野能听见。
祁野同样低头在他耳边柔声说:“去方丈住的禅院,累了吗?”
余星摇了摇头,“没有,待会儿我要做什么?”
祁野:“什么也不用做,主持知道我来了,不过是想见我一面。”
余星好奇:“你和大慈寺的主持认识?”
祁野:“曾有过一面之缘。”
小沙弥带他们七转八拐,终于来到一僧寮前,小沙弥敲了敲门,道:“师叔,两位公子到了。”
屋里传出洪亮嗓音,“进来。”
小沙弥推开门,将祁野和余星请进屋,这才合上门。
祁野朝坐在高榻上朱颜鹤发的和尚行礼,和尚睁开眼,朝着祁野和余星露出慈祥的微笑。
“老衲见过陛下,陛下这是从襄州回去?”
祁野拉着余星在和尚对面坐下,“正是,正好路过大慈寺便上来看看,一别多年,贵寺依旧,方丈也和从前一般。”
和尚轻轻一笑,“老衲倒是以为陛下变化很大——”
和尚视线落到余星身上,余星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和尚慈笑着挪开目光,“国师能找到圣子所在,是天佑我大禹,不过老衲见陛下心里装得不是此事。”
祁野道:“我来贵寺是为了两件事,第一想为星儿点一盏长明灯,第二则是缘法。”
和尚笑道:“陛下可在酉时六刻点燃长明灯。”
“至于缘法——陛下不必担心,缘法天注定,既是命中注定,便是无人能更改。”
余星在一旁听着,没听明白祁野问的谁的缘法。
祁野朝和尚道了谢,带着余星离开,来到大雄宝殿前,从小沙弥手中接过长明灯,以火绒点燃灯芯,供灯于佛前,跪于蒲团三拜。
一拜愿余星福寿安康。
二拜愿余星万事如意。
三拜愿余星平安喜乐。
余星站在祁野后方,心里流过一股暖流,他朝小沙弥说了声,也请来了一盏长明灯,供于拂前,在祁野身边跪下,虔诚跪拜。
愿祁野平安健康。
愿祁野所爱百姓脱离苦海。
愿与祁野不分离。
燃灯越发明亮,跳跃于眼前。
酉时末,大慈寺内还有香客走动,和一些看病的普通人。祁野带着余星离开大慈寺,他们走下百介长梯,长梯两侧栽满青竹,一路向下延伸,两侧草丛中放着石灯笼,暖光流出,照亮长阶。
到了巷口,天色尽黑,两人在月光和寥寥灯光下,来到禹都最繁华的长街,余星吃着禹都特色美食。余星最喜欢吃一种叫糯米糍的小食,和他之前吃过的糯米糕味道相似,口感和样式却不相同,余星吃过一口就喜欢上了,要了两份,喂祁野吃了一份。
两人走走停停,余星看周围的一切都无比新奇,禹都的不少小食连禹安城也没有。余星到了一家卖冷淘的摊前,问过祁野要不要后,才跟摊主说要两碗冷淘。
余星在禹安城内吃过冷淘,但听说禹都呈内的冷淘味道最好,正好这次来了便想要尝一尝。
余星囫囵解决完一碗冷淘,不得不说这家铺子的冷淘,比他在禹安吃到的好吃太多,一不小心就吃撑了,祁野倒没吃完,留了一半就不吃了。
余星看他剩了那么多,眼底都是浪费可惜。这个这么好吃,祁野都吃得这么少,难怪他这么廋,余星暗自决定以后要督促祁野好好吃饭。
祁野问:“还要吃吗?”
余星挺想去尝尝他们口中的油面茶,听说擀面后煮沸再过油,放上调制好的酱料,味道一绝,余星光是听周围人说起,就忍不住咽口水。
真想吃……
可是已经吃撑了。
他突然后悔刚才不应该吃这么多。
祁野看他厌厌的,便道:“明日再吃便是,快到端午,我们在这边过了端午再走。”
余星一扫先前颓丧,一双眼睛明亮不已。
祁野心情不可抑制跟着好起来。
第二日余星如愿吃到油茶面,吃了一碗还不够又添了第二碗,一边吃一边遗憾摊主不去禹安城卖,这样他就能经常吃到,摊主闻言,笑问:“禹安城里没有油面茶卖?”
余星认真想了会儿,摇头,“应该没有,至少我就没见过。”
摊主是个三十多岁皮肤偏黑的男人,他笑呵呵说:“禹安城离这里不远,等我儿子回来了,我再同他一起去禹安城卖油茶面。”
一问之下才知道摊主的儿子,今年十六岁,跟在姑父身边学木工,每年都会回来一趟,但不是过年期间,听说过年期间木工生意好,他儿子需要帮着打杂,每年五、六月才会回来。
余星有些好奇小少年怎么不去学堂,摊主叹了口气,说:“我以前也送他去过私塾,自打他跟着我从镇上来到府城后,就不愿意再读书了,说要跟着姑父学木工,我见他的确不喜欢就随他去了,没想到一年半下来,就带回了二两银子。”
在禹安城当学徒一年能攒下一两银子属实不易,有些地方的学徒没工钱,也就禹安城和禹都府一些大铺里,学徒一月可拿几十文,还不包吃,可以想象摊主的儿子做学徒一个月有近两百文,算收入颇丰了。
等他们跟摊主告别后,余星和祁野手牵手行走在车水马龙中,余星感叹道:“不知何时我也能赚钱。”
“没必要羡慕摊主的儿子,木工活这门手艺不差银钱,以后他可以自己开铺子,接点活儿做,但你跟他不同——”祁野话到这里突然顿住了,他担心余星会不喜,自己与旁人作比对。
余星没有反应过来,反问:“不同什么?”
祁野岔开话,“有想做的事吗?”
余星想了下暂时没头绪,祁野也不勉强,带着余星一路吃吃吃,一直到夕阳西下,余星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祁野注意到他的动作,问:“吃得下昏食吗?”
余星连忙摆手,表示自己吃不下了。
祁野轻笑一声,带着他去了禹都府的护城河,余星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湖中有一艘不大不小的画舫,里面传来欢声笑语,这一刻好像回到了禹安城那个夜晚,祁野抱着他飞上画舫。
祁野看着他,“带你去游湖,想去吗?”
余星:“好。”
余星等了会儿没等来想象中被抱着飞向画舫的一幕,忍不住看了祁野好几眼,祁野假装没看见,知道少年想问什么,故意没开口,等了小半会儿少年就等不下去了,问:“我们不去画舫?”
“不去。”祁野说:“我们坐那个。”
余星顺着祁野手指方向望去,看清远处随波而来的一艘更大更亮的画舫。舫下悬满羊皮六角雕花镂空灯笼,灯罩上以青竹描绘,文雅富贵,荡起涟漪的湖面与暖光交相辉映,显得格外和谐美妙。
飞檐反宇,碧瓦朱甍,殿堂楼阁,雕栏画栋。
画舫朝他们驶来,越来越近,余星感受到它的庞大,待它停在岸边,祁野朝余星伸出手,牵着他踏上船板,舫内空无一人,船随波漂游。
余星和祁野站在甲板上,夜风扫过他们额发、脸颊、肩膀。
两人望着对岸彩灯,在月辉与星光下,两人眼中只有彼此。
祁野牵着他去了亭内,余星在他身边坐下,便见祁野摸出个银白玉瓷,是没见过椭形。
余星一眨不眨看着男人颀长分明的手指,那双手将银白椭瓷放于唇下,令余星意外的是,那东西竟是一件乐器,此时正吹奏着他所熟悉的生辰曲,曲调悠扬欢快,刚柔必中。
一曲必,祁野放下颂埙,从一旁木几上取来五弦琵琶,弹唱:“金凤对翘双翡翠,蜀琴初上七丝弦。鸳鸯交颈期千岁,琴瑟谐和愿百年。”
曲调一转,祁野再次开口浅唱,“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男人音调低沉悠扬,带着温柔与眷恋,他注视着余星,那双黑曜的双眸缀满星光。
“星宝,生辰安康。”
余星从惊叹到惊讶,他看着祁野,问:“你怎么知道?”
祁野笑而不语,余星看出他不想说,也没继续追问,转口道:“你生辰在何时?”
“五月初二。”祁野道。
竟是昨日!
在余星印象中帝王生辰,定要举办寿宴,可他全然不知,还和祁野在外度过一天。
看出少年懊丧,祁野宽慰道:“没事,昨日我和星儿一起点了长明灯,我很高兴,我们生辰如此接近,一起过正和我意。”
生辰是可以提前一日或当日过的。余星稍微好受了些,没那么遗憾,想着明年一定要和祁野好好过。
祁野安抚了几句,余星脸上洋起笑容。
余星问:“这个叫什么?”
他指着高足案几上的椭形玉瓷。
祁野:“颂埙,想学吗?”
余星双眼亮晶晶,“可以吗?
祁野点头,“当然可以。”
祁野开始教他认孔,颂埙上有六孔,又给他讲解了指法和十二律——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中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
十二律分为阴阳两类,奇数的六种律称阳律,偶数的六种律称阴律。
黄钟又称第一音高,或铁尺律;除此外黄钟降调,又叫第二音高,或称太常律。
余星很多听不懂,却听得认真。
祁野:“宫、商、角、徵、羽叫正音……”
祁野看少年一脸懵懂,心里叹了口气,伸手拉过少年,让他坐在自己身上,余星回过神,脸颊倏然一红,耳边传来祁野低沉悦耳的嗓音,热气直扑侧脸,脸颊越发烫了。
“放松,和我一起。”
祁野握住他手,让余星吹着颂埙,自己则拨弄余星的手指,按孔、抬指,按照刚才所弹奏的曲子,缓缓吹了起来。余星第一次吹,气息不稳,即便有祁野手把手教,也吹得断断续续,音韵不稳。
等《鸳鸯》吹完,余星更是不敢看祁野。
祁野捏了捏少年指尖,轻笑:“慢慢来,我第一次吹时都没吹响。”
这话自然是骗余星的,但余星当真了,红扑扑的小脸上,露出灿若列星的笑容。
第43章 【不同】
五月初五端午。祁野和余星留在禹都府, 几人住在长街最好酒楼里。昨日祁野带着余星吃吃喝喝,晚上又跑了全城,今日便起晚了。
余星醒来时, 祁野已经起了,见少年睁眼, 问:“起了?”
余星略一点头,撑着手臂坐起来, 见身上穿着新深衣想到昨晚发生的事,脸颊微微发红。
祁野摸了摸他额头, 又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亲吻,余星小脸微烫。他和祁野做过很多次,每回还不止一次, 有时候两次、三次, 尽管如此他对着祁野还是会莫名不好意思。
特别是对上那双温柔眼眸, 他更是羞得恨不得钻进衾褥里。
见少年害羞祁野心情没由来怡悦,他乐此不疲地为少年穿中衣,套外套,束发,拧干脸巾, 给少年擦脸擦手。
余星红着脸乖乖配合祁野。祁野动作熟练,显然是做过无数次才有这般熟稔。
祁野牵着余星下楼,伙计立马上前热情招呼,“两位公子今早想吃些什么?”
祁野看向余星,余星回看过来,习以为常道:“拿一碟糯米糕……”
他扭头看祁野, 柔声询问:“吃芝麻饼吗?”
祁野点头,余星便朝伙计说:“两个芝麻饼, 一碟泡油糕,两碗芙蓉蔬汤。”
伙计笑吟吟应好。
余星拉着祁野寻了个位置坐下,在他们不远处坐着其他客人,这些人也是住店的,余星瞅了眼他们食案上的白芝麻饼,和一种长条形吃食,余星没见过那种吃食,好奇的多看了几眼,越看越嘴馋。
祁野问:“看什么?”
余星:“看他们吃的什么。”
祁野不动声色看过去,旋即收回视线。
余星双手撑下颌,问:“阿野知道那是什么吗?”
伙计端着木托过来,“两位公子,请慢用。”
伙计把糯米糕、泡油糕、芝麻饼、芙蓉蔬汤放好,正要离开,就听一旁长相精致漂亮的小公子问:“他们吃的是什么?也是酒楼里的吗?”
伙计顺着余星所示方向看去,看清那吃食后,极力推荐,“这位小公子您有所不知,那都是咱们酒楼里新推出的吃食,名叫馃子,这馃子过了油,又脆又松又香,您要尝尝吗?”
余星想了想要了两根,他和祁野各一根。祁野吃了几口就不吃了,反倒余星吃得津津有味,把祁野没吃完的那根也一并吃了。
等他们吃完酒楼大堂内食客寥寥无几,余星和祁野走了出去,见檐下悬挂一捆青草,其上系着五色缕。
余星问:“这是什么?”
祁野解释道:“端午这日,人们会在檐下挂艾草系百索,百索就是以五色丝结而成索,或悬于门首,或戴小儿项颈,或系小儿手臂,或挂于床帐、摇篮等处。可避灾除病、保佑安康、益寿延年。”
余星没想到还有这种说话,他道:“大陈没有这种习俗。”
他对大陈的记忆越来越模糊。
祁野又道:“百索又叫长命缕,可送至亲至爱之人。”
余星心口急促几分,他忍不住想祁野会送自己长命缕吗?
可他并不知这一习俗,也没给祁野准备,如果自己没送,他会沮丧吗?
余星万千思绪乱飞,祁野目视他片刻,道:“出去走走?”
“啊……”余星回过神,仓促应下,“好、好,刚巧吃了晨食,走走消食。”
祁野握住他的手,两人顺着长街而行,两侧屋檐下皆悬挂百索系艾草,五色缕在霞光下隐隐透着微光。
护城河上赛起龙舟,百姓人纷纷往那边赶去,远远地能听见呐喊声,和砰砰作响的鼓声。
余星从没见过塞龙舟,不解道:“前方发生什么了?”
祁野道:“他们在划龙舟。”
余星:“?”
余星满脸不解,祁野轻笑着拽着人往前跑,余星大叫一声,被祁野搂进怀里,三、两步就靠近被人群重重围住的河岸。
河坝两边聚拢着男女老少,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前面全是人,余星只能看见他们的后脑勺,看不到湖,他耷拉的垂下头,祁野注意到他的动作,摸了摸他的脑袋,下一刻视野变得又高又远,余星“哇”了一声,意识到自己被祁野从后面抱起来了,失望一扫而空,他嘴角荡着压不下去的笑,看着河面上激烈竞争的数艘龙舟。
龙舟前鼓手激昂敲打龙头大鼓,发出砰砰铿锵的巨响,随着鼓人手起手落,几艘龙舟如飞箭破空,唰地飞窜出去,与其他几艘拉开距离。
余星看得兴致使然,忽然想到祁野看不见,他戳了戳祁野手臂,祁野抬头看余星,从他的方向只能看到余星侧脸。
祁野问:“怎么了?”
余星:“放我下来吧。”
祁野:“不想看了?”
余星:“不是……”
余星微微一顿,犹豫了会儿说:“我想和你一起看。”
祁野:“我不用看,乖,我就在你身后,你看过了就是我看过了,用你的眼睛看过后,再告诉我。”
余星被他诱/哄的语气蛊/惑到了,他真诚点头并保证会用心看,之后再讲给他听。
一炷更香后,龙舟离他们越来越远,河岸两侧不少人跟着龙舟跑动,祁野没动,余星伸长脖子依旧看不清。
祁野问:“想去看吗?”
余星摇了摇头,“不了,我已经看过了,就是可惜你没有看到,你以前看过吗?”
话一出口他觉得自己太蠢了,祁野怎么可能会没看过赛龙舟,但下一刻男人的声音令他瞬间扭过头去,“没有,这是我第一次看。”
余星一脸困惑,“你是怎么过端午的?”
他看得出来在禹国不论官员还是百姓都很重视节日,像端午传承一千多年的节日,更被人们重视。
不像陈国,节日少到可怜,就算有也仅供权贵富家公子玩乐。
祁野认真回答:“以往每年都在宫里过,端午这日办宫宴。”
余星想到今年端午他们在外面,宫宴自然是办不成了,也不知大臣们会不会不满?余星想了下,便问出口,“今年不办宫宴没事吗?”
“没事。”祁野说:“就算我没在宫里,王施琅和曹策也会安排,中午依旧会举办宫宴。”
余星这才放下心,又问:“宫宴这天大臣们会带女眷吗?”
“会。”祁野说。
余星顿时来了好奇,同时又觉得遗憾今年不能和祁野一起在宫里过端午,但想到方才所见的龙舟,又觉得没那么可惜了。
“宫宴上会做什么?还是吃吃喝喝吗?”
祁野:“差不多,但他们会准备折扇,而我会在某些人准备的折扇上赐字。”
余星问:“很写很多吗?”
祁野:“不会。”
余星想象了下,那些能拿到天子赐字的大臣应该会很高兴。同余星所想那般,拿到赐字的大臣这年里都会随身携带折扇,见人自夸几句,能吹上一年。
弄得没拿到赐字的大臣又羡慕又嫉妒,接下来一年里公干更加卖力。
余星觉得挺有意思的,他笑道:“还有吗?”
祁野见他感兴趣,便捡了些说:“会给他们赠夏衣,赐长命缕。”
赐字都让他们能自得一年,更别提那些得了夏衣的大臣,估计着一年都得把“得圣宠”挂脸上,那些得了长命缕的,更是当晚就供起来,同僚来窜门,大臣便把长命缕挂身上显摆。
围观人群渐渐散开,天光正好,初夏阳光撒在身上并不灼热。
祁野看着余星,柔声道:“今年不行,明年再带你好好玩。”
余星闻言很是期待,祁野在宫宴上会送自己什么。
初夏的风带着淡淡热气,两人沿着屋檐下行走,恰好能挡住日/光,到了夜里风中的热气随着太阳落下而变得清凉。
两人的发丝在夏风中纠/缠,两人的身影在月色下交错。
祁野拿出个雕花精致的宝盒,从里面取出长命缕,长命缕两端坠着红玛瑙,他微微抬起余星的手,余星咽了咽口水,月光将他明媚的侧脸衬托得格外柔和。
祁野一手将长命缕缠/绕在少年白皙手腕上,余星一动不动,感受着祁野的温柔,和手腕上传来的浅浅痒意,心口处传来砰砰声,仿佛每跳一下便会跳出嗓子眼。
祁野系上长命缕,手心微微发汗,这是他第二次如此小心翼翼,第一次是与少年初见,看着少年清澈的眼睛,精致到极点的脸蛋,他呼吸一窒,耳边似有声音回荡,模模糊糊听不真切,那种感觉好似他和少年在很久之前就相熟了。
余星垂下的眼睫颤了颤,如扇羽在眼睑落下一道柔和的阴影,他声音清越柔和,“谢谢,我很喜欢……我之前不知道禹国有这样的习俗,所以我——”
“没关系。”祁野打断道:“你不知道,便由我来做。”
余星抿了抿唇,犹豫着将之前准备好的香囊拿了出来,他虽然不知道五月初五这日会互赠长命缕,但还是准备了个香囊,本来打算回宫了再给祁野,但既然今日需要互赠礼物,他便将香囊系在了祁野腰带上。
这次的香囊不是他一针一线缝制的,外面镂空雕花金球是他画好图纸,交由奚官局匠役制作。奚官局内有整个禹国最出色的工匠师傅,他们会按照皇帝喜好制作物件。如今还会听从余星吩咐。
“香囊虽不是我亲自所做,但是我画的图纸,有的地方并不美观,里面的香丸是我亲手做的,我在里面重新添加了一味香料,留香比之前更久。”少年说得忐忑,似乎担心祁野会不喜欢。
祁野低头看了眼垂于腰间的香囊,样式精巧别致,是他从未见过的香囊样式,他看着少年小心翼翼又惴惴不安的模样,温柔一笑,“我很喜欢,我还没见过这么别致可爱的香囊,谢谢星儿。”
余星抿了抿唇,微微垂下头,耳尖染上一抹绯色。
两人坐在河畔大斑石上,余星不时和祁野说上几句话,总的来说是余星问,祁野回答,余星依偎在祁野怀里,祁野搂着余星,下颌轻轻抵在少年肩膀上,夜风轻轻吹拂,清香蔓延开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话,在清爽的夜风下,余星没有不适,他依偎在祁野怀中睡了过去,祁野注视着少年安然睡颜,收紧了拥着少年的手臂,将人紧紧搂在怀中,一直到夜半,祁野才轻手轻脚抱着睡熟的少年回了酒楼。
五月中旬天气逐渐热起来,余星也回到宫里继续听学。然而一连几日没见到于文俊,他特意问了祁复,祁野见他当真不知,神色复杂道:“他以后应该……于文俊在上清观,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没来。”
他注意余星神情,心想余星不是禹国人,估计不知道于文俊的不同之处,这么想着他又朝余星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
余星:“……?”
下了学,余星没立马回宣明殿,而是去了上清观。
上清观在慈安宫北边,需要绕过后宫,绕过慈安宫才能到上清观。余星不想耽误时辰,也没跟小轩和小贵说,直接走朱明门绕过宫墙,进入后宫,他很少来后宫,除了跟着祁复和祁野来慈安宫,之后没单独来过。
后宫除了太监外不许外男自由出入,也就还住在宫里的祁复和祁昭能进出后宫,但他们也很少走朱明门来崇文馆,皆从慈安宫东门出去,绕着宫墙走一圈,再从应元门进东宫,也就那次带着余星,他们直接走了朱明门。
于文俊虽是国师弟子,依旧是外男,平日来崇文馆上学也都跟祁复他们一样,从慈安宫东边的通兴门出去,再进应元门,东行到东宫。
余星怕回去晚点,一路走得很快,到上清观用了半个时辰。他第一次来上清观,这才知道上清观竟是个七层宝塔,飞檐翘角,四周是红柱白墙的阁楼,阁楼隐没于竹林之中,远远望去瞧不真切,观内建有对称的钟楼和鼓楼。
余星望着偌大的钟楼和鼓楼,猜测每日的晨钟和暮鼓多半是从这里传出的。
如余星所猜那般,这里的钟楼和鼓楼是整个禹国最大的钟鼓楼。
上清观里不止有王施琅,还有些仆人,这些人皆是从宫里退下去的老人,因无家可归,便都来了上清观,他们没要王施琅给的月银,王施琅只能从外面请回两个厨娘,供他们吃住。
余星到时便是一名老太监开的门,余星以为是内侍省太监。
老太监见到余星后先疑惑了下,余星主动道:“我找于文俊,我是他同窗。”
老太监立即把人迎了进去,“小少爷这边请,老奴这就去通传。”
余星摆了摆手,“你直接告诉我,他人在那就行,你先回去休息吧。”
老太监见他衣着华贵,不是寻常贵公子能穿得起的,再看他腰间佩戴的玉佩后,瞬间后背冒出一层冷汗,动作比声音更快,直直朝着余星跪下,“老奴不知是圣子您来了,老奴有罪。”
余星急忙扶人起来,“没事没事,是我贸然来访,叨扰到你们了。”
“老奴这就带您过去。”老伯恭恭敬敬把人带去七层宝塔前,带着他上了二楼,在楼梯右转的一间房前停下,他敲了敲门,道:“国师,文少爷,圣子来了。”
话音刚落下,门从里面打开,于文俊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余星,“您怎么来了?”
余星朝他一笑,于文俊便让老太监回去休息,他领着余星进客房。
客房里除了于文俊,王施琅竟也在,余星有些好奇的朝王施琅看去,年轻男人坐在软塌上,身前是个不大的书案,上面摆放着一沓经卷,和一尊紫砂香炉。
余星扫视了一圈,在一尊药炉前看到了几枚龟壳和筮草。余星收回视线,耳边响起王施琅的声音,“臣见过圣子。”
余星温和一笑,“国师不必多礼,今日我只是来找文俊。”
王施琅点了点头,正想让于文俊陪着余星待一会儿,不想于文俊已经在他对面跽坐,王施琅不好多说,却没有继续教导。
余星许是习惯了和于文俊这样的相处模式,他走到旁边坐下,也不打算背着王施琅询问,直言道:“你们在做什么?”
于文俊道:“刚才师傅在给我讲解《古周髀算经 》、《甘石星经》、《天官书》、《灵宪》,圣子要听听吗?”
余星对他说的挺感兴趣的,他点头,“好。”
他听了一会儿,实在听不懂,看于文俊的模样,显然是听明白了,莫名觉得这时的王施琅和于文俊带着股神圣感。
王施琅:“《天文星占》和《天文》合称《甘石星经》,石氏部分包括二十八星宿、中官与外官;甘氏部分则系统记录了金、木、水、火、土……北斗星谓之七政,天之诸侯,亦为帝车。魁四星为璇玑,杓三星为玉冲,齐七政,斗为人君号令之。主出号施令,布政天中,临制四方。”
余星实在听不明白,只能跟他们告辞回宣明殿。
此时天色渐暗,与往日昏食相比,今日晚了不少,余星本以为祁野已经吃过了,没想到祁野正坐在大殿中等自己。
余星有些不好意思,“下次再这样可以不用等我。”
祁野看着他,这会儿他换下玄色衮服,穿着黑锦长袍,显得身形修长挺拔。
“无碍。”祁野的语气与其他时候的冷漠完全不同,只有在面对余星时,才会付出温柔,“我等你。”
余星心里一暖。
祁野让张福全备晚膳,不会儿司膳带着几名宫人入大殿,将晚膳按照顺序摆在食案上,又躬身退去一旁。
余星已经习惯用饭时被人伺候,他慢慢吃着喜欢的吃食,忽然想起之前见到的于文俊和王施琅,先前有王施琅在,他没能问于文俊为何没来崇文馆,这会儿想起便跟祁野提了句。
“他跟我说的那些,我都没听懂,国师讲的内容,我也是一头雾水……”他望向祁野,隐约带着期待的问:“你知道吗?”
祁野一脸复杂的看向余星。
余星:“?”
祁野:“于文俊是下届国师。”
余星:“??”
这个他知道,但跟对方来崇文馆有什么关系?
他还想再问,祁野已经低头吃饭,并不想继续聊,余星只好作罢。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越发炎热,转眼便入了盛夏,天气太热余星在崇文馆听学,整个人昏昏沉沉,回到宣明殿也无精打采,祁野见状让宫人准备冰,又有几名小太监在两旁打扇,送来的风带着冰凉,减了夏日里的暑气。
前些天考核,余星得了上下,与几个月前相比进步明显,为此学士还特意在祁野面前夸赞了余星一番。
祁野心情大好,赏了一石稻米给学士,并给崇文馆、弘文馆及六学的学子们放了三日假。这三日祁复最是喜欢来宣明殿,因着正殿每日遭受烈日“洗礼”,余星大多时候待在偏殿,祁复来过一次后,来找余星的次数就多了,如今熟门熟路来到偏殿,吹着凉风,再吃上一碗冷淘,喝一碗酸梅冰鉴汤,再配上樱桃脯、荔枝脯好不惬意,除此外最令他心动的属酥山。
炎炎夏日来一杯酥山,底层覆盖奶油,贵妃红青绿配假山,入口香甜滑腻。
余星还是头次吃到这么好吃的冷食。祁野先前见他被热得厌厌,就让尚食局做了,但不让他多吃,每日只能吃一杯。
冰鉴葡萄汁配水晶龙凤糕、奶酪樱桃、百合糕、桂花糕、糯米桂花糕、香酥牡丹糕作小食,当真悠闲惬意。
昏食以鱼脍为主,余星开始还吃不惯,但吃过几次之后,就爱上了“无声细下飞碎雪,有骨已剁觜春葱”的感觉。
沾上酱料后更让人流连忘返。
即便这里有皇兄,祁复依旧经不住美食诱/惑,每日下午都会屁颠屁颠跑来。
此时见皇兄没在,便来到余星身边,笑眯眯道:“皇兄不在?”
余星并不知道他怎么想,他点了点头,“祁野在御书房,喝点梅子汤。”
“谢谢皇嫂。”祁复高高兴兴接过,不知从何时起,祁复的称呼就从圣子、余星,转变为皇嫂,余星有心想要纠正,但每每如此祁复都会跳开话茬,几次之后余星也就由着他叫了。
祁复在旁边的卧榻上盘腿坐下,卧塌上铺着层凉席,下面放着一盆冰,冷气从下面钻出来,周围都没那么热了。
祁复咬着芦管喝着冰鉴后的酸梅汤,一口下肚,整个人都活了,他长叹一声,“这里可比我那里好太多了。”
余星问:“你寝殿里没有冰?”
祁复:“有倒是有,但只够我夜里用,不像皇嫂这里,下午也有冰,皇兄很少用冰,以往倒是会多分我们些。”
余星抿了抿唇,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祁野虽然不用冰,但今年去比往年用得都要多,而真正用这些冰的人是他。
余星觉得有些尴尬,忙转开话。两人聊了会儿,余星又想起这几日上午于文俊也没来崇文馆,下意识问出口,“这几日下午不用去崇文馆,为何于文俊也没来?”
祁复诧异的看向余星,“你不知道?于文俊要成为国师,他是国师的弟子,本来就不会在崇文馆学太久,毕竟除了大经小经他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其他的只能放一边。”
“而且他和我们不一样,和你更不一样。”祁复咽下那句“你比于文俊更不同”的话。
余星问:“为何这么说?”
祁复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太清楚。
余星换了个问题,“于文俊怎么成为国师徒弟的?”
“这个我也不清楚,你真想知道的话,建议你亲自问于文俊,或者问皇兄,又或者问国师,总之他们三个人总有一人知道。”
余星:“……”
第44章 【开店】
余星与祁复每日过着上午去崇文馆听学, 下午一起在偏殿写功课,吃着消暑零嘴,时不时讨论几句。不经意间就到八月底, 炎热逐渐淡去,一场大雨下了三天三夜, 将暑热彻底赶走。
崇文馆、弘文馆和国子监六学恢复整日上学。
一个夏天过去余星食欲不振,反倒下午的零嘴吃得多, 与祁复不同,他属于吃山珍海味都不长胖的人。反观祁复脸上涨了不少些肉。
余星非但没涨肉反倒廋了些, 原本稚嫩的脸蛋,历经盛夏,反而清瘦张开了不少, 以前显得有些圆的脸蛋, 如今像个小鹅蛋。
余星许久没见过于文俊, 倒是每日都和祁复待一起,本就是少年人,一来二去,两人关系比从前好了不少。
祁复偶尔会背着祁野,讲他幼时的事, 余星听着听着觉得祁野也挺可爱的,一点儿不像如今沉稳严肃。
祁复道:“皇兄以前最喜欢笑了,他脸上的梨涡每次笑就特别明显,不少人都喜欢戳他梨涡,也不知从何时起皇兄就不爱笑了,对我们如此, 对母妃仍旧如此,对着父皇更是一板一眼。”
“皇兄幼时的确很乖巧, 那双黑亮的眼睛闪闪亮亮,脸蛋红扑扑的,带着婴儿肥,歪着脑袋一眨不眨注视着旁人时,特别招人稀罕。”
祁复想着想着又叹了口气。
余星也忍不住想象起来,想着祁野圆乎乎的脸蛋,红着小脸,眼里含着笑意的模样,自己先没忍住笑了起来。
祁野找过时就见两人对笑,想着这些日子祁复几乎每日都来找少年,比自己与少年相处的还要久。想到这里祁野微微皱眉,看向祁复的目光带着些许凛然,祁复接触到皇兄冷冽的眼神,只想缩成鸵鸟离开,他打着哈哈从塌上起来,找了个借口仓促离开。
祁野面容缓和,他看向余星,问:“在说什么?”
余星笑着摇头,“没说什么,要去御书房吗?”
“不用。”祁野道。
这些天祁野同往常一样,早朝后批奏疏,再跟余星用饭,或问余星学的如何,给少年解惑。
今日有所不同,祁野先给余星讲了《论语.述而篇》,“德之不脩,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
“不遵从德心,学问不去相告,听到正义的道理不能去更改,不善不能更从,这些都是我心虑的忧愁。”
余星听懂了些,虽然祁野说的简明扼要,但对于整句话来说,他需要好好剖析。
祁野没有打扰他,待余星脸上带上“原来如此”的表情后,才接着开口,“有想做的事吗?”
余星眼下的确有想做的事,但不知该从何做起,他想了想说:“我想尝试做不同香丸,不过还差些香料,我打算去香料铺看看。”
“好。”祁野道:“把刘旭带上。”
余星点头应好。
刘旭是才调来他身边的太监,年纪在他之上,模样年轻,没超过二十五岁。
第二日吃过午食,余星带着小贵、小轩和刘旭出宫。余星坐在马车里,小贵陪着他说话,刘旭驾车,小轩则在车辕上。
余星有段时日没和小贵闲聊了,这会儿问起他在宫里过得如何。
小贵欢欣鼓舞道:“宫里饭菜特别好吃,他们都知道小子是您的人,对小子特别好。”
余星放心了不少。
他们不知能在宣明殿,和宣和殿当差的宫人不是谁都可以。更别说祁野提前打发了不老实的宫人,剩下的宫人都安守本分。
马车很快来到西市,余星让刘旭停下,他先一步下了马车,刘旭找个马厩将白马栓上,才快步撵上余星三人。
余星熟门熟路找到西市香料铺,掌柜见余星相貌不凡,衣着精致考究,脸上挂着热情笑容,“这位公子您需要些什么?”
“檀香、香橙和薄荷。”余星道。
他打算把檀香、香橙和薄荷,分别加入进去试试效果。
掌柜立马应下,余星问了价格,掌柜故意提价,余星听到报价觉得贵了,他犹豫了下,掌柜又立马改口,将刚才提起来的价降了回去,余星仍觉得贵。
余星道:“掌柜的,实不相瞒我得用这些香料调行香,需要的分量很多,不如掌柜给我个合适的价,往后我会一直在你这里购买。”
掌柜有些心动,行香做起来工序复杂,但胜在公子、小姐们喜欢,连禹都府也十分受欢迎。看余星不差银子的模样,就是不知做了行香后如何处置?掌柜试探道:“不知公子所做行香是自用还是送人?”
“都有。”余星道:“我需要大量香料,到时若我还需要香料,会让人前来采买,如果掌柜信得过我,现在就可签订契书,但价格需放在百文二十四铢(注:一两)。”
掌柜想了想还有的赚,当即拍板同意。
余星和掌柜签订契书后,余星带着各十六两(注一斤)香料离开。
余星同小轩三人在西市上转了转。他带着三人去了家首饰行,给三人挑选根红色编绳,手绳中间有个白银双鱼坠,三人对余星道了谢,便跟着余星回皇宫。
接下来几日,余星除了去崇文馆听学,便是在宣明殿侧殿制熏香,余星照旧做的香丸,这不是他第一次做,如今他制作熏香的手艺越发熟练,按照比例顺序制作,只是这一次在定外香丸中加入了香橙和薄荷。
香丸一成便格外刺鼻,余星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跟着打下手的小轩和小贵也接连打起了喷嚏,三人喷嚏连连,有些狼狈,却都觉得好笑,各自对视笑了起来。
在襄州时余星就意识到,只有自己亲手做的香丸才对暴躁之人有用,因此这几天余星只让小轩和小贵分香料,晾香料等杂事。
等一批香丸出来后,余星迫不及待给了祁野好几个香囊,并叮嘱每日至少要戴两个在身上,面对少年的叮咛,祁野宠溺答应。
余下几十粒香丸,余星带去崇文馆,送了两颗给祁复,又给了其他学子,等下了学又给了学士,迎来学子们感激涕零。
他们可听说了香丸的作用,这可是圣子亲手做的,有价无市的香丸。没想到他们作为同窗竟然还能得到如此恩赐,他们为先前的无礼道歉,余星一笑而过。
这些人回去后忍不住吹嘘炫耀,令他们在家里地位急剧上升,从众多儿女中脱颖而出,成为父亲最看好的那个。
趁着崇文馆休沐,余星特意去了趟上清观,给了于文俊好几粒香丸。
于文俊摆手,“多谢圣子好意,臣用不上这个,圣子还是给需要的人吧。”
“你怎么会用不上?”余星皱眉,据他所知凡是拥有禹国血脉的男子,除却宦官外都用得上。
于文俊不知该怎么解释,他从很久之前就知道自己与其他男子不同,正因为如此国师才会收自己为徒,并告诉他,只有国师才能不受折磨,但同样他们也需要付出代价。
王施琅回来时就见两人正在堂中僵持,他朝余星行了礼,又看向余星手中的香囊,便问:“圣子是来给文俊送香囊的?”
余星点头,“我做了些香丸,想送给你和于文俊。”
王施琅不疾不徐开口,他的声音温柔亲切,仿佛天塌下来了也依旧优雅从容,“多谢圣子美意,臣不能要,这东西对臣和我那徒弟纯属浪费,不如给真正需要它们的人。”
余星眉头再次拧起,但两人都拒绝了,他不能强迫二人收下,只能带着疑虑回到宣明殿。
余星思来想去也没想明白,本来打算问小轩,不想祁复带着祁昭来了,余星将两人带去侧殿。
祁复笑眯眯道:“皇嫂您做的香丸还有吗?我那里有些朋友需要,你看看一粒多少银子。”
余星问:“他们和你关系很好?”
祁复点头,“一起玩到大的,如今去了军营。今日我出宫和他见了一面,就给了他一个香囊,他便让我问问,能不能卖些给他,听说他在营地里的几个兄弟,就是没控制住体内暴戾,互相厮打,伤得很重。”
余星想到襄州暴/乱,不愿再见他们饱受折磨,需要殴打他人释放暴戾,当即从袖囊里取出两袋香丸,“里面有三十多颗,你分给他们,如果不够再来找我。”
祁复连忙道谢,“谢谢皇嫂,我会让他们给银子的,一颗多少银子?”
余星刚要摆手说不用,祁复仿佛看穿他内心,急忙补充了句,“放心,他们都不差银子,别让他们白捡便宜,而且皇嫂就不想自己赚银钱吗?”
想,他当然想了!如今吃的喝得全是祁野提供的,若自己有了银子,还可以送礼物给祁野,他还可以做想做的事。
他认真思考了一番,将一颗香丸定价五十文。五十文一颗放在禹安城也不便宜,但想到香丸装在香囊中,少说可以保存半月,半月五十文对普通人家也能买得起,而且除了禹安城外,其他地方的百姓也需要考虑在内。
祁复一听连忙激动道:“这太便宜了,至少得五、六两一粒。”
就他所知那些纨绔身上戴的香囊,没个二十两拿不下来。
五十文就跟白捡似的。
祁复接着道:“皇嫂这事您就交给臣弟来办,臣弟一定办妥。”
不等余星回答,祁复带着两袋香丸,兴冲冲大步流星离开。
很快售给军营香丸的消息不胫而走,大臣们纷纷表示也想买香丸,但又不敢去找祁野,更不可越界去宣明殿找圣子,正愁容漫天时,圣子竟带着两个小太监过来了!
此时余星等在大殿外,等大臣们退朝,他第一次赶着上朝时过来,没想到不光殿里站着大臣们,连应元门校场上都站着官员。
殿外神武军等人把守,他们见到余星后,朝着余星行礼,不敢像遇见其他太妃那般禁止她们靠近大殿,而是恭恭敬敬候着,余星从绣了花团的布袋里取出一颗香丸递给前面的神武军中尉。
布袋是余星想出来的,按照他的要求,尚宫局赶制出来的。
神武军中尉知道这是什么,感恩戴德地看向余星,就差磕头感谢了。
若是以往退朝,大臣们肯定纷纷离开,但见到容貌精美的少年后,各个都不动了,余星见他们直勾勾注视自己,有些胆怯,总觉得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如狼似虎,热切得不行。
余星从中看到曹策、苏远山、刘益等人,他带着小轩、小贵穿过众人,将香丸递给了曹策等人,几人受宠若惊接过,对着余星就是一通情真意切的感谢,反把余星弄得不好意思。
余星道:“今日准备的不多,只有二十多颗……”
众人立马善意笑道:“没事没事,圣子能记挂臣等,臣等已感激不尽,多谢圣子厚爱。”
余星挑了几个面熟的,看着好说话的武将送了些香丸。整个过程都被身处高位的祁野看在眼里,等香丸分发完毕,众人又是一番感谢后,才各自离开,不过他们看向余星的目光更加炙热,有几个大臣顾忌着祁野在场,欲言又止的离开。
很快大殿内只剩下他们几人,祁野朝余星招手,余星乖巧走了过去,祁野拉住他手,问:“今日做的?”
“不是。”余星摇头道:“往日做的,我能送给他们吗?”
祁野摸着少年的手,这几日忙着做香丸,指腹较之从前粗糙了些,祁野细细抚摸,随后从袖囊里取出一碧玉盒,揩了些凝脂在指腹上,轻轻抚过少年手心。
触感滑腻,花香淡淡,余星低头看了眼,小声道了谢,祁野摩挲着自己手心,绕着手心打转,被如此温柔对待,余星心里不经泛起涟漪,他不敢盯着祁野侧脸,却能感觉到祁野温柔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上,他没忍住红了耳朵,手心也微微发汗。
就在余星忍不下去时,祁野终于道:“去找过王施琅?”
余星点头,祁野又说:“刚才给他们的香丸,是前几日做的?”
余星再次点头。
祁野:“还有吗?”
余星有些无奈道:“没有了,我打算下午再做一些,今日还有很多大臣没拿到。”
祁野道:“忙得过来吗?”
有小轩和小贵帮忙,自己做百来粒不成问题。
余星:“忙得过来,就是人数多,需要的香丸多……而且我挺想帮他们。”
祁野端详他眉眼,“香丸的确有用,可要帮到天下所有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禹国除了国师外,哪怕是男童体内也隐藏着这股暴戾。”
“这股无处发/泄的暴戾,会随着年纪增涨变得越发凶狠,如一头野/兽,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狂,这种暴/躁无法用任何办法消除。”
“你的香丸能压制他们体内的暴/躁,却无法根治,只能减缓。”
余星想到了襄州看过的种种,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想尽一份力,“我知道它的力量与整个大禹相比显得渺小,又微不足道,可只要这个办法有效,我就会坚持下去,我想着先就这样,如果往后香丸的确不够,到时我在想办法。”
祁野抚摸着他光洁白皙的额头,在他眉心按了按,眼底透着无奈与些许宠溺,“好,听你的。”
余星顿觉时间紧迫,他需得简短制香过程,从而提升速度。除去崇文馆听学,余星其他时候都在制香,再把制好的香丸带去弘文馆,他没一个人去,和祁复一起去的,两人分了三十颗给弘文馆的学子们,才去了皇城内的国子监六学。
即便如此制出的香丸依旧不够,余星只能再做百来粒,送去皇城内尚书省六部。
余星第一次来尚书省六部,守卫见到他后,当即行礼,余星心下遑遑,见守卫给自己行礼,便有模有样回礼,守卫受宠若惊,余星想了想从荷包里取出二颗香丸递给两名守卫。
二人感激不已接过,两眼发光,无比虔诚的将余星请了进去,他们对待余星身后的小贵三人也都客气起来。
余星招架不住他们的热情,好在进了前院后,守卫就不再跟着,余星松了口气,回头看小贵、小轩、刘旭三人。
余星不熟悉尚书省六部,便看向他们中资历最深的小轩和刘旭。
二人很快反应过来,小轩最先摇头,余星目光移向刘旭。
刘旭道:“我曾来过一次,还记得一些。”
刘旭跟小轩、小贵不同,刘旭很少会自称奴婢,有次余星还听见他自称属下。刘旭面容刚毅,眼神镇定淡然,对着余星只有敬重,毫无一般太监的畏惧。
余星猜测刘旭不是太监,而是和白缪一般的侍卫。
中书省与六部只有一墙之隔,尚书省比六部衙门宽大。
余星带着三人先去了中书省,小吏禀告后,尚书令曹策率领众人到余星面前行长辑礼,余星忙道:“诸位不必多礼。”
话罢,取出备好的香丸,递给曹策。
余星道:“这些就劳烦曹尚书令分发给诸位大臣,若有不够的,改日我再派人送来。”
曹策双手接过,感恩道:“多谢圣子厚爱,臣等定当铭记于心。”
余星听他语气都比平日激昂了不少,连忙摆手,“诸位大臣先去忙,我就不打扰了。”
曹策领着众人感激涕零,就差抱住余星大腿痛哭流涕,“恭送圣子,愿圣子福寿延绵,洪福齐天。”
余星带着小贵三人出了尚书省,直至没听见声音后,才转头看了眼,见他们没跟上来,瞬间松了口气。
小贵笑了起来,小轩也被余星受到惊吓的样子逗笑,反倒刘旭脸色不改。
余星看了小轩和小贵一眼,“笑什么,你们看看刘旭,他就没笑,你们倒是跟他好好学学。”
小贵和小轩急忙应是。
四人又去六部分发,各六部尚书热情无比,激动亢奋将余星等人围在中间,看向余星的目光无比火热,余星被他们盯得打了个寒颤,飞快分完香丸,急急忙忙带着三人遁走。
余星回到宣明殿,众人热情的感激声好似依旧回荡在耳边,相比尚书省众人隐忍的激动,六部的人表现的尤为直白。
刚才年轻的户部度支郎中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感激、激动、兴奋、炙热,仿佛要将他吞噬。不过他没从这些人身上感受到恶意,倒没被他们的热情吓得退却。
现在想来他都没有好好跟那些人告别。
似乎是被众人热情期待所感染,余星忽然想为他们做些什么,他知道香丸对他们有用,就想多做些出来,缓解他们的痛苦。
可他只有一双手,哪怕没日没夜做香丸,也决计达不到众人的需求。
余星头次体会到苦恼,他对小轩和小贵倾诉,“我见过襄州那些被折磨的人,他们痛苦狰狞的表情,凶残外表下则是千疮百孔的心,我想要帮他们,可我的力量太过渺小,你们说我该怎么做才能真正帮到他们?”
小轩想了想说:“圣子不想帮陛下吗?”
“想。”余星坦白道,“最初我会做香丸就是为了帮上祁野,但现在我是真心想帮他们,仅仅是他们……”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们是祁野的子民,也是我的子民,而且他们很好。”
小轩:“……”
小贵:“……”
小贵内心感慨。
小轩一脸感动,他思索道:“不如问问陛下,陛下智慧过人,肯定有办法。”
余星想到不久前才跟祁野跟夸下海口,然而他根本想不出好法子。
下午余星端了一碟糯米桂花糕到御书房,余星推门而入,祁野听见动静,抬眸看去,见是少年后眼底划讶然。
这些日子少年忙于制香,很少像以前那般,自己批阅奏疏,少年看书背书。
这会儿见少年过来了,祁野下意识问道:“有不懂的地方?”
余星想了想他的确有难题,便点了点头,来到祁野身边,祁野侧身拉过余星的手,将人搂入怀中,这个动作做过许多次,余星从最初的无措,到逐渐配合,如今他们之间形成一道契合。
“哪儿不明白?”祁野以为他指的文章,便听清澈嗓音响起。
“阿野,之前我说若是到了我解决不了的那日,我会自己想法子,但我想了很久,还是没任何办法,你能帮我吗?”
余星扯了扯祁野的衣袖,明亮清澈的眼睛里满含期待,在饱含期许的目光中,祁野哪里说得出拒绝的话?!
祁野摩挲着余星沁着红晕的眼尾,一点点抚摸,令本就嫣红的眼尾更加娇艳,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眸里挹掬着水月,繁星似锦。
祁野低头吻了吻少年额角,他不是没想过这个,同样的他也问过王施琅。
王施琅建议将香丸制成线香,秋至那日召集百姓们排成两列,再令神武军捧着线香穿过朱雀大街,如此一来或许可以压制一段时日,祁野暂时想不到别的,只能认同王施琅提议,跟余星说了遍。
余星觉得可行,同时他隐约升起另一个想法,他看着祁野道:“我觉得国师提议很好,我会做出线香,同时我还想开一家行香店,你觉得怎么样?”
祁野:“可以。”
只要是少年想做的,他都同意。余星以为祁野和自己想到一处去了,脸上露出笑容,“太好了!阿野果然和我想一起了!我就是想若是以后有谁压制不住了,就可以来店里买一粒,再配以安神汤,这样一来完全能压制住。”
祁野:“……”
祁野绝不会承认他压根就没这么想过,他镇定道:“嗯,可以,想开在哪儿?”
“西市或者东市吧,还得去看看。”
祁野:“好。”
他注视着少年眉飞色舞的漂亮脸蛋,想到王施琅的话,眼神暗了暗,若真需要那样,牺牲他也不可能让少年受伤。
沉浸在想象中的余星,并未察觉到祁野的异常。
第45章 【死刑】(一更)
静里疑秋至, 吟边喜昼长。
譬如亭皋木,秋至叶自落。
秋至这日,余星跟着祁野早早醒来, 祁野摸了摸他脸颊,熟练的为他穿上白色金边绣青龙对襟礼袍, 与祁野的玄色衮服有几分相似,领口、袖口上的绣纹一模一样, 脚踏一双黑金烫边长履,衬得二人身量挺拔, 气质出尘。
玄色衮服肩侧绣着精致金龙,与余星的青龙不同,金龙宛若周身散发金光。
余星礼袍上的青龙平和温顺, 不似金龙睥睨苍生, 青龙沐浴在霞光中, 冰冷坚硬的龙鳞也柔和了些许。
按计划,余星将做好的线香交给小贵、刘旭,和几名金吾卫。
金吾卫揣着线香,散发出的香味令他们心广神怡,神清气爽, 忍不住多闻了好几口。
依照王施琅所言,需得走出皇城再点香,但余星让他们直接点了,“正好这会儿人多,给金吾卫和羽林军的大伙儿也闻闻。”
余星发话,王施琅自然不会反驳。
早在之前余星就试过一根线香可以燃多久, 线香做得长,同更香差不多, 一刻多就能燃完一根,从这里到应元门需要半个时辰,再出皇城又需得半个多时辰,从朱雀大街绕一圈到神龙庙需要一个半时辰。余星便给小贵几人,每人备了五十根。
等出了应元门,再一同点燃六根,此时只需点两根线香。
为了做五百根线香,余星一早起来上崇文馆听学,匆忙用午食,午休也改成制香,下午没去崇文馆,在小贵、小轩几人帮忙下制线香,饶是如此余星也需要忙到夜深人静。
祁野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想让少年好好休息,但也清楚秋至将近,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控制不住体内暴/躁。
应元大道上跪满六学博士和学子,他们闻着香味,顿觉神清气爽,因功课繁重积累在体内的暴躁,在这股香味下一点点拔除,令他们脸色逐渐恢复如初,犹如东曦既驾的美好感。
他们看着最前的侍卫,盯着几人手中线香,眼底露出感激与激动。
龙辇中,祁野透过帷幔将刚才一幕尽收眼底,实际上他不用看,也感受到了刚才即将喷薄而出的狂/躁。
他还记得前年一次祭祀中,有一人没控制住发了狂,导致周围不少人连接狂/暴,而他也受到影响,在神龙庙的校场上将众人揍得鼻青脸肿,七窍流血。
上百人围攻才将他制住,王施琅强行给自己灌下安神汤,又将他捆绑起来,过了一夜才恢复清明。
祁野收回神思,余星不知祁野想到什么,但见对方眉头紧蹙,他抬手白皙指腹缓缓抚过男人眉间,余星嘟哝了句什么,祁野全身心都放在少年指尖触感上,没注意少年说了什么。
祁野问:“什么?”
余星摇头,反问:“阿野怎么了?”
“无碍。”祁野不想少年担忧,轻描淡写道:“想到从前。”
余星知道一定不是美好回忆,否则祁野也不可能皱眉,他学着祁野之前那般,覆盖在男人宽大的手背上,轻轻拍了几下,语气柔和,“我在。”
祁野凝视少年认真的模样,心里有一束光照射而入,将心底浊气清扫而尽,被暴戾、狂躁、黑暗、杀戮所笼罩的阴影,因为这束光的探入,变得斑驳,除了被秋风带走的炎热,还有他的烦躁与无措。
尚辇局奉御、直长等人在前方开路,他们之后便是小贵、金吾卫、羽林军等人,几人手捧线香,朱雀大道路面平坦宽敞,地面整洁,不染纤尘,小贵等人朝着站成两队的百姓们走去,坊墙外站着坊内居民。
靠近皇城的几个坊全是一、二品大官的亲属,他们吸着香味,吸完之后便长辑谢恩。
人群里没有女子和妇人,以小孩、少年、壮年、中年男子为主,他们闻着香,平复心头烦闷。
小孩儿因年纪小,只闻了几口便神清气爽,对着龙辇中的余星和祁野露出感谢。百姓们单纯朴实,面对他们的恩人各个下跪谢恩,余星透过薄纱瞧见了,连忙出声让他们起来,少年清脆悦耳的嗓音,听在他们耳朵里如同天籁之音,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众人按捺心头激动,看向龙辇的目光濯濯,仿佛要把“感恩戴德”四个字印在脸上。
余星一直都知道大禹百姓热情好客,淳朴善良,不论乡野人家还是城里百姓,都有一颗赤子之心,然而就是这样的一群人,却因为血脉从小就要遭受折磨和痛苦。
平日里男子与妻子恩恩爱爱,照顾儿女,教导男孩,可一旦被体内不可控的暴/虐腐蚀,他们就如同失去人/性的野/兽,残忍地暴/打妻儿,等他们恢复平静后,看着伤痕累累的妻儿,又跪在他们面前痛哭流涕,抽着耳光,恸哭让妻儿离开他,然而妻子没说话,她颤抖着遍布伤痕的手,抚上男人手背,轻轻安抚。
眼前的一幕令余星深受触动,他抿着唇,看着不停磕头的百姓们,看着与家人热泪盈眶拥抱在一起的场面,一颗心彻底发热发酸。
祁野注意到少年神色,他伸出手覆上少年手背,这个动作做了许多次,每一次都能让余星内心安定。
余星抬头看他,双目对视,余星从那双黑曜的眼睛里看到了柔情。祁野在少年眼中看到了疼惜,他指尖微微发烫,食指不受控制地颤抖了几下,他不顾在场众人,轻轻拥住对方,感受少年战栗的身躯,在他额上落下一个温柔轻吻。
沿路百姓、大臣、侍卫瞧了去笑容越发扩大,他们不仅不觉得“伤风败俗”,甚至在心里啪啪鼓掌,若不是顾及场合,他们已经欢呼出声。
由朱玄大道绕了一大圈,再经正南城门出去,接着从东边通兴门进外郭城。太庙与神龙庙就矗立在此处。
按照以往流程进行祭拜。
这是余星经历过的无数次祭祀,他由最初的不适,到如今的见怪不怪,得心应手。
他好奇的想,在自己没来禹国前,是否也有如此频繁的祭祀仪式?
回到皇宫,他没有直接问祁野。这几日祁野的忙碌他都看在眼里,而是将疑问留给了小轩。
小轩犹豫了会儿,才道:“圣子可不要让陛下,或其他人知道是奴婢告诉您的。”
余星闻言当即保证不会告诉其他人。
他有预感小轩即将告诉自己的,是其他人都不愿意袒露的,至于为何小轩会向自己坦白,他以为是小轩觉得他们之间很熟。
其实不光是熟悉感,而是余星平日里对待他们很亲和,小轩很喜欢这样的余星,下意识不想让余星被瞒在鼓里。
小轩措辞道:“圣子没来之前并不会如此频繁祭祀,每年正月初一,清明、秋至、中元节、上元节才会祭祀。”
“陛下登基第二年,秋至祭祀突发/□□,是侍卫和百姓释放出的暴/虐影响到陛下……”
“陛下也陷入狂/暴中,场面一度混乱,侍卫们上前阻拦,都被陛下暴打一顿,文臣们急地团团转,几位上过战场的文官便想制止陛下,但都不敌。”
“最后还是上百名羽林军控制住陛下,国师喂陛下喝了三倍剂量的安神汤,陛下才渐渐冷静,国师担心陛下会再度暴起,同曹尚书令等大臣商议后,将陛下绑起来,等到第二日陛下才彻底恢复清醒。”
“祭祀也因此告终,之后陛下下令取消除正月初一、中元节的其他祭祀仪式,而正月初一和中元节祭祀,不需百姓夹道迎接,大臣也只会带文臣,侍卫也只带千牛十二卫。”
余星没想到还发生了这样的事,他没有插嘴,耐心等着小轩继续说。
小轩接着道:“一直到陛下登基的第五年,也就是去年,正月初一祭祀完必后,宫里举办了宫宴,之后就有陛下单独见国师的传言,没多久就派了刘将军和苏大夫前往陈国……”
小轩看了余星一眼,后来的事余星就知道了。
余星问:“陛下为何会去陈国?”
小轩摇了摇头,他虽在宫里待了数年,可也只是个二等小太监,哪里能揣摩天子的一举一动。
余星又转了个话问:“在我没来禹国之前,祁野来接我之间有举行过祭祀吗?”
当初他和祁野到禹国时错过了清明和端午。
小轩摇头,“陛下没在,国师就没有举行,听说是曹尚书令还有几位大夫和国师一起处理朝堂大小事。”
余星知道中书令、尚书令、门下侍郎都位高权重,且拥有处理权,但他们中只有尚书令是宰相,称得上大学士,其他两位叫学士。
崇文馆和弘文馆里授课的学士,便是中书侍郎和门下侍郎,有时也会是文散官,如太师、司徒、光禄大夫等。骑射等课业则由骠骑大将军、辅国大将军、镇国大将军所授。
可以说崇文馆和弘文馆内学子,所受待遇如皇子。
凡是从两馆结业的学子将来都会进入朝廷,为国效力。
秋至过后,祁野需要处理的事逐渐增多,余星也忙着做香丸,这便导致一连好几日余星都没见到祁野,而祁野也没有见到来御书房陪自己的余星。
这日,余星起了个大早,他醒来时祁野在侍从的服侍下穿戴整齐,他身着绣云纹白沙帽服。余星还是第一次见祁野穿明黄冕服,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不得不说哪怕是戴着白沙帽,依旧遮掩不住祁野的英俊。
余星带着晨起的沙哑同他打招呼,祁野见他醒来,便到他身前摸了摸他脸颊,将人半搂半抱起来,“今日怎起得这般早?”
余星接过祁野递来的白玉杯,就这祁野的手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才道:“我想带小贵和刘旭他们出去转转,将铺子选了。”
之前余星就跟祁野提过,祁野本打算让人盘下一家,不过被少年拒绝了,说想自己看,祁野就由着他。
祁野一边和他说话,一边娴熟的为他穿衣,净脸洗手。
秋日里萧瑟,连带着风也带着干燥,祁野特地命太医署研制出一款比澡豆好用的凝澡豆,因加入了能助皮肤白嫩的白僵蚕、白术等中药,摸上去比澡豆更加细腻。
祁野还考虑到这个时节男子和女子会出现的脸颊发红发痒等情况,又让太医署的医正们研制出一款“长肌肤,润泽颜色”的面脂。
其中加入了地黄酒、枸杞酒、桑葚酒和何首乌,以及潼蒺藜等名贵药草,又以红色牡丹染色,捣碎后加入其中,称玉屑红雪面脂。
余星被迫抹过一次后死活不涂了,等他同小贵等人来到外郭城,□□燥萧瑟的秋风糊了一脸。
余星风中凌乱:“……”
余星见小贵三人丝毫不受影响,双手捂住被秋风吹得刺痛的脸颊,扭头问道:“你们不觉得脸痛吗?”
小贵和小轩互相对视了一眼。
刘旭先一步道:“我在禹国待惯了,每年秋天都这般。”
余星不由得想到去年这时他刚来禹国不久,一直待在宣明殿,殿内暖和湿润,不受半点影响。秋末他去崇文馆听学,那时的风只剩冷冽,而他披上狐裘,雪白的狐绒遮住大半张脸,同样不受影响。
余星看向小轩和小贵,小贵是跟着自己来的,这会儿还穿着长衫,里面多套了层单衣,但脸上白净,也不像他被秋风吹得脸皮发紧。
小贵道:“是小轩给我擦的面脂,去年我刚来还不习惯,那时候脸上掉皮,是小轩借给我面脂擦,上回跟着您来西市,小轩就买了一盒,我见了也跟着买了一盒。”
小轩道:“圣子,您需要的话,奴婢这就给您取一盒来。”
余星摆了摆手,他这会儿还能抗一抗,想着今早祁野要给他擦凝脂,便问:“那种面脂贵吗?”
“不贵,奴婢用的面脂便宜,寻常百姓也是买的这种,一些少年也喜欢买这种,一盒五十文,我们的这种面脂里没有加花瓣,所以没有香味,一些富家小姐会买那种带香的面脂,像太妃他们用的面脂有紫色的、粉色的、红色的,十分好看。”小轩解释道。
余星点了点头,今早祁野要给他涂的面脂,有颜色,还有淡淡香味,抹在脸上带着清凉,摸起来细润光滑,只是他不习惯给洗了,早知道就该不洗了。
几人说着话很快来到西市巷口,西市巷口闹市中聚集着不少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了搭建简易的木台上。
余星这一年里好吃好喝,身量上涨了不少,可依旧没到七尺,抬头望去只能瞧见众人脑勺。
小轩见他好奇,忍不住劝道:“圣子,我们还是先走吧,待会儿奴婢怕您受不住。”
就在这时悲痛欲绝的哭喊响彻云霄,一群妇孺哭喊着朝台上冲去,他们扒开人群,余星趁乱往里走,看到了令他难忘的一幕。
木台上跪着一排男人,他们身穿囚服,脸上刺青明显,上面刻着名字住址及所犯罪行,他们蓬头垢面,脸上满是污浊,可黑色的刺青却格显眼。
他看到一个叫王三的男人,上面刻着土匪两个字,余星就不觉得这人可怜了。
在陈国他也见过公开斩首,但与禹国不同,陈国人十分忌讳砍头,即便是罪人亲属也不会送行,那日的市集亦无人问津,待监首官一声令下,他们便会被几名壮汉活生生勒死。
此时监察御史、刑部侍郎、金吾卫将军端坐其上,下方跪了一排斩首罪臣,和各州、县押来的土匪,恶霸。罪人亲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余星听着哭声心里不甚滋味。
小轩见余星面露不忍,便道:“陛下已经对他们宽宏大量了,只将他们财产充公并没诛其三族,这些奸臣罪有应得,他们与土匪勾结,草菅人命,贪污受贿,致蜀州各地民不聊生,百姓们食不果腹。”
“这些土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些罪臣佯装德高望重,陛下见他们妻儿老小无辜,就免了他们死罪,这些人会哭得这么凄惨,不是因为哭亲人的离世,而是哭他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余星先前不了解,这会儿听小轩说完,看向那边哭得跪坐在地的数人微微皱眉,脸上没了先前的怜悯,有的只是冷淡,甚至有些厌恶。
小轩见状稍微松了口气,心里暗叹陛下果真料事如神,提前让内侍太监给他讲了,不然他到哪里去听说这些事。
此时日光昏沉,在一声令下,行刑者手举大刀,手起刀落,下一刻尸首分离,头颅滚动,从台上滚下,百姓们慌忙后退。
鲜血飞溅沾了行刑者满脸,鲜血滴答滴答顺着下巴滴落在地,染红了脚下木板,行刑者目光冷淡,凶悍的脸上不见任何表情。
余星怔怔看着,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上一世被陈轩瑞关在黑屋里,等着宣判自己时的模样,那时的他也如这些罪人一般没有任何反手之力,任人宰割。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重新活过来了,且来到了禹国,有所爱之人,也有朋友,与上辈子截然不同。
他这么想着体内那股颤栗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要和祁野好好活下去。
第46章 【明君】(二更)
余星寻了几日终于找到一家满意的铺子——西市右街距巷口不远处, 位置不偏,周围熙来攘往,毂击肩摩。
店家认出余星, 按耐着激动,就差没朝余星下跪。
圣子声音清脆温柔, 还这么好说话,完全没有眼高于手。
店长双眸内满是激动, “圣子您若喜欢,是小子的福分, 哪能要您的银子。”
余星哪能就这么收下,以“不收银子就换家铺子”的理由拒绝。
小贵等人都很是意外,他们本来还想看余星怎么说服店主, 结果就一句话, 青年店主当即改口, 伸出五根手指,比了个“五”。
余星试探问了句,“五百两?”
这个价格在禹安城买下一间铺子的确不贵,更不要说这间铺子还自带了个后院,后院有四间房, 到时掌柜和伙计也能住下,他偶尔还可以和祁野来这里住上一晚。
店主连忙摇头,“不不,圣子您给小子五十两就成,我哪能要您这么多。”
余星:“应该给这个价,你也有一家老小需要养, 我给的价算低了。”
他说着示意小轩取出银票,小轩将银票塞给店主, 对方原本不想收,但见余星漂亮的眉眼微皱,毫无抵御的收下了。
店主拿出房契,小轩跟着店主一起去衙门过文书,之后回到铺子里,店主揣着银票回去向家人炫耀他见到圣子了。
余星从小轩手里接过新房契,仔仔细细打量铺子,见天色还早没急着回去。他拿出炭笔和宣纸在高足几案上,画起了铺子布置。
这会儿铺子里的东西搬得差不到,留下几张比较旧的食几,余星没让小贵他们将东西丢掉,全放在了角落里,他寻思着该怎么处理这些东西。
他想到禹安城的济养堂,说不定可以把这些运过去。
小轩见圣子留下旧坐榻和旧食几,脱口而出:“圣子,这些不扔吗?”
“先不忙着扔,我打算把这些拿给济养堂,你们觉得他们会收下这些吗?”余星自己也拿不准主意,在陈国没有济养堂。孤儿要么沦为乞丐,要么被活活饿死,要么被卖去牙行或青楼。
在祁野的治理下,济养堂不仅可以接纳孤儿,还会收留孤寡老人。他们在济养堂不仅有吃有住,孤儿们还能跟着师傅学一门手艺,等到十六岁便靠着所学本事上工。
其中不乏热爱读书的,即使启蒙晚,但他们悟性高,又勤奋刻苦,济养堂会免费供他们上一年学,而这一年中月试上能拿到中上的就能得到一百文;上下的则能拿到二百文;取得上中的便能拿到三百文,拿到上上的则能拿到四百文,他们会把这笔“奖励”小心收起来,来年交束脩。
届时优异的学子依旧能得到奖励,用以付下一年束脩。
“激励”法是祁野提出的,奖金也是祁野出。
国子监六学入学要求放宽后,国子学里就有不少出身济养堂的少年。
小轩听余星说要把软榻和旧食几送去济养堂,便替孩子们高兴。同时又觉得圣子不愧是圣子,心存善念,心系百姓。
余星看他满眼放光,忍不住启唇微微一笑,模样煞是惊艳。
之后的几日余星除了听学,便是制香丸,原本他打算再做一批线香,但线香比香丸麻烦,价格也比香丸贵,因此余星打消了这一想法,打算先做一批香丸。
小轩和小贵照旧打下手,即便如此对余星来说依旧吃力,他几乎每晚夜深才能睡下。
开店在即,余星想多准备些实属情理。但祁野看在眼里心疼不已,不忍少年如此劳累,更舍不得阻止少年,最后一折中只能让少年上午去崇文馆,下午制香丸写课业。
余星明白祁野的良苦用心,听学比平时更加潜心,连带着做香丸也格外细心。
余星为了能多陪祁野会儿,下午做课业又去了御书房,和祁野待一起,遇见不明白的地方就问祁野。
祁野一如既往细心解释,引导余星形成自己的思考方式,分辨是非,明其善恶,以不同角度看待问题。
如反者道之动;或是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合,前后相随;亦或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
再如大成若缺,大盈若冲,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辨若讷,大智若愚。
最后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所以要“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
余星以前听不懂,但祁野说得多了,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什么,他知道有多事或人都存在两面性。
譬如青年店主没认出自己时不算热情,只一个劲夸自家铺子有多好,他知道那是对方想提价,但认出自己是圣子后,态度十八变,热情不已,并想直接铺子送给他。
他知道店主会对自己这么热情慷慨,全因他是圣子,他救过陷入狂/暴中的人,或间接或直接救过那位店主,跟他的家人,所以他才会如此大方。
他曾以为禹国人都心善朴实好客,可见了那次闹市斩首,他才意识到不论陈国还是禹国都有心善之人,和心存恶意之人。
他更偏向禹国好人胜于陈国。
他从书本和学士那儿学来的东西,不及祁野教他的多,可他又觉得有些不对,他一连思考了好几日才意识到除了书本、学士、祁野教授外,百姓们也让他明白了许多道理。
他逐渐明白曾经不懂的道理,也渐渐想通瑞王为何前后差距如此之大,说不恨瑞王是不可能的,但他如今来了禹国,想要再回陈国估计不可能。
他没忘记被整个京城人抓住时的情形,那些自私自利,贪婪自大的京城人,他当初对他们的确恨之入骨,可随着在禹国所待时日越长,那些恶心的嘴脸的在他记忆里逐渐扭曲模糊。
他告诉自己不应该跟瑞王和余家人计较,可他还是将那些人放在心里最深处,连祁野也没告诉。
即使他不说,祁野也能察出异样,他没有宽慰少年,更没有说什么“善人自有天助,恶人自有天收”的话,而是说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被欺负了就要还回去,且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
余星将这些话记在心里。
余星每日听祁野讲完都有所感悟,日子便在听学、制香、雨祁野相伴中度过。天气渐渐寒冷,余星穿上夹袄,外面披着件狐裘,一张小脸藏在雪白的毛绒下,显得精致小巧。
禹安城迎来了第一场大雪,这不是余星第一次见着雪,可许久未见,仍觉得新奇,早早醒来吃过早膳就想和小贵、小轩去殿外堆雪人。
今日下雪崇文馆没开,祁野也没去上朝。这会儿见少年吃得比往日快,便知道他打什么主意,柔声提醒,“慢些吃,待会儿给你样东西。”
“什么东西?”余星咽下嘴里的豆腐蛋羹,连忙询问。
祁野没回答,叮嘱他慢些吃,等余星乖乖吃完早膳,才让内侍太监取来之前命尚衣局做好的手衣,手衣内填充了处理过的兔毛,十分暖和。
余星没听过手衣,更没见过,对祁野手中的小玩意好奇不已,祁野朝他示意伸手,余星乖乖把冻得微红的双手伸了出来,祁野握住少年骨节分明,颀长的双手,轻轻抚摸泛红的指节,才给少年双手套上手衣。
余星睁大水润润的杏眼,“这个就是手衣?”
祁野点头,“项帕还在赶制中,今日应该能做好,外出时戴脖子上就不会冷了。”
余星还挺期待戴在脖子上的项帕,不知道是否如女子戴的披帛那样?
祁野给余星戴好手衣,余星爱不释手摸了好几下,才戴着毛茸茸暖和的手衣去外面找小贵他们,祁野也跟在少年身后,见少年笑得明媚,呼朋唤友,同小贵小轩打雪仗,堆雪人,竟也有些手痒。
他朝正忙活的少年走去,云靴踩在厚厚的雪地上,发出轻微声响,余星听见声音抬起头,见来人是祁野后,脸上的笑容更加耀眼夺目。
“你来了啊!”余星朝他露出甜甜笑容。
祁野也回了个微笑,“嗯。”
余星见男人站着不动,脸上带着浅浅笑意,猜测祁野也想玩,便笑着邀请他一起。
祁野点头,轻轻应了声。
余星感叹自己变聪明了,便给祁野挪出个位置,示意祁野蹲在自己身边,祁野很少蹲着,第一次在侍卫面前蹲下身,有种不一样的体验,余星捧了把雪粉搓,见男人没戴手衣,露在外的指尖冻得通红,当即放下手中即将成形的脑袋,摘下手衣,拽过祁野的手就要往他手上套。
祁野连忙阻止,“我不用,你戴着别冻伤了手。”
余星当然不同意,执拗地拽住祁野的手,强行给他戴上手衣。
手衣将每根手指都分了出来,就算戴着也不妨碍堆雪人。
祁野看少年噘着嘴,担心真把人惹生气,只能任由他给自己戴。
片刻后他跟着少年一起堆雪人。
一刻钟后,两个雪人伫立在院里,它们之后还有小贵、小轩堆的雪人。
余星望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天光昏暗,皑皑白雪上屹立着四个小雪人,每个雪人都不一样,雪粉撒在她们身上,余星想若能把这一幕画下来就好了。
想法刚冒出芽,他就扭头看祁野,祁野似心有所感也转头看来,四目相对,皆在彼此眼中看到笑意。
余星笑道:“若能画下来就好了,阿野会作画?”
祁野:“会点,但不精通,若是想看,我们便把书案移到门前作画如何?”
此时外面寒风凛冽,余星舍不得祁野在门口吹寒风,想了下摇头,“算了,太冷了,会冻坏身子。”
余星说着伸手去牵祁野,拉着祁野往正殿去,祁野抬步跟上,双眸带笑,“不碍事,我身子骨好,画快点不会冻坏。”
“那也不行。”余星想也不想拒绝。
说话间两人走回正殿,余星正要伸手关门,被祁野一把抓住手,宽厚温热的大手覆盖上手背,掌心散发出的热度,顺着手背直达心底,祁野一手与他十指相扣,胸膛抵在余星后背,他微微低下头,线条分明的下颌抵在少年的肩膀上。
祁野薄唇贴在余星耳畔,喷出的热气直达耳根,灼红一片,男人嗓音低哑,“星宝,让夫君在窗前画,只开窗,夫君不会冻着。”
余星拒绝的话困在嘴边怎么都说不出口。
祁野以薄唇摩挲他耳廓,余星心跳如鼓,心头大乱。
祁野锲而不舍道:“星儿真担心我会受冻,不如给我暖暖。”
余星:“?”
余星还没反应过来怎么暖,就被祁野拉去内间,祁野搂着他,将他带上高足硬榻。塌上放着处理后的羊毛毯,祁野将窗推开了些,正好能看到外面雪景,他将少年抱进怀中,亲了亲他耳廓耳。
等余星反应过来,已经被祁野圈进怀里,在矮案前作画。
祁野低头看他,轻轻含住小巧耳/垂。
余星面红耳赤,祁野轻笑道:“还不快给夫君暖暖。”
余星光是听着“夫君”二字就羞赧到极致,又听祁野说暖暖,便彻底想歪了,他强忍着羞涩,蜷在男人怀里微微低下头,一点点凑近男人执笔的手,在祁野不明所以又带着期待的眼神中,一点点含住……
根根分明的手指被湿热包裹
祁野有一瞬怔神,很快又恢复如初,眼底带着幽深和笑意,手指灵活地翻来覆去搅动。
少年脸蛋红了个彻底,眼角洇出泪花,沾在眼睫上,像受惊的小白兔,直到受不住,才吟出些许软糯声音。
祁野停下动作,在少年唇边落下一个亲吻,又在绯红的眼尾亲了亲,唇上沾上了些许泪花,祁野不自觉抿了下唇,一股淡淡的香味在口中蔓延。
殿中火墙很暖,即便是开了些许窗,也不觉得冷,在余星还在回味时,祁野已经合上窗,将人抱了起来,朝着床上走去,等余星反应过来,外套早已不见踪迹。
余星仓促道:“等等……一会儿要用午膳了。”
祁野在他唇上嘬了下,哑着嗓子说:“等不了了。”
这一胡闹便过了午时,尚食局尚食来了两次都见宣明殿正殿大门紧闭,两人不敢打扰又回去了,等了一个时辰过来依旧没有开门,内侍太监张福全不知何时过来的,此时正守在殿外,她们同内侍太监打过招呼后又回去了,一直到申时初紧闭的大门才从里面打开,祁野牵着余星走了出来。
两位尚食和张福全齐齐行礼,祁野说了句免礼,他们才敢稍微站直些,但也不敢挺直腰背,抬头挺胸,他们在祁野面前习惯了低眉顺眼。
“备膳。”祁野道。
尚食带着宫人们麻利地在外殿布菜。
余星爱吃两位尚食做的吃食,时不时会夸上一两句。
这会儿吃着水盆羊肉和羊肉炙,不觉得冷,吃到后面更是出了身汗。
余星在陈国没吃过羊肉,七岁之前吃过兔肉,鹿肉,却也不是顿顿吃,被余毅中丢去偏院后只能靠肉包和肉饼解馋。
陈国冬日不会下雪,寒风干冷一样不少。余星还在余府时只能用瓦罐烧木炭取暖,然而木炭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每日只有两块,用完当日就只能挨冷。
余星往往会选择白日里挨冻,实在扛不住了,就合衣裹在褥子里,夜里再以木炭取暖。
余星本就身子骨弱,冬日里一不小心便会感染风寒,每每如此一副药会熬上好几次,一直到药汤寡淡。
余星在禹安城见过沸沸扬扬的大雪,忍不住想禹国其他地方也会下雪吗?
余星问:“禹国冬天都这么冷吗?”
祁野:“大部分冷,也就幽州和南江一带不会下雪,南江四季如春,那里的水稻长势最好。”
余星最近才知道禹安城百姓们大都以栗米为食,只有少部分高官吃得起稻米,这些稻米几乎全是从南江运来的。
他听说南江人十有八富,意思是十个人中有八个人都富足,哪怕是乡里人也称得上富裕。
余星想到其他地方的百姓,又问:“其他地方的百姓,他们怎么取暖?”
祁野十分了解禹国百姓们的生活情况,几乎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土盆烧柴或是烧木炭,数九里有些老人熬不过去,今年入冬前,我已吩咐下去,让各县县令统计人数,提前让镇上、村里人准备好木柴和木炭,木柴好找,山里就有,只是树砍了之后便没有了,于是每年春季县令会组织人上山栽树——”
“每日给村民或工人们五到十文不等,村民们会把多余木柴卖去镇上,一捆木柴三文钱。”
余星认真听完,越发觉得比起陈帝,被陈国百姓传为暴君的祁野,更像为国为民,雄才伟略的明君。
第47章 【动手】
天气越发寒冷, 崇文馆同去年那般,上午听学,下午休假, 这个更改对余星没有任何影响。他因为制香丸本就上午听学,下午制香做功课。
跟以前一样, 遇见不懂的地方便询问祁野。如今他学到的知识越来越多,《论语》已经学完, 除了能默义,其中道理不甚了然。
曾经他看待一件事只停留于表面, 若是遇见不满的,首先想到的是对方的过错,如今他学会先反省自己, 再以对方角度审视, 便会发现以前他认为对的地方, 实则相反。他以为的好人,背地里却做着腌臜事。
祁野告诉他不必为此纠结烦恼,更不用为那些人劳心费神,不必去思考对与错,凡事皆具备两面性, 没有正确与错误之分,只要坚定自己的立场,那么对自己而言便是正确。
坚持本心,方得始终。
他又告诉余星不要轻易相信旁人,虽说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世间之人形形色色, 各不相同,有的人单纯善良, 有的人生性狡诈,有的人生性多疑,而有的人两面三刀,学会正确判断他们属于什么样的人,若是单纯善良真心待自己的人,则可深交,若虚情假意只可浅交不可言信。
祁野告诫他,须知人性本恶,其善者伪也。
余星认真听着,将祁野所说全记在心里。
余星依旧每日重复着听学制香,日子一天天过去,岁末将至。余星感叹这一年过得太快,从前在陈国他从未感受过,日子可以过得这么快。
过了两日岁考结果张贴在了崇文馆白栏上,余星得了个上上,这是他第一次得上上,没把他高兴坏,整个崇文馆除了他,就只有另外一名少年得了上上。
祁复看着自己的上中,又看了看排第一的余星,心下感慨万千,又羡慕又为余星感到高兴。
余星得了学士夸奖,心里美得不行,学士简单叮嘱几句,过年期间亦不可落下读书,须得温故知新。
除夕这日宫里照旧举办宫宴。余星今日没急着做香丸,白天和祁野待一起,晚上和祁野一起出席宫宴,余星依旧和祁野同坐龙椅,在场众人无人多言,哪怕连不怎么待见余星的太后,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正月初一,余星和祁野一起去慈安宫,余星给太后请安,太后对余星态度不咸不淡,祁野拉着余星在自己身边坐下,全然没打算向太后见礼,太后掀了掀略显松弛的眼皮,面上虽没多言,却将手中茶盏重重放在食案上,对祁野的不满显而易见。
祁野熟视无睹,权当没看见。
就在气氛逐渐僵硬,祁野打算带余星离开,太后忽然开口,对两人态度没先前冷淡,态度缓和了不少,“陛下,看在哀家的面,放了罗江信,不过是个孩子,不懂事,被关了一年,也给了他教训,想来他不敢再犯。”
余星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罗江信是谁,没想到这人竟还被关在刑部大牢。
祁野没回答,牵着余星起身,太后见人要离开,眼皮重重跳了下,想到这一年见不到娘家人,除了昨晚宫宴,祁野已不许她踏出慈安宫,当即敛下脸,朝着祁野和余星哀求。
“陛下,圣子,母后求你们放了罗江信,他真知错了,他也是母后侄子,这次陛下和圣子就饶了他吧,从此以后我会好好管教他。”
祁野停下脚步,侧头看向太后,他的侧脸轮廓分明,从余星的角度望去,英俊到让人心跳加快。太后却被那双如鹰隼的眼睛盯得头皮发麻,就在她以为祁野会再度拒绝时,祁野目光中的冷锐收敛些许。
祁野淡淡道:“朕允了,太后可要保重身体。”
说毕不等太后再说什么,牵着余星迈过门槛离开。
当天下午罗江信被放出,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往昔的意气风华,鼻孔朝天的纨绔模样!这会儿披头散发,蓬头垢面,骨瘦嶙峋,浑身散发着恶臭,一双眼睛浑然无光,整个人神情委顿,如行将就木的枯槁。
国舅夫人带着小厮和丫鬟接人,见儿子被折磨的不成人样,既心疼又在心里把余星祖宗问候了遍,担心儿子再被抓去地牢受苦受难,在马车里苦口婆心一番,却见儿子慌乱点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罗江信回去后又病了一场,大病之后彻底老实,不敢再胡作非为,不敢再瞧不起谁。
坊间关于罗江信从良传得沸沸扬扬,连余星都有所耳闻,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又觉得理应如此。
小轩解气道:“这人一旦为虎作伥,就需要好好收拾一顿,知道痛了,就不敢再作恶多端,某些人给他们光讲道理,完全行不通,必须得狠狠收拾一番。”
他以前就吃过这样的亏,对此深恶痛绝。
余星不由得联想到自己,觉得小轩言之有理,他朝小轩露出赞许,“看来书没百读,以后继续努力。”
同时,他也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有时果然不能对恶人太过仁慈,怀柔政策也要分人。
以前他对陈轩瑞除了恨意还有惧意。他与陈轩瑞身份地位天差地别,陈轩瑞想要除掉他轻而易举,哪怕重活一世他对陈轩瑞也有着本能惧意,他想要避开和那人的接触轨迹,却没有报复的勇气,因为他知道自己对陈轩瑞来说,如同一粒浮尘,蝼蚁一般,翻不起任何风浪。
来到禹国后,接触的人多了,见过的事物多了,会写字会做文章,懂得的道理多了后,对陈轩瑞的惧怕渐渐减少。
又有祁野保护,他如今想通了,先帮助祁野,帮助百姓,等一切结束了,他会回到陈国,报复陈轩瑞,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让那些愚昧自私的京城百姓看看,他早已今非昔比。
余星收回思绪,眼下还是先应对即将到来的祁家兄弟。
正月初三,祁渊和祁亮各自带着妻儿去给太厚请安,之后才来见祁野和余星,余星回到御书房不久,就听见外面传来陆筠的声音,“陛下,圣子,成王与武王携王妃、小世子、小郡主前来请安。”
这话说的差点让人以为成王和武王的妻子是同一人,不过陆筠说话向来简短,余星已经习以为常,倒是祁亮心里不满,对着陆筠冷哼一声,祁渊眼里带笑,本想和陆筠多说几句,但见祁亮脸色不好只好作罢,带着妻儿进了御书房。
祁渊进来后就见余星坐在祁野身边,他先对余星和蔼点头,才对着上方两人规规矩矩行礼,他身边跟着的王妃行了肃礼,一旁的祁宁学着父王的动作,给余星和祁野行礼。
祁宁看向余星眼睛亮晶晶的,他已经有一年没见过这个长相漂亮的哥哥了,虽然父王告诉他,要叫圣子,或皇婶,但在他心里那就是漂亮哥哥。
如今他已十岁,个子比去年拔高了不少,脸蛋也张开了些,小小年纪带着一股英气,再等几年估计就是个意气风华的少年郎。
余星许久没见到祁宁,这会儿见了还怪喜欢的,便朝他招手,示意他过来,祁宁也不去看自家父王母妃,径直跑向余星,脸上挂着真挚笑意,“漂、皇婶,宁儿好想你啊,可惜宁儿在府里学习,不能时常进宫找皇婶玩。”
小少年努力学着大人一板一眼的模样,略显稚嫩的语调让他的嗓音显得很是可爱,余星没忍住捏了捏他脸蛋,笑眯眯道:“好好读书,我也要读书。”
他没有问祁宁为何没去四门小学上学,而是在家读书,但碍于文王和武王都在,他不好开口。
祁宁喜欢和余星待一起,每次靠近漂亮小哥哥,他都觉得身体里的痛苦统统消失,浑身舒畅。
祁宁神亮晶晶的,他好奇道:“皇婶也在读书吗?在哪儿上学?”
“我在崇文馆。”余星摸了摸他脑袋,祁宁虽然比他小六岁,但只比他矮一个头,这还是他这一年长了不少,他感叹这孩子长得真快,但看祁渊身高,想来祁宁应该不会太矮。
跟在父王身边的祁朗,看着被余星握住手的祁宁,露出羡慕目光,跟在武王妃身边的祁芷嫣,看向祁宁时满脸不屑,看向余星时更是换上怨恨。
上首余星和祁宁亲切闲聊,祁宁得知余星在崇文馆上学后,笑得眉飞色舞,余星问他怎么笑得这么高兴,祁宁笑眯眯道:“因为皇婶在崇文馆听学,宁儿马上也要去崇文馆听学了。”
余星连忙夸道:“宁儿真棒。”
祁宁高兴地差点蹦跶,但顾忌着皇叔在,不敢没规矩。
余星有些好奇祁宁怎么十岁了才来崇文馆听学,下意识目光投向祁野。
祁野仿若能读懂他心里所想,挨近余星,在他身边小声道:“崇文馆只有三十个名额,祁邵不来上学后就空出来一个名额。”
余星有些日子没见到祁邵,本以为是被其他事给耽搁了,没想到竟是不来了,他眼神示意祁野。祁野却当做没看到,只给了他一个眼神,与祁野朝夕相处一年,他瞬间明白祁野的意思,当下了然没有多嘴。
余星却是不知虽然空出来了个名额,但却让祁宁来崇文馆,早让祁亮和谢伶茹不满,只是当着祁野的面他们没表现出来罢了,这会儿听到祁宁说会去崇文馆上学,只觉得是祁渊授意的,为的就是在他们面前炫耀一番。
崇文馆和弘文馆虽说都是培养贵族子弟,但性质完全不同,崇文馆原本就是太子学习的地方,如今祁野没有子嗣,但在众人心中崇文馆就比弘文馆更好。
而他们的孩子值得更好!
可祁朗和祁芷嫣只能去弘文馆,怎么能让他们不气!
不光他们气愤,祁芷嫣心里也不平衡,这会儿更是明明白白表露出来,她除了不喜欢自己弟弟外,同样不喜欢祁宁和余星,若不是因为余星和祁宁,去年她就不会挨训,更不会被母妃管着花销。
祁野和祁亮一家子无话可说,正想让他们退下,祁复却来了,“哈哈哈,我就说我来得正是时候。”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祁复迈过门槛踏进御书房,对着祁野和余星施施然行礼,复看向文王和武王,相比之下他更喜欢与文王接触,文王祁渊对他一笑,祁复也笑了笑,晃眼就看到了余星身前的祁宁。
大侄子有段日子没见,没想到个头又长高了。
祁宁偶尔会和小叔叔玩,对祁复很是熟悉,他冲祁复露出乖巧笑容,甜甜叫了声小叔叔。
祁复露出一口白牙,笑吟吟道:“宁宁乖。”
祁芷嫣和祁朗见状心里越发不满,祁芷嫣不甘示弱的叫了声小叔叔,却没盼来祁复的夸奖,对方只淡淡嗯了声。
祁朗见状,脸色煞白,本就病弱的身体更显病态,常年被病痛折磨,使得他声音轻如蚊蝇,“小皇叔。”
他按照以前的叫法唤祁复。
祁复看了过去,对上小孩无辜的双眼,看着那张病弱苍白的脸颊,眼底划过一丝怜爱,与对着祁芷嫣时截然不同,“小朗乖,以后跟着宁宁叫我小叔叔。”
祁亮和谢伶茹没任何意见和不满,两人虽对祁芷嫣宠溺,但对着祁朗也不遑多让,且他们骨子里带着“重男轻女”,谢伶茹生下祁朗后未能在诞下小世子,便对常年病弱的幼子更加贴心,毕竟以后整个王府都会是儿子的。
见祁复冷落祁芷嫣,夫妻二人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祁复几人说了会儿话,余星插不上嘴,就带着祁宁出去玩。
去年就因为祁芷嫣闹得不快,余星这会儿带着祁宁远远避开祁芷嫣,但也不能带祁宁走太远,不然待会儿祁渊他们不好找人,余星带祁宁去了不远处竹林间,这一片竹林密集,穿过竹林可直达御花园。
这个御花园是宣明殿外的御花园,后宫里的御花园需要穿过朱明门,这道宫门并非人人都能进的,外男不可进,侍卫也不能进,除了内侍监的可以进,便是千牛卫奉旨进入。
余星贵为君后鲜少进后宫,后宫除了太后便是几位太妃。太妃们身居后宫,不会随意来前殿,能逛的地方只有后宫御花园,每日能做的事便是向太后请安,或是几人互相闲聊,说来说去无非是些无关痛痒的闲话,没半点儿新鲜事物,她们早待腻烦了。
余星想到初一跟着祁野去后宫时,就见到了后宫御花园,比宣明殿的御花园漂亮,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就被祁野注意到了。
初二时祁野还问过自己,喜不喜欢后宫御花园,他没多想便说喜欢,祁野便说想去就去。
余星摆手表示自己去不太方便,祁野当时说:“无碍,等过些日子想去就去。”
余星有些好奇,问:“你打算怎么做?”
祁野卖关子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皇婶在想什么?”稚嫩的嗓音将余星从思绪中拉扯而出,余星略略低头看向祁宁。
“我在想香丸的事。”余星随口道。
祁宁并非终日窝在王府,他会带小厮游肆,最近总能听到香丸的事,他想到之前传得沸沸扬扬襄州暴/乱的事,和秋至那日侍卫们手捧线香的事。
这些都令祁宁倍感好奇,他仰着小脸,眨巴眼道:“宁儿知道香丸,皇婶是我们的救星,每次宁儿一靠近皇婶就不难受了,皇婶的香丸能卖些给宁儿吗?宁儿有银子。”
余星哪能要大侄子的银子,他逗了逗小少年,“那宁儿打算用多少银子买皇婶的香丸?”
“一两银子?”祁宁微微偏头,他不像祁芷嫣那般挥霍无度,他知道一两银子不少了,在其他地方一两银子够一家人用好几个月了。
余星原本以为小少年会说十两银子,没想到一开口就如此接地气,余星笑了笑。
祁宁以为一两银子不够,忙说:“那、那就二两银子,宁儿每日只有十两银子,最多最多十两银子。”
余星没想到他每日还限定了银两,他仔细看了看祁宁,小少年脸上带着纯真笑容,那身浅蓝袍子不是名贵绸缎,只是一般帛布,但上面的绣花却十分精致别样,看得出来绣这些鸟兽花草的人十分心灵手巧。
察觉到皇婶在看自己衣服,祁宁稚气的眉眼上透着光彩,“上面的图案是娘亲绣的。”
余星有些意外,不过看文王和文王妃相处时的岁月静好,想来二人鹣鲽情深。
余星道:“绣花很好看,王妃灵心巧手,很厉害。”
一道娇气的冷哼传来,语调稍显稚嫩,语气却没有半点乖巧可爱,余星与祁宁一扭头,就见祁芷嫣朝他们高傲走来。
祁芷嫣是一路跟过来的,但她腿短走不快,等她赶来时正好听见余星夸赞祁宁,顿时怒火中烧,恶狠狠瞪着祁宁,见他身上穿得没自己华贵,出言讽刺,“穿成这样也好意思进宫,简直就是丢我们皇家脸面。”
余星见她穿着锦衣罗裙,戴珍宝头饰,十分华贵,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某府上的贵小姐。
祁芷嫣继续道:“文王妃好歹也是个王妃,竟还做绣娘才做的事,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
余星:“……”这句话可不是这么用的。
祁宁低着脑袋,双手紧紧握拳,脸上满是隐忍。
祁芷嫣知道他不敢对自己动手,更加肆意妄为,“就凭你这种一个小夫子教的小子,怎么能进崇文馆,你天资愚笨,城里有名的夫子都不会收你做学生,那些士大夫更不会教你,像你这样蠢笨的人,只配一个不知名的贡生做夫子!”
她越说越过分,余星没想到祁宁会在家读书是因为这个,听着祁芷嫣冷嘲热讽,便想到了余夫人的女儿,他那个嫡长姐,瞬间明白祁宁此刻心情。
余星出声打断祁芷嫣的辱骂,“够了!祁宁能被选入崇文馆,说明有他的过人之处,而你却只进了弘文馆,你不反省自己,反而一味贬低他人,你父王母妃就是这般教导你的!”
余星第一次对小孩说重话,他知道祁芷嫣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这人。
这人上赶着来他这里冷嘲热讽祁朗,祁宁不会和她发生冲突,但不代表他也能忍。
祁芷嫣被这么一凶瞬间大哭起来,闻讯而来的谢伶茹立马跑上前查看,见女儿好好的,看向余星的目光依旧带着恶意。
“君后,芷嫣好端端的怎么会哭?我知道芷嫣有时候任性,但她毕竟年纪小,君后怎么能以大欺小,若君后真有不满的地方直接冲臣妾来便是,为何要难为臣妾苦命的女儿。” 谢伶茹不问缘由便是一通指责。
余星淡淡道:“武王妃怎么不先问问你的好女儿说了什么。”
谢伶茹争辩道:“即便芷嫣说了什么,一个小孩子的稚子之语,君后如此斤斤计较,未免显得咄咄逼人。”
余星简直要被这人给气笑了,他嗤道:“我如何又与王妃何干,王妃不如好好教导孩子。”
他说完不想继续和谢伶茹胡搅蛮缠,他牵着祁宁要走,却被谢伶茹拦住,紧接着对方开始撒泼卖惨,假哭声传出林间。
余星微微皱眉,他避开了谢伶茹伸来的手,女人挡在他面前,毫无往日端庄淑婉可言。
谢伶茹彻底嚎哭起来,她一闹腾,祁芷嫣也紧随其后嚎啕大哭。
就在这时,凌乱的脚步声传来,余星侧身看去,他眉眼带着委屈,一双明亮的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耷拉着脑袋,看着楚楚可怜,因着刚才情绪略显激动,一双眼睛微微发红,为了不让祁野发现,他稍微低下头。
祁复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无比熟悉。
他往后退了退,生怕一会儿打起来,他受到殃及。
祁野走到余星身边,抚摸少年脑袋,捧着他的脸,让少年平视自己,祁野瞬间就看到少年那双微微发红的眼。
对面的谢伶茹和祁芷嫣也双双抹眼泪,祁亮看向自家妻女,询问:“发生何事?”
谢伶茹恢复了端庄秀雅的模样,她摇了摇头,一副受了委屈还遮遮掩掩的模样,落在祁亮眼里那就是被余星欺负了,瞬间火气上涌,“君后,什么事冲本王来,何必对本王妻女下手!”
余星皱了皱眉,他身边的祁宁这会儿被文王妃拉走,祁宁张嘴要解释。
祁野瞥向祁亮四人,冷冷道:“就算君后做了什么,也不是你能随意质问呵斥的。”
“你——”祁亮自小就和祁野不和,看祁野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
如今妻子女儿在余星这儿受了委屈,去年如此,今日亦如此,他今日必须要讨回这口气,他近乎咬牙切齿道:“欺、人、太、甚,去年如此,今年还要随意欺辱我妻女,这口气我是如论如何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祁野脸上没半点情绪起伏,甚至连眼皮也没眨一下,“你待如何?”
“我们比一场,正好许久没活动了,陛下以为如何?”祁亮毫不客气道。
“可以。”祁野淡淡道,便迅速朝祁亮冲去,速度之快余星几人俱是没看清,等祁亮反应过来时,已经生生挨了一拳,颧骨瞬间青紫一大块,祁亮急急躲闪,祁野拳法刚烈迅猛,拳风所到之处所向披靡,祁亮躲闪不及,一连吃下好几拳。
祁野没有半点要放水的意思,甚至比平常和暗卫对打时还要狠辣,不到一炷更香就把祁亮打趴在地,祁亮脸面尽失,带着妻儿道了歉匆忙离开。
祁渊见祁野脸色冷冽,也带着妻儿告退。
祁复找了个蹩脚的借口闪人。
等人走完,林间只剩祁野和余星,祁野握住余星的手,与方才凌冽狠戾完全不同,他看向余星的目光带着怜惜和自责,“明年我不让他们进宫。”
余星点点头,道:“可以让文王他们入宫,我挺喜欢祁宁的。”
祁野没问余星和谢伶茹之间发生了什么,因为没必要,他自会去处理。
余星为了不让祁野担心,朝他露出一个微笑,祁野在他额角亲了亲,“以后不管是谁,只要让自己不痛快了,就让他们也不痛快,搞不定了就告诉我,我来收拾他们。”
被人保护的感觉令他心里一暖,他笑道:“好。”不过很少有人在他面前生事,大部分都很友善。
天碧银河欲下来,月华如水浸楼台。
谁将万斛金莲子,撤向星都五夜开。
上元节如约而至,余星早知道今日需得祭祀先祖,早早起来与祁野一同用过早膳,才在尚辇局的开路下驶出应元门。
应元大道上众大臣排两列,同之前一样龙辇所过之处,大臣们纷纷下跪行跪拜礼。
余星透过帷幔缝隙朝外望去,在人群里见到了祁复和祁邵,几个月不见祁邵,对方越发成熟稳重,曾经还能看出的少年气,也在这半年里慢慢磨平,浑身上下透着与旁边祁复完全不同的气质,余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祁野察觉到少年在看什么,假装什么都不知的问:“在看什么?”
余星如实道:“祁邵,他好像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他记得祁邵也就十七岁,怎么没有继续在崇文馆听学?
祁野随意看了祁邵一眼,“他没去崇文馆了,这些日子也跟着上朝了。”
余星不是很明白祁邵的改变和上朝有什么关系,但后来他仔细想过就明白了。
祁邵要上朝参与政务,眼界发生变化,加之又和大臣们接触,自然会不一样。
不过如今祁邵还住在太妃宫中,接触的大臣也有限,等几年过去,祁邵应该能帮着祁野处理不少事。
余星俨然没忘兄弟反目成仇,弟弟想要争夺皇位事上。在他看来祁野就是最好的皇帝,放眼整个大禹,哪怕全天下,包含大陈在内,也只有祁野能胜任这个位置。
祭祀流程余星做了无数次,这次依旧有条不絮做完,在百姓们夹道欢迎下回到皇宫,天色刚陷入昏暗。
夜里,祁野带着一身寒气出现在余星面前,余星今日没做香丸,这会儿正点灯看杂书,感受到冷气袭来,他抬起头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祁野。
余星道:“都处理完了?”
去年他们祭祖回来,宫里还举办了宫宴,今年却没有,祁野说有事处理,吃过晚膳后就去处理了,一直到这会儿才回来。
祁野点头,又说:“白日里出了太阳,今晚也没下雪,想出去玩吗?”
“这会儿吗?”余星眨了眨眼,显然还没反应过来,祁野看他懵懵懂懂,轻笑一声,余星这才反应过来上元节这日不禁宵,连宫人也能出宫,女官亦可回家。
难怪今晚没看到小轩和小贵,想来他们早出宫玩了。
余星刚点下头,就被祁野拉入怀中,半搂着出了寝殿,殿外白缪和陆筠都没在,余星环顾四周,长廊上只有他和祁野。
廊下五角翘檐石雕灯笼散发着微光。
一排排悬挂头顶的朱红宫灯,在风中轻轻摇曳,红橙光亮和月光被清风相/缠,互相辉映,烛光濯濯花影葱茏,像万古不灭的灯光,在暗夜中照亮余星的一片天地。
他握住祁野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锦地绣天香雾里,珠星璧月彩云中,人间别有几春风。
祁野隐没在阴影下的嘴角微微上扬。
到得阶下,余星没在正殿外看到玉辂,下意识扭头想问祁野怎么出宫,猝不及防就被祁野抱住。祁野膂力惊人单手楼住少年细腰,越上宫墙,在月色下极速奔跑,跳跃,于皎皎月光中留下一片残影。
祁野速度很快,身手敏捷轻盈,双足在碧瓦上没踩出任何声音,祁野越过宣和殿屋顶抱着余星,从袖间弹出飞钩紧紧抓在丈许外的宫墙上,刷得一声,破空之声划破寂静的校场,今夜的皇宫守卫不严,以祁野的身手轻轻松松避开守卫。
余星被祁野抱着飞梭在月色下,他们驶出皇城,来到外郭城,此时的外郭城灯火通明,五颜六色的灯笼悬挂半空,朱玄大道上人满为患,两侧摊贩看得余星眼花缭乱。
与去年上元节相比,今年的上元节更加热闹,说笑声,吆喝声,呐喊声,助威声,声声起发,在皎月之下宣示着这座城的繁华与热闹。
东康坊内的乐声寥寥,五弦琵琶低沉悠扬,婉转动听的歌声乘风而来。
朱玄大街上有半抱竖箜篌,面掩薄纱的妙龄女子坐于高足坐榻上,纤纤细手拨弄琴弦,音色婉转延绵,女子右侧一身着短褂青年,手持筚篥,合着竖箜篌奏响,婉约中带着清越,低沉中带着激昂,将围观众人拉入了激烈的情绪中。
大伙儿围着二人翩然起舞,是余星曾见大臣们跳过的舞蹈,扭胯、甩袖、踢腿、顶胯,动作洒脱张扬,众人脸上带着自信。
余星看得咽了咽口水。
祁野突然道:“去吗?”
余星连忙摆手,“我不行,我不会。”
祁野看少年一脸紧张,似乎很怕跳舞,便只好作罢。
人群里有男有女,随着音乐声旋转,裙摆飞扬霎时好看,余星看着那翻飞在空中的石榴裙,只觉得心里有什么被悄悄拂过,令他生出惬意和舒心。
他握住祁野的手,两人与跳舞的众人擦肩而过,他又朝众人看去,眼睛里映照着烛火的烁光,格外清明闪亮。
再往前便能听见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小孩们的欢笑声随风飘来,余星循声看去,见到一坊门口聚集了好几个小孩,将不要的竹子扔进火堆里,竹子在火里发出啪啦啪啦声。
一切都是那般美好。
他们沿着朱玄大道往城外方向慢慢走去,走了一个时辰,只走了大道三分之一,余星不着急回宫,这三天都不会禁宵,哪怕月上柳梢头主道上行人依旧络绎不绝。
头顶的烛光渐渐暗去,四下被月光笼罩,余星刚想问要不要回去,一声惊呼传来,打断他即将出口的话语。
“灯笼里的油灯熄了。”
“快看!那是什么?”
“好像是花灯!”
惊呼声从四面八方此起彼伏响起,不少人一边高呼一边越过祁野和余星快速朝前疾走。
余星不明所以,“怎么了?”
“花灯出来了。”祁野道。担心少年会被人群冲走,他紧紧握住少年的手,到了后面人越来越多,他不得不把少年圈在怀中,顺着人流朝前走。
远远地看见一座五光十色的灯楼,走近了才发现灯楼通体由绢丝做成,高达一百五十尺,宽达二十间架,灯楼上悬挂珠宝,金银穗,在夜风下金玉铮铮作响,灯上绘龙凤虎豹,腾空而跃,栩栩如生。
灯楼后是高达二十丈的巨大灯轮,上面缠绕着五颜六色的丝绸锦缎,以黄金白银做装饰,灯轮悬挂花灯五万盏,如彩云缤纷,霞光万道的花树一般,在黑夜下散发着耀眼光辉,可与月光媲美,又相衬相映。
上百人围绕着灯轮载歌载舞,连袖挥舞,互相交错又分开,一时间鼓声琴声四面八方袭来,在碧月光辉中带着朦胧,宛若置身仙境。
众人开怀大笑,余星被祁野护着,两人随大流来到歌舞前,后来之人不管男女纷纷在效仿里圈的人跳起舞来,哪怕不会跳舞,也要跟着转圈,甩袖,云袖飞转,在万千光彩中留下残影。
余星盯着翻飞的云袖在光彩下滑过,又升起,一时间看花了眼,等回过神来,已经情不自禁跟着甩袖了。
祁野在后面看着他,双眸在万千烛光下亮得璀璨。
灯楼另一边有一架“百枝灯树”,高达十尺,巨大树形灯托本身也安放在高岗上,点燃后,百里内皆能瞧见其光华。
花灯旁有跑旱船的、走绳索的、吞钢剑的、口吐莲花的、有摔跤的、和舞马斗鸡的、还有拔河钻火圈的……
都是余星去年没曾见过的,他眼底流露出向往,被祁野扑捉了去,祁野便带着他坐旱船,看百艺人走绳索,一一看去余星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
余星忽然想起曾在书里见过的一首诗——前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帝京。三百内人连袖舞,一时天上著词声。
月下多游骑,灯前饶看人。欢乐无穷尽,歌舞达明晨。
这一看就看到了子时,若在平时余星早已困得歇息,然而今晚却是亢奋到无心睡眠,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众人言笑晏晏。余星握着祁野在人群中穿梭,或到一摊子前吃美食,或看小姑娘编手串 。
余星吃着焦圈,看着学子们猜灯谜,时不时喂祁野吃上一口。
看见的行人也不会露出斥责的神情,而是一脸亲切的朝余星笑了笑。
余星赞道:“这个焦圈真好吃,表面酥脆,内陷儿滚热汤口,咬开后香气扑鼻,这个是用什么做的?回去后能让尚食她们帮忙做吗?”
“焦圈是上元节这日吃的,百姓们都爱吃,你若是喜欢等她们回宫了,我就让她们做给你吃。”
余星点了点头。
祁野想了下又说:“焦圈是用五仁干果或咸肉鲜菜,和以面粉,以煮的方式,再将其捞出,过油煎炸,至于具体做法我也没试过,但大致是这般。”
祁野低头一看,就见少年双眼亮晶晶,眼里满是崇拜。
余星欣喜道:“阿野真厉害,连这个都会做。”
“我不会庖厨。”祁野道。
余星:“那也比我厉害,我都不知道这个是用什么做的,我只吃出来了芝麻油和干果的味道,其他的就吃不出来了,没想到阿野能吃出来这么多,真厉害。”
被少年一通夸奖,祁野不自在的轻咳一声,很快又恢复如初,盯着少年的目光多了些许炙热,余星握着祁野的手晃了晃。
祁野看着他,心道少年最近越发爱撒娇了。
想到这里,祁野看向少年的目光不由得柔和下来,他似想起什么,道:“星儿可想去洛州和西州?”
余星:“你想去我就去。”
“现在还不行,等大典之后才可。”
余星点了点头,“那好,那咱们就那时再去。”
第48章 【开业】
月下柳梢头, 彩灯照万户,百人露喜色,月灯亲叠影。
春水满池塘, 春风吹柳。春草茸茸媚晴书。春烟骀荡,春色着人如旧。春光无限好。
又是一年春花秋月, 铺子修葺完毕,选了个黄道吉日正式开张, 牌匾上烫金字乃祁野所写,上书“行香铺”, 字迹洒脱飘逸,行云流水,似虬龙扶日上。
开业当日五方狮子舞, 锣鼓喧天, 行人纷纷驻足观看, 一通敲锣打鼓结束,小贵从店里出来,站在门口朝众人朗声道:“诸位客官,今日行香铺开张,行香铺是圣子所开香铺, 目前店里只有五十颗香丸,每颗香丸一百文,想必大伙儿都清楚香丸作用,我就不必再赘述,若有需要的客人请进店购买。”
小贵说完,围观众人纷纷进店, 伙计们见状赶忙围了上去。
为方便众人购买,余星想到书架, 便在店里放置了三架,每架共五层,每层上放着一小木盒。小木盒雕工精巧,内里用红色绢布镶嵌,十分富贵大气,绢布上是拇指大小的香丸,旁边还有一、两款绣工精巧的香囊,或黄铜制成的香囊球。
一旁伙计给众人介绍,“一颗香丸一百文,客人若需要香囊,这里有几款香囊供给大家,这两种绣花香囊每个二百文,这种黄铜制成的香囊,五百文一个,若有需要的客人,小子这就给您取来,再到柜台前结账。”
这些人不乏有不缺银子的商户之子,当即要了两颗香丸,和两个铜玉镂空雕花香囊,在柜台结了账,便带着香囊喜上眉梢离去。
众人闻着淡淡香味,只觉得心头烦闷一扫而空,纷纷掏出铜钱付账,不过没有像那位小公子买了铜玉香囊,大部分人只买了香丸。
哪怕是普通百姓,也能买得起香丸,不到半日香丸就销售一空,等最先买香丸的富家公子带着仆从过来再买时,就被告知香丸已经售空。
小贵也没想到会卖得这么快,富家公子问何时才能补上,小贵也拿不定主意,便道:“不如公子先登记,等有货了我再留一颗给公子。”
富家公子留了姓名才离开。
当天下午,小贵回到宫里把此事说给余星听,余星并没有因卖出香丸多而感到高兴。
一方面他手上拿不出更多香丸,二来情况比他估计的还要严重,三来他需要好好想想,怎么才能真正意义上帮忙到那些陷入狂躁的百姓。
一夜过去,第二日余星找到小贵和小轩,给他们说了限购一事,若是一般人买,每人只能买一颗,买下时需登记在册,等半个月后才能再购,若家丁来买,也需登记信息。
一连等了几日不少人没能在行香铺买到香丸,只能先登。
与此同时,行香铺前也张贴出告示,每人只能买一颗,买时需登记信息,买后需得等半个月才能再购,可提前登记。
路过的行人看了上面告示,有不认识字的便问身边人,有时小贵会站在告示旁给众人念,不到两日这则告示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遍整个禹安城,连下辖的大兴县和北安县百姓也都有所耳闻。
不出半月行香铺门前,每日都会集聚不少人。
余星在小轩和刘旭的帮忙下,做出五百颗香丸,这日他带着两人前往行香铺,远远地就见门前围了不少人,小轩在前面开道,刘旭保护在后,余星从开辟出的小道穿过人群,直达铺子里。
众人见到余星,纷纷想跪拜行礼,余星连忙抬手,道:“大家不必多礼,今日我过来就是想告诉大家香丸已经做好,请大家按照我们的要求购买,我希望大家能在真正需要用它的时候再来购买。”
众人纷纷应是,不少人离开,想着他们这会儿也没觉得烦躁,不光是他不少人都感觉到圣子一出现,他们内心的躁动渐渐平复,不少人离开行香铺,只有个别真需要香丸的男子买走香丸。
余星看着小贵整理出来的登记表,又让小轩和伙计们把五十颗香丸装进小木盒里,其余的都收起来。
这些伙计是祁野给他挑选的,余星看过后觉得不错,跟他们谈了价格,第一个月给二两银子的工钱,表现好就涨成三两银子一个月,或四两银子一个月,几人闻言格外激动,他们感激余星的同时,每个都做得认认真真精心精力。
余星刚看完信息就听小轩说有几名走商求见,余星便让小轩把几人带进来,店铺有个后院正好可以见一些客人。
这三人四十岁左右,见到余星立马就要下跪行礼,但被余星拦下,他们就改长揖礼。
三人到明来意,他们常年走南闯北,这一次就想把圣子做的香丸带去其他县城,如此一来能帮到更多的人。
余星原本就有这样的打算,闻言跟他们相谈一番,最主要的是务必做到限量售出,不能一人购买好几个,也不能天天买,三人同意了。
余星又问了那边人口情况,让他们保证不会胡乱提价,或高价售出,得了他们的保证,签下保证契书后,才跟三人签订文书,每月会提供他们一人三百颗香丸,他希望这些香丸能用到实处,而不是被浪费掉。
三人无异议,价格谈拢后,余星给他们让利两成,八十文一颗,他们卖出去,只能卖一百二十文,一般人家依旧一百文。
这三人除了卖香丸外,还要贩卖其他,而香丸可以带动其他货物,三人欣允同意。
余星就是见他们不是那等奸商,才同意跟他们合作,若是那些人品不佳,他可能会直接用宫里的人,再去镖行请一些镖师,或把这事交给朝中大臣去做。
不过余星想了下,觉得该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且他也相信自己的眼光,便先跟他们合作,实在不行再重新想办法。
这三名行商的确没让余星失望,他们品行不错,香丸的价格依旧一百文一颗,只有卖给富商才会改成一百二十文,若是遇见实在买不起的,家里汉子正在发狂的,他们便不收银子,等汉子恢复后第二日就上酒楼感谢,还帮他们售卖其他货物,不要任何工钱。
一来二去这三人在各自所在的县城,有了源源不断的顾客,他们的好名声也传遍整个县城,不少接受了他们馈赠的汉子,都自发前来帮忙,一时间他们的品行被众人夸赞。
第49章 【济养堂】
日子一晃而过, 行香铺前门庭若市,客人络绎不绝。每日都有人来,但大多时候他们只能空手而归。在供不应求的情况下, 大家也没躁动难安,反而将逛铺子视为闲暇必备。
酒楼、书肆内, 说书人绘声绘色讲述圣子善良仁爱,又是如何制作香丸, 如何平/定襄州动/乱。
不少事听众们都听说过了,却没有说书人这般详细, 只恨不得一次听完关于圣子和陛下的所有故事,但说书人每日只讲半个时辰,他们抓心挠痒的同时, 第二日来得更早了。
城中和气致祥, 余星如往常那般上午听学下午做功课制香。如今所需香丸数量非往昔可比, 好在最近失控者不多,余星不用晚上点灯制香。
从太医署找来的金鼓臼越用越顺手,捣香料块的手法愈发熟练,眼下光他一人每日能做三十多颗香丸,保证了铺里和跑商的货物。
几天前他和三位跑商见过, 三人表示他们得去禹都府,需要一千颗香丸。禹都府是禹国数一数二的大城,繁荣昌盛,填街塞巷,两地相距不远,又有水路可走, 不少商人走水路往来于两地间。再则买不起或租不起禹安城房子的百姓,或读书人便会选择住在禹都府, 每月能剩下不少银钱,如此一来禹都府反倒比禹安城更热闹。
春至如约而至,这日崇文馆、弘文馆、国子监六学沐休。祁野开了个常会便下朝,回来时还没到巳时,少年正在宣明正殿中用早膳。
听见脚步声余星抬起头,就看到了身着明黄朝服身姿挺拔,丰神俊逸的祁野。
他想也没想地朝祁野露出浅浅笑容,少年双眸明亮清澈,比繁星还要闪亮夺目,祁野有片刻失神,很快恢复如初,朝少年走近。
今日沐休余星比平时起得晚,这会儿吃着晨食,梦然看到祁野,颇为不习惯。
祁野在他身边坐下,手指轻轻叩击食案,余星回过神,对上祁野深邃眼眸,祁野目光柔和些许,语气和缓道:“先吃早膳。”
“哦,好。”余星憨憨应下,扒了口饭,才想起问祁野吃了没,祁野嘴角荡起不可查觉的弧度,“我已经吃了,你先吃,吃完带你出去玩。”
“去城里吗?”
祁野摇了摇头,并示意少年认真吃饭,余星这才没继续开口,内心止不住猜想,祁野会带自己去哪。
等余星吃得差不多,祁野才带着他坐进玉辂,乘坐玉辂出应元门。今日祁野没让尚乘局在前开道,只带上白缪和陆筠。当然余星并不知道还有些人,一直隐藏暗处保护他们,准确来说是保护余星。
余星开始只以为他们会在外郭城转一转,他正好去行香铺瞧瞧,却不想玉辂直接驶出城,行走在了可以容纳两辆马车的官道上,余星掀开窗幔往外看,四下树影重重,远远能瞧见一些房屋,想来附近应该有个小村庄。
官道两旁栽种着随风飘扬的垂柳,余星看着比陈国又宽敞又平坦的官道,再一次庆幸自己能来禹国。
否则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还有这么好的国度,更遇不到一个事事顺着自己,关心自己,照顾自己的男人。
虽然祁野不善言表,但余星知道他关注着自己,长此以往余星很难不对祁野产生好感,从开始的接受,到后来内心深处滋生的温暖,再到想要对男人好,念头一旦产生,便无法抑制。
他会主动靠近祁野,主动示好,在人前主动牵祁野的手,哪怕在人前和祁野亲密,都让他觉得新鲜羞赧又兴奋激动。
余星想着想着忍不住偷看祁野,祁野察觉到少年视线,任由他觑视,一直到视线慢慢收回。
祁野才道:“看什么?”
余星:“柳树很好看,上次我们来时就没有看到。”
知道少年说得上次,是指一年前初来禹国时,那时的确没见到柳枝,但高大的樟树仍旧给少年留下深刻印象,这会儿见到与柳树错落栽种的樟树,生出了一股惆怅与欣慰的矛盾感。
“喜欢柳树?”祁野问。
余星想了想点头,“枝条很好看,特别是随风摇摆时,有种舒适感,烦闷的心情似乎能在这些左右摆动的垂柳中慢慢散去,特别适合心情不好的时候看。”
余星本意是想表达柳树能让人忘却烦恼,祁野却抓住了烦闷的心情和心情不好,他看着余星,语气稍显郑重,“心情不好?”
余星连忙摇头,“我心情挺好的,我们这是去哪儿?”
祁野回答道:“大兴县。”
大兴县隶属禹安城,距禹安城十多里,坐马车得一个多时辰,骑马要半个时辰,步行得二、三个时辰。
一路上除了他们出城,还有汉子、姑娘、妇人乘坐马车或牛车去大兴县,大兴县周围有几个小村落,村民不时会进禹安城。
一来禹安城对他们来说太陌生,二来禹安城吃的用的比县里贵,他们步行得两个时辰,禹安城内还会禁宵,因此大多时候村里人会选择去更近的大兴县。
大兴县下辖大兴镇,和几个小村,与他们路过的散村不同,他们的户籍属于大兴县,而那几个散村属于禹安城。
半个时辰后,周围逐渐热闹起来,余星听见人声,掀开窗幔探出头,只见不少男女背着背篓走在道上,这些人穿着麻衣短打,女子身着青色长裙,不是余星见惯的抹胸长裙。
祁野往余星身边靠了靠,胸/膛贴上少年后背,祁野顺着少年视线看向路旁女子身上,明知故问道:“星儿,看什么?”
余星只觉得侧脸被热气一扑,意识到什么后,耳尖微红,他没有避开,一边被祁野的热气弄得脸红心跳,一边忍不住想要更贴近祁野。
余星期期艾艾道:“我就看看外面,这些人都是去县城里做买卖的吗?”
祁野嗯了声,“应该是附近百姓,他们的背篓里装着野菜,或别的东西,在县里能卖到些银子。”
说话间马车来到城墙前,同百姓们一起接受守卫盘查,之后跟着众人进县城。
大兴县不大,不及禹安城一半大,也没有禹安城繁华,但县城里有不少香料和食材,还有胡人开的店铺。书肆、酒肆、摊铺应有尽有。摊铺卖着余星没见过吃食。
余星走一路吃一路,每看到新奇的吃食都会先喂给祁野吃,若在以前祁野是绝对不会吃路边摊上的小吃,可换成少年喂食,他完全接受无碍。
大兴县主道上有不少店铺,与禹安城相同依旧划分无数个坊间,却没有正儿八经的市集,主道上及几条支道上有不少小商贩摆摊,看得出来县令对他们包容有加,余星一路走一边四处张望。
街道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余星却觉得有种凌乱感,总感觉那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哪里有问题。
祁野看了看周围,微微皱眉,“毫无章法。”
余星迷茫的看向祁野,他似乎能从前领悟到什么,一时又捉摸不透,宛若隔着细纱,需要一股风将细纱挑起,才能看清内里。
祁野见少年迷茫,道:“主道上不应有这么多商贩,真要贩卖需划分区域,摊主不能超过划定出的位置,同理其他支道上理应如此,坊内同样如此,这样一来道路既显得宽敞整洁,亦不会横三竖四,哪怕有马车经过,也不会因为行人太多误伤了谁。”
余星只觉得祁野说得很有道理。
祁野继续道:“这事我会交代下去,有想去的地方吗?”
余星一脸迷茫,“我第一次来大兴县也不知这里如何?”
祁野牵着他,“我们先四处走走?”
余星点头,一边吃着透花糍,一边东张西望,就见巷尾有几名衣着褴褛的小孩,余星朝他们走去,几名小孩看到余星手里拿着晶莹剔透的花形糕点后,顿时迈不动腿,眼巴巴瞅着余星手里的糕点。
余星见状从油纸包里取出几块糕点递了过去,小孩们纷纷抬头,看向余星的眼中充满期待,“大哥哥这些都是给我们的吗?”
余星点头,“拿去吃吧。”
几人连忙道谢,闻着糕点散发出的清香,再也忍不住啊呜一口咬下去,紧接着便是一阵狼吞虎咽,余星担心他们噎着,拜托白缪取来水,几个孩子一边吞咽糕点一边喝水,很快就果腹了。
他们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这点心一定不便宜,想到这里几个小孩对视一眼,纷纷朝着余星和祁野鞠躬道谢。
在小孩们走前,余星叫住几人,把仅剩的几块糕点都给了他们,几个小孩对着余星就要下跪磕头,被余星眼疾手快拦下,等他们走后,余星叹了口气,“阿野咱们大禹流浪的小孩有很多吗?”
祁野微微一怔,片刻后如实道:“很多,在我登基那年四处可见,后来我在禹安城建立了济养堂,禹安城内的流浪小孩,孤寡老人才逐渐减少。”
余星认真听着,心里一阵酸酸涩涩的感触,他吸了吸鼻子。等情绪平复才道:“我听说,禹安城的济养堂里收留了不少无家可归的孩子,孤苦无依的老人,我曾给他们送去过东西,却从未去见过他们,但我觉得既然是阿野想出来的,便不会差。”
余星声音渐渐变低,“换做一般人想都想不到这一点。”
“至少我在陈国就没见过这样的事,别说朝廷会保护百姓,朝廷恨不得如水蛭一般吸食百姓们的血骨。”
听着少年不加掩饰的夸赞,祁野面上没多大变化,心里已经飞檐走壁了,恨不得使劲揉一把少年秀发。
祁野道:“远远不够,济养堂是我两年前建立的,目前为止只有禹安城有济养堂……原本我打算年前再建济养堂,但因为琐事耽搁,一时没办成,。”
余星来了兴致,忙不迭问:“是在大兴县建济养堂,还是别的地方?”
祁野道:“先在大兴县,若没问题就在其他县城。”
似乎怕余星会逃走,祁野抓紧少年白皙秀长的手,那只手指节分明,摸起来细滑柔腻,祁野最是喜欢摸少年手背。
余星一听会在大兴县建济养堂,高兴不已,并表示自己也能帮上忙。
祁野轻笑:“好,但不能星儿一人,我会让吏部和户部的人协助。”
祁野补充道:“由太府寺拨款,不用管他们怎么想。”
之后两天,余星再次见到那天的几名小孩,他们依旧穿着粗布短打,但衣服明显比之前褴褛,他们脸上灰扑扑,头发与那日相比显得蓬头垢面,像被欺负一般。
他们找来是为了确认,是不是真的会在大兴县开济养堂?几人支支吾吾好半响终于问出口,见余星点头,几个小孩立马欢呼跳跃,余星见他们手舞足蹈,心里熨帖的同时,也忍不住唇角上扬。
余星带他们去酒楼,让伙计打来几桶水,孩子们清洗干净,换上新衣,竟都眉清目秀,双目有神。
他们朝余星和祁野躬身行礼,与禹安城百姓相比,大兴县不是人人都见过祁野和余星,他们只知道圣子冠绝惊人,眼前之人同样长得好看,他们下意识将余星当做圣子,才会对着余星行大礼。
余星让他们不用多礼,又给他们打包了一份烤鸭,才让他们离开。
余星跟小孩说话间,祁野已经派人传话吏部尚书和户部尚书,命他们尽快成立济养堂,落实济养堂人选名单,由太府寺拨款。
吏部尚书和户部尚书来得很快,两人亲自带人过来,当天下午便抵达大兴县。
下午余星跟着祁野见过几位大臣,余星坐在祁野身边听他们商讨。
比起几位大臣,祁野更清楚大兴县。祁野早想好济养堂最佳之地——郡王旧宅。
先帝在位时赏赐给荣郡王的,后来荣郡王离世,宅子便一直荒废,此时再适合不过。
祁野令他们准备修葺,争取在最短时间内修缮完毕,同时还需户部尚书,户部侍郎带领下属全力搜索城中流浪小孩,与孤寡老人。
若是发现他们必须说明情况才能带人离开。祁野特别强调这是圣子的意思,户部尚书和户部侍郎心领神会地点头。
此外还需大兴县县令配合,在衙门告示栏上张贴告示,考虑到不少百姓不识字,师爷或识字的衙役需得每日宣读告示内容,确保整个县城百姓都能在最短时间内知晓此事。
余星将那些小孩叫来,“你们有认识的其他小伙伴吗?将他们全叫来,过些日子济养堂开了,你们都可以住进去。”
这些小孩一听能住屋子,各个欣喜若狂,一高兴就失了分寸,在余星面前又蹦又跳,余星见他们高兴,心情也跟着愉悦,落在孩子们身上的目光更加柔和。
有户部尚书、吏部尚书和大兴县县令协助,四月底郡王旧宅修缮完成,祁野提笔写下“济养堂”三字,门匾一挂上,几个孩子蹦跶地绕着余星转圈圈。
余星被小孩子的情绪所感染,笑容不自觉扩大。
县令收罗了不少孤寡老人和流浪孩童,户部侍郎一一登记,再把名册交给祁野。
祁野这才意识到大兴县流浪老人与小孩,比他预想的还要多,幸而济养堂由郡主府邸改建,容纳上千人不成问题。
老人深知自己没几年可活,只要能提供吃住,他们便心满意足。但小孩不同,他们还有未来总不可能一辈子留在济养堂,济养堂也不可能养他们一辈子。
祁野早有规划,先从小训练男童,以后做侍卫或暗卫也行,接下来他要进行全国推广。
难得是全国上下流浪孩童,不说男孩光是女孩就有上千,不可能让他们都做侍卫或暗卫,也不是人人都适合从军。
祁野有些烦躁却没跟余星提起。余星这几日一直关注着济养堂,并未发现祁野的烦闷。
济养堂迎来一大批男孩、女孩,和老人,余星随其他人忙前忙后,给他们安排住处,登记信息,分发被褥衣物等等,等弄完这些已是两日后。
余星看着在院子里玩闹的孩子们,望着他们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怡悦起来,一连两日过去余星看着孩子们整日玩乐,老人们无所事事聚在一起说长道短,忍不住皱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他又说不上来,只能回到酒楼跟祁野提了一嘴。
祁野想了想,说:“我打算在各州县建济养堂,如此一来后面需要的开销会更多,光是大兴县就有上千人,其中小孩占据多数,这些老人家倒好安置,多数老人会种地,在院子里开一大块土地给他们种,多出来的便上交户部,由仓部郎中售粮,亦可转为大臣的俸禄。”
“至于小孩,小部分男子和女子会学武功,到时可以进羽林军或军营,大部分孩子需要学习,而后考取功名。”
余星点了点头,听着祁野说着这些孩子和老人未来的规划,心里那点缝隙彻底被粘合住,甚至还想到了其他主意。
余星:“我觉得有喜欢女红的姑娘,也有喜欢化妆的姑娘,喜欢做首饰的姑娘,她们以后可以自己开铺子,也可以去脂粉铺干活,更能去裁缝铺做绣娘,除此外我觉得可以激励她们。”
“从古至今有不少证明女子不比男子差的事迹流出,我觉得女子好好读书,说不定以后朝堂上还能看到不少女子。”
“所以我觉得从小就该让他们知道努力了就有回报的方法,激励他们成长,如连续三年考核得上上的,结业后能得到一笔不菲的银两作为奖励。
“这笔银子可以资助她们开铺子,男孩同理,男骇不一定都爱读书,他们或喜琴棋书画,或喜奇谲巧作,或喜花匠栽种林林总总,我觉得都该扶持……天下道路千万,非有一道也,求其方而至于前,至于一日之极矣。”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书痴者文必工,艺痴者技必良。”
祁野注视着少年精致的眉眼,那巧夺天工的五官在这一刻发生蜕变,稚气从脸上逐渐消去,绝美的容颜下是纯真与善良。
祁野悻悻道:“星儿长大了。”
余星闻言想辩解一两句,但又觉得祁野说得很对,他的想法确实变了很多,他清楚这一变化是因为什么。
他侧头看向祁野,目里带着感激与柔情。
“星儿说的不错,我会尽快实施。”他知道这一律令会被某些人阻拦。
建宅或修缮旧宅都需要银子,更不要说还要请人给孩子们做饭,孩子们读书也需要束脩,里面还有些女童,一些读书人是不屑教授女童的,哪怕他将那些人抓来,他们害怕自己会同意,却不会尽心尽责教导。
如祁野所料,在他下令于各州、县建济养堂后,毫无意外遭到太府寺卿、刑部尚书的阻挠。他们阻截的理由同祁野料想的一样。
他们以全国推广济养堂耗费人力物力财力为由,望祁野收回成命。户部尚书提到自陛下登基,便降低赋税,像西州贫瘠之地免其户税,国库并无太多银两够全国扩建济养堂。
所谓户税就是人头税,与田税分开算。
但不论他们如何劝说,祁野早心意已决,丝毫不管这些大臣如何反对,直接遣人去各州传达旨意。
余星还是从崇文馆其他学子那里听来此事,下了学他便快步回到宣明殿,在正殿里找了一圈没看到祁野,就直接跑去御书房。
小贵和小轩瞧在着圣子跑去的方向,知道圣子是去找陛下,也没追去就在院子里闲聊。
余星一路疾驰到御书房前撑着双膝气喘吁吁,守在门口的陆筠紧张兮兮道:“圣子没事吧?”
余星朝他摆了摆手,等气息喘匀了才说:“没事,我就是走的太快,阿野在里面吗?”
“陛下在里面。”陆筠给余星开了门,余星道了谢迈过门槛走了进去,祁野没在外间,余星奇怪了一下,毕竟祁野其他时候都在外间批阅奏疏,内间则用来休息用餐。
余星往里间去,祁野听见脚步声抬起头,就看到脸蛋泛红的少年。
少年微微张唇,溢出细微喘/息,祁野眸光暗了暗,他朝少年招手,余星本来就有事找他,见状直接走了过去,脚步略显着急。
余星刚靠近就被祁野一把搂进怀里,余星如无数次那般跌进祁野怀中,坐在他身上,与他深邃的眼眸对视,被黑曜眼眸中的温柔吸引,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祁野低低一笑,低沉的笑声从耳边跑过,湿湿热热又痒痒的,令余星本就发红的脸蛋更加潮/红。
祁野只觉得少年害羞的模样,无论看多少次都如此可爱,一个没忍住在少年小巧圆润的耳垂上,落下一个湿吻。
余星感觉到耳垂被什么包裹后,潮/红一路蔓延至耳后根,余星羞赧不已,将脸埋进祁野怀里,又觉得祁野真坏,每次都逗弄他,可他内心又好喜欢,而且看着他比自己更明显,更凸出的喉头,就想含/住……
啊啊啊啊他在想什么啊!
余星被自己想象的画面,激得刚退下去的绯红,刷得再次爬满整张脸。
最终没忍住快速仰头,在祁野攒动的喉结上轻咬了下,瞬间像只小乌龟快速缩头。
祁野抚摸少年发顶,黑曜石般的眼眸愈发幽深。
等余星回过劲,才想起来找祁野做什么,他从祁野怀里探出脑袋,将心头疑惑倒豆子般问出来。
祁野点了点头,他没有隐瞒,“别担心,我会处理,目前大部分大臣支持我,只有个别反对。”
当然还有一部分人持中,既不反对也不支持。他不打算对少年说清楚,免得少年胡思乱想。
余星早不是一年多前一无所知的少年郎了,他知道祁野还有事瞒着自己,但祁野不多说,他便收起好奇。从袖囊中掏出先前存好的银子,他没在银庄兑换银票,这会儿揣身上特别沉,祁野看他拿出一块湛色帛布,四下不规则,看着像缝衣时剩下的边角料。
余星将帛包塞给祁野,“这些都给你,虽然不多,但我会努力赚银子。”
祁野轻笑着收下少年的帛包,怀里明显一重,难怪他刚才觉得少年重了些,敢情不是少年长肉了,而是揣了包银子。
祁野捏了捏余星耳尖,在他耳边柔声道:“都给我?不给自己留些?”
余星被热气扫过耳畔,一股酥麻感袭来,他不好意思道:“我留了的,这里有一百两,等过段他们回来了,我就能给阿野更多的银子。”
祁野知道少年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行商三人。全天下只有面前少年会担心自己银子不够,他薄唇微微上扬,“无碍,我这里还有银子,这些银子我就先替乖宝保管。”
余星还担心祁野不愿意收,闻言脸上绽放笑脸。
怕少年还会偷藏银子留给自己,祁野又道:“别担心,我有法子,咱们的银子够用,大臣们也不会继续阻拦。”
余星好奇道:“什么法子?”
祁野看他好奇,轻笑回答,“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我也有私产,而且还不少,即便我不做皇帝,那些银子也够我们用一辈子。”
实际上,他私库里的银子堆积如山,哪怕养上万人也不成问题。
余星朝祁野眨巴眨巴双眼,目里一片清明水泽。
祁野捏了捏他手心,轻轻一笑,“再则我会派人跟当地富商协商,若他们愿意出资,我会许诺他们子嗣三代入国子学的名额,或免去他们子嗣服役。”
奈何他一直没找到人选,才会被太府寺卿等人绊住脚。
余星听完比了个大拇指,毫不吝啬夸道:“阿野真厉害,我都没想到这点,若是以国子学入学名额作为交换,我想他们一定会同意。”
余星说的是实话,在他看来祁野就像一颗明星,让他明白自己该做什么,是祁野赋予了他对人生的全新认识。
国子学是六学之首,只录取三品官员的子弟,若将名额给那些商户之子,他们必然会大力支持祁野。
再则祁野也想任用一些不一样的学子,这几年春闱中举的一甲、二甲都是些读死书,满脑子仁义礼智信,却没有做到一件事,整日之乎者也,提不出半点有用计策,祁野直接将前两年的一甲、二甲外放,眼不见心为静。
祁野望着面前少年,看着少年喜上眉梢,心头的那股烦躁渐渐消散。
余星并没感受到祁野晦暗的情绪波动,他朝祁野抿唇笑了笑。祁野握住他手,温柔的眼里透着幽深,他没有告诉少年,这个想法的确不错,可以说绝大多数商户都会同意,但州、县太多,他不可能亲临,也不能派白缪等人去和那些商户周旋,想也知道侍卫不是那些商人的对手,可交给其他人,他同样不放心。
此事便一拖再拖,一直拖到寒食节。
寒食节不止崇文馆和弘文馆会沐休四日,国子监六学,及各大臣同样能沐休四日。
寒食节当日百姓们家中不会开火,宫里同样如此。尚食局两位尚食和司膳,提前备下寒食节当日所需吃食。
余星听小轩说起寒食节习俗,心下好奇不已。
按照禹国习俗,寒食节这日不光不会开火,在寒食节头天还需亲自做青团或醴酪。
余星不会做醴酪,应该说在此之前他都没听说过。
在陈国寒食节这日也是不会开火,但大部分人会吃一些馒头类的吃食草/草应付一天,哪里像禹国需要准备这么多吃食。
余星和祁野来到尚食局,余星挑选了一个比较好做的青团,至于祁野则是做醴酪。
余星全程几乎都在看祁野怎么做。
醴酪的做法比青团复杂,好在两位尚食提前准备好食材。
麦仁和杏仁提前用温水浸泡一宿,杏仁的皮也被宫人剥去,祁野只需将麦仁和去了皮的杏仁捣鼓成浆,纱布过筛,留下雪白浓浆。
浓浆倒入锅中,中火熬煮至杏仁浆浓稠,最后加入适量麦芽糖或蜂蜜即可,祁野问过余星,加的蜂蜜。
此外尚食和司善还准备了杨花粥,和形似兔状的乌精饭,米粒紧小,黑若坚珠。
余星问过李尚食才知道,乌精饭是用南烛茎叶捣碎渍汁,浸粳米,上屉蒸熟成饭,将饭晒干,再浸其汁,复蒸复晒,进食时用沸水泡一下就可以吃了。
寒食这日,小轩和小贵按照余星吩咐,将昨日准备的青团、醴酪、和杨花粥装进食盒。
小贵没跟着出宫,小轩跟去了,他拎着食盒走在余星和祁野后面。
白缪叫住了小轩,顺走他手里的食盒,还细心的让他不要离主子们太近,小轩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当即放慢了步子,他偷偷看了不远处的两人,光是背影都觉得他们天造地设。
余星头次踏青,他们选的城外白香山。白香山字如其名,行走在崎岖的山路间,无一不是花香扑鼻,令人心旷神怡。
四周除高大樟树外,便是桂花树、略显”娇小“的栀子花、时下盛开的梨花、桃花。余星望着不远处朵朵绽放的梨花,情不自禁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祁野看向他,放柔嗓音问:”喜欢?“
余星点了点头,”很好闻。“
祁野想着等回去了,让奚官局的花匠移栽些梨花,和桃花到御花园。
不过,先不告诉少年,给他个惊喜。
等他们爬上山顶,余星迫不及待想吃青团和醴酪,祁野轻笑着接过白缪递来的食盒,从里面取出一碟青团,和一碟醴酪,余星迫不及待一手抓一个。
祁野眼神温柔的看着少年一口一口吃青团,“慢点吃,还有。”
“啊,我原本以为这个味道一般,没想到挺好吃的!”
“我昨日就想吃了,不过他们跟我说青团要寒食节吃才有意义,所以我就忍住了,还好我昨日没吃,不然的话肯定后面还要重新做。”余星咽下嘴里的青团忙不迭道,生怕祁野不知道青团的美味。
祁野笑着喂他吃醴酪,余星瞬间睁大眼,一脸诧异的看向祁野,完全没想到祁野的手艺这么好。
余星就着这个姿势又咬了一口,下唇蹭过祁野的大拇指,反应过来含着什么后,余星耳尖悄悄红了,但因为醴酪实在太好吃了,很快转移注意力,几口吃完了好几块,等反应过来已经吃饱。
先前祁野一直喂他吃,自己没吃什么,便喂祁野吃了些青团,但每次都被男人握住手腕。
祁野吃得很慢,一小口一小口,哪怕咀嚼也十分优雅,每每吃到最后一点时,祁野的薄唇都会不经意触碰到余星的指尖。
余星被男人深邃眼眸注视,指尖传来温热触感,原本消下去的绯红,再度爬上耳廓,很快耳朵红了个彻底。
祁野见把人逗得不好意思,便在他额上亲了亲,大发善心地松开少年白皙纤细的手腕。
寒食节后接踵而至的便是清明节。
清明节这日,祁野和余星率领文武百官祭拜先祖,祈佑先祖庇佑大禹风调雨顺,年登岁稔,国泰民安,岁岁祥和;坊间百姓们也纷纷祭祀先祖,庇佑家人事事如意,平平安安,子嗣绵延。
清明过后,余星生活恢复如初,每日与祁野一同吃早膳,再和小轩、小贵,对了,现在还要加上刘旭一起去崇文馆。小贵刚来禹国那会儿大字不识一个,一年多过去,他认识的字虽没有余星多,但也认识几千字,可以说进步显著。
再说余星,下学后他有祁野的单独“辅导”,精进飞快,如今更是按照崇文馆的要求学完《论语》和《孝经》,接下来就该学习《易》、《尚书》、《春秋公羊传》、《谷梁传》等小经。
崇文馆要求小经两年学完,他们中有的学子十三、四岁,有的十五、十六岁,纵然年纪不同,学习进度是相同的。
他们和国子监六学唯一不同的是,只要他们通过结业考核,就能直接到吏部领取职务,不像六学和其他县学的学子还需通过常科,才能做官。
余星跟祁野说再学两年,学完小经就不学了。
祁野没同意也没拒绝,“不着急,我们慢慢来。”
余星面上点头,心里在想还是和以前那般,上午听学,下午制香。
祁野许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揉了揉他脑袋,“不着急,不管是学习,还是制香,天下百姓的命不是担在你一人身上。”
余星望着那双黑亮的眼眸,轻轻点头。
但很快余星觉得上午听学,下午制香丸同样有些力不从心,并不是学业上心余力绌,而是香丸所需数量每日剧增。
一开始他只以为是大家想买回去备用,或是想要平时用一用,对于这两种情况,他都会让店里伙计先劝说一番,数次之后效果不佳,每日购买人数逐日增加,所需香丸越来越多,以目前余星制香速度远远不够。
他起初以为只有禹安城如此,等三位走商从襄州、洛州、禹都等地回来,同余星见过面详谈后。余星才知道不仅禹安城百姓大量购买香丸,襄州、洛州、禹都等地也都供不应求,这一次他们带的香丸比之前多,仍然不够。
几人坐在禹安城常乐坊中的一酒楼里,余星吃着酒楼提供的茶粥,三名行商吃着小斯从旁边食肆买回的吃食,急不可耐跟余星说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原来每年春季万物复苏,心底的暴戾一如万物般蓬勃生长,等到控制不住时他们就会动手打自己妻儿父母。在这种情况下,中年男子与老年人便会殴打在一起。
老年人哪里是中年人的对手!无论速度、体力、耐力皆远远不如中年男子,跟不要说狂暴后的中年男人,更加力大无穷,一拳下去能去掉半条命。
等中年男子清醒过来时,老迈的父亲已经重伤不起。
第50章 【生辰】
除了这些, 还有些小孩被父亲暴/打,他们瘦小的身躯经不住几拳,便远离喧嚣繁闹。母亲拼命护住小孩同样深受重伤。
等男人恢复冷静, 看着年幼的孩子一动不动躺在地上,触手一片冰冷, 年轻漂亮的妻子被打得鼻青脸肿,五官扭曲, 辨不清面部轮廓,送去患房或药堂已是奄奄一息。
男人花光了家里所有银子, 妻子也只能躺在床上温养,比起浑身疼痛带来的折磨,丧子之痛更令她痛不欲生, 几度想要轻声。
在这种情况下, 哪怕人人不会挨饿, 挨冻,可他们依旧生活在苦难和悲伤中,他们会在某一日因为伤害至亲至爱之人,而感到痛苦自责,他们无法原谅自己, 在悲怆哀鸣中度过下半生。
有的男人因无法接受这一事实,清醒后便自我了结。
每年春天、冬天,整个禹国都笼罩在阴影下,他们不被这片土地认可,得不到神龙神尊的庇佑,即便见到春日里的太阳, 也感受不到春天的温暖,唯有无尽黑暗与噩梦。
余星的到来带给他们希望, 只有圣子才能解救他们,于是全天下百姓万分期待。禹安城内的百姓深有感触,他们佩戴香丸,淡淡的清香冲刷着体内的烦躁,曾经被痛苦折磨的经历,恍若隔世。
然而其他地方的百姓仍旧饱受沉痛的折磨,三位行商带来的香丸,令他们燃起希望,他们太渴望得到救赎,得到真正的自由。而不是每年都会暴躁好几次,他们不想再让身边的亲人遭受暴/虐。
庆幸的是余星所做的香丸确实有用,香丸大大降低了暴/乱的发生。可行商三人人手有限,很多偏远地带他们都无法去过。暴/动仍然存在,且还不少。
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余星颓落了好几日,好在很快他又振作起来,他不能放弃能救一个是一个。余星如今需要给四个地方提供香丸,余星全身心投入,前几日乐此不疲,之后就有些力不从心。
他越发强烈的想要制作更多香丸,但他清楚就算他想,祁野也不会同意。
余星前思后想,决定把目前手里的香丸全给他们三人,比起上一次这一次要多得多,余星粗略估算了下大概有上千颗。即便如此余星也清楚光这点数目根本不够。
可他已经尽最大努力,若是还需要更多,他只有放弃上午听学,改为整日制香。祁野若是知道了,定不会同意。
酒楼内,余星将香丸交给行商三人,同他们叮嘱了几句,就带着小贵他们回宫。
回到宫里,小轩三人就各自去忙。余星直径来到宣明殿,一眼就看到坐正殿之上的英俊男人,祁野听见脚步声,抬起头就见少年眸里含光的望着自己,祁野喉头滚动,他朝余星招手,余星乖巧走了过去,见案上放着一摞卷轴。
余星在祁野身边坐下,二人同坐一软塌,余星问:“这是什么?”
余星伸手拿起一份卷轴看了起来,片刻后不确定道:“这是考卷?”
祁野:“尚书省递交上来的,这些都是筛选过的。”
余星认真看了起来,看到里面做了批阅,宣纸最上方画了个圈,想来这份答卷通过了尚书省尚书令审阅。
“一甲、二甲名单出来了?”余星问。
余星看了一遍,便觉得这些题出奇的难,试题上不少题他都不会,更不要说说出题人出的题刁钻难懂,有的题目以他如今对禹国的了解倒也不难。
如今的余星已不是一年多前,刚来禹国时什么都不懂的陈国人了。在禹国不是所有读书人都深知时策,闭门造车的读书人不少,对他们来说这些题就两眼一抹黑。
祁野道:“出来了,我看过这人的殿试答题,与我的某些想法不约而谋……还记得我之前说过,会派人去各地推行济养堂的事吗?”
余星点头,“记得。”
这下他知道祁野多半没找到适合人选,不过对方选择没说,他也不会多问。
祁野见他这么乖巧,忍不住摸了摸他脑袋,“我想让这人去,你觉得怎么样?”
余星看了此人写的策论,这人的观点同自己与祁野皆有几分相像,“我觉得很好。”
余星:“这人叫什么?”
祁野撕开密封条,看着上面的名字,说:“廖连奚,春闱放榜那日,我会钦点他为一甲,任命他为御史主薄,官居从七品下,负责推行济养堂。”
余星疑惑道:“从七品下会不会低了?”
“不会,这人并无家族也无派系,从白身一路上来,若是等吏部指派不知要等到何时,还有可能外放。”祁野说:“就让他从七品开始,他的起点已经比其他人高了。”
余星起初不理解这话,后来放榜了,才晓得并不是考中的人立马就能做官,还得看家世及是否有空缺的官职,若是都没有就只有两种选择;要么留在禹安城继续等着,要么做外放官,在外面待几年有所政绩后,才能回京述职,回到禹安城也只能做六、七品小官。
话说回来,余星略显遗憾开口,“这次殿试我都错过了,我还想看看怎么殿试的。”
祁野轻笑一声,嗓音温柔,“这次错过了,还有下次,星儿还可以亲自试试。”
“我吗?我不行。”余星急忙摇头。
祁野柔声笑着,“不要妄自菲薄,我的星儿不比旁人差。”
余星被夸得不好意思,眼睫微敛,不敢与祁野对视,嘴角却悄悄勾了起来。
放榜前夕,祁野让内侍太监张全福宣廖连奚进宫,祁野在宣明殿召见了廖连奚,跟他说了明日放榜后,便会下旨让他上任,届时他会派人护送廖连奚过去。
廖连奚没想到自己中榜,还是拔得头筹,他原本以为考中也得等些日子才能任职,他甚至想好先在禹安城找个活儿做,没想到陛下竟任用他了!
仿佛天下掉下馅饼,差点没把廖连奚砸晕,但很快他就从喜悦中回过神,当即向祁野保证一定会完成任务。
廖连奚穿着青色襦衫,容貌有几分英俊,身上带着书生气,平添几分儒雅。
圣旨下得很快,放榜当天下午张全福就带着两名小太监,到客栈给廖连奚宣了圣旨,为此客栈东家特地给了廖连奚一笔银子,美其名让廖连奚带些特产回来,但廖连奚怎么会想不到东家的真正用意,对东家颇为感激。
张全福带着小太监回宣和殿复命,这会儿余星就在祁野旁边,听见张全福说廖连奚今日就出发前往襄州。
余星还有些意外,他还以为会等上两日。
祁野摆手,示意张全福退下。
宣和殿内只剩他和少年,祁野才道:“廖连奚必须得尽快离开禹安城。”
余星一脸疑惑。
祁野被他懵懂的表情逗笑,“张全福带圣旨去客栈宣旨的消息,这会儿多半传开了,我估摸该有不少人坐不住。”
余星这下明白了,这些大臣他们就算不为自己,也会为家中小辈,若祁野任用甲一势必会少一个职位,说不定还会打乱某些人的计划。
廖连奚不想被人找麻烦,只有越早离开禹安城越好。
不然有得他折腾应对的。
余星想明白后,道:“不愧是甲一,聪慧过人,这样一来那些人就会扑了个空,既找不到他的麻烦,也不能拉拢对方,同时还能让大臣们知道阿野十分看重廖连奚。”
祁野:“不是看重,他们会认为我特意给了廖连奚一个难题,再加上廖连奚走得匆忙,更加坐实了他不受我待见的谣言。”
余星一头雾水,“可是并没有这样的谣言传出?”
祁野对着余星总是很有耐心,“没有谣言那便制造一个。”
余星完全没想到这点,应该说他印象里的祁野强大,无论发生何事都能稳如泰山,这样一个强大的男人,他从未想过从他嘴里听到堪称“作弊”的话,可这样的祁野亦让他觉得很可靠。
祁野不想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计策来抹黑自己,在少年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可又想少年认识真正的自己,在这种矛盾中,他听见了少年低低的轻笑声。
如春风拂过脸颊带来阵阵酥麻和暖意,祁野凝视着少年眼眸,余星被看得不好意思,收住了笑意,朝祁野眨了眨眼。
祁野的嗓音哑了几分,带着慵懒的气音,“乖宝再笑笑。”
余星脸颊红了,他微微低下头,巧唇忍不住上扬,下一刻一只白皙骨节分明的大手抬起下颌,含住了那微微张阖的樱唇。
余星下意识闭上眼,被祁野紧紧抱着,仿佛要揉进骨子里,嘴/里也被凛冽的气息占据,搅动着他每一根经脉,刺激着他想要更多,他主动迎合,与那股灼热相/缠。
他从未想过自己也有这般主动的时候。
难怪世人都说情到深处自然浓。
浮生若梦,慕尔如星。
斜晖穿过窗棂撒下零碎光辉,映在他们贴合在一起的侧脸上,肩膀上,掐住腰肢的大手上,羽鸦一般的眼睫上。
斜阳将少年眼尾的红晕,撩拨得更加滚烫绯红,那双含着春水的眼眸似丝丝缕缕的爱意,勾得祁野情不自禁,抑制不住在少年眼睑上,落下密密麻麻的亲吻。
余星主动摸索到男人的薄唇,将唇凑上去,吻住了令他痴迷的薄唇。
他趴在祁野身上,微微仰起头,漂亮小巧的喉结,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滑动,在橙光下极其性/感/诱/人.祁野眼神暗了暗,猛地低下头含住了惹人怜/爱的小巧喉结。
余星低吟出声,根根分明的葱指插/进祁野散乱的黑发里,余星昂着头,抱住祁野的头,橙黄暖光照在他们脸上、鼻上、肩上、喉结上。
祁野一手紧紧掐着少年细/腰,一手拿下少年的一只手,温柔分开一根根手指,大手包裹住少年偏小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晚霞不知何时沉入地面,大殿内昏暗一片,守在外面的宫人不敢进来打扰。
张福全过来时,听见里面传出的声响,后背猛地一僵,他咽了咽唾沫,不敢再敲门,叮嘱宫人不要惊扰了陛下和圣子。
一直到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余星才推了推祁野。
祁野嗓音低沉,“怎么了?”
余星声音有些沙哑,“该点灯了。”
祁野把人搂进怀中,余星露出白皙的胳膊,两人方才从外间转移到了内间。
祁野凝视着少年陷在黑暗中的脸,朝外唤了声,张全福刚到外间,一听天子呼唤,当即让宫人们进来掌灯,又在外间恭恭敬敬询问:“陛下,圣子,可要用晚膳。”
“备上。”祁野吩咐道,“你们都出去,晚膳在外间用。”
张全福赶忙应下。
不多时殿内灯火通明,张全福看宫灯都点上了,催促着宫人们离开,又去尚食局让尚食上晚膳,等尚食带着众宫人过来时,祁野和余星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外间食案前,尚食给祁野和余星行过礼。
祁野一声不吭,余星声音柔和道:“免礼,麻烦两位尚食了。”
两名尚食顿时诚惶诚恐,朝着余星郑重行礼,并表示能伺候陛下和圣子,是她们的荣幸。
晚膳吃完已到月/上中天,两人洗漱后躺在床上,窗棂微微开着,春日里和煦的夜风吹来,床幔随风摇摆,月华从对窗幽幽洒进屋,给昏暗的屋内增添一丝光亮。
余星感受着春风带来的惬意。
祁野问:“关窗吗?”
余星:“不用,我觉得这样挺好。”
祁野柔声道:“嗯,都听你的。”
两人的手在褥中慢慢靠近,最后紧紧握在一起,余星扭头看祁野。
祁野的侧脸在飘渺的月色下渡上了一层柔光,余星只觉得这时的祁野专注而温柔,仿若烈阳,温暖而强大,表面平静无波实则心细如发。
余星无比庆幸自己能遇到祁野,带他脱离苦海,陪伴在他左右,告诉他世间对错,让他懂得了敬重与仁慈,让他过上了从未想过的日子,不必再为每日吃喝烦恼,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心情烦闷时会有人哄着,难过时会被鼓励,纠结时会得到开导,忧伤时会被宽慰。
这样的那样的林林种种,皆是祁野赋予的,若没有祁野,他估计还过着躲躲藏藏,担惊受怕的日子,若没有祁野,他不会懂得世间之人或好或坏,若没有祁野,他不会明白被人关心被人爱护是那般美好,以至于他无法割舍,甚至不敢重回过去。
祁野看着少年灿若星辰的眸子,他伸出一手轻柔抚摸少年略显紧绷的后背,一手摸了摸少年脑袋,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还不睡吗?”
余星将脸贴在祁野手心,来回蹭了蹭,“唔……还不困,阿野想去洛州吗?”
祁野与他脸贴着脸,语气温柔缱绻,“星儿想去?”
余星点了点头。
祁野:“那就去,不过这几日不行,过了端午后咱们再去。”
余星猛然想起祁野的生辰就在端午前夕,他得想想该做个什么礼物,去年都没来得及好好准备,今年可不能再这么随意了。
他凝视着祁野黑亮的眼睛,点了点头,“好,等过了端午我们再去。”
两人相视一笑,祁野亲了亲他粉唇,哄道:“睡吧。”
余星轻轻嗯了声。
天子寿诞普天同庆,祁野免了这个月户税,大赦天下三日,文武百官,各州府守备、县令快马加鞭差人送来贺礼。
余星也想到送什么给祁野,这几日他一直背着祁野偷偷摸摸地做,一开始做得不好,在浪费了不少材料后终于像模像样。
对少年这些日子的躲躲藏藏,祁野已经见怪不怪,他大致猜出少年在做什么,便由着对方如此。
祁野不打算生辰当日办寿宴,而是想在端午那日举办寿宴,那时余星的生辰也快到了,如此一来他们还可以一同办寿宴。
送给少年的寿礼,同样是祁野亲手作的,他动手能力不弱,跟着匠师学了几手,自己画图纸,慢慢摸索也就会了,这也是为何这些日子他可以忍受少年避着自己——他也不像被少年撞见自己悄悄做礼物。
端午如约而至,禹安城这日格外热闹,百姓们早早起来,支起摊子,或在门前挂艾草,挂长命缕,各坊组织赛龙舟,日上三竿百姓们守在护城河旁,巳时刚到,锣鼓声响彻天际,呐喊声随着划桨一同迸发而出。
宫里早早准备了宫宴,与其他时候宫宴不同,端午这天的宫宴在午时举行。大臣们会在午时初到场。
宫人们头天便开始布置午宴,等大臣们到来,宣和殿已布好食案和软塌,大殿两侧也都放着精心培育的海棠花和兰花。
大臣们带着亲眷按顺序就坐。
大殿内被擦拭得干干净净,阳光照射而入,红漆梨花柱泛着金光,用金碧辉煌形容不为过,两侧门窗各自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黼图。
时辰一到,典仪高唱:“陛下,圣子驾到!”
众大臣纷纷起身行礼,山呼:“恭迎陛下,恭迎圣子,陛下万安,圣子盛安。”
这一幕不是余星第一回见,也不是第一次从百官夹道相迎中走上龙椅,可想到接下来他会在众人面前与祁野亲近,不由得紧张起来,祁野注意到少年的异样,动作自然地握住余星的手,牵着他穿过文武百官,在千牛卫、金吾卫与左右羽林军盛大仪仗下,迈上台阶走向龙椅,十二千牛卫依次立于台阶上,羽林军立于台阶之下。
祁野一身玄色冕服,十二垂旒挡住了凌冽的俊脸,却挡不住那双睿智凌然的眼睛,众大臣在这样的目光下纷纷垂头,不敢冲撞龙颜。
余星一身绯色礼服,与祁野的衮服有几分相似,只是颜色更鲜艳些,穿在余星身上既贵气又添了几分魅/意。
大臣们领着各自女眷面朝大殿,给祁野和余星行跪拜礼。
祁野抬手示意众人平身,众人才起身,祁野握着余星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才对下首众人道:“赐坐。”
大臣们这才敢带着妻儿坐下,这次宫宴因着是午宴,又没限制所带亲属人数,不少大臣把受宠的庶子一并带来,还有些大臣把自家女儿也带来了。当然也有只带了正妻过来的。
除余星这位君后外,还有几位年轻武将也把自己的正君带来。余星小声问过祁野,才知道原来男妻在禹国并不少见,不少文官和武官都娶了男妻,也有一些文官纳了男妾。
祁野与余星小声说着话,下头众人也不敢说得太大声,有些武将耳力好,还想偷听陛下说了什么,但很快就被祁野盯上,黑眸泛着冷意,那些人立马不敢再偷听。
身着翠黄宫裙的宫人们呈上新鲜出炉的点心,众人先敬了上方天子和圣子酒后,才开始动筷吃点心。
余星早想吃桂花糕了,将花瓷盘里的糕点吃完,还抿了抿唇,眼睛亮晶晶的——好吃!
祁野轻笑一声,“慢点吃,待会儿还有。”
话音一落,乐声奏响,是余星熟悉的乐曲,箜篌之声柔美清澈;琵琶之声悦耳空鸣,如高山流水;编钟低沉犹如恋人耳边低喃,一时间歌舞升平,大伙儿饮了些果酒便放开了胆子,说话声也大了起来。
果酒不醉人,且味道甘甜,不少夫人和姑娘都爱喝,她们喝完后见大殿上的舞女跳得欢快,有大胆的已经上去跟她们一起跳了起来,其他姑娘见陛下和圣子没有问责,也跟随其他妙龄女孩上了殿中,欢快地跳了起来。
余星觉得有意思,看向那些女孩的眼神亮晶晶的,祁野见状也不生气,大手在食案下轻轻点了点,余星扭头看向祁野,眼中带着不解。
祁野压低嗓音,问:“给我准备的贺礼呢?”
余星睁大眼,“现在就要拿出来?”
祁野嗓音低沉凑近余星道:“可以现在,也可以等会儿,等会儿张全福会唱贺单,祁复他们会亲自送上贺礼,你可以选择那时候送,也可以选择这会儿给我。”
“那你打算何时给我生辰礼?”余星反问。
祁野低低一笑,捏了捏余星手心,示意这会儿就给。
舞曲而终,接下来便是张全福唱贺礼名单,名单很长刚开始余星还能忍着好奇心听,一炷更香后就挨不住饿意,动筷吃了起来。
祁野见状给了一旁张全福一个眼神,张全福瞬间领悟,匆忙结束唱礼单,改由祁渊,祁亮,祁复,祁邵送上贺礼。
祁渊送了一盆紫竹兰,祁亮送了个玉瓷做成的埙,祁复送了一盒上好的凝脂,还对着余星挤眉弄眼,弄得余星一头雾水。
祁邵送了一对精雕玉琢的玉佩,比起另外三兄弟,他送的这对玉佩价值连城,世间鲜少。
祁野一一接下。
随即,张福全呈上一做工精细的镂空雕花木盒,他打开木盒,取出里面的簪子。
那是一支做工精细的龙凤点珠金纹簪,上面的龙凤雕刻得活灵活现,余星甫一看见就十分喜欢,他眼中带着期待的星光,祁野将簪子放他手中,问:“喜欢吗?”
余星重重点头,旋即想起什么,确认道:“这是阿野做的?”
祁野点头,“做得不好,若你不喜欢,我重新再做一个。”
余星忙把簪子收进袖囊里,“喜欢,喜欢。”
祁野轻笑一声,余星这才反应过来祁野在逗自己,他撅嘴哼了声。
祁野轻轻拍了拍他手背,柔声哄道:“星儿,我刚才说的是真的,这是我第一次做簪子,以前我都没做过,也没做过这些手工活,怕我做的你不喜欢。”
余星本就没生气,听祁野说是第一次做手工活,想到祁野从小锦衣玉食,仆从成群,想要什么没有,但他却愿意为了自己亲手做,他悄悄摸了摸袖囊里的簪子,越摸越喜欢,嘴角上翘的弧度越发明显。
祁野也太好了吧!
怎么办?他做的玉冠那么粗糙,祁野会不会嫌弃?会不会不喜欢?
他胡思乱想一通,一会儿又高兴,一会儿又陷入自我怀疑,直到祁野低沉的嗓音响起,他才迷茫的看向祁野。
祁野失笑:“想什么呢?”
余星摇头如拔浪鼓,“没想什么,那个……我是不是该……”
余星以为祁野会问自己准备的什么礼物,祁野却只字不提,只问余星吃好了没,余星茫然点头,到嘴的话统统咽了回去。
祁野牵着他起身,走下龙椅,十二带刀千牛卫紧随其后,接下来便是赤手空拳的金吾卫,众人簇拥着祁余二人出了宣和殿,大臣们这才收了揖礼,带着妻儿来到宣和殿前的校场上。
羽林军、神武军声势浩大列阵排开,目所致及全是银色军铠的禁军,他们身前架着一高台,高台之上立着一黄铜方尊,其上架着一面凹陷,一面篆刻花纹的阳燧之境。
此时烈日当头,不过须臾之间,阳燧境前的艾草就被点燃了。看着这一幕的余星大受震撼,他原以为用艾绒点火已经够快了,没想到这面铜镜,竟可以做到眨眼间就点燃火的神速!
转眼间艾草便化为灰烬,祁野又带着余星回到大殿中,这时案几上的碗碟已被宫人收走,龙案上正摆放着好几张宣纸,右边是象牙笔套,宣纸上方放着笔山,右上角放置着箕斗砚。
张全福立于案几右侧,低眉顺目研墨。祁野坐下后从笔套上取下紫毫笔,于宣纸上勾勒出一个弧度。余星不是第一次见祁野作画,可随着画上之人逐渐明了,他的眼睛完全无法从画纸上挪开。
画纸上的少年唇红齿白,眉清目秀间带着精致到极致的漂亮,这种漂亮无关性别,仿佛少年生来就该如此,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好像看见了世间最美的景色。
祁野察觉到少年直白的视线,他没有挡住少年的目光,任由少年的视线落在他游走于纸面的笔尖上。
一盏茶画像便画好了,不光余星看见了,连在坐的大臣们和女眷们都看到了。
哎呀呀,陛下在端午宫宴这日当着众人的面,画了一幅圣子的画像。
余星接过祁野递来的画像,忽然想起去年他们在禹都时,祁野说过的话,每年端午禹国会举办宫宴,祁野会给受宠的大臣作画,再赠给他们,但能到天子墨宝的大臣少之又少,每每有大臣得到了都会挂起来炫耀好几日,之后再小心翼翼收捡起来。
今年祁野没给大臣作画,独独给余星画了,而且还不是画得旁的,而是画的余星本人。
大臣们看余星的眼神立马不一样了,若说以前对余星尊敬,是因为他是唯一能解救禹国的人,是国师口中的圣子,可如今他们知道祁野看重,甚至是宠爱余星后,对余星的态度从希望变成了这个国家的另一位主人。
余星收起画卷,递给了身后等着的小轩。小轩恭敬接过退去一边。
小贵轻手轻脚凑了上来,他不是第一次陪余星出席宫宴,但每次面对这么多大臣,他仍有些心惊胆战。
小贵和小轩凑在一起,两人偷偷看画像。
另一边,余星小声对祁野道了谢,正想把自己准备的生辰礼拿出来,祁野便当着众人的面握住他手,为他戴上五色长命缕,“愿吾君多喜乐,长安宁,岁无忧,灸安康。”
余星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小声道了谢,又从袖囊里取出早准备好的镂空金玉雕花香囊,香囊小巧别致,虽不是他亲手所做,但里面的香丸是他做的,香丸上刻了个“野”字,是独属于祁野的桂花香丸。
祁野凑在他耳边柔声道:“星宝不给我戴上吗?”
余星抿了抿唇,他没有拒绝,只是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底下太多人,但想着他喜欢祁野,祁野为他做了这么多,刚才还当众为他作画,他当即鼓足勇气伸手为祁野摘下先前的香囊,只是在碰上香囊的瞬间,他猛地顿住——
这个香囊是他之前亲手缝制的!
因为是第一次做,做工并不精致,甚至称得上粗糙,但祁野却一直戴着,从未换过。余星抿着唇,心里有些暖,又有些不是滋味。
平心而论他没给祁野做过什么,他慢慢取下祁野腰畔的香囊,正想放案上,祁野的手已经伸过来,温暖的大手握住少年偏小的手,将他手里的香囊取了过来,攥在手心,指尖的触碰令余星愣了下,直到耳边传来低沉悦耳的笑声,余星才回过神。
祁野示意少年为他戴上,余星匆忙为祁野系上香囊,耳尖情不自禁红了。
余星知道在禹国这日亲密人会互赠长命缕,刚才祁野已经为他戴上了,他也得为祁野戴上,他强忍着羞赧余光偷偷瞥了下方,却见大臣们竟与各自的夫人交换长命缕,年轻姑娘若是与哪家少年郎看对眼,这时也会互赠长命缕。余星见大伙儿的视线没放在自己身上,稍微松了口气,很快给祁野戴上长命缕。
宫人们呈来粽子、茶叶蛋,艾草糕。
余星做好了准备,他告诉自己,不能逃避,他是喜欢祁野的,既然喜欢那就让其他人知道,而且他们是拜过天地,拜过神龙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余星你可以的。
祁野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取来粽子,余星就将扒了粽皮的粽子喂到他嘴边,祁野微微挑眉,英俊的眉眼,显得更加俊美无涛,他眼底含着宠溺与无限温柔,蹭着少年的指尖含住雪白的糯米粽。
余星耳尖再次红了,但他没松手,喂祁野一口一口吃完后,又喂祁野吃艾草糕,祁野吃了一口,抬头示意少年也吃,余星小幅度点头,慢慢张嘴咬住了艾草糕,下一刻祁野的俊脸快速放大,等余星反应过来,祁野已经咬上艾草糕,当着几百人的面,互喂吃食,如今还在数百人面前亲吻。
余星耳根都红了,他想往后退,祁野察觉到少年意图,一把掐住对方细腰,将人环住,不顾众人羡慕、炽热、暧昧的眼神,与少年唇/舌相依。
余星被吻得气喘吁吁,止不住脸红耳热。
祁野在他唇上亲了下,嗓音稍显沙哑,“没事,他们不会乱看……就算看见了,顶多也是羡慕,宝儿今日真乖,我的乖宝,别在人前避开我。”
余星闻着祁野身上散发出的桂花香,将头抵在他健/硕的胸/膛上,瓮声瓮气道:“不会了,我不会在再人前避开与你亲近,我想和你在一起,不管是去洛州,还是去西州。”
“这可是你说的。”祁野声音染上笑意,“等今日过后我们就去洛州,就我们俩。”
余星重重点头。
午膳后,祁野和余星得给一些表现不错的大臣写赐福的字,余星紧张的手心都在冒汗,盯着祁野写的什么,他才写什么,祁野看出他不适应,仓促写了几张就让他们各自去玩。
这一日大臣们可以带着女眷在宫里游玩,后妃们也能出后宫,到前殿玩。不过祁野没有后妃,太妃们又过了凑热闹的年纪,于是御花园里就只有未婚女子和男子。
夫人们则在皇宫里闲庭信步,几个大臣凑在一起下棋,或是玩六陆。
不少公子哥就和宫人们一起玩投壶,小姐们和宫女玩射粉团。
射粉团就是把包好的粽子,架在盘子里,拿特制的小弓去射,射中就吃掉粽子,射不中就包粽子。
也有人玩斗百草,余星和祁野来到朱玄门前的校场时,见大伙儿玩得尽兴。
余星问:“他们在玩什么?”
“这是斗百草。”祁野道:“要玩吗?”
“规则是什么?难吗?”余星问。
“斗百草分文斗和武斗,文斗就是报出所找花草的花名,比如说我有鸡冠花,另外一方说我有狗尾草,鸡冠对狗尾,属于非常贴切的对偶,直到一方手里的花草消耗殆尽,或再也说不出合适的花草名,这场游戏就宣告结束。”
余星觉得有些难,他不太会这种文字游戏,像猜灯谜,对对子,作诗这些他都不会,而且还觉得很难。
余星:“那武斗呢?”
祁野回答,“武斗则是用草编成绳索,缠在一起互相拉扯,一方的草绳断了,这一方就宣告失败。”
余星觉得这个挺简单的,便加入了众人的武斗,余星这边有祁野,谁的力气比得过祁野?几个回合纷纷认输,余星赢了游戏,脸上的笑容灿烂不已。
余星围着祁野转圈,“太好了!阿野真厉害,我们赢了,我们才两个人,他们有七、八个人,都不是我们的对手,阿野真厉害。”
余星扳着手指认真数了下。
祁野摸了摸他脑袋,眼底笑意明显。
欢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夕阳西下大臣们带着女眷离宫,余星则被祁野带回了宣明殿。
祁野盯着少年笑容不减的脸上,语气也跟着轻快了些,“星儿是不是忘了件事?”
“什么?”余星不解。
祁野摸了摸他的脸蛋,余星脸颊在他掌心蹭了蹭,探问:“是要收拾东西吗?”
祁野轻轻摇头,余星又想了想,才猛然想起什么,他咽了咽唾沫,从袖囊里掏出金磷嵌白玉冠,余星捧在手里,小声道:“这是我自己做的,做的不好,刚才我都不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拿出来。”
祁野从余星手里拿过,顺手摘下少年头上的发簪,为少年束发,戴冠,“我不方便戴,就麻烦星儿帮我试戴了,很好看,我很喜欢。”
余星还没到二十岁,不用束发戴冠,但此时戴上玉冠却让他有种愉悦,又有种期待感,他望向祁野,软软道:“等我二十了,阿野能做个玉冠给我吗?”
“可以。”祁野抱住他,“只要是星儿想要的,我都会双手奉上,但我怕那些俗物配不上我的星宝。”
余星摇了摇头,“不会的,只要是阿野送的我都喜欢。”
祁野笑了,“那些俗物当然配不上,只有我才配得上。”
余星反应过来后蓦地红了脸蛋。
“阿野……别对我太好,不然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对自己内人好,是天经地义的事,何谈报答。”祁野说完不待他再说什么,堵住了那张粉嫩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