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市靠近地震带,偶尔会有小的动静,本地人早已免疫,外地人第一次遇到确实很容易被吓着。
周书闻没把秋恬的反应当真,只当他是被突如其来的地震吓得不轻。
手机通知里说预计未来两小时还会有一小波余震,请大家注意安全,周书闻怕秋恬再给吓一次,想了想,干脆带他出去走走。
他拍拍秋恬的背:“去公园里散散步?”
秋恬正缩在一边呢,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周书闻没多过问,只让他稍微收拾一下,自己起身往洗手间走。
秋恬掏出周书闻的ipad,打开相机,切换成前置,对着自己被弹痛的脑门使劲照,果然红了一大片,顿时心生委屈。
周书闻太坏了!
亏得他还想第一时间把秘密分享给周书闻,结果周书闻只知道弹他脑袋!
秋恬愤愤不平地跟上,“周书闻。”
周书闻脚步不停,随口的,“怎么了?”
秋恬更不开心了,赌气道:“我觉得我需要冰敷一下。”
周书闻这才停下来,转过身,对他上下一通瞧:“敷哪?”
秋恬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这种伤害完别人转头就忘的男人。
他指着自己的脑门:“这里啊这里,你给我打红了!”
周书闻:“……”
他掀开秋恬的刘海。
确实有点红,但是相当不严重,是那种现在赶去医院都来不及的程度,最多到停车场,再晚就消了。
周书闻哭笑不得,把秋恬的刘海放下来,还给他理了理,“不用敷,你这个不严重,待会就消了。”
秋恬不相信,捂住额头:“但是很痛。”
“哪里痛?”周书闻也不气,摸摸秋恬的脑袋,问诊一般:“前额,后枕骨,还是脑心?抽痛、刺痛,还是钝痛?头晕想吐吗?”
“……”
秋恬愣了,心想似乎也没有这么严重吧,但对上周书闻煞有其事的目光,又不敢撒谎,最终只能低下头,声量弱下去:“皮、皮肤痛……”
“哦,皮肤痛啊。”周书闻声音里都染着笑,“那就没事啊乖乖,我们没有那么娇气对不对?”
秋恬非常非常脚趾抓地,且气愤。
周书闻分明是在嘲笑他,把他当成无理取闹的小孩子,还说他娇气!
但秋恬一点不觉得,明明电影里的那些人受伤了就是冰敷的,那电影还是周书闻教他看的,凭什么到他这里受伤就不能冰敷了?
秋恬觉得很不公平。
周书闻的手还放在他脑袋上乱摸,从头顶到后脑,又从后脑到两边,秋恬头发全乱了。
他不解地抬眼偷偷去瞟周书闻。
周书闻的眼中有一些欣赏,有一些惊讶,还有很多很多的兴奋,让秋恬不禁后背发麻,觉得周书闻对自己的脑袋产生了什么奇怪的想法。
“你、你在想什么啊……”
他紧张地问。
“我在想,”周书闻的视线仍然没有从他脑袋上移开半分:“你剃光头应该挺好看的。”
秋恬:“……”
秋恬唰地后退半步:“你疯了吗?”
圆润饱满的头颅从掌心溜走,周书闻颇有些遗憾地收回手,评价道:“你的颅骨长得非常好。”
其实这么说都婉转了。
秋恬的头,分明是一颗极其标准,圆润,教科书般的头。
周书闻都不敢想,要是他读书的时候能遇到一颗这样完美的头,他该是多么幸运的医学生。
这种脑袋如果开刀,应该都比别的脑袋更好找瘤子,周书闻简直无法掩饰自己对“梦中情头”的欣赏、喜爱和探索欲。
他好像是真的想给秋恬剃光头。
秋恬浑身一抖,意识到周书闻是认真的,差点吓出一身汗,连连退后几乎缩到门边。
他没忍住委屈地撇了撇嘴巴,感觉遇到了真的变态。
·
小区外不远处就是一家公园,傍晚不少老人带着孙子孙女出来散步歇凉,算是市区里非常热闹有烟火气的地方。
周书闻发现,自从他不小心表现出对秋恬的头颅有非同寻常的渴望后,秋恬就不和他走一起了。
不宽的马路上,周书闻走人行道,秋恬在遥远的另一边,身边是一家接一家的路边摊。
每家摊主都在热情地对秋恬吆喝,秋恬耳根软,又好吃,回回都走不动道,时不时有小电驴从他身边擦过去,总把他吓一跳。
周书闻喊他:“秋恬,过来了。”
秋恬只很短促地瞥他一眼,就装作听不见继续走自己的。
周书闻觉得他这样很好笑,隔着一条小路不停地喊他,每一句还一定要带上大名。
“秋恬,秋恬。”
“秋恬别看了,那家不好吃。”
“秋恬你前面是个水坑。”
“秋恬有车啊!”
不断有路人扭头看他们。
周书闻社交悍匪当惯了,非常坦荡,还能抽空给看他的路人报以微笑。
秋恬就惨了。
他觉得丢死人了,好端端的医生为什么会这样?地球人的生存压力真的大到这种地步了吗?
他不懂,他只想快点离开。
可是周书闻在后面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般发出感叹:“好热啊。”
“——秋恬吃不吃雪糕?”
秋恬猛地停住了。
片刻后,他转过身盯着周书闻。
周书闻笑道:“现在没车,可以过来。”
“……”
秋恬没骨气走了过去,但扬起下巴,略带高傲地问:“雪糕是什么,和烤肠一样好吃吗?”
周书闻忍俊不禁:“好吃,但味道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也是香香的吗?”
“是甜的。”
秋恬眼睛亮了。
他跟周书闻进了一家超市,对着琳琅满目的雪糕咽口水,每一种都是他在可爱星球没吃过的,每一种都想尝试。
或许是目光过于赤|裸,周书闻一下就看穿了他的想法,但也没拒绝,只说:“先随便挑一根吧,晚上回家再来批发,不然现在买回去全化了。”
秋恬点点头,听周书闻的话随便挑了一根巧乐兹,转身就跑出去吃,留下周书闻在后面一边呼唤一边仓促付钱。
秋恬跑到门口,一起的还有一个老奶奶,拎着一大袋水果,不小心从袋子里掉出来几个,滚到秋恬脚边,他想也没想,弯腰帮忙捡了起来。
“谢谢谢谢!”老奶奶连声道,在看清秋恬的脸后发出一声惊叹:“哎哟,这个乖乖长得好乖哦!”
老奶奶的方言就跟卖烤肠的老邓一样地道,秋恬听得半懂不懂,但知道是在夸自己,于是腼腆地笑笑。
这一笑不得了,老奶奶更喜欢了,连声说他长得福气好,非要塞几颗苹果给他。
苹果圆圆的红红的,秋恬其实很想吃,但他不好意思,推拒了一番,老奶奶才决定退而求其次,给他两颗。
秋恬想,两颗正好可以分给周书闻一个,周书闻肯定也很想吃吧,那为了周书闻他也不得不接受了。
他抿了抿唇,终于盛情难却收下了两颗苹果,然后又被老奶奶说“好乖好乖”。
周书闻付完钱追出来,秋恬手里就多了两颗苹果,还非常大方地分他一颗。
他接过来,有点懵:“哪来的?”
“一个老奶奶给的,”秋恬骄傲:“我帮她捡掉地上的苹果,他就分了我两个,说谢谢我。”
“本来我是不想要的,”他还补充:“是觉得你应该想吃才答应的,你喜欢吧?”
周书闻:“……”
周书闻假装没听出自己是幌子,夸奖道:“哇,那你真棒。”
秋恬很容易被夸成了翘嘴。
天气太热,短短的功夫雪糕开始融化,秋恬的注意力也被吸了过去,专心吃雪糕,像是一滴都舍不得掉地上。
他话少下来,周书闻再看他,就觉得他专注之余像是有什么心事。
“怎么了?”他想了想,问道。
秋恬一顿,只是摇头。
“到底再想什么?”周书闻追问。
秋恬没说话,快速吃完最后一口雪糕,把包装纸扔进垃圾桶后,才深深看了周书闻一眼。
“我很喜欢地球。”他说。
周书闻眉心抽了抽:“……啊?”
秋恬叹了口气,深沉道:“就是因为喜欢,我才担心我的能量太强,会再给这个世界带来创伤。”
他指的是这次轻微的地动山摇。
他仍然觉得这场事故是自己造成的。
周书闻沉默两秒,哭笑不得:“不是啊乖乖。”
“这就是普通的地震,”他说:“跟你一丝一毫关系都没有。”
秋恬显然不服输,立刻要反驳,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用一种狐疑的目光打量周书闻。
周书闻被看得心里发毛,“……怎么了吗?”
“乖乖是什么意思?”秋恬问。
“……?”
话题转得太快,周书闻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你们怎么都说乖乖?”秋恬继续发问。
“……还有谁说了?”
秋恬举起手里的苹果:“这个老奶奶。”
周书闻喉头一哽,没有料到有朝一日自己需要为这种事情解释,他思忖两秒:“是一种称呼。”
秋恬不明白:“意思是我是乖乖?”
其实这个称呼在c市很常见,尤其是老一辈,他们都很爱把自己喜欢的晚辈叫“乖乖”,算一种相当亲昵的表达方式。
周书闻的口癖不算严重,一般只有坐门诊的时候,碰到小朋友来看病,会用一两次这种称呼。
对于秋恬……纯属是下意识的反应。
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
“算是……c市人的一种口癖吧。”周书闻斟酌道:“刚刚那个老奶奶应该是觉得你很可爱才这么叫你的。”
秋恬举一反三:“那你也觉得我很可爱?”
周书闻:“……”
我觉得你可笨。
他叹道:“……也,也算吧。”
秋恬嘚瑟地笑了。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公园里的健身区域,有不少给老人和小孩子准备的活动器材,秋千、转盘、跷跷板。
小孩子在里面疯玩,老人就在一旁扇扇子聊天。
秋千旁边有一张粗绳编成的网状攀爬架,三米多高,日常是熊孩子的最爱,在上面蹿上蹿下。
周书闻给它赐名人类猫爬架。
——秋恬被狠狠吸引了,一溜烟跑过去,扎进了孩子堆。
周书闻正要阻止,却收到一条消息,李警官发来的,告诉他已经确定在本省核实不到秋恬的身份了,如果要联动外省甚至海外,会是非常大的工作量。
告知之余,李警官还向他表达了歉意。
周书闻立刻回:【没关系,在我这多住几天也没】……
字没打完,对面又弹出一条:
【不过你别担心,我们已经帮他找到去处了,是一家社会福利中心,等时间谈好他就可以过去,不会打扰你很久的。】
周书闻指尖一顿,愣神半秒,随即将对话框里没说完的话一个个删除了。
【什么福利中心?】
李警官回得很快:【咱们社区的养老服务所,他可以去那里打工,帮着照顾一下老人,包吃住,每个月还会有一点工资,虽然不多,但也够他自给自足了。】
周书闻手指悬在屏幕上很久,说不出什么滋味。
仔细想想,李警官那边确实尽力了,如果秋恬的家人找不到,那给他提供一个可以生存下去的空间也很好。
就像李警官话里说的,自给自足,人总要为了自己活下去不是吗?
但周书闻又有些犹豫。
不远处秋恬在“猫爬架”上蹿下跳,旁边都是小孩子,他也像没长大一样。
周书闻很怀疑,秋恬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真的能照顾社区里的老人吗?
别给人家照顾出个三长两短来的。
思索半晌,他给李警官回了句谢谢,收起手机走上前,叫住秋恬,斟酌着:“刚刚李警官跟我说——”
地面突兀地震动起来,硬生生把下半句话压了回去。
周围的小孩子吓得尖叫,被家人抱过去安抚。
秋恬显然也吓到了。
他爬在绳网的最高点,只觉得脚下晃得比在家里那会儿还厉害,惊慌地扒拉着绳子。
“没事没事,”周书闻说:“一点余震,很快就停了。”
但秋恬还是很怕,虽然地面看起来已经快消停了,连刚才那些被吓到的小孩都安静了下来,又重新开始玩,但秋恬在绳子上面,总感觉脚下没有着落。
“先下来。”周书闻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伸出手:“手给我。”
秋恬转过头,自上而下看周书闻递来的手。
外科医生的手,很白,修长,指节和青筋都明显,又像是频繁洗过很多次一样,关节处的皮肤磨得很薄,永远有一点红。
好看是好看,甚至看上去都觉得香香的,但秋恬顾不上关心这些。
他更担心这样一双手能不能接得稳自己。
“干嘛呢?”周书闻见他傻了似的没反应,笑起来:“再不下来都停了。”
秋恬咽了咽口水,纠结半晌,终于还是伸出了手。
事实证明他实在多虑了。
周书闻的手比想象中稳得多得多,半拉半抱的瞬间就把他从网子上扒拉下来,稳稳放到地上。
秋恬十分欣喜。
“这次你没发功了吧?”周书闻说。
秋恬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他的超能力,他老实地摇摇头。
“这就对了,”周书闻说:“所以不是因为你,这就是普通的余震,地球的震动怎么可能是你造成的。”
秋恬呆呆的,“真的,不是我吗……”
“不是。”周书闻肯定的。
秋恬不说话了,仰着脸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既像是松了口气,又有种淡淡的怅然若失。
他额头和鼻尖都挂着晶莹剔透的汗珠,瞳色在夕阳的映照下更浅了,脸颊和脖颈的皮肤泛着红血丝,应该是被太阳晒的。
周书闻不由蹙眉,“你是不是有点紫外线过敏?”
“不知道啊。”秋恬摇头,可爱星球连阳光都很少有呢。
不过他确实出了很多汗,身上黏黏的不舒服。
“我们回去吧,”他说:“我不想玩了,我要洗澡,然后试试我的床。”
那可是崭新的,粉色的,周书闻给他买的大床。
——“你刚说李警官怎么?”他突然想起。
周书闻却微妙地沉默了一瞬。
“没什么。”他若无其事的,“走吧,先批发雪糕,然后回去试试你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