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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1章 荒谷乱象

    天色灰沉, 暖日不见踪影,各处笼上了一层阴霾,山雨欲来。

    远郊荒谷中, 两个缠斗的身影猛然分开。

    林净染持剑的手微动。

    没想到一日之后, 这司明的法力便远胜于掌门, 就连他对战起来也略微吃力。

    林净染已许久未遇见能相抗衡的对手, 方才一番斗法,虽然两人打了个平手,但是他心中莫名升起几丝畅快。

    他冷眼注视着对面之人,这般灵力大增, 想来是强行借助了无方印的大半数神力,届时神力耗尽,反噬更甚——

    司明应活不过今日。

    司明倒是神色从容,脸上依然挂着戏谑的笑:“堂堂青玉仙尊居然会被几句话激得同意生死决斗, 看来对于我昨夜送你的大礼,你很是满意啊!”

    “闭嘴!”

    司明轻哼一声:“怎么?恼羞成怒了?我说得没错,你就是对你的徒弟有不轨之心!昨夜与陈洗意乱情迷之后,你如今是愧疚万分吧,现在还想杀了我这个促成好事的媒人?”

    林净染闭眼深深吸气, 他定下心神,冷声道:“你身上的神力在慢慢流失,不消半刻, 便无法再与我抗衡。你故意激怒我, 将我引来此处, 到底意欲何为?”

    “你猜, ”司明挑了挑眉, “反正我就要死了, 能戏弄戏弄修仙界第一人,何乐而不为呢?原本以为青玉仙尊只是个无能狂怒的假把式,而今一看还是有几分聪慧的嘛。看来你是只要遇上与陈洗相关的事,便无法保持冷静吧。”

    林净染道:“你这两日纠缠小洗皆是刻意为之,如今甚至拿命在赌,是为何事?”

    “哈哈哈……”

    听言,司明不答,大笑不止。

    他瞥见远处天边飘来的阴云,脸色一沉:“好戏就要开场了,青玉仙尊,还请上座。”

    话音刚落,他抬手凝起一阵强劲的风力袭向林净染。

    林净染持剑抵地,赤金色的光芒凭空而起,在身前瞬间便筑起了结界抵挡。

    两方力量对撞,一时间,山谷震荡。

    巨大的声响,惹得正在寻找师尊的陈洗心中一惊。

    他循声望去,看见远方荒谷上空淡淡的赤金色光芒,急忙对身后的人说:“找到了!他们在那边!”

    司徒曜松了一口气,瞧见天边的阴云,顿时神情一滞,心下暗叫不好:父王怎么也来了?难不成是知晓二哥在此?一旦过去碰上面,定会被抓个正着,为今之计,只能暂时错开。

    他决定好,朝阿柏使了个眼色。

    阿柏也发现了那处阴云,心领神会。

    陈洗和凌傲月正全力御剑往荒谷赶去,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杀猪般的惨叫。

    是司徒曜。

    二人连忙回去查看情况。

    只见司徒曜被阿柏搀扶着,他弯下腰捂住肚子在大声叫唤,表情痛苦扭曲至极,额上还大颗大颗地冒汗:“哎呦……好痛啊!疼死我了!”

    凌傲月被吓到了,忙问:“司徒曜你这是怎么了?”

    在后山思过洞时,陈洗见过司徒曜装疼的模样,可谓是浮夸到了极点。

    他现下一眼便看出这家伙在装腔作势,倒也不拆穿,想看看这妖怪安的什么心思。

    司徒曜从牙缝里使劲蹦出几个字:“我、我的肚子……突、突然好疼啊!”

    “怎么会突然这样呢?”

    凌傲月心急,又望了望远方的山谷,“还有青玉仙尊那边……哎呀,事情全赶一块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陈洗看司徒曜这装模作样的架势,有些不爽:“怎么?你这是要生了吗?”

    一听此话,司徒曜知晓被看出来了,他怒视陈洗一眼,“痛苦”地对凌傲月哭喊道:“呜呜呜,好疼啊!凌大小姐,你看陈洗,我都这样了,他还打趣我!呜呜呜!”

    凌傲月狠狠给了陈洗一下:“陈洗!你这说的什么话啊!”

    陈洗撇撇嘴,偏头不语,死妖怪到底在搞什么鬼?

    这时,司徒曜蓦然握住了陈洗的手,还不忘摆出一副疼得龇牙咧嘴的样子,问道:“陈洗,你还记得在后山思过洞,欠我两回的事吗?”

    “记得,怎么了?”陈洗不解。

    司徒曜神情依然是装出来的痛苦,但语气在极为认真地恳求:“我求你……求你一定要救下我哥,就算……有更强大的敌人现身,你也要让青玉仙尊保住我哥,好不好?”

    更强大的敌人?

    陈洗心中疑惑,但之前答应过的事不能悔改,便应允:“好。”

    凌傲月没听明白:“怎么了?”

    阿柏适时开口:“事情紧急,你们先去寻青玉仙尊吧,我带着阿曜在此地休息片刻,若有缓解,再去找你们。”

    凌傲月只当司徒曜是在为义兄求情:“好吧,如今也只能这般了。”

    话毕,她拍了拍愣神的人:“陈洗,那我们先赶过去吧。”

    陈洗点点头,离开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司徒曜为何不愿一同去那边呢?

    更强大的敌人又是谁?

    荒古中,白色飓风与赤金色光芒对峙良久,难分胜负。

    忽而,一人从天而降,直直闯入风波中心,意图平息争斗。

    看清来人,司明立即停手,骂道:“汪水,你不要命了吗?!”

    汪水被震飞在地,吐出一口鲜血,勉强起身问:“阿明,你到底要干什么?我们用最后的时间一起去浪迹天涯好不好,你不要再与青玉仙尊斗了……”

    司明眸光一敛,一挥手,凭生出无形的束缚将汪水绑到了树上。

    “青玉仙尊,您不要同阿明一般见识,他本性良善,现在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

    汪水死命挣扎着,却丝毫挣脱不开,他大喊,“阿明,放开我!不要再闹了!你到底意欲何为?”

    “我在找死!”

    司明癫狂地笑着,眼眶中却渐渐闪起了泪光:“汪水,你就在一旁好好看着我是怎么死的,你要永远记得我。”

    “阿明——”汪水的声音顿时只剩下呜咽,显然是被下了禁言令。

    林净染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对司明道:“你等的人,来了。”

    话音刚落,黑气平地而起,渐渐化形成了人影——正是北妖王司昆。

    司昆对林净染作揖道:“见过青玉仙尊,犬子无状,冒犯了仙尊,还望仙尊海涵,我这便将他带回去好好管教。”

    林净染瞟了一眼,没有回应。

    司明施法直接将北妖王打倒在地,怒斥:“我娘误拿神器,你偏说她是故意偷走的,对她痛下杀手,可知这无方印也是你偷来的!你根本就不配为父,不配为王!”

    司昆知晓儿子是因为神器才法力大增,他瞥了林净染一眼,沉住气,起身擦去嘴角的血迹,面露悲痛:“明儿,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你娘分明是病死的,为父也很是痛心,随我回去吧,好不好?”

    “听听,装得可真像个慈父呢,如若不是青玉仙尊在,你早就原形毕露了吧!”

    说着,司明在手心聚出尖锐的寒冰,直朝北妖王袭去:“我故意泄露行踪引你前来,便是要亲手杀了你给我娘报仇!让你去给我娘赔罪!”

    神器之力强悍,司昆一时被禁锢得动弹不得,只能眼见冰锥刺向自己,他求救:“青玉仙尊!”

    林净染一剑斩断坚冰,冰刃破碎,化为无数小刺,没入北妖王的身体。

    未伤及要害,但被弄出许许多多的小伤口,司昆呼痛大骂:“你个逆子!”

    司明还想动手。

    林净染拦在司昆身前:“你要在我面前弑父吗?”

    “他算什么父亲?!他只会装!”

    司明愤恨地看着北妖王,忽而笑了:“哈哈你不是想要神器吗?我将它吞了,就在我的肚子里,你来拿啊。当初如果不与神器血肉相融,我根本就活不到现在!”

    “为了神器,你背叛旧主,自立为王,杀妻杀子!”司明看向林净染,“青玉仙尊,你便是要护着这般猪狗不如的东西吗?”

    说完,司明踉跄几步,生生吐出一口鲜血。

    神力消耗殆尽,反噬开始了。

    司昆暗中冲开禁制,见逆子示弱,飞身上前抓住,手化成狼爪,掏向司明的腹部:“快将无方印交出来!”

    林净染一剑震开北妖王,但为时已晚,司明的腹上被抓出了一个血窟窿。

    “阿明大哥!”

    陈洗和凌傲月在此时赶到。

    陈洗蹲下身照看司明,蹙眉望向司昆:“你是谁?为何出手伤人?”

    这便是司徒曜提的更强大的敌人吗?

    司明低笑:“他是北妖王,我那该死的生父。”

    “什么?”凌傲月震惊。

    陈洗早就知晓司明的身份,未露惊讶之色。

    不过他算是明白司徒曜为何要装伤避开了,原来是知晓父亲来了,怕被抓回去,怪不得司徒曜要他答应会护住司明。

    惊觉自己又被当枪使了,陈洗暗骂那个死妖怪。

    司明阻止正在帮他治伤的凌傲月。

    他看了陈洗一眼,又看了林净染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接着伸手从腹中将融入血肉的无方印生生拽了出来。

    神器之力消退,他的脸色顿时惨白。

    “求你,帮我,”司明将沾满血的无方印塞到陈洗怀里,“不要给他……”

    见无方印显现,北妖王又要来抢,那狼爪直朝陈洗而来。

    林净染怕他伤人上前拦住。

    司昆的神情全然不见一开始的恭敬:“怎么?青玉仙尊也想图谋我的无方印?”

    林净染冷声道:“神器,不属于任何人。”

    “无方印,本就是我的!你算个什么东西!”

    北妖王面露癫狂之色,愤怒地盯着青玉仙尊,他空手幻化出长剑,浑身燃起无边黑气,立剑杀来!

    林净染施法辟出结界护住四人,转身接招。

    北妖王到底是一方之主,与林净染打得有来有往。

    司明看出青玉仙尊仍手下留情,但他就要没时间了……

    他抬手在无方印上点了一下,附到陈洗耳边道了声“对不起”。

    陈洗没反应过来是为何事。

    司明看准时机,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人推出了结界。

    “陈洗!”

    凌傲月大惊失色,阻拦不及,只撕下了一片衣角……

    第062章 置换之法

    陈洗猛地被推出去, 直直撞向北妖王的利爪。

    那狼爪刚一触到陈洗的衣衫,无方印霎时金光大盛,光落到狼爪上, 竟燃起了火!

    微末火星沾到司昆身上, 顷刻间蔓延至全身, 瞬间便着起了大火, 凄厉的惨叫声随之而起。

    林净染飞身上前,将徒弟带到一旁。

    该火用术法灭不風了,而且只在北妖王处烧灼,司昆被烫得在地上翻滚不停, 但火势丝毫不减,直到将一代妖王生生烧成了灰……

    林净染漠然地瞥了一眼荒草上的残烟余烬,转而问陈洗:“他有伤到你吗?”

    看着北妖王被无名之火烧得灰飞烟灭,陈洗微怔:“师尊, 这是何情况?我分明什么也没做……”

    他想起司明推他出去前,在无方印上点了一下,“难不成是无方印?”

    “此乃妖族业火,”林净染解释,“为初代妖王所立, 一旦妖被心魔控制,沾上业火便会灰飞烟灭。业火消失几百年,若非神器相助, 应无法炼成。”

    话音未落, 只听司明张狂又扭曲地笑道:“哈哈哈哈我尊敬的父王, 您也有今日啊!这业火是我借无方印炼了半年才炼出来这么一点, 全赏给您了, 也不枉费我日日忍受烈火焚身之苦啊!灰飞烟灭, 是您该有的下场!咳咳咳……”

    司明已然气若游丝,他脸色惨白,腹部血流不止,咳出来的皆是鲜血。

    凌傲月施法想救,却无济于事。

    神器反噬太过强悍,凭谁都无力回天。

    司明口中只剩下出的气,不知为何他还在强撑着,迟迟不肯闭眼。

    见此情景,饶是陈洗心中有气,也不忍责怪,几次欲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化为了一声轻叹。

    最后,他看向师尊道:“他引师尊来此处,便是想揭穿北妖王的真面目吧,然后故意勾出北妖王的心魔,借业火将人杀了。”

    林净染沉声道:“但他也不该以你为饵,置你于险境。”

    陈洗无奈,这俩兄弟真的是一个接一个地拿他当枪使……

    只是如今人之将死,怪罪也变得毫无意义了。

    “阿明!”

    一旁的汪水挣脱禁锢,飞奔到司明身边,他泪流满面,手忙脚乱地去捂阿明腹部的伤口,“阿明,不不……你一定会没事的……”

    司徒曜和阿柏在这时现身。

    “哥!”司徒曜忙跑到司明身边。

    司明剩下最后一口气,他对司徒曜笑了笑,看向汪水,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似想说些什么。

    “阿明,你要说什么?”汪水哭着俯下身,“我在听……”

    司明用尽力气死死拽住汪水的衣襟,恶狠狠道:“你、你不许忘了我……”

    “我”字短促但渺远悠长,似是将死之人在世间最后不甘的余响。

    最终,司明闭上眼,手无力地滑落。

    “我怎么可能会忘了你……”汪水接住阿明的手,抽噎道。

    司徒曜悲痛万分:“哥……”

    这时,汪水想到什么,朝林净染跪下,边磕头,边说:“青玉仙尊为修仙界第一人,可有听说过千年前明华仙尊所创的置换之法?求仙尊……救阿明一命!”

    “置换之法?”陈洗呢喃复述。

    记得在皇宫时,赫连暄曾提过一次,师尊说人间天子不能用此法。

    凌傲月思索着开口:“我听爷爷提起过,置换之法是明华仙尊改良上古禁术而得,此法之置换在于以魂养魂,以命换命,须在身死六个时辰内进行。”

    说着,她看了那堆灰烬一眼,补充道:“只能是身死,魂魄未离,像北妖王这般……也无能为力。只是此法属实逆天而为,所以被置换者大多会灰飞烟灭……可置换之法自明华仙尊后,便无人能炼成了……”

    “我会,”林净染淡淡道,“欲用此法,须血亲或双修之人心甘情愿献出性命。”

    血亲或双修之人——现下符合的只有司徒曜和汪水。

    司徒曜微愣。

    他声称司明是他的义兄,想必在场的除了陈洗和阿柏,皆深信不疑。

    他若不站出来,也没人会指责。

    但他莫名地不安,这份不安来源于当青玉仙尊说须献出性命时,他清楚地意识到——他是不愿意的。

    司明只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二人的关系并未好到以命相待的程度,在司徒曜心里,这哥哥甚至都比不上刚认识一年的陈洗……

    二人之间唯一的联结,便是血缘的牵扯。

    他可以代替二哥承受青玉仙尊的责罚,可以为了二哥几次三番地去求陈洗,但他做不到献出生命。

    因为他还有阿柏,还有好友,还想多看看这辽阔的四界。

    可若是要死的人换成了阿柏,他会毫不犹豫地以命换命。

    他和二哥的手足之情,终是缘深情浅了些。

    司徒曜面色凝重,没有言语。

    陈洗看了司徒曜一眼,猜到这妖怪决计不会开口,那么只能看汪水的选择了。

    未料到汪水想都没多想,便重重地磕了一个头,伏地不起:“我愿意,还望青玉仙尊能施展置换之法,在下定当结草衔环相报……”

    林净染居高临下地看着,听言,略微意外,竟再问了一遍:“以命换命,你当真愿意?”

    “求之不得,”汪水呜咽却坚定道,“只要他活着,我死了又何妨……”

    林净染若有所思:“好。”

    “多谢青玉仙尊的大恩大德!”

    汪水高呼,不知是欣喜过度,还是悲伤过度,浑身抖个不停。

    他将司明紧紧抱在怀里,泪流不止,笑道:“我的阿明有救了……”

    置换之法逆天而为,施术者想必也要遭受不小的风险,思及此,陈洗担忧地问:“师尊,此法对施术者会有风险吗?”

    “风险不大,只是此法需十二个时辰,对灵力消耗巨大,要时时刻刻有人在旁护法,”林净染道,“你们四人轮流,一个时辰换一人。”

    其他三人皆应承下来。

    只有陈洗心神不宁,他想不明白师尊为何会答应救司明,分明之前还差点将人给杀了。

    福禄楼中。

    司明面色安详地躺在榻上,眉间的红痣将毫无血色的脸庞衬得更加苍白。

    最先来护法的是陈洗。

    现下屋中只有司明、汪水、陈洗和林净染四人。

    林净染布置好各处禁制,二指并拢对汪水隔空画了道符,随后手轻轻一带,符纸便飞到了司明身前。

    那明黄色的符纸渐渐碎成细小的纸屑,伴随着赤金色的光,环绕在安睡之人的四周。

    “有何遗言便同他说,他应能听见。”林净染道。

    “遗言”二字也太过直白,陈洗歉意地朝汪水笑了笑。

    汪水擦了擦未干的泪水,对师徒二人郑重地鞠了三个躬。

    他走到榻前,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司明,像是要看尽最后一眼。

    “只有一盏茶的功夫,”林净染示意徒弟一同回避,“小洗,我们先出去。”

    “青玉仙尊、陈洗小仙长,不用劳烦你们出去,”汪水阻止,他深吸一口气,“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

    陈洗看了看师尊,应声:“好吧。”

    汪水看着司明,忽而破涕为笑,他轻抚上心爱之人的脸,温柔地说:“阿明,其实你很好骗……”

    “我是故意受伤让你救的,失忆也是装的。我本姓万俟,没错,就是南妖境的皇姓,我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妄图寻回神器,找到一点存在感……”

    “当年你的父亲偷走神器,自立为王,致使妖境一分为二,我接近你也不过是想将神器偷回来,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把自己赔了进去,你一定会取笑我很傻吧?”

    “可我再傻,以后你也甩不掉我了,因为你这条命里……有我。”

    “阿明,你本性洒脱不羁、不拘泥于虚礼、更不畏强权。但你此番为报仇着实不择手段了些,既然大仇得报,便不要将自己伪装成刻薄无礼的模样了。不然,我会担心的……”

    “我知道你都听烦了,但我最后还是想说,我很爱你,很爱很爱,胜过我的生命。可你这一生还很长,我还是……希望你能忘了我,找一个相爱的道侣,永远幸福开心……”

    汪水低下头在司明额间落下一吻,庄重又小心。

    他擦干眼泪,如释重负地笑了:“终于说出来了……青玉仙尊、陈洗小仙长,有劳你们开始吧。”

    陈洗定定地看着汪水,愣住了。

    手中茶已凉透也没顾上喝,直到师尊轻唤了一声,他才缓过劲,偏头拭去眼角的清泪。

    他没有想到,生来理应是宿敌的两人,会碰撞出如此汹涌的爱意。

    原来,那些爱恨纠缠的话本子里说得皆是真的——真的会有人出于爱,心甘情愿地付出自己的生命。

    作者有话要说:

    第063章 思

    林净染已坐下施法, 提醒道:“小洗,莫要思虑过重。”

    “好……”

    陈洗闭上眼定了定心神,按照师尊教步骤的捏诀, 在一旁护法。

    置换之术不愧由禁术所改, 身在阵法边缘的陈洗, 依然能感受到那所需的磅礴灵力。

    怪不得凌傲月说千年来无人能炼成, 光是灵力消耗便这么大,灵丰门里除了师尊,怕是连掌门也承受不了。

    只在旁护法了一刻钟,陈洗便满头大汗, 捏诀的手微微发抖。

    护法居然也要耗费如此多的灵力。

    想来师尊让他们四人一个时辰轮流一次,是知晓他们的法力根本承受不住。

    “好了,可休息片刻。”

    听言,陈洗睁开眼长舒一口气, 拭去额上细密的汗,置换之法真是又费灵力又费精力,那作为施术者的师尊岂不是更……

    看见师尊额头上也出了汗,陈洗未多想,顺手想去擦。

    此时林净染恰好退后半步, 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他倒了些水递给陈洗:“置换之法对灵力的需求极大,喝点水缓缓。”

    陈洗的手落了空,以为师尊是刚好要给他倒水, 便也没过多在意, 只是接过水提醒道:“师尊, 你额上有许多汗, 擦擦吧。唉……这也太累了, 才过一刻钟, 我便手抖得不行,师尊你累吗?”

    “还好。”

    林净染擦去额间的汗,垂眸敛过了眼中的情绪。

    只要小洗一靠近,他便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昨夜缱绻的肌肤相触,方才……他是在逃避。

    他以为让小洗忘了昨夜的事之后,他也就能做回以前那个心无杂念的青玉仙尊。

    现在发现,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他太在意了,陈洗的一举一动他都在意。

    于是,他只能借逃避,缩回自己那个故作坚硬的外壳里。

    陈洗不知师尊心里的风暴,他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师尊,你为何会答应救司明啊?你之前分明还差点……”

    “此事与人无关,”林净染收敛好心绪道,“置换之法需置换之人心甘情愿地以性命为祭,重在‘心甘情愿’。我早年习得此法,也遇到过有人声称自愿以命换命,但最后并无成效。千年前,明华仙尊也未成功过。”

    陈洗明白过来:“原来置换之法千年来都不曾被实现,所以师尊其实是想看此番能否奏效。”

    “此法须心性坚定无比,若有一丝退却,便不得成。”

    陈洗轻叹一声:“也是,有时话说出来容易,在悲伤情绪趋势下做出来的决定,可能并非心中真实所想,即便是真实所想……但谁不惧怕死亡呢?”

    说完,他看向躺在榻上已陷入昏迷的汪水,汪水的额头上还有给师尊磕头时留下的破损印记。

    不知为何,陈洗莫名坚信,此次一定会成功。

    可置换之法实乃逆天而为,对施术者真的毫无影响吗?

    陈洗又问了一遍:“师尊,真的不会伤害到你吗?”

    林净染道:“若不成功便不会。”

    “那若是成功了呢?”

    “不知,”林净染摇头,“未有先例,明华仙尊留下的秘籍里写到,施术者一生只能两次瞒过天道,否则会被天道察觉,落下重罚。”

    “所以是只可成功两次……”

    陈洗还是有些担心,但结果未知,过多的忧虑也不过是徒劳无功。

    想着,他将目光移向司明,感叹道:“其实……我日后若成了司明这般,必不希望我的血亲或挚爱之人将命换给我的……”

    听言,林净染看向徒弟:“他们是希望你能活下去。”

    “可是以命换命的恩泽谁承受得起呢,”陈洗轻叹,“或许师尊会说,既是心甘情愿之人,定不求回报。但从我的角度来说,我也是希望他们能好好活下去的,而不是将命换给我……”

    林净染静默沉思几秒,还是说:“若有幸像汪水这般,有机会使死去的心爱之人获得一线生机,以命换命又如何。”

    听见师尊说这番话,陈洗有些惊讶,他一直以为师尊对于情爱之事极为淡漠。

    就像之前在青白玉幻境里,他问师尊将来若产生对立,是会选择所爱之人,还是会选择灵丰门。

    当时师尊几番思索,最终说想不出。

    可今日竟对汪水的事滔滔不绝,还把自己放在了汪水的立场上,甚至产生了共鸣?

    这怎么看都像是……感同身受啊!难不成师尊突然开窍了?发现自己喜欢上谁了?

    仔细一想,陈洗很快否决了这个猜测,师尊近来是有些奇怪,但并未对谁表现出不一般的态度。

    或许是被之前沈黎和赫连暄的事,给触动到了吧。

    师尊这种比铁树还铁树的人,也不知谁才能入得了法眼……

    见徒弟发愣,林净染道:“时辰已到,可继续了,你若觉得乏力,不要强撑,让其他人来。”

    陈洗回过神,顺着思绪,笑问:“听闻铁树开花需一千年,师尊,你说,若是给你一千年,你会开花吗?”

    林净染不解其意:“什么?”

    “没……没什么,”陈洗打哈哈过去,活动活动筋骨,“好了,我还撑得住,继续开始吧。”

    轮换时,其余三人皆在隔壁等候,现下轮到了阿柏。

    从荒谷回来后,凌傲月一直在谈论四界神器之事。

    陈洗和司徒曜早就知晓神器确实存在,但怕挫伤凌大小姐的积极性,便极为热情地敷衍着。

    终于,阿柏回来了,下一个轮到了凌傲月。

    看人走了,司徒曜瘫到椅子上,慨叹:“哇,凌大小姐也太能说了吧……将我哥是北妖王儿子的事,提了起码有三遍了。”

    “还把你哥硬生生从腹中拽出无方印的事,描述五遍了,”陈洗道,“也算是你聪明,一开始便说司明是你的义兄,我师尊和凌傲月竟毫不怀疑你的身份。”

    “我就说我有远见吧……看来灵丰门的人对他们的结界和拜师大会都很有信心啊。”

    司徒曜言辞里带着平日惯有的调侃,但他整个人没精打采的,语气也怏怏不乐。

    陈洗问:“怎么了你,是不放心你哥吗?”

    司徒曜长叹一声,神情少见地正经:“陈洗你知道么,今日青玉仙尊说需血亲心甘情愿献出性命时,我的第一反应便是不愿。我知晓不救也并非是我的责任,啧,可心里还是莫名不舒服,毕竟他是我哥啊……”

    “何故将自己捆绑得如此之深,谁不畏惧死亡呢,心有退意也是可以理解的,”陈洗轻叹,“其实我还挺羡慕你有哥哥的,从小能做个伴,不像我是家中独子……”

    听见这话,司徒曜思索一番,忽然笑了:“哈哈,陈洗,你可算是露馅了吧!之前一直不告诉我你在魔域的真实身份,我猜来猜去都觉得不对。你这一说独子我想起来了,我记得魔尊有一个因为伤病从不示人的儿子,不会就是你吧!”

    “滚!”陈洗翻了个白眼,亏他还在认真地推心置腹……

    司徒曜拍腿大笑:“哈哈哈一看你这表情我便知晓我猜对了,别恼羞成怒呀,你不是希望有个哥哥吗?来,以后我便是你哥,快叫哥!”

    “滚!”

    幸好隔壁设有禁制,听不见外面的动静,不然司徒曜这大嗓门,早喊得让师尊听到了。

    陈洗算明白了,绝不能对这妖怪真情实感。

    但荒谷之事,归根结底是他哥和他的父亲自相残杀,可司徒曜似乎一点也不为此事伤心。

    陈洗好奇问:“你对你哥杀了你父亲的事,好像并不意外,也毫不难过。”

    “我难过作甚?我那猪狗不如的父王本就该死。”

    司徒曜话里的恨意让陈洗一愣。

    司徒曜冷笑:“哼,他偷旧主的无方印自立为王,此后便惧怕身边之人将神器偷走,致使心魔丛生。他对外总是一副贤德的模样,对内却苛刻无比,当知晓我大哥有断袖之癖时,他活生生将人给阉了……”

    陈洗震惊:“我的天呐……”

    “你还记得你在藏书阁时问过我,为何各界对神器之事秘而不宣么,这便是泄露的下场,杀妻杀子,父子相残,妖境分裂。”

    思及种种,陈洗感叹:“这般下去,各界有神器之事,怕是再也藏不住了……”

    时间飞逝,难熬的十二时辰终于过去。

    最后一个时辰本由凌傲月来护法,但她实在抗不住,便由陈洗接替。

    施术完成时,陈洗已是强弩之末,起身一个踉跄就要摔倒。

    林净染生硬地收回下意识去搀扶的手,用术法将人给稳住了。

    陈洗瞥见,心里奇怪,但他没多想,转而望向榻上的二人,问:“师尊,该如何判断成未成功呢?”

    一旁的香兀自燃起,林净染道:“一炷香之内,看他们谁会醒。”

    陈洗盯着,心下莫名紧张,一下子看香,一下子看人,可在香即将烧尽时,二人皆无丝毫要苏醒的迹象。

    最后一点香灰落下,陈洗心道,总不能是双双殒命吧……

    就在余烟散尽时,司明的眼皮动了一下。

    陈洗大喜过望:“师尊!成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064章 野兽

    只见司明慢慢睁开眼, 眼神中有一霎的迷茫,随即转化为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看了看身旁的汪水,猛地坐起身, 牵动到腹上的伤口, 疼得直抽气。

    “阿明大哥, 你没事吧?”

    陈洗欲上前查看情况被制止了, 师尊对他摇摇头,示意噤声回避。

    陈洗明白过来,点点头轻手轻脚地随师尊出了房间。

    屋里,司明不敢相信地盯着汪水, 许久,才沉声道:“起来。”

    没有回应。

    他严声重复了一遍:“你起来!”

    依然没有回应。

    眼前这人明明很听话,平日里只要叫一声便会比狗还欢脱地跑过来,如今却紧闭双眼, 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

    司明气急,怒吼:“你起来啊!!”

    还是没有回应。

    往常他一生气,不管是谁的错,这人都会马上来哄,现在却像死了一般不搭理人了。

    司明气得眼泪直流, 大骂:“混蛋!汪水你真是个混蛋!!我全都听见了,你觉得我会哭吗?我根本不可能为你这种蠢材而感动掉一滴眼泪的,你快起来, 你如果不起来, 我真的就丢下你, 再也不见你了!”

    司明泪流满面, 说到这想起什么, 静默片刻, 才呢喃道:“是啊,我再也丢不下你了,我这条命是你给的……”

    “置换之法只要有丝毫退却便不得成,你就这般不怕死吗?”

    司明抹了抹眼泪,可泪水像是开了闸,怎么都擦不完,最后气极反笑,“其法讲究以魂养魂,汪水,你是真的狠啊,直接把你自己刻进了我的魂魄里……这让我怎么可能忘得了你?千年来,此法从未成功过,怎么?如今你成功了,便矜骄自满到不理人了吗?”

    “什么南妖境、北妖境,我一点都不想知道,我根本不在乎你是因为何种缘由来到我身边的,你再怎么骗我也好,但……为何到最后,你连你真正的名讳都不肯告诉我呢?”

    “你总是把我想的太好了,知晓你并非是将死之人时,我不是怕你忘不了我才决意出走的,我就是怕你忘了我……你的一生还很长,与其让你忘了我,不如我自己先走……”

    他啜泣着,看见汪水额上因磕头留下的伤,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抚了上去,温声问:“……疼吗?”

    “我知道……报仇这件事是我错了,是我太过偏激放纵,我会跟青玉仙尊和陈洗好好道歉的。我以后都听你的,你……你理理我好不好?”

    司明的声音委屈至极:“我才不想找什么别的道侣,你这般不理我,我是不可能会让你如愿的……”

    陈洗和林净染刚一出门,在外等候的三人就围了上来。

    三人皆欲言又止。

    司徒曜不敢问结果,见陈洗面色凝重,便故作轻松地调笑道:“哎呀,不成也没事,毕竟千年未有实现的例子,我哥命该如此……至少汪水不用丢了性命。”

    “置换之法,”陈洗长叹,“成功了……”

    “真的?”司徒曜惊讶,可怎么也笑不出来。

    在场所有人反而面露严肃。

    凌傲月迟疑地问:“那……汪水……”

    陈洗道:“置换之法本就是以魂养魂,以命换命,师尊尽力护住了他的魂魄,可也只余下分毫……虽算不得灰飞烟灭,但入不了轮回,此生……怕是再也无法醒来了。而且他还是妖境中人,等师尊的法力褪去,便维持不了人形了。”

    “这样啊,那我哥……”司徒曜轻叹一声,就要去男可风开门,“我去看看我哥。”

    陈洗阻止:“别别别,你让你哥先好好同汪水道个别吧,毕竟这种事……”

    司徒曜:“唉……也是……”

    看师尊面色苍白,陈洗不放心问:“师尊,之前未有成功的先例,所以不知置换之术对施术者会有何影响。但此番成功了,在旁护法的我都觉得撑不住,你又耗费了那么多的精力和灵力,真的没事吗?”

    “无碍,”林净染神情怏怏,“此番你们的灵力也颇有亏损,再在福禄楼修养三日,我们便动身回灵丰门。”

    其余三人赞同:“好,全由仙尊定夺。”

    众人已十二个时辰不曾休息,还都损耗了不小的灵力。

    陈洗看大家眼底发青,一脸倦色疲态,便道:“好了,结果已出,不要在守在此处了,先回去休息吧。”

    “此番真是劳烦你们了,以后有何我能帮忙的地方,尽管说,”司徒曜打了个哈欠,“凌大小姐,别发愣了,回房好好睡一觉吧。”

    三人走后,林净染才欲动身,他脚步虚浮,踉跄了一下。

    陈洗急忙扶住人,嗔怒道:“师尊,你还说没事?不舒服便直说,莫要强撑。”

    林净染感受到触碰,想要避开,挣了几下没挣开。

    “师尊你别动,我扶你回房,”陈洗紧紧抓着,正色道,“我再问一遍,你哪不舒服?”

    林净染真不动了,垂眸道:“头晕……”

    语气活像个刚学会撒娇的稚子。

    陈洗笑了:“好好,乖,哥哥我啊不是……弟子我这便先带师尊回房。”

    林净染觉得头昏沉得厉害。

    明华仙尊称修为够高时,只能两次瞒过天道,这已是一次。

    也不知置换之法是否会造成反噬,林净染心中踌躇,并非是畏惧,而是担忧无法护住弟子们。

    眼下回灵丰门仍需一些时日,之前来偷袭的魔域中人尚不见踪影。

    若他真出了什么事,万一歹人再袭,后果不堪设想。

    熬了一天,林净染眼睛酸涩,他索性闭上,任由徒弟扶着走。

    虽然看不见,但是莫名很安心。

    他有些贪心地想,要是能一直这般走下去就好了,有小洗在身旁,这样一步一步,他会心甘情愿地走到地老天荒……

    “师尊,到了,有门槛,你抬下脚。”

    果然贪恋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听言,林净染睁开眼。

    他瞧着熟悉的房间,一时眼花,仿佛看见了昨夜暧昧放荡的场景。

    林净染呼吸一滞,转身要逃。

    不!

    他不能在这待下去,他害怕控制不住自己……

    “师尊,你怎么了?”

    陈洗被吓了一跳,急忙使劲将人拽住。

    猝不及防,林净染被拽得连退几步,脚磕在低矮的门槛上就要摔倒,陈洗想把人撑住,直接被扑倒了。

    只听“嘭”的一声,师徒二人摔在了地上。

    陈洗被结结实实地压在下面,顿时觉得喘不过气来。

    幸好师尊及时伸手护住了他的后脑勺,不然这般在地上撞一下,他非得晕过去不可。

    被压得难受,他刚想提醒师尊起身,抬眼却撞入了一双深沉的眼眸。

    陈洗微怔,他从未见过师尊有这样的眼神,其中的情绪太过复杂,他看不真切——让他莫名想起在皇宫给师尊喂血时的情形,但情况各不相同,那时的师尊好似捕获猎物在饱餐的野兽。

    而此刻却像是一只饥肠辘辘、蛰伏许久的野兽,猎物近在咫尺,却还要压抑着,不敢大快朵颐地享受……

    师尊双眸中奕奕的神采,渐驱被不清不楚的情绪吞噬,他看着师尊慢慢低下头,二人离得越来越近,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忽然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在二人唇瓣即将触上的那刻,师尊像是想起什么,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

    陈洗被盯得发毛,试探地唤了声:“师尊?”

    林净染被这一声“师尊”惊醒,急忙起身将徒弟扶起问:“怎么样小洗,有没有哪儿撞到了?”

    陈洗摇摇头,认真地问:“师尊,你真的没事吗?只是头晕吗?”

    “是……”

    林净染心下羞愧,他看见徒弟的唇瓣因为灵力消耗过多而微微发白,像是冬日里打了霜的腊梅,让人颇想采撷私藏。

    幸好理智残存,没有真的吻下去。

    怕徒弟怀疑多想,他解释道:“头晕得厉害,方才一摔,更不知东南西北了,吓到你了,抱歉。”

    原来如此,陈洗稍稍放下心来:“师尊,那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好。”

    林净染嘴上这般应声,其实心里不想让人离开,结果手快把徒弟衣袖拉住了。

    陈洗回头:“师尊还有事?”

    “没……”林净染纠结一番,还是随心所欲道,“留下来。”

    陈洗略微意外,但能继续与师尊同住一屋,他求之不得,便笑道:“好啊。”

    林净染找了个借口:“此番灵力耗费过大,此后两日我应会入定调息,届时六识封闭,客栈环境复杂,有劳你留心照看。”

    “原是这样,师尊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任何人来打扰你的。”

    这两日林净染一直在打坐,一动不动。

    陈洗刚开始有些担心,后来见师尊的脸色越来越好,才渐渐安心。

    平日里陈洗不敢看师尊太久,现下倒是可以肆无忌惮地细细观摩了。

    眼神滑过形状极好的薄唇,然后是高挺的鼻梁,鼻梁右侧那点浅痣是陈洗最喜欢的,再往上,一惯平静如水的双眸微阖,剑眉斜飞入鬓。

    可真好看。

    即便相处了这么久,陈洗仍不禁感叹。

    六识封闭,便听不见说话了,思及此,陈洗玩心大起:“师尊,你为何长得这么好看呀?比天人之姿还要天人之姿,你老实交代,你绝对不是一般人吧。哎呀,只可惜我幼时读书习字顽劣了些,做不来那些称赞的诗词歌赋。”

    “师尊,幸好你性子极冷又法力高强,不然走在街上绝对会被人敲晕了绑回家的,”陈洗笑了笑,“等一切事情结束后,父亲可是说会帮我的,届时便由不得你了哈哈哈……”

    “好了,你听话乖乖待在这,我去看看司徒曜他们怎么样了。”

    说完,陈洗犹豫一下,最终“大逆不道”地伸手摸了摸师尊的头:“真乖啊。”

    陈洗心情大好,哼着小调去开门。

    看到跪在门前的司明,不由得垮了脸,欲言又止。

    余光瞥见司徒曜、凌傲月和阿柏躲在暗处朝他招手,陈洗轻叹一声,绕开司明,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065章 有花堪折直须折

    陈洗走到司徒曜身前, 压低嗓音道:“你能不能管管你哥啊?他都跪在这两天两夜了,说了师尊在入定调息让他先回去,他就是不听, 偏要跪着。他腹上的伤还没好呢, 别汪水换给他一条命, 他自己又给作没了……”

    司徒曜无奈:“你说, 我们四个都劝过多少回了,我嘴皮子都快说烂了,他就是不听,我能有什么办法, 直接把人打晕了扛走,又怕他再闹得天翻地覆,唉……”

    “我真是搞不懂了,你义兄之前为何不能好好同青玉仙尊说道说道北妖王的事, 偏偏要处处与仙尊对着干,如今搞成了这幅模样,”凌傲月道,“现在又跪在这谁劝都不听,这不是会好好求人的吗?”

    司徒曜轻叹一声:“这两件事又不一样, 北妖王在人前一惯会装,我哥的一面之词有谁会听啊,便只能出此下策了。而汪水是恋人, 为恋人跪上几日谋求一线生机, 何乐而不为呢?”

    “唉, 他这般也是在同自己较劲, 当初他迫不得已将无方印融入骨血, 使得一时法力大增, 才能逃出妖境。大概早就做好了反噬而死的准备,谁能想到半路杀出个汪水来……”

    凌傲月跟着长叹道:“是啊……”

    感受到司徒曜祈求的眼神,陈洗故意避开,明知故问:“有屁快放。”

    求了陈洗这么多次,司徒曜也有些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地凑上去开口:“就是……就是等青玉仙尊醒了,这世上最好的陈大少爷,你能不能帮我哥求求……”

    “不能。”陈洗坚定打断。

    司徒曜亲热地攀上陈洗的手臂:“哎呦,青玉仙尊见多识广,定知晓什么能补救的法子吧,陈洗,你就旁敲侧击问一问呗,或者……能不能换回去一些……”

    陈洗把人推开,面露不悦道:“你以为置换之法是小孩子过家家么,还能换过来换过去是吧。你也在一旁护法了,明白这过程是何等艰难,我跟在师尊身边一年多,头一回见他需入定调息的。不能因为我师尊厉害,你们两兄弟便翻来覆去地折腾他吧!”

    “不要这样说么,”司徒曜赔笑道,“我也心疼青玉仙尊的……”

    陈洗冷哼一声:“我还没跟你算你几次把我当枪使的账,还有你哥,当时师尊对战北妖王,他直接把我推出结界,让我撞向那利爪。”

    一提这事,被吓得不轻的凌傲月没好气地接话:“是啊,当时都吓死我了,虽然你哥留了一手,但也不带这么利用人的吧!直接拿陈洗的性命做赌注。”

    “好好好,我现在郑重地向陈大少爷赔个不是,”司徒曜道,“陈洗,你……再帮帮我哥吧,我定会还这恩情的,日后你若出了什么事,我就算豁出性命也会帮你!”

    陈洗:“谢谢你啊,天天不想我点好,光念叨着我出事了。”

    “哎陈洗,你说这话可就没意思了啊。”

    司徒曜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轻响,房门开了,青玉仙尊将司明带进屋里。

    “仙尊醒了啊,”见陈洗发愣,司徒曜推了推,好声好气道,“陈洗,你快去听听,劳烦多帮我哥说些好话!”

    陈洗打开门进去,心里犯怵,没想到师尊这么快便醒了,也不知方才听没听见他那些“大逆不道”的话。

    他懊悔得直想时间倒流回去让自己闭嘴,早不说晚不说,偏偏时间点卡得这么好,真是绝了……

    陈洗踌躇几步,见原本针锋相对的俩人缄默不语,司明还跪在了师尊的身前。

    他上前想将人扶起来:“阿明大哥,你起来吧,都跪两日了,有求于人也不必这么折腾自己。”

    司明却是不听,只看向林净染:“汪水还余一丝残魂,仙尊可有补救之法?实在不行,我愿将我的命还给他。”

    “你当置换之法是儿戏吗?”林净染未正眼看,冷声道。

    听言,司明颓然跪坐,丝毫不见之前的嚣张跋扈:“我知道的,置换之法甚至都未成功过。可……汪水他是无辜的,他不该是如此结局。”

    林净染脸色极差:“那小洗便不无辜吗?你直接将他推向北妖王,若业火未引,当是何后果?”

    听师尊的话语如此严厉,陈洗明白师尊心中还在因那日的事有气,想为他讨个公道。

    不过说实在的,刚刚对司徒曜那般说完后,他其实已不在乎了。

    陈洗打圆场道:“师尊,我现在不是没事么。阿明大哥应有把握,不然也不会……”

    “对不起,陈洗,”司明道,“之前故意纠缠你,还让你以身犯险,是我太过自私自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有错,日后定会想方设法加倍补偿的!”

    若是几日前的陈洗,一定不敢想目中无人的司明会这般低声下气的道歉。

    果然爱会让人改变啊。陈洗心中感慨,对师尊连连示意。

    林净染看向徒弟,见小洗一个劲地表示真的原谅了,才道:“起来。”

    师尊开口了,陈洗顺水推舟地劝道:“阿明大哥,我师尊都这般说了,你再不起来便是不给他面子,有话好好说,莫要耍赖了。”

    一听此话,司明终于起身。

    陈洗扶着他坐下,给师尊和他倒上热茶。

    陈洗问:“师尊,真的没有办法救汪水了吗?”

    林净染端起茶抿了一口,慢条斯理地道:“妖境与魔域交界之处,有一片荒漠,此荒漠为上古神与妖大战的遗址,妖一进入便不得施展法术。传闻,其间有一汪清泉,乃上古妖的残骸所化,只有妖族才能寻见,此泉对妖有铸魂养魂之功效。”

    司明沉思片刻:“此遗址我曾有所耳闻,但不知处所,原来在妖境与魔域的交界处,可……这不过是传言,万一有误……”

    陈洗提醒:“四大神器之事,也本只是传闻啊。”

    司明眸光一亮:“是哎。”

    林净染道:“置换之法一千年来只有汪水成功,而那眼清泉已三千年不复得见,是弃是寻,在你。”

    “必然是寻!多谢青玉仙尊的指点,前几日多有得罪,还望仙尊勿要放在心上,”说着,司明站起来对师徒二人行了个礼,最后看向陈洗道,“陈洗,那夜给你下药的事……我很抱歉,着实对不起。”

    “下药的事?”陈洗疑惑,一听那夜,他明白过来,“噢,是那夜爬窗进我房中吧,原来你还想给我下药啊?幸好师尊及时出现……算了算了,已然过去,我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司明微讶,其实他说的是指下红尘劫的那夜,陈洗怎么会理解为是他深夜爬窗的那次?

    难不成,陈洗的记忆被人封印了?

    感觉一道冰冷威慑的视线投来,司明恍然大悟,看来那夜这师徒俩真的发生了什么,陈洗的记忆应是青玉仙尊抹去的!

    司明迎上林净染的目光,施法暗中传音道:【原来青玉仙尊也是怯懦之人,敢做不敢当吗?】

    林净染并未回应,他注视着司明,眼中的威慑更甚。

    司明偏头避开,笑了笑,再次传音道:【多谢仙尊的救命之恩,既然如此,此事我也会守口如瓶。但我还是想多嘴一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要像我一样,不懂珍惜,如今追悔莫及,只能无花空折枝。】

    陈洗察觉到气氛不对,这俩人怎么好像突然又有点剑拔弩张的意味?

    见师尊一直盯着司明,可人也没干啥啊,还那么好态度的道了歉。

    于是,陈洗问:“师尊,怎么了吗?”

    林净染收回视线:“无事,在想事情。”

    司明对二人作揖道:“多谢青玉仙尊,还有陈洗,谢谢你们这几日的包容,我这就去收拾收拾行李,立刻动身去找那遗址。”

    陈洗客气询问道:“这么着急啊,我们明日也要启程回灵丰门了,阿明大哥不妨与我们一同出发。”

    “不了,我不想再拖,只愿能早日寻到那遗址中的清泉。”

    司明看了看若有所思的林净染,意味深长地劝道:“青玉仙尊,有时候不必顾虑那么多的,人生在世,自当潇洒一回,若思索太过,犹豫不决,只怕会抱憾终身。”

    司明的这番话,陈洗着实听不懂:“啊?师尊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司明摇摇头:“只是我有感而发,那我先告辞了。”

    将人送走后,陈洗见师尊蹙眉思索,一脸的心事。

    “师尊,若有什么事,你可以同我说说,我嘴巴很严的,必不会透露出去。”

    林净染回神,心里苦笑,那种事他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他想起什么,扯开话题问:“小洗,方才六识即将重回时,我迷迷糊糊听见你说了一句‘父亲可是说会帮我的’,这是何意?你在同谁说话?”

    陈洗一愣,立刻反应过来。

    靠!

    师尊还真听见了他那些不着调的话?

    不知有没有感觉到他最后还摸了下头……

    陈洗现在简直想反手抽自己一下。

    怎么嘴就这么欠呢?!

    作者有话要说:

    司徒曜:真·都是要还的……

    啊啊啊啊啊20万字了!

    欧耶欧耶开心*罒▽罒*

    第066章 他嫉妒

    陈洗欲哭无泪, 面上尽量维持笑意,想糊弄过去。

    也不知师尊听到了多少,他试探问:“师尊……你就听见这句吗?”

    林净染点头, 那时六识将开未开, 他朦胧间听见小洗在说话, 可怎么也听不清楚, 最后尽力只听清了一句“父亲可是说会帮我的”。

    “你还说了什么?”

    “没有没有,皆是些无聊琐碎的话。”

    陈洗松了一口气,幸好师尊未听见其他的话,感受到师尊探寻的目光, 陈洗明白定是要给个合理的解释了。

    脑海里灵光一闪,他装作一副羞涩的模样,笑道:“说起来挺不好意思的,刚刚守着师尊, 我想起了我喜欢的人……”

    “那人比我高大、长相气度四界之内更是无人能及。但他家与我家有旧怨,我害怕父亲不会同意让他成为我的道侣,于是先前与父亲传信时旁敲侧击地问了声,没想到父亲竟说会帮我。”

    “方才又想起此事……一时高兴便脱口而出了,叨扰到师尊, 还望海涵。”

    一听这话,林净染拿着茶杯的手顿住。

    瞥见徒弟面上挂着谈论起喜欢的人那害羞的神情,心更是像被投入了深井, 无法抑制地下沉。

    他不开心。

    他明白徒弟有喜欢的人, 作为师尊应当祝愿, 但他就是高兴不起来。

    他记得小洗之前说喜欢的人是女子, 灵丰门里好像并无身板比小洗还高大的女弟子, 想来应是旧识。

    如此情形, 师尊本该说几句祝语。

    可林净染心里酸涩得厉害,那话哽在喉间,怎么都说不出口,再如何努力也只有一句:“原是这般……”

    见师尊状态不对,陈洗问:“师尊,你没事吧,还未调息好吗?怎么脸色如此差。”

    林净染尽量让面容和缓,他紧握着拳,默念起清心咒。

    却毫无用处,脑子里全是小洗那羞涩的笑,他极其想知晓小洗喜欢的人到底是谁,终是忍不住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灵丰门中未有比你还高的女弟子,她应不是门派中人吧,不知日后,为师能否有幸得见?”

    师尊这话怎么阴阳怪气的?

    听见那句“比你还高的女弟子”,陈洗憋不住笑出了声,师尊可真会想啊,他又没说那人是男是女。

    不过师尊之前问过是女子吗,他顺意不明不白地应了声。

    就师尊这性子,不明示绝对不会发现他说的人到底是谁。

    “等到合适时机,我必定第一时间将人带来拜见师尊!”

    陈洗笑得开怀,顺着话调笑道,“他啊,身量与师尊一般高呢,性子也有几分像,有时沉闷到让人抓狂,但我就是喜欢他。”

    “嗯……”

    听徒弟兴致勃勃地说起喜欢之人,林净染敷衍回应。

    他想知道那人是谁,但不想看小洗在他面前表现出对那人毫不遮掩的喜爱,更不想听小洗将他们进行比较。

    忆起司明暗传的话,林净染自嘲地笑了笑。

    什么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花都并非为他而开,他有何脸面去将花折下?

    作为师尊,他只能将那肮脏的心思埋入深井,再在井口压上巨石。

    有些东西,注定无法得见天日。

    见师尊面色苍白、闷闷不乐,说话也提不起精神。

    陈洗以为师尊是还未修养好,正想开口告退让师尊好生休息,敲门声响起。

    一开门,是司徒曜。

    “陈洗,我哥要走了,你跟我们一起去送送他吗?”

    “这么快啊。”

    在福禄楼里闷了这么多日,陈洗确实想出去走走。

    他回头看了看师尊,刚好师尊也需要清静,便欣然答应:“好啊。”

    司徒曜:“那你去和青玉仙尊交代一声,我们便该出发了。”

    陈洗走回师尊身旁:“师尊,我们去送送司明,你脸色不好,再休息休息吧。”

    林净染微不可闻地应了声。

    看师尊手里握着茶杯,怕又出现那晚瓷杯碎裂的情况,陈洗伸手去拿:“师尊,你把杯子给我吧,万一又弄伤了手。”

    林净染慌不迭地避开:“无……无碍。”

    见师尊如此大反应,陈洗脸色一变。

    他想起近几日师尊总是在有意无意地躲避触碰,他不明白为何师尊突然这般对他避之不及。

    莫非他做错了事?还是师尊发生了什么?

    碍于门口有人,他轻声问:“师尊,到底怎么了?近来你总是在躲我。”

    林净染左手紧攥,沉默几秒狡辩道:“没躲。”

    “这还没躲?师尊,你……”

    陈洗还想说些什么,站在门口等的司徒曜咳嗽了一声,提醒他快点。

    陈洗看了司徒曜一眼,凑近林净染极为认真地说:“师尊,等我回来,你必须要给我一个交代。”

    林净染垂眸不语。

    直到徒弟走后,血滴到衣衫上,他才如梦初醒松开紧握的手。

    左手手心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又被他弄得鲜血淋漓。

    他心里很不好受。

    他嫉妒,嫉妒得发疯。

    那人凭什么能得到小洗的倾心?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更不能做,怕自己失控,他甚至不敢让小洗靠近。

    即便日后小洗要与那人结为道侣,他也只能作为师尊献上祝福。

    林净染看着手心的伤,蓦地轻笑了一声。

    这伤是那龌龊心思的见证,早已深深烙在了心上,即便将来痊愈,心上的伤也永远不会好了。

    他木然起身将茶杯放回桌上,手松开的那刹,瓷杯瞬间化为了齑粉。

    不知何处的风吹来,粉尘翻飞,一时朦胧了景致,好似凭空而起的雾,使身处其间的人更无法看清原本就隔着血肉之躯的心……

    好几日未出福禄楼,今日一出门,许多店铺都关了门。

    陈洗总觉得街上的行人怪怪的,个个行色匆匆,大部分手上还提了好些东西。

    陈洗奇道:“是我想太多了吗?几日未出门,怎么路上的这些人看起来都慌里慌张的?”

    凌傲月环顾四周一圈:“好像是有点,大概是因为皇帝新丧吧,毕竟赫连暄是一代明君,声望又那么高,百姓一时难以接受?”

    陈洗蹙眉:“大概吧……”

    四人将司明送到城门口。

    司明手上捧着一个锦袋,乃妖境筑灵的法器,可变妖之大小。

    汪水现原形后,无呼吸但留有残魂,他便将其藏在里面好生护着。

    司明对陈洗和凌傲月作揖道:“有劳二位了,这几日鄙人多有打搅,你们还愿意来送我,在下不胜感激。”

    客气完,他看向司徒曜和阿柏:“小曜……”

    陈洗明白这兄弟俩想说些体己话,便道:“凌傲月,我们去那边逛逛吧。”

    凌傲月自然识相,随陈洗走开了。

    司明看着弟弟好一会儿,他握上司徒曜的手,笑了笑:“你长大了,不知何时你才能卸下易容,对着这张丑脸,我着实说不出体贴的话。”

    听着二哥这破坏气氛、不着调的话,司徒曜眼眶里还是忍不住涌上热泪,感受到手里被塞了东西:“哥,这是?”

    “如今无方印已经对我无用了,你隐藏身份在灵丰门要万事小心,若遇不测可借用神器之力保住一命,但牢记勿将神器融入骨血,不然会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

    二哥居然将神器给了他,司徒曜愣住了。

    泪水顷刻决堤,想起置换之法那日自己的退却,他心下内疚不已:“哥……我不配,在荒谷时,青玉仙尊说须血亲……我的第一反应便是不愿,如今你还将如此重要的东西给我,我着实受之有愧……”

    “多大了还哭?”司明帮弟弟擦去眼泪,轻叹道,“我明白的,若是我在你的立场上,我也不会站出来。我不是一个好哥哥,还要你几次三番地代我受过。”

    “此去……不知生死,不知年岁。无方印我拿着也没用,便让它代替我护着你吧,就当做是日后你和阿柏结为道侣的贺礼。”

    司徒曜抱住二哥,一时说不出话来:“哥……”

    “好了好了,别把鼻涕弄我身上啊,”司明话虽这般说,但仍抱住弟弟安抚着,“神器在我身上这么久,我也只参透一二,接下来我将这一二之法告知于你……”

    交代完后,司明看向一直站在旁边的“榆木”阿柏,道:“阿柏,我可将我唯一的弟弟托付给你了,你若对他不好,届时我定将你这木头削成根筷子!”

    话毕,司明想起什么,笑着摇了摇头,感慨道:“不过,你这榆木脑袋,比那青玉仙尊灵光多了。”

    陈洗和凌傲月回来时,司明已走了。

    见司徒曜眼眶红红的,二人心里有数,未多说什么便往回走。

    路上的行人更少了,明明刚过晌午,街巷各处门窗紧闭。

    陈洗心中不解,这恐怕并非国丧那么简单吧。

    一旁有两个孩童溜出家门在偷偷玩耍,他们兴高采烈地拍手,嘴里还念叨着不知名的童谣。

    陈洗留心仔细一听,不由得神色大变。

    那两个孩童嘴里念的是:“八月八,神器聚。赤青黄印无方上,轮回吞噬四界灭。”

    作者有话要说:

    茶杯:我好惨啊呜呜呜,为何仙尊难受,每次碎的都是我……

    师尊咬牙切齿:小洗到底喜欢谁?那人出来跟我决斗!哦,是我呀,那没事了(*^ワ^*)

    第067章 宣战

    这分明是有人借童谣传播神器之事!

    “赤青黄印无方上”直接指出了四界的神器, “赤”是灵丰门的赤莲子,“青”是人间皇宫里的青白玉,“黄”是魔域的黄金刃, “无方”便是妖境的无方印。

    可四神器的密辛大多只有各界之主知晓, 掌门甚至连亲孙女都瞒着, 会是谁故意散播呢?

    最后一句“轮回吞噬四界灭”, 是在昭示四界会被毁灭,莫非皇城中突然人心惶惶便是因为此事?

    陈洗同其余三人使了个眼色,走近那两个小童。

    他正想开口询问,一个老叟开门出来, 直将俩孩子往家里拽,边打边骂:“小兔崽子,不知死的混账玩意!谁让你们偷跑出来的?不要命了吗!快给我滚回去!”

    “哎哎哎,老伯息怒, 在下……”

    陈洗劝阻的声音,被孩童们震耳欲聋的啼哭给淹没了。

    见状,其他三人赶紧上来帮忙,阿柏制止了老叟,司徒曜和凌傲月安抚小孩。

    老叟被擒住动弹不得, 怒目圆睁地质问:“哪来的有爹生没娘养的东西,闲出屁来了,管得劳什子闲事?”

    骂得这么难听, 陈洗忍住脾气, 作揖道:“请问老伯, 近来皇城中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何街上人烟稀少, 这两稚子口中的童谣又是从何而来?”

    “关你屁事?不知不知, ”老叟语气极差, “快将我松开!你们一个个身强体壮的,便要如此欺负老朽么,真是猪狗不如!”

    司徒曜听不下去,没好气地说:“哎,老人家,你怎么说话的?我们是灵丰门的人,特意下界追查此事,烦请多多配合。”

    老叟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陈洗亮出腰牌,“此乃灵丰门的信物。”

    老叟蛮横的神色一变,竟要给四人跪下,被阿柏及时拉住。

    这变脸变得……真是变戏法都没这么快。

    只听他哭喊道:“哎呦,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仙长们法力高强竟能维持这般年轻俊美的容颜。这左盼右盼,可算是把仙长们给盼来了,快救救我们,救救四界吧!”

    听言,陈洗蹙眉:“此话怎讲?”

    老叟摸了把空喊出的泪道:“这童谣五日前一夜之间传遍皇城,起初无人在意。但四日前,东方传来惊天动地的巨响,他们皆道是上天发怒、四界将灭的预兆。不知是谁将此事与童谣联系起来,称八月八便是毁灭之日,搞得人人自危,如今已是六月二十六,距八月八只有不到五十日,还请仙长们速速得出救世之法!”

    四日前的东方巨响……不就是师尊和司明斗法时的震荡吗?

    陈洗问:“老伯可还记得,那巨响约摸在哪个时辰?”

    “与现在的时辰差不多,午时将歇之时。”

    就是了!

    是谁将两件毫不相干的事混为一谈?

    刻意制造慌乱,简直其心可诛。

    陈洗解释道:“老伯,四日前的巨响,乃是我师尊对战妖邪时所产生的,并非是什么灭世的预兆。而这童谣不明不白,断不能相信。”

    “原是这样,”老叟若有所思,“那……童谣里的神器是真是假?”

    凌傲月道:“自然是假的,老伯,您去帮我们多多说道说道,莫要让众人被小人给蒙蔽了!”

    老叟作揖连连称是。

    四人拜别老伯后,赶紧去福禄楼将此情况禀告青玉仙尊。

    神器外泄之事过大。

    这原本是一个各界之主心照不宣、绝口不提的秘密,如今竟被人编成童谣传播四散。

    童言无忌,若是有心之人听了,保不齐再出几档子北妖王的事。

    林净染听完弟子们的诉说,用秘法传信告知掌门。

    又取来一香炉,烧了一道符纸后,插上三炷香,不一会儿,袅袅轻烟中浮现出人间新帝的身影。

    这是他们离开皇宫前,林净染应新帝所求,设下的一道传讯术法。

    只见新帝作揖道:“青玉仙尊、四位小仙长好,突然唤我前来,有何贵干?”

    陈洗忙问:“你知晓四日前东方巨响,和皇城中近几日的童谣之事吗?”

    新帝点了点头,面露难色:“谣言传播太过迅速,此事过于古怪刁钻,必有人蓄意为之,我正在派人追查,只是……还未有头绪。”

    “都四五天了还在查啊?不应当先稳定民心吗?”凌傲月疑惑。

    被质疑,新帝尴尬地笑了笑:“可……不追查的话,怎知事情原委?又该如何对百姓交代?”

    凌傲月:……

    当务之急还是先将事情说清楚,陈洗道:“四日前的巨响是我师尊收服妖邪时的动静,至于童谣更是无稽之谈。现下皇城中人心涣散,还望皇上早日决断澄清。”

    一听是此缘由,新帝连声应答:“好好好,我这便吩咐下去。”

    “我们要说的就是此事,日后皇上若有不解之处,特别是与神器相关之事,可用此法联系师尊,”陈洗作揖道,“那便先告辞了。”

    新帝回礼道别。

    林净染一挥手,三炷香兀自灭了,新帝的身影消失不见。

    凌傲月感叹道:“哇,这新帝真的是……谣言都传了四天,皇城中人人自危,他居然不先命人止住谣言,光派人去查。真相是重要,但稳定民心才是重中之重吧。”

    陈洗接话:“他确实比赫连暄差了点。”

    “何止差了一点,”凌傲月道,“之前赫连暄与爷爷往来时,我曾在旁听过几回,那杀伐决断的气度……唉,虽说一国不可能代代为明君圣主,但这般落差着实让人心忧。就这还是宗室里挑出来最好的人选了,他是品行佳、孝顺心善,可过于优柔寡断和死脑筋了吧。”

    司徒曜笑道:“我记得明华仙尊送往人间的神器是青白玉吧,不出意外便在皇宫里。就这家伙……没准谁易容成青玉仙尊的模样去骗一骗,就能把神器骗走了。”

    因沈黎和赫连暄的事,陈洗对新帝的印象还算不错:“这倒不至于吧,师尊说人间皇帝自有天道庇佑,他不过优柔寡断了些,不至于如此被人蒙蔽。”

    “期望吧,”司徒曜摸着络腮胡,“现下有人故意传播神器之事,用心险恶,四界怕是要不太平了……”

    凌傲月看向林净染,提议道:“青玉仙尊,此事紧急,我们现在便出发回灵丰门吧。”

    林净染道:“不必,你们灵力尚未恢复,再修养一晚。”

    陈洗赞同:“那就听师尊的,毕竟磨刀不误砍柴工。”

    其余三人也表示同意。

    “小洗,”林净染若有所思,“你再背一遍那童谣。”

    陈洗:“八月八,神器聚。赤青黄印无方上,轮回吞噬四界灭。”

    林净染问:“可有觉得奇怪之处?”

    师尊这般问,定是发现了什么。

    陈洗抿唇思索道:“八月八是时间,届时神器会齐聚,赤青黄印无方上是四神器之名,而最后一句轮回吞噬四界灭看似是预告各界将毁,实则……也是毁灭的方式……”

    “有时间又有地点,”陈洗想到什么,抬眼与师尊对视,“这更像是在——”

    “宣战。”林净染迎上徒弟的视线。

    一听这话,剩下三人皆露出惊讶之色。

    凌傲月不解:“童谣中哪儿提到了地点?”

    陈洗道:“轮回,他要借轮回灭了四界。”

    凌傲月点点头:“轮回的虚像是一片海,广袤无垠,又与四界接壤,用轮回吞噬四界确实有可行之处。”

    司徒曜想不明白:“可是这传播童谣之人,为何能如此笃定他在八月八日之前定会得到四件神器?”

    陈洗摊手:“将来的事,谁知道呢?”

    凌傲月问:“但为何说是宣战,而不是借此提醒呢?”

    “背后之人扰乱民心,甚至将师尊与司明对决的动静称作预兆,妄图混淆视听,这是会在好心地提醒吗?”陈洗反问。

    凌傲月道:“也对……可到底是谁在搞鬼?会是之前偷袭我们的魔域之人吗?神器之事始于明华仙尊,此后四界若真出乱象,站在风口浪尖的便是灵丰门。”

    听凌傲月这么一说,陈洗想起了魔医于惩。

    于惩原本与父亲交好,没准真会知晓神器之事。

    而且之前与父亲传讯时,父亲也提到了于惩来人间刺杀太子,或许是为了神器。

    难不成是于惩想毁灭四界?

    那日他所说的“你一定会如我所愿”,到底是何愿?

    陈洗还是想不通,为何原本温和可亲的人会变得阴险狡诈,甚至不惜对故交下毒。

    此番下界,于惩来捣乱了两次,幸好都被师尊赶跑了,不知回去路上会不会有埋伏。

    陈洗有些担忧,只凭他们四个弟子,是绝对斗不过于惩的。置换之法太耗灵力,也不知师尊是否完全恢复。

    “你放心,灵丰门怎么都脱不了干系的,那人是想将灵丰门架在火上烤啊,”司徒曜伸了个懒腰,“但如今再怎么讨论也是空谈,敌暗我明,谁知他下一步会如何?要先等他露出蛛丝马迹。”

    说着,司徒曜打了个哈欠:“不行不行,撑不住了,我想去睡个午觉。青玉仙尊,弟子和阿柏先告辞了。”

    凌傲月也趁机起身告退。

    陈洗跟在他们后面,本想一起出去,出门前瞥见师尊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忽然想起师尊还没给他一个交代呢。

    刚才的心思全在童谣和神器上了,差点把那事给忘了。

    于是,等三人离开后,陈洗关上门,走回到林净染身边。

    “师尊,去送司明前我说过,等我回来你必须要给我解释,你近来为何避着我?”

    听言,林净染面色一滞。

    第068章 一个秘密

    林净染说不出理由, 更无法给出解释。

    师徒二人对峙良久,陈洗等得有些烦躁,见师尊垂眸不语, 他再次严肃问:“师尊, 你到底为何要避着我?搞得好似我得了瘟疫一般……”

    林净染抬眼:“不是。”

    “不是吗?”

    知晓师尊是一惯将事情憋在心里的性子, 他可以慢慢诱导, 甚至等师尊主动愿意说。

    但他受不了师尊对他避之不及的态度。

    陈洗一瞬不瞬地盯着林净染,堂堂青玉仙尊居然也会有这般纠结忸怩的模样?

    到底会是何事?

    陈洗想破脑袋也想不出。

    以往他对师尊很有耐心,但如今一想起这几日师尊有意无意的躲避,连伸到一半的手都生硬收回……

    他难以理解, 心里更是冒出了一股无名之火。

    他掐着最后一点耐心,再问了一遍:“师尊,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你为何对我避而远之?”

    听徒弟这般恼怒边缘的语气,林净染欲解释, 但真实的缘由他着实没脸说得出口,一时如鲠在喉。

    可他又想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只挤出一句:“不是,是我错了。”

    一棒打在闷葫芦上。

    这副态度, 让陈洗的最后一丝耐心被消磨殆尽,无名之火蹭地越烧越旺,火势直冲脑门。

    陈洗被气得连道两声好, “好好, 我没有错, 既然是你的错, 那我碰你总成了吧!”

    话音未落, 他蓦地将人抱住。

    熟悉的气息袭来, 像是回到了那个迷乱罪恶又无法自控的夜晚,林净染浑身一震,一把将徒弟推开。

    陈洗被推得踉跄几步,满脸的难以置信:“师尊你推我?”

    “小洗,我……”

    无名之火顿时成了燎原之势,将陈洗的理智燃烧殆尽,他再也受不了了,直呼其名:“林净染!你就永远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吧,你爱怎么着怎么着,我再问你我是狗!”

    说完,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出。

    闹得这么大动静,住在同一层的凌傲月和司徒曜自然听见了,他俩在各自门前观望。

    一看陈洗摔门出来,眼睛还红红的,两人对视一眼,赶紧上去安慰,将陈洗往屋里领。

    司徒曜笑道:“哈哈,陈洗你出息了,敢对青玉仙尊如此无礼。”

    凌傲月白了他一眼,柔声问陈洗:“怎么了?发生了何事,为何跟青玉仙尊发那么大的脾气?”

    陈洗脸上还犹余怒气,言语委屈至极:“他推我……”

    凌傲月引着人坐下,倒上热茶。

    “啊?陈洗,这……属实没必要吧,”司徒曜不解,“不就推了一下,男子汉大丈夫的,你犯不着吼青玉仙尊吧。”

    陈洗喝了一口茶,眼眶红通通的,一听这话,脸色更差了:“你又不懂内情,别瞎说行不行?他最近总是避着我,还不让我碰他……”

    “啊?青玉仙尊还让你碰呢?!”司徒曜震惊。

    陈洗皱眉:“不是……你在想什么?”

    “啧啧,”凌傲月锤了一下不着调乱说话的人,怒视,“司徒曜你给我闭嘴!”

    见陈洗还一副将哭要哭的模样,司徒曜抿嘴表示噤声。

    凌傲月安慰道:“青玉仙尊一直是这样的人啊,他不喜与人来往,更不喜与人过密接触。陈洗,你性子活泛惯了,但不能强求仙尊同你一样吧。”

    “不是……”凌傲月这话摆明了是没理解,陈洗无奈轻叹,“我师尊是比较冷,可他之前真不会避着我。”

    凌傲月猜测:“之前不避着你,大概是因为初次收徒,有些事不好明言吧。”

    越说越偏,陈洗不满道:“等下,你们是谁的朋友啊,怎么都在帮他说话呢?”

    额……

    凌傲月和司徒曜对视一眼,好像确实是哎……

    “因为青玉仙尊在我们眼里,便是那般回避旁人近身,极其在乎距离的人,”司徒曜忍不住开口,“陈洗,你就因为这事同仙尊闹别扭吗?那我觉得你是在无理取闹。”

    “怎么就变成我无理取闹了?”陈洗气得够呛。

    司徒曜想起之前的猜测,现下更加笃定了,颇为语重心长地说:“陈洗你听我说,他是你的师尊,又不是你的道……”

    说着,他瞟了一眼凌傲月,略过了“道侣”二字:“你这般耍脾气搞得像什么一样,着实过了些。师徒之间,保持适当的距离才是正确的。”

    陈洗被这两人的话烦得想抓狂,还以为能得到些许安慰,没想到一个个都帮师尊说话。

    这也就罢了,还上赶着来说他的不是。

    什么鬼啊都,是他错了吗?

    可为何他觉得,他的师尊与别人嘴里的青玉仙尊简直判若两人呢?

    师尊性子是有些冷,但不会对他避之不及,偶尔面上会挂上温和的笑,细心妥帖。

    而旁人口中的青玉仙尊,好似一个法力高强但不愿与人接触的空心木偶。

    他的师尊分明是人。

    没想到越劝越适得其反,见陈洗面露不悦,凌傲月宽慰道:“我知道仙尊一直待你极好,可他性子本就清冷,有些举动与你而言很平常,但与他而言便是失了分寸,心生退意,推开你,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觉得你们口中的青玉仙尊,与我的师尊就不是同一个人!”

    陈洗愤愤说完,趴到桌子上,将脸埋进臂弯。

    这两人在说些什么鬼东西?他是一个字都不想听了!

    “哎,陈洗——”

    司徒曜话说到一半,被凌傲月用眼神制止了,他顺着指示看向门口——青玉仙尊不知何时站在了那,许是刚和徒弟吵了一架,脸色比平日更为冷峻。

    凌傲月示意先一起回避,让师徒俩单独谈谈。

    司徒曜心领神会,轻手轻脚地跟在后面走了出去,还颇为贴心地带上了门。

    趴在桌上郁闷无比的陈洗,自然不知这些。

    林净染并不着急上前,他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

    他很懊悔。

    他怎么能因为自己那龌龊的心思,而故意躲避小洗,还惹得小洗不快?

    简直幼稚又自私。

    林净染深吸一口气,逃避是懦弱无能的体现,且最容易伤人,他不会再逃了。

    他会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全部收敛,绑上巨石,沉入最深的湖底。然后尽力做一个名副其实的好师尊。

    最坏不过是孤身一人回归原点。

    他做好决定,缓步走到徒弟身后,手轻抚上陈洗的肩道:“对不起,我错了。”

    陈洗一愣,下一秒站起回身,不给任何反应时间,又抱住了师尊,闷声道:“再给你一次机会,推开我。”

    林净染浑身一僵,尽力调整呼吸,终是没再手忙脚乱将人推离。

    “再不推开我,你就一辈子都别想推开。”

    林净染笑了,反而伸手圈住了怀中人。

    陈洗感受到,下意识地抱紧:“师尊,你永远也推不开我了。”

    时间好似在这一刻停滞了。

    林净染刚刚下定决心将胡乱的心思深埋,却仍不由得想,若能永远在此刻该多好。

    “师尊,你近来为何要躲着我?”陈洗又忍不住问,忽然想起自己赌气时说的话,笑道,“方才我说,再问你我是狗,没想到半个时辰不到,便成狗了。”

    林净染被逗笑了。

    “汪汪。”

    陈洗真学了两声狗叫,他亲昵地用额头蹭了蹭师尊的肩窝,耍无赖道:“师尊,我都不惜变成狗了,你真的不打算告诉我么?”

    这举动让林净染的微笑霎时僵在脸上,他还是太高估自己了……

    他咬牙默念起清心咒,妄图驱散心中邪念。

    久等不到回应,陈洗唤了声:“师尊?”

    “因为一个秘密,”林净染调整好状态,缓缓开口,“一个……美好但又不该存在的秘密。”

    “不能同我说吗?”

    “不行,不能和任何人说,秘密只有藏起来才是最合适的。”

    陈洗心下奇怪,师尊怎么神神叨叨的?

    可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他也不好再追问,便顺着话茬说了下去:“好吧,师尊,其实我也有一个秘密,不过现在不能说,但以后有一天,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第069章 交流

    屋内师徒俩还抱在一起。

    只见原本关上的门开了条小缝, 司徒曜面容极其扭曲古怪地偷看着,这场面在意料之中、也属实在意料之外。

    陈洗和青玉仙尊果然有问题!还是陈洗主动抱的!!

    看来他之前猜得八九不离十,陈洗被抹了记忆的那晚, 没准就是陈洗强迫的青玉仙尊!

    看着眼前的情景, 司徒曜在心中无奈大喊:够了够了!别抱了!抱得够久了, 万一被别人瞧见可如何是好?!

    忽然, 耳朵上一阵疼痛,司徒曜下意识地惊呼,才出了个气声,连忙捂住嘴。

    要是被仙尊发现, 他的小命就怕不保啊!

    凌傲月用力拧着偷窥之人的耳朵,压低声音道:“我说怎么走着走着没人了,敢情你在这偷看听墙角!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不懂吗?”

    “凌大小姐你不是走了么,何时回来的?”司徒曜惊讶之后, 连连求饶,“哎呦,凌大小姐我错了,一时鬼迷心窍,好痛好痛……你、你大人有大量, 先松手成不成?”

    见凌傲月好奇透过门缝往屋里张望,司徒曜眼疾手快地将门合上了,这可不能再被人看见!

    凌大小姐不满:“司徒曜, 你……”

    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一只小纸鸟直接穿过木门, 扑闪着翅膀朝二人啄来。

    糟了!

    被仙尊发现了!

    俩人慌不择路, 凌傲月揪着司徒曜便逃, 一溜烟跑没影了。

    直到小纸鸟不见踪影, 二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欸?那分明是我的房间,我为何要跑?而且我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

    凌傲月回过劲来,喘着气怼了司徒曜一下,“都怪你!在那偷看个什么玩意?”

    末了,还问了句:“对了,他们……怎么样了?”

    司徒曜脸色一僵,假意抹了把额上的汗:“没、没什么啊,应该是和好了。”

    凌傲月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你之前是没看见,就你哥来的那天,刚开始我们三个坐一桌,陈洗好像和青玉仙尊闹脾气了,仙尊那脸冷的哟,我差点被冻死……”

    司徒曜敷衍地点了点头。

    他思忖着,其实现在关于师徒的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刚刚偷听到的内容大部分是陈洗在撒娇……也没啥有用的信息。

    回想起陈洗那副不要钱的模样,司徒曜摇头叹气,简直恨铁不成钢——平日里跟他们咋咋呼呼、二五八万的,在青玉仙尊面前居然打趣学狗叫???

    ……真是一言难尽。

    想起之前他问过陈洗是不是喜欢青玉仙尊,还未回答,便被凌傲月的传讯给打断了,后来也一直没逮到机会。

    司徒曜暗下决定,找个时间要和陈洗好好聊聊,可不能再让人给糊弄过去了!

    凌傲月发觉司徒曜神情不对,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这什么鬼表情?”

    司徒曜认真道:“我觉得……有些人脑子就是被驴踢了!需要好好医治医治。”

    夜幕降临。

    司徒曜瞅准时机,将脑子被驴踢了的人拉来屋里。

    他一本正经地问:“陈洗,你是不是喜欢青玉仙尊?”

    原本还以为有要事,倏地砸来这么一个问题,陈洗霎时懵了:“你什么意思啊?”

    “得了吧,看你这副模样便知道了,”司徒曜伸手指了这不争气的人两下,骂道,“陈洗你脑子是被驴踢了吧!你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青玉仙尊?你就喜欢凌大小姐我都能理解……”

    听言,陈洗冷了脸:“我喜欢谁,与你何干?你能不能别乱扯人?”

    “好好好,不说别人。但我真的理解不了,就青玉仙尊那孤高冷傲、半天憋不出一个屁的性子,居然会有人喜欢?你不怕被冻死吗?他瞟我一眼,我都能被吓得一天吃不好饭……我就问你图啥?”

    陈洗不悦道:“你管我?我就是喜欢师尊,你管得着吗?”

    司徒曜长叹一声:“你图啥?图他年纪大?图他冷场王?”

    一听此话,陈洗揪住司徒曜的衣领,作势扬起拳头:“你再敢对我师尊不敬,你试试。”

    “哎呀,好了好了,还这么护上了,”司徒曜挣脱开,整了整衣襟,委屈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嘛,做为你的大哥,自然要替你参谋参谋将来的道侣人选了……”

    “你何时成我大哥了?”

    司徒曜“义正言辞”地说:“那日你不是说作为家中独子觉得孤寂么,我说我便是你哥可不是假话的。”

    “滚。”

    陈洗懒得多言,欲走,又被拦住了。

    作为大哥,司徒曜苦口婆心地想将弟弟拉回正轨:“陈洗,我说真的。我知晓青玉仙尊待你极好,可那也是因为你是他的徒弟啊。届时你的身份若是败露,按仙尊刚正不阿的性子他会如何处置,无需我多言吧。”

    “你想想,之前我们喝酒被罚,他有为你说过一句话吗?你身份的事只会更严重,那势必会伤身又伤心的……”

    明白司徒曜是好言相劝,陈洗面色和缓,轻叹一声:“喜欢这种事说放便放,谈何容易?”

    “也是……可青玉仙尊分明就是一块捂不化的千年寒冰,”司徒曜感叹,“唉,我们哥俩也真是好笑,一个偏喜欢上冰块,一个抱着木头当宝……”

    “木头当宝?阿柏?”陈洗震惊,“你和阿柏?”

    司徒曜点点头:“陈洗,你这也太迟缓了吧,在我身边一年都未看出来?”

    “你们不是发小么,我还以为只是单纯的关系好,”陈洗沉浸在惊讶中难以自拔,想起来问道,“之前凌傲月不是喜欢阿柏吗?那她……”

    “刚开始我们以为凌大小姐只是一时将救命之恩当成了喜欢,但阿柏怕她越陷越深,便同她说了实话。好在凌大小姐宽厚良善,还答应保守这个秘密。”

    怪不得之前凌傲月不肯告诉他阿柏喜欢的人到底是谁,原来如此啊。

    陈洗反应过来:“所以敢情你们三个在瞒我一个咯!还是不是好朋友?”

    司徒曜笑道:“谁能想到你对感情之事反应这么慢?我还以为你早就看出来了,只不过看破不说破,是我高估你陈大爷了。”

    “滚滚,谁是你大爷,”陈洗长叹,“之前一直卧病在床,我根本不懂何为喜欢,更不知晓被人喜欢是何滋味。就喜欢上师尊这件事,还是靠当初凌大小姐的点拨和南风阁幻境的刺激才明白的……我怎么可能看得出你和阿柏有情况啊?”

    “先不说我和阿柏的事了,你和青玉仙尊怎么样了?午后居然还吵架。”

    陈洗闷闷不乐道:“唉,你也看见了,下午他推开我,我发了一通脾气之后才让我抱的……”

    “啊这……原来是这样啊。”

    司徒曜想起那天看见的青玉仙尊脖颈上的吻痕,和陈洗疑似丢失的记忆,道:“但我觉得……仙尊还是在意你的,虽然可能是出于对徒弟的爱护,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陈洗斩钉截铁:“待我治好伤后,绑也要把人绑到魔域去!”

    看陈洗如此坚决,司徒曜问了个很实际的问题:“你确定你们魔域有人能打得过青玉仙尊吗?怕是魔尊出面也勉强吧,你这还不如妄想着仙尊能自己跑去魔域……”

    “若是霸王硬上弓不成,那便智取。”

    “智取?”司徒曜来劲了,神色暧昧地说,“哎,那不如我回妖境拿些红尘劫,给仙尊下药扔你床上,到时生米煮成熟饭,按青玉仙尊的性子……”

    司徒曜卡住了,他顿时难以想象仙尊会做出什么举动。

    “按我师尊的性子,他宁愿爆体而亡,也不会让自己做出师徒乱.伦的勾当。不过,他在死前定会先用寻剑将你穿个透心凉。”

    司徒曜浑身一抖,这还确、确实有很大可能。

    提到红尘劫,陈洗陷入沉思。

    这妖境闻名四界的媚药他是有所耳闻的,但不知为何听司徒曜这么一说觉得莫名熟悉,好似最近也碰见过。

    可他怎么都想不起来,大概是多虑了吧。

    见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司徒曜还以为陈洗在思考,该如何将青玉仙尊拐回魔域。

    他故意夸张地叹了口气,吸引注意道:“唉……那就希望老天爷开开眼,能让这不食人间烟火、毫无七情六欲、寡淡无味的青玉仙尊喜欢上你这个大逆不道的徒弟。”

    “我师尊才不是你说得这般没有人情味呢。”

    反驳完,陈洗兀自笑了笑:“大逆不道……”

    司徒曜凑近,笑道:“不过,你若是真有本事,我还挺像看看青玉仙尊发起疯来是什么样子的。”

    “你用你那全是浆糊的脑子想想也明白,我师尊那么克制的人,怎么可能会发疯,”陈洗将人推开,“指望我师尊发疯?那我劝你还是做梦比较实际。”

    司徒曜撇撇嘴:“好吧,真是可惜……”

    翌日一早。

    在福禄楼待了近十日,五人终于动身赶往灵丰门。

    皇城离灵丰门较远,连青玉仙尊也要花上一日的功夫。

    现下众人因置换之法,灵力还未完全复原,怕是要耗费两日才能到。

    出发前,他们便商讨好了落脚点,是必经之路上的一处小镇。

    黄昏落日,五人抵达了小镇。

    许是正值晚膳之时,镇子的街道上人烟稀少。

    陈洗左顾右盼,总觉得怪怪的。

    他问:“师尊,我心里莫名有些慌张,你觉得这镇子有问题吗?”

    林净染摇头:“方才我用灵力试探过,并未发现异常。”

    司徒曜揶揄道:“陈洗,你这是赶路赶累了吧,到客栈后赶紧去休息,别在这疑神疑鬼的吓人了。”

    连师尊都说无事,看来确实是自己多想了。

    但陈洗的眉头仍无法舒展,他心间的疑云怎么都挥之不去。

    大概确实累了吧。

    这镇子较小,只有一家客栈。

    但因在灵丰门通往皇城的必经之路上,唯一的客栈也与灵丰门有合作。

    掌柜热情招待了五人,席间好一顿胡侃,将风土人情、奇闻轶事说了个遍。

    陈洗受热闹的氛围感染,心上的不安也稍稍平复了些。

    可一去屋里,形单影只不免又开始多想……

    夜渐渐深了,他索性灭了烛火躺在床上。此时,隔壁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是凌傲月的房间?她这么晚也还没睡吗?

    “砰砰——”

    陈洗正奇怪着,忽而敲门声响起。

    敲门声轻微,但在寂静的深夜中犹为突显,余韵悠长。

    大半夜的会是谁呢?

    他狐疑又好奇,便下床轻手轻脚地走近门前,小声问:“谁?”

    “我。”熟悉的清朗之声。

    师尊?

    师尊这么晚前来是为何事?难不成这小镇真有问题?!

    思及此,陈洗连忙打开门。

    “师尊,怎么——”

    话还未说完,便猛地被人一把抱住。

    陈洗疑惑万分,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何事,正欲开口询问,只听师尊在他耳边沉声道:

    “小洗,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又名《我兄弟觉得我看上的老攻太厉害了,劝我放弃,该怎么办?》

    第070章 小镇惊魂

    陈洗神情有一瞬惊讶, 随即紧紧回抱来人,问:“真的吗?”

    语气是难以置信地欣喜,右手却暗暗在人背后用灵力凝出冰刃狠狠扎了下去。

    电光火石之间, “林净染”一掌拍开陈洗, 几步进屋, 门随之关上。

    这掌法力深厚, 陈洗虽及时避开,但仍被掌风所伤。

    他压下喉间腥甜,冰刃消散,不然剑已握在手中。

    “于叔, 别来无恙啊。”

    陈洗冷眼注视着:“你这千面易容术是精妙无比,身量、面容、音色皆伪装得极像,但你觉得我师尊会说出这种话吗?”

    他一边说,一边暗中催动传音玉。

    只见“青玉仙尊”诡异一笑, 一个转身,衣着改变,脸上戴回了那个可怖面具。

    正是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魔医于惩。

    他冷笑一声:“哈哈哈我这不是让你能得偿所愿么。免得一会儿林净染死我手上,你连个美好的回忆也没留下。”

    “你在这说什么大话?我师尊不可能会输给你!”

    陈洗嘴上这般说,但心中隐隐不安。

    于惩怎会知晓他喜欢师尊的事?

    此事他只告诉过司徒曜, 之前同父亲传信也并未明言喜欢的人是谁。

    而且师尊早先居然未发现小镇异常。

    如今传音玉的消息应已发送出,可师尊却迟迟没有回应,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陈洗不由得蹙眉, 忽然想起件事。

    早年父亲提过, 魔医因体格受损, 无法深入修炼术法, 以致灵力稀薄, 只能专研医药与迷障之术。

    可方才于惩那掌为何会有如此强悍的法力?

    于惩道:“呵, 不必耗费功夫用传音玉了。此小镇上各处是我下的迷障,你师尊早已陷入其中。”

    “可恶!”陈洗质问,“你到底想干什么?童谣风波背后的始作俑者也是你吧,难不成你真想毁灭四界?!”

    于惩大笑:“哈哈哈哈不愧是我教导过的孩子,一猜就中啊。”

    “有病吧你!自己想死便死远点,别拉四界陪葬!”陈洗怒骂。

    于惩冷下声:“小洗,我是不是太纵着你了?”

    “不,是我蠢笨,一直都太相信你了!”

    话音未落,陈洗提剑便砍。

    于惩身形怪异地避开,挥手在空中飘洒了些细小的药粉。

    陈洗连退几步躲避。

    魔医灵力莫名大增,他决计是打不过的。

    师尊那边毫无动静,应是被困住了。

    司徒曜他们大概也遭了毒手,刚刚凌傲月房中的响动,想来便是于惩在下手。

    为今之计,只能智取。

    那药粉与太子被行刺之日的相同,魔医用药手段精妙。

    即便陈洗退走,但衣袖上仍不可避免地沾到一些,若他未提前封闭嗅觉与触觉,定是已然中招。

    陈洗心下有了计较,刻意踉跄几步,装出一副中了药的模样。

    他用不然剑撑住身体,骂道:“你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只会用这般下作的手段吗?敢不敢同我堂堂正正地打一场!”

    “到底是小孩心性,能赢不就成了,何必在意过程?”

    于惩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道:“其实你也算是我养的,我对你还算疼惜,不然也不会耗费如此多的时间在你身上。”

    “呵呵,疼惜?你所谓的疼惜便是暗中给我下药,使我卧病在床,浑浑噩噩过了七年生不如死的日子吗?”

    陈洗话中愤恨不已,见人靠近,他紧握住手中的不然剑。

    看来魔医真的相信他中招了,就是现在!

    陈洗朝人心口刺出了汇聚全部灵力的一剑!

    时机与角度天衣无缝,于惩根本躲闪不急,慌乱中祭出了一把匕首抵挡。

    只听“叮”的一声闷响,一阵金光过后,不然剑被打飞。

    于惩的胳膊鲜血直流,咬牙切齿道:“小洗,你还真是颇有那魔头的风范!”

    陈洗看清于惩手中的匕首,大惊失色。

    黄金刃!!!

    黄金刃是千年前明华仙尊送去魔域的神器,本该藏父亲的寝宫,怎么会在于惩的手上?!

    “怪不得师尊察觉不出小镇的异样,怪不得你忽然灵力大增,原是有神器相助!”陈洗激动地吼道,“我父亲呢!你将我父亲怎么了?!”

    受了伤,那骇人面具下的眼神猛地阴冷,于惩没耐心再玩下去,拿着黄金刃便出招。

    刚使出那一剑,陈洗已是强弩之末,加上神器的威压,几招便被魔医制服。

    于惩盯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陈洗,目露凶光:“哼,你父亲?你的父亲早就死了!虽然我不是创造你的人,但我才是你的缔造者!”

    说着他蹲下身,端详起陈洗的面容。

    “作为那该死的魔头的血脉,你们眉宇之间确有几分相似,也一样的诡计多端,幸好我早就将你废了!”

    看见陈洗左手腕上的小金锁,于惩讽刺地笑了一声,“只不过没想到林净染那蠢货,居然肯耗费半生灵力来养你的身子,小洗,你觉得你师尊会选择救谁呢?”

    *

    “陈洗!陈洗醒醒!”

    这声音为何如此耳熟,凌大小姐?

    嘶,好痛!

    陈洗蓦然睁开眼,发现自己被高高地吊在了虚空中,动弹不得。

    他循声望去,凌傲月、司徒曜和阿柏也被吊在了旁边。他们被悬空挂起,身上不见绳索,离地面起码有三层楼的距离。

    见人醒来,凌傲月欣喜道:“太好了陈洗,你终于醒过来了!”

    陈洗试着挣脱,但丝毫不起作用。

    “陈洗,省省力气吧,”司徒曜出言阻止,“方才我们用尽了办法,皆不顶事。”

    陈洗恼怒地出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问:“我师尊呢?”

    凌傲月摇摇头:“不知,或是在与恶人决斗?我甚至都未看见恶人,便被迷晕了过去。”

    陈洗不禁担忧,魔医有黄金刃在手,师尊恐怕真的不是对手。

    也不知魔域现在的情况如何,父亲有没有被于惩所伤。

    这几日忙着司明的事,他都没用羊皮纸联系过父亲。

    陈洗心下着急,一边担心师尊,一边担心父亲,两方情绪冲得他眉间蹙起来了深壑,简直恨不得手刃魔医!

    “我去,那是什么鬼东西!”司徒曜俯瞰惊呼。

    陈洗也朝下面看去,下方是一片荒草地,仅有两株矮小的歪脖子树。

    有一团广大的黑气从东边走来,像是人走路的姿势,速度极快,不一会儿便铺满了整片空地。

    其间还吵吵闹闹的,像夹杂了无数聒噪的人声。

    陈洗定睛一看,顿时头皮发麻。

    黑气中有挨挨挤挤成百上千张脸!!

    灰暗的月色下,更显诡异万分。

    那些人面如死灰,在争吵着什么,但全都齐刷刷地仰视着上方!个个面露疯狂之色,眼神像是将陈洗他们视为盘中食物!

    司徒曜大骂:“他大爷的!这都是些啥!救命啊,青玉仙尊你在哪?!快来救救我们吧!”

    “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些皆是怨灵,”凌傲月声音在抖,“那恶人……将整个镇子里的人都炼化成了怨灵!!”

    下面的场景太过骇人,陈洗不敢再看:“可怨灵一般不是单独行动、以幻境为诱饵吗,怎会以这副疯癫的模样聚在一起?”

    “因为那恶人残杀了全镇的人……再用困怨药强行将他们聚在一起……太歹毒了!”凌傲月闭上眼,面露不忍之色。

    “困怨药,那不就是魔域的人,”司徒曜焦急地看向陈洗,“到底发生了何事?!”

    陈洗正欲开口,熟悉的古怪笑声传来。

    只见于惩飞身立在歪脖子树上。

    林净染紧随其后,站到了另一棵上。

    “师尊!”

    “青玉仙尊!”

    四人惊喜地唤道。

    于惩仰头大笑:“哈哈哈凌立将你教得很好么,即便亏损了一半的灵力,又使用了置换之法,你竟还能突破我设下的重重迷障。”

    林净染右手持剑,面色冷峻如化不开的千年玄冰,连音色也沾染上了寒气:“你居然屠杀了整个小镇的人,罪该万死!”

    “真可笑,你觉得你能杀得了我?”

    林净染话不多说,挥剑出招。

    剑气凌厉万分,凛冽地好似混杂着冰雪的风暴,势不可挡。

    剑身隐约闪烁起赤金色的光,光芒所到之处,怨灵哀嚎消散。

    于惩未拿出黄金刃,只能勉强抵挡住林净染狠厉又毫无破绽的攻势,几招下来,败局逐显。

    陈洗一瞬不瞬地盯着下方激战,见魔医手往袖中探去,大喊:“师尊小心!他有黄金刃!!”

    听言,林净染躲过了划向颈间的神器,飞身落回树上。

    “不愧是修仙界第一人,若不拿出这玩意,我还真打不过你,”于惩把玩着手中的黄金刃,“打也打过了,那接下来是游戏时间。”

    话音刚落,他随手一挥,悬在高空的四人齐齐下坠,惊呼声划破了黑夜。

    陈洗近乎本能地喊了一声:“师尊!”

    林净染神色一变,正欲救人,被于惩拦住。

    于惩抬手,笑道:“别着急,慢慢来,这才刚开始。”

    四人下坠的身体倏地停下,离地面仅有三四米的高度,下方不知凡几的怨灵猛地兴奋起来,喧闹的响声愈发激烈。

    凌傲月吓得闪起了泪光:“若是掉下去,定会被这些怨灵撕碎的!”

    司徒曜急切道:“陈洗,你快想想办法!”

    那人可是你本家啊!

    陈洗心焦,被司徒曜一喊,更是焦躁。

    父亲只带他见过一次黄金刃,也未告诉他黄金刃的特性,那么只能从魔医下手。

    陈洗灵光一闪,喊道:“师尊,此人法力全靠神器相助,你想办法打掉他手中的黄金刃,破坏其阵法!”

    于惩丝毫不慌,缓缓抬起手对林净染道:“怎么?你真想听他说得做?可惜你一动手,他们便会先落到怨灵口中。”

    林净染横眉冷目,并不出手。

    见此,于惩轻笑一声:“看来青玉仙尊已有决断,凌立酷爱下棋,想必他也教过你吧,那我们来一局如何?就以此荒地为棋盘,赢一局放一人。”

    陈洗听出不对,魔医两次直呼掌门其名,话里话外还对掌门颇为了解。

    可在他的记忆中,于惩之前分明一直待在魔域,难不成二人是旧相识?

    “凌傲月,你可听掌门提起过与这歹人相类似的人?”

    凌傲月其实也发现此人好像对爷爷很熟悉,但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会是谁,只得道:“我不知道……按理说,除了八年前仙魔之争的事,我爷爷并未接触过魔域的人。”

    “或许是你出生之前的事,”司徒曜问,“以往修仙者心生孽障,走火入魔,会潜往魔域。灵丰门百年来可有莫名消失之人?”

    凌傲月思索着摇了摇头。

    司徒曜猜道:“八年前仙魔之争中,灵丰门不是有五个门人被害,会不会有人假死……”

    凌傲月斩钉截铁:“不可能!他们不会背叛灵丰门的!”

    司徒曜欲言又止:“好吧……”

    陈洗无暇听他们的猜测,焦虑地看着师尊和魔医的棋局。

    于惩直接以一怨灵为子,将其缩为小团黑气放置一端。

    林净染则用灵力凝出一些白气。

    黑白之争激烈,白子渐渐处于弱势。

    在黑子胜利在望时,白子忽而杀出一条血路,出其不意捏转了败局。

    “哼,你的棋艺在凌立之上,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于惩毫无诚意地夸赞道,接着话锋一转,“不过,我可没说,谁赢一局放一人。既然你赢了,那我要杀一个人。”

    司徒曜破口大骂:“你这个狗娘养的,说话当放屁吗?!”

    “那便先杀了这个嘴贱的吧。”

    话毕,于惩又要抬手。

    这时,斗棋时林净染放置在荒地上的白气,忽而全部涌向于惩,将人包裹得完全动弹不得。

    于惩道:“没想到青玉仙尊也会有如此小人行径,那别怪我不讲道义!”

    陈洗反问:“你好意思说这种话?”

    此法困人只有一盏茶的功夫。

    林净染灵力损耗过大,无法一下子解开四人身上的禁制,只能逐个击破。

    他就近先解开了陈洗的,然后是凌傲月。

    在施法要帮下一人时,荒地上的怨灵突然化为了无数黑色的箭,密密麻麻地朝仍被困着的司徒曜和阿柏袭来。

    若筑起结界,林净染便无多余灵力破除禁制,于是他只能用寻剑抵挡。

    陈洗和凌傲月在一旁看得心惊,正欲帮忙,黄金刃竟直直飞来,后又有怨灵,一番缠斗,二人被逼到树上的死角。

    “可恶!”

    二人退无可退,林净染还在帮司徒曜,根本无法分身顾及他们。

    见黄金刃刺向凌傲月,陈洗下意识地倾身护住……

    只听刀刃入肉的闷响,预料中的疼痛并未传来。

    陈洗回头一看,师尊竟挡在了他的身前!

    “师尊!”

    见此情景,被困住的于惩大笑不止:“哈哈哈林净染啊林净染,我可知晓你的命门了。”

    于惩正笑着,寻剑出其不意,直接贯穿了他的胸膛。

    一剑穿心。

    笑声戛然而止。

    “怎么会?”

    于惩不甘地呕吐出鲜血,瞥见司徒曜脱身后借无方印结出的结界,才明白过来。

    下一秒,他的身体化为黑气,顷刻间烟消云散,扎进林净染身上的黄金刃也咻得飞离。

    林净染耗尽最后一丝灵力驱使寻剑杀了于惩后,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徒弟身上。

    陈洗忙抱住虚弱的师尊。

    神器之伤,非同小可。

    摸到师尊背后的那股湿意,他蓄在眼眶里的泪夺眶而出。

    “师尊……”

    躺在徒弟怀里,林净染想去擦小洗的眼泪,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最后,他尽力扯出一丝笑意,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幸好……别哭……”

    话音未落,便晕了过去。

    “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