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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这个吻

    曲之意喉咙发痛, 没说话。

    隔壁周晟睡得正熟,丁宴澄把两张床中间的帘子拉上,将他俩隔离在一个圈里。

    两个人, 一个躺着,一个坐着, 大眼瞪小眼。

    最后是曲之意败下阵来, 道:“好, 下次我会说的。”

    丁宴澄摇头:“光说不行,要用实际行动来证明。”

    曲之意不自觉发笑, 问:“怎么证明?”

    丁宴澄握住他的手,指腹轻轻摩挲他微凉清瘦的手背:“现在就跟我说实话,身上还难不难受,哪里难受。”

    曲之意半垂下眼帘,视线落在两人的手上, 而丁宴澄就这样看着他, 似乎是等不到想要的答案, 就不会松手。

    这是这个人第二次追着他要答案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还病着呢。

    下一秒,曲之意如实点头:“难受,头晕,喉咙痛,鼻子也堵,呼吸困难。”

    说完,曲之意抬头:“好了, 我说完了,丁先生打算怎么做?”

    没听到丁宴澄说话, 只是见他站了起来,白色的病床凹陷下去一块,后颈被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托住,黑色的影子落下来,将他整个人覆盖得严严实实,露不出一片衣角。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太大,闻着让人不舒服,但曲之意已经无暇顾及。

    丁宴澄吻他吻得很深很重,也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大刀阔斧的,曲之意抬手将胳膊搭在丁宴澄肩膀上,手腕下垂,弯出一个脆弱的弧度。

    两道呼吸在交换,曲之意感觉身上本来已经降下去的温度,又陡然攀升了,神经在发热,心也是。

    意识到丁宴澄不像是浅尝即止的意思,曲之意推了两下他的肩膀。

    丁宴澄放开他,眼底是还未散去的情愫,有些迷离。

    曲之意亦然,他闭了闭眼,稳住呼吸:“你,你疯了?想被传染?”

    “曲医生说对了,”丁宴澄低下头,跟他碰了碰鼻尖,再一次亲吻了上来:“我不是医生,治不好你,那就跟你一起病着,跟你一起难受。”

    曲之意闭上眼,才发了烧,身上没什么力气,丁宴澄脱去鞋子,曲之意仰面躺着,两人之间只隔了一条薄薄的被子。

    丁宴澄漫不经心拨开曲之意眼睛上的碎发:“曲医生该剪头发了。”

    曲之意皱眉,因为还没缓过神来,看丁宴澄的时候表情呆呆的,哑着嗓子,说:“明明半个月前,才剪过。”

    “那就是理发师不行,”丁宴澄温柔地抚摸曲之意的眼睛:“挡着你看我。”

    曲之意有些想笑:“这叫发型。”

    棉麻的床单比刚才多出了许多褶皱,看上去乱糟糟的,丁宴澄不说话,安安静静,仔仔细细地看他。

    早在之前曲之意就觉得,丁宴澄的眼睛有一种很神秘的感觉,让人沉迷,像是有一层雾纱,雾纱之下藏着东西,一旦和他对视,就会不由自主地陷进去。

    这次感冒有点严重,再加上扁桃体发炎,曲之意在医院住了两天才算是好点。

    周晟部队还有事不能一直在这陪着,来的时候又只开了一辆车,于是曲之意出院这天,还是麻烦周晟过来接的。

    出院不代表病就完全好了,咳嗽依然有,鼻子也还是在堵,只是喉咙没那么痛了,可以勉强吃下一些味道淡的清粥。

    这对曲之意来说还是有些难的,他们那边不说顿顿吃辣,但也不会有这种只放盐的食物,实在是有些难以下咽。

    看他吃得艰难,丁宴澄也不勉强,吃少点也没关系,少食多餐吧。

    反倒是戴映雪,在旁边笑呵呵地说:“曲医生要是喜欢吃辣,等你病好了我们煮火锅吃,宰一只小牛,做牛肉火锅,哇你是不知道,新鲜的牛肉涮出来可香了,再配上我妈秘制的调料,舌头都给你鲜掉。”

    听戴映雪说得绘声绘色的,曲之意忍不住咽口水,上次吃烤肉的时候他就尝过了,但烤肉和火锅到底还是不一样的,他说:“牛肉火锅的话,一定要有吊龙。”

    戴映雪拍手:“绝对有,还有五花趾和牛上脑。”

    丁宴澄收走曲之意手里只吃了三分之一的粥:“病都还没好全,就已经在想吃什么了。”

    戴映雪笑:“你懂什么,这样病才好得快。”

    丁宴澄轻笑了医生,配合着点头。

    “哎不过,”戴映雪说:“我记得一开始是房间不够,你们才住一间的,现在姜洲不是已经走了,你们怎么还住一间啊?不挤吗?”

    说着,戴映雪又比了一下床的宽度:“要不我等会儿去把姜洲住的那间房收拾一下吧。”

    “不用。”

    “不用”

    两人几乎是同时出的声,不同的是,曲之意一说完就漏气了,不敢看戴映雪,也不敢看丁宴澄,双手捧起杯子开始喝水。

    而丁宴澄则是大大方方地说:“不用换,我就跟他住一间。”

    “啊?”戴映雪不理解:“可是这床睡两个人很挤哎。”

    “没关系,这样方便我照顾他,”丁宴澄撇了一眼正在喝水的曲之意,嘴角挂着浅浅的笑:“不然他半夜醒了口渴,都没人给他递水。”

    曲之意瞪大眼睛,一口气没顺过来,呛着了:“咳咳——”

    “什么,什么叫没人给我递水,我是瘸了,还是没手?”他断断续续反驳。

    丁宴澄一边笑一边给他拍背。

    是瘸了,还是没手,丁宴澄不知道,但内蒙古这边早晚的气温大,他是知道的。

    一天里,早上□□度,白天二十四五度,到了晚上又降温,时冷时热的,为了不让曲之意二次感冒,丁宴澄几乎是寸步不离,端茶送水,添衣加被。

    曲之意也乐得被照顾,整天悠闲悠闲的。

    这天下午,曲之意正和丁宴澄坐在草地里喂牛,手机突然响了,是奶奶打来的视频电话,曲之意扔下牛还没吃完的草,按下接通键,手机屏里立马出现了奶奶慈祥的笑。

    “乖乖,乖乖。”

    曲之意朝镜头挥手:“奶奶。”

    他感冒还没完全好,说话的声音带着鼻音,奶奶一下就听出来了:“哎哟,感冒唠啊?”

    曲之意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奶奶撇嘴:“我活唠好多岁你活唠好多岁嘛,还想嚯我嗦。”

    “嗯嗯。”曲之意笑着点头。

    奶奶惯性地凑近镜头,想瞧他更清楚一些:“那你感冒严不严重安?吃药没有?”

    “没事,不严重,快好了。”

    说话间,曲之意将镜头转了个方向,让丁宴澄也入镜:“奶奶,这几天都是阿澄在照顾我。”

    这个动作给丁宴澄来了个措手不及,他愣了两秒,才笑着朝手机那边喊了声:“奶奶。”

    第72章 之意

    “好好。”奶奶在视频那边笑, 一开始曲之意说要走,她只以为是忙工作上的事,没想到丁宴澄也在, 如今看到两个人坐在一起,嘴角的笑压都压不下去。

    “你们在那点儿好不好耍嘛, 看到起天气还多阔以的。”

    “挺好玩的, 这次走得急, 以后有机会也带奶奶一起过来。”丁宴澄手里抓着一把嫩草,牛歪着头想要吃, 被他不动声色把脸推到一边。

    “要得嘛,我等到起。”

    曲之意把镜头转了回来,这两天他一直吃得清淡,脸都消瘦了一圈,本来人就不胖, 奶奶看了忍不住唠叨:“跟你讲一天天要注意到, 疯感冒了遭罪的是自己。”

    “哎呀, 你怎么一来就说我,”曲之意搬出丁宴澄做挡箭牌:“我朋友还在旁边看着呢。”

    奶奶才不吃他这一套:“看到又爪子嘛, 就是要讲,你感冒唠人家照顾你,你还要谢谢人家。”

    “他不用谢,”曲之意用膝盖撞了一下丁宴澄的腿:“是吧?”

    “嗯,不用。”小牛鼻子一直在喷气,丁宴澄没办法,拔了一把更嫩的草喂给它。

    奶奶抿着唇笑, 笑着笑着,手机屏幕黑了, 好像她是在擦手机屏幕,曲之意蹙眉:“奶奶?”

    屏幕就黑了七八秒的样子,立马又亮了,奶奶“哎呀”了一声,说:“我其实也没得撒子事得,就是感觉好久没看到你唠,发个视频过来看一下,那你们先耍嘛,我挂唠。”

    完了都不给曲之意个反应的机会,视频就挂断了。

    “怎么不继续说了?”丁宴澄问。

    曲之意无奈笑笑:“她挂了。”

    “这边环境挺适合老人家来玩的,以后真的可以带她过来。”

    “嗯,她会喜欢这里的。”曲之意仰头躺倒在柔软的草地上,蓝天白云就在他头顶,飞鸟从云上飞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举起手机,屏幕聊天框里除了这一通视频电话,就是上一次他发给奶奶的照片。

    他又往上翻了翻,基本都是这样的。

    自从他上了大学,搬到城市里以后,他和奶奶都是电话沟通,奶奶不会打字,发过去的消息从来不回,直接一个电话或者是视频打过来,不打电话的时候,奶奶的头像就是安安静静的。

    孩子长大就要去很远的地方,一年都见不到一面,他们心里很想念孩子,却也知道他们不能经常回去,爱都在这一通一通的电话里。

    晚上,戴映雪他们提前煮了火锅,还叫了村子里其他的几户人一起吃,曲之意还不能吃辛辣的,所以专门给他一个人准备了清汤锅。

    曲之意受宠若惊:“这也太费事了。”

    戴映雪“害”了一声:“这有什么啊,可不是专门儿为了你的啊,是我自己想吃了。”

    说不是,其实就是,戴映雪表面看着是个大大咧咧的性格,其实很细心,很能替人着想。

    知道曲之意这几天吃清淡的嘴巴里没味儿,就给他做火锅吃。

    火锅香气扑鼻,村子里老老少少二三十个人,围坐在一起,热闹非凡,曲之意看见了楚岑和毛安娜,过去跟他们打招呼。

    楚岑往旁边坐,给他腾出位置,曲之意笑着说不用:“我就过来看看你俩,等会儿还得回去。”

    “好吧,”楚岑跟他碰杯:“曲医生,你感冒好些了吗?”

    “没好完,不过也差不多了。”

    楚岑抱歉道:“我和安娜前两天在忙着安葬骨灰的事,就没去看你。”

    “这说的什么话,死者为大。”

    旁边的老奶奶叹息道:“哎呀说起贺姐啊,之前她要去城里的时候,我还跟她说,等后面回来了再一起做邻居,没想到回是回来了,人却不在了。”

    “是啊,一个眨眼的功夫,就都老了,也不知道还能像这样聚多久。”

    “阿公阿婆,吃饭呢吃饭呢,说这种话多没意思啊。”戴映雪往杯子里倒满酒,把酒瓶往桌子上一磕,站起来:“来来来,喝酒!”

    “对对对,喝酒喝酒。”

    热闹的氛围不说不热闹的话,所有人都举起杯子碰杯,曲之意感冒没好完,丁宴澄给他杯子里倒的是椰汁。

    清汤火锅配椰子汁,听同桌的老人唠嗑,曲之意摇头失笑,也算是一种以前没有过的体验吧。

    热闹间,曲之意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回头看,是周晟,一边喊,一边往他们这边跑,手里还拿着手机:“曲医生,你电话响了!”

    吃火锅身上容易有味道,所以曲之意就把外套给脱了,忘记手机装在里面,正好刚才周晟回屋拿筷子,听到铃声在响。

    “谢谢啊小周。”

    曲之意接过手机,看上面的来电显示是奶奶,他“咦”了一声,按下接通键。

    “之意啊,之意!啷个才接电话啊”

    周围环境音太大了,听不清电话里在讲什么,曲之意连忙走到安静的地方:“喂奶奶?怎么了?”

    “之意,你快点儿回来啊,赶紧回来,你奶奶啊刚才摔了一跤,摔到腰杆唠,嘞嗨儿还在往医院里头送”说话的不是奶奶,是住他们隔壁,平时跟奶奶关系很好的邹奶奶。

    然而听清楚她说的话以后,曲之意整个人都懵了。

    “你听到没有啊之意?赶紧回来晓得不。”

    丁宴澄看到曲之意往旁边走,就跟了过来,自然是也听到了刚才邹奶奶在电话里说的话,他连忙拿过手机:“好,你们先送奶奶去医院,我们现在就赶回来,有事情及时打电话沟通。”

    “要得要得,快点儿哈。”

    挂断电话,丁宴澄草草和戴映雪他们打了个招呼,就拉着还发懵的曲之意直往屋里跑。

    这会儿也顾不上去收拾东西什么的了,只拿上重要的身份证件就走。

    来时他们坐的楚岑租来的车,现在要走,楚岑找来车钥匙给他们:“后备箱还有一桶油,路上不够就加进去,那些汽油够你们到机场的。”

    毛安娜忧心忡忡:“不能明天再走吗?这么晚了,开夜路不安全。”

    丁宴澄感激地接过车钥匙:“等不到天亮了,不过,车开走了你们怎么办?”

    楚岑“啧”了一声:“这有什么,既然着急,就赶紧出发吧,路上小心点。”

    “好,等后面有机会再答谢你们。”

    楚岑和毛安娜笑着点头,让他们赶紧走。

    路上,丁宴澄一边开车,一边在手机上查机票,算着时间买了两张。曲之意坐在副驾,低着头,像是丢了魂一样。

    丁宴澄放下手机握住他的手,冰凉的:“之意?”

    曲之意始终不说话,丁宴澄要牵手就让他牵,要摸他脸也让他摸,什么反应都没有,看得丁宴澄心都揪着的:“之意,你别这样,电话里只说是摔了一跤,说不定没多严重。”

    “嗯”曲之意囫囵着点头,一颗晶莹的眼泪落了下来,砸在手机屏幕上。

    从接电话到现在,他脑子里都像是在打雷一样,听不见东西,也看不清东西,只有一句话不断在他耳朵边上盘旋。

    丁宴澄安慰地摸他的头,窗外树影恍如倾倒的大厦往后倒退,曲之意吸了吸鼻子,眼泪越掉越多,最后低声抽泣起来。

    白色的SUV在幽静小路上靠边停了下来,丁宴澄解开安全带,抱住曲之意,手掌轻拍他后,曲之意把脸埋进丁宴澄的肩膀里,眼泪将衣服染成一片深色。

    丁宴澄轻声道:“哭一哭也好,你要是憋着,我反而还要担心。”

    车外寂静得很,除了小路旁额尔古纳河的潺潺流水声,再没有别的,月光透过挡风玻璃,无声安慰伤心流泪的人。

    车子抵达机场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丁宴澄掐着时间买的机票,一下车就登机,上飞机前,他把车子的位置信息发给了楚岑,然后就不再看手机了。

    因为不是出行旺季,班次又早,所以这趟航班没有多少乘客,他们坐在前排,连着四排都没有人坐,丁宴澄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曲之意:“喝点水,眼睛肿得像发面的馒头,喝两口,补充补充水分。”

    曲之意抿唇,本来没有想哭的感觉了,被他这样一说,又红了眼眶,他拿过水瓶仰头喝了大半瓶。

    喝完,曲之意抬手揉了下眼睛,神情哀恸地盯着前面一处看:“我应该跟你说过吧,我是跟着我奶奶长大的。”

    丁宴澄点头:“之前吃饭的时候,你说起过,你父母离婚了,一开始跟你妈妈,后来跟的奶奶。”

    眼泪在眼睛里打转,曲之意抬头,吸气的时候都是颤抖的:“奶奶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如果不是她,就不会有现在的我。”

    “我没见过我爸,听说他跟我妈离婚后,就又重新找了人,以前奶奶每次说起他都很生气,妈妈去世以后,她就也不说了。”

    “我妈妈呢,”曲之意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叹息道:“她活得很辛苦,没有好好被人爱过,也没有好好爱过别人,她好像很不喜欢这个世界,到走的时候,都是不开心的,甚至都不愿意看看这个世界。”

    “为什么这么说?”丁宴澄问他。

    曲之意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她也是跳楼去世的?”

    丁宴澄微愣,摇头:“没有。”

    “那个时候是冬天,过年,家家户户都在团圆,她就是在那个时候走的。”

    那么冷的天,她就只穿了件单衣,眼睛上蒙着布,从天台一跃而下。

    第73章 一人一鸡

    在曲之意的记忆里, 妈妈活得很辛苦,没有好好被人爱过,也没有好好爱过别人。

    她好像, 很不喜欢这个世界。

    “奶奶,奶奶!”

    一只小豆丁从外面跑进来, 奶奶坐在院子的合欢树下摘豆角, 笑呵呵张开双臂接住他:“哎呀乖乖回来唠啊。”

    “奶奶你看!”曲之意抬头, 手心里摊开来一只淡黄色的小鸡仔。

    奶奶“哇”了一声:“你从哪点儿捡到的小鸡啊?”

    曲之意奶声奶气道:“是肖叔叔给我的,他们家有好多, 送了我一只~”

    他将小鸡往奶奶怀里送:“奶奶,我可以养它吗?它好可爱啊。”

    “乖乖喜欢那就养到起噻,等嗨儿给它找个碗儿喂它点东西吃。”

    “我去找!”

    曲之意扬声高呼,捧着小鸡往厨房跑,碗柜在比较高的地方, 他够不太到, 于是搬了一根凳子踩上去找。

    小鸡刚孵化出来没多久, 也吃不了多少米,他抓了一把, 带着小鸡蹲在院子墙角处喂,村子里的几个老太太来找奶奶唠嗑,看他一个人跟小鸡玩,都笑他:“你屋头嘞个娃儿啷个不跟别个耍安,跟鸡窝儿耍。”

    奶奶笑呵呵嗑瓜子:“哎呀不管他的,娃娃开心就好了嘛。”

    旁边一个老太太问:“你媳妇没在屋头蛮?”

    “没有,到坡上去了, 摘菜。”

    “好嘛,”那个老太太靠坐在椅子上, 翘起二郎腿:“其实啊苗苗还是多勤快的一个人,都是我感觉啊,她最近好像有点儿不对头,看起来神搓搓的。”

    墙角,曲之意喂鸡的动作一顿,竖起耳朵听她们讲话,奶奶也“啊”了一声,放下手里的瓜子:“我看你才神搓搓的哦,我们屋苗苗哪点儿有问题安?”

    老太太尴尬一笑:“嗨呀没得没得,我都是讲来耍的嘛,你嘞个人,还当真了。”

    旁边的其他几个老太太相互对了个眼神,也跟着一起赔笑,赶忙把话题转到别的地方,但其实各自心里都明白,老曲家这个媳妇儿是有点不太正常的。

    前几年的时候还好的,挺漂亮一个姑娘,见到人就笑,又念过书,有学问,是从大城市嫁到农村来的,人人都羡慕,说他们家儿子是有福气,能娶到这么好的儿媳妇。

    但自从和曲乐山离婚后,整个人都变了,不爱笑,木木囊囊的,没有生气,也不爱和人讲话,喜欢自己自言自语,看上去怪吓人的。

    曲之意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看着小鸡吃米。

    过了一会儿,曲之意捧起小鸡往院子外面跑,身后传来老太太们的声音:“哎之意啊,你到哪点儿去?”

    农村的山路两边都是野草,曲之意矮矮小小的一个,捧着小鸡在杂草里穿行,娇嫩的手臂和小腿都被划出了浅浅的红痕,有些疼但更多的是痒,他时不时就要停下来挠两下,然后又继续按照记忆里的路线往前跑。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他终于在山腰处看到了想找的那个人。

    “妈妈!”

    曲之意飞跑过去,一把抱住王苗苗的小腿,王苗苗没反应过来,差点儿摔倒,她稳住身形:“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妈妈你看!”曲之意把小鸡举到头顶:“这是肖叔叔送给我的,以后我要养它。”

    王苗苗面无表情地看了小鸡一眼,淡淡地“哦”了一声,又扒拉掉曲之意的抱着自己的手,扭头继续摘菜。

    心里有点小失落,但曲之意依旧在母亲身边上蹿下跳,问小鸡可不可爱,说自己要给它取名字,晚上要和它睡一起。

    小孩子的世界洁白无瑕,思想也千奇百怪,换做奶奶听了他的这些话,早就笑得前仰后合了,但王苗苗的脸始终是冷的,甚至都没多看曲之意一眼。

    “妈妈”曲之意跟在王苗苗身后,小声叫她。

    王苗苗停下来,回头看。

    曲之意蹲下来指着自己的小腿肚子:“这里好痒。”

    “回去让你奶奶涂点花露水。”

    曲之意又找别的借口:“我来的时候,跑了好久,好累。”

    “那就坐着休息一会儿。”

    “那,那我休息,你呢?”

    王苗苗扭头,继续往前走:“我先回去,你后面自己回来。”

    路上的野草又多又高,只这么一句话的功夫,王苗苗的背影就已经被挡了一半,曲之意连忙站起来追上去:“妈妈,你等等我,我不累了。”

    王苗苗点点头,脚下的速度如旧,没有要停下来,或者走慢一点的打算,曲之意跟在她身后跑,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湿了。

    晚上,奶奶烧了一大桶水给曲之意洗澡。

    四五岁大的小孩儿,脱光了衣服往大澡盆里一坐,白白嫩嫩的,隔壁邹老太的媳妇也在给自己家儿子洗澡,两个小孩坐在盆里,隔空对望着。

    “手杆抬一哈。”头顶传来奶奶的声音,曲之意点头,听话地抬起手臂,又去看对面院儿的小孩,但那个小孩已经不看他了,在跟自己的妈妈玩泡泡,母子两人嘻嘻哈哈的。

    曲之意扭头,伸出另一只手去抱奶奶的脖子,还没洗呢,上面全是沐浴露的泡泡,奶奶笑着把头往后仰:“哎哟乖乖还没洗干净。”

    “奶奶,我想玩儿泡泡。”

    “耍泡泡?泡泡有撒子好耍的嘛,”奶奶麻溜用干净水给他身上冲干净:“等后头两天,奶奶给你买泡泡回来。”

    曲之意说的是玩沐浴露的泡泡,但奶奶没理解到,以为他说的是可以吹的那个泡泡。

    但他也没再解释,安安静静等奶奶给自己洗澡。

    白天在野草丛里跑过,手臂小腿上全是交错的红印子,泡在水里又烫又痒,他也不吭声,低头在玩手上还没洗的泡泡。

    洗完澡,奶奶给他穿上睡衣,抱他去床上睡觉,但到了床上以后曲之意却这么也不肯放手,他抱着奶奶的脖子撒娇:“奶奶,我今晚跟你睡好不好~”

    “跟我睡啊?”奶奶有些为难:“嘞两天不得行噻,晚上还要帮到你肖叔叔他们打苞谷,前两天他们也帮了我们嘛。”

    七八月份是玉米丰收的季节,白天太炎热,他们都是晚上的时候打着电灯干活的,这样凉快。

    曲之意嘟起嘴:“那我跟妈妈睡可以吗?”

    奶奶刮了下他的鼻子:“过两天嘛,过两天不忙了奶奶陪你睡,不要逗你妈妈不高兴,晓不晓得?”

    曲之意依旧嘟着嘴,没说话。

    奶奶给他在床头柜上放了水,又调好空调温度,就急匆匆去肖叔叔家帮忙了。

    夜里,曲之意趴在枕头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玻璃窗外有光亮照进来,是那些大人们在打玉米。

    曲之意从床上坐起来,两只脚吊在床边来回荡。

    “叽叽叽,叽叽。”

    脚下传来小鸡的叫声,曲之意低头,小鸡也仰着头看他,在接收到他的目光以后叫得更欢快了,围着他的脚绕圈跑。

    曲之意跳下床将小鸡捧到床上,小鸡立马就安静了,坐卧在他的大腿上。

    食指轻轻戳小鸡的脑袋,曲之意叫它:“小黄。”

    “叽叽。”

    没想到小鸡会有反应,曲之意眼睛一亮:“小黄?”

    “叽叽叽。”

    曲之意弯起眼睛,在小鸡的头上亲了一下:“你叫小黄?”

    小鸡歪着头,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只是看着这个照顾了它一天的小伙伴,又叽叽叫了几声。

    而曲之意像是找到了能够说话的“人”,趴在小鸡旁边跟它讲悄悄话,一人一鸡,一个敢讲,一个敢听,最后也不知道讲了多久,两个都闭上眼睡着了。

    奶奶从老肖家打完玉米回来,冲好澡都打算睡了,还是转了个弯去了曲之意的房间。

    推开门,月光斜斜照进屋里,又照亮了床尾。

    奶乎乎的小孩儿没盖被子趴在床的正中间,小鸡仔就睡在他手边,脑袋还枕着他的一截手指。

    奶奶抿着唇笑,轻手轻脚进去,把小孩儿抱到床头睡好,又在他的肚子上盖了块毯子。

    农村的夜晚安静而又美好,连月光都要更皎洁一些,奶奶低头在曲之意的小脸上亲了一下,亲亲她的乖乖。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请您再次确认您的安全带已扣好系紧,手机处于关闭状态,感谢您的合作。”

    “Ladies and gentlemen, the plane is about to take off”

    广播里响起空乘工作人员的播报声,飞机开始缓缓向前滑行,准备起飞。

    望着窗外缓慢消失的景色,曲之意又仰头喝了一口水。

    丁宴澄很轻地叹了一口气,问:“你爸妈是为什么离的婚,你知道吗?”

    曲之意拧紧瓶盖,小幅度点了下头:“这也是我在奶奶那听到的,村里那些老人,没事就喜欢围在一起聊家常,你家的我家的,什么都讲。”

    “她们说,我爸是我们村里唯一一个考上高中的,那个时候爷爷奶奶也没什么钱,差点就要供不上他,但还好那个高中是住宿学校,校长找到我们村里,说可以免掉他学杂费住宿费,每个月只用出伙食费就行。”

    飞机飞上云层,窗外视野一下就开阔起来,曲之意往后靠住椅背,双手放在膝盖上:“我妈也是在那个学校读书的,两个人在同一个班,学习成绩不相上下,我爸考第一,她就考第二,她考第一,我爸就是第二。”

    “后来高考他们都考上了大学,但只有我爸去念了。”

    第74章 她很聪明

    “你在说些撒子, 你要跟苗苗离婚啊?!”

    小院里,曲乐山拖着行李箱,奶奶从屋里追出来, 拉住他:“站到起,喊你站到!”

    “妈, ”曲乐山回头:“我们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我跟她在一起不合适, 那为什么不早点分开,这样对双方都好。”

    “你, ”奶奶瞪大眼睛,抬手指着他,上气不接下气:“娃娃出生还没有满一岁哦曲乐山,你就要离婚?你让苗苗啷个办?我跟你老汉儿从小就是这样教你的蛮?”

    “还有撒子叫不合适?你讲清楚起,撒子叫不合适?”

    曲乐山皱着眉, 似乎是在想辩词。

    奶奶却直接制止了他, 跟他一一细盘:“你讲不合适, 一开始你们在高中耍朋友的时候,我跟你老汉儿就说了, 叫你不要耽误人家,我们是撒子家庭,人家是撒子家庭,门不当户不对,人家跟你在一起本身就是受了委屈的,结果你安?”

    “非要把人家扭到起,大学钱人家给你出, 毕了业做生意,也是人家帮你贴钱, 那个时候啷门没讲不合适安?嘞嗨儿生意做起来唠,你要离婚唠?”奶奶越说眼越红,激动地在曲乐山背上拍了两下:“你到底要做撒子?你要当陈世美蛮?!”

    奶奶的声音很大,左邻右舍的人听到动静都挤在院儿门口看,曲乐山脸上过不去,大喊了一声“妈”,将行李箱摔在地上:“你也说是以前了,以前是什么样,现在是什么样?而且我也不是没给补偿,只要她签离婚协议,一百万马上就打到她的卡上——”

    “啪——”

    曲乐山脸上挨了一记响亮的巴掌,隔壁的邹老太连忙跑过来扶住奶奶:“哎哟撒子事嘛,你莫要动气哦。”

    奶奶靠在邹老太的肩膀上,都有些站不稳了,看曲乐山的眼神满是失望:“曲乐山,你前面的那二十多年都是啷个在读的书?我跟你老汉儿认不到字,懂不起大道理,但是我们晓得,一个人的青春,精力,不是钱能买到的!”

    院子里吵闹不断,奶奶的骂声,邻居们的劝解声,乱糟糟的,王苗苗一个人坐在屋里,就好像听不到一样,一边哼歌,一边摇宝宝床,还不到一岁的小奶团躺在宝宝床里,睡得正香。

    丁宴澄握住曲之意的手,想给他一些安慰,但真要说些什么呢,又好像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

    曲之意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我没事,你也不用说什么安慰的话,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就没什么感觉了。”

    “那你父亲后来?”

    “就是我之前说的嘛,两个人离掉了。”

    说起曲之意的父母,他们村子里的人都会不约而同地骂曲乐山,骂他是陈世美,事业有成以后就抛妻弃子,连亲生父母也不管了,事实也确实如此。

    曲乐山家里不富裕,当初在高中的时候和王苗苗认识,两个人走到一起,双方家长也都很反对。

    王苗苗的父母觉得曲乐山的家庭条件太差,女儿跟着他会吃苦,曲乐山的父母亦然,人家姑娘在城里长大的,下嫁到乡下来,要吃多少的亏,这是在害人家。

    但长辈是一个思想,年轻人又是另一个思想,十七八岁的年纪,最是相信爱情的年纪,以为只要两个人互相喜欢,就可以在一起,就可以跨越过所有的困难和阻碍。

    高考过后,曲乐山和王苗苗正常发挥,都考上了大学,在曲乐山一家绞尽脑汁凑学费的当口,王苗苗借口说是父母的资助,把自己的学费给了曲乐山。

    “那你母亲她自己呢?”丁宴澄匪夷所思:“不上学了?”

    曲之意摇头。

    “可她没去学校,家里人不会知道吗?”

    “她很聪明,只要她想瞒,就没有人会发现,”曲之意停顿了一下:“但她也是个傻姑娘,一点儿都不知道为自己着想。”

    因为报考的学校不一样,哪怕在同一个城市,只要王苗苗不说,就没人知道这件事,曲乐山不知道他拿的是王苗苗的学费,双方父母也不知道。

    又因为王苗苗在她报考的那所大学食堂做临工,所以每当旁人问起,她不仅能准确报出班级和老师的名字,甚至连每个班级同学的名字都能念出来。

    所以她把学费让给曲乐山这件事,是到大学毕业那天才被揭开来的。

    平时可以假装上学,伪造期末成绩单这些,但学分和毕业证是伪造不了的。

    “四年啊王苗苗,这四年里你是怎么骗我跟你妈的?你说你在C大读书,还每学期都拿成绩单给我们看,你骗得我们是真的相信你了!可结果呢?”

    父亲痛心疾首,母亲也流着泪去拉王苗苗的手:“苗苗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你也不是不知道现在考上大学有多不容易,居然为了一个外人,放弃自己的前程,为什么啊?”

    王苗苗低着头,双眼模糊,哽咽说:“对不起,爸妈,对不起”

    因为常年端盘子洗碗,到了冬天更是要忍着满手的冻疮碰冷水,摸着女儿这双粗糙得,不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手,母亲只觉得心痛。

    对于父母而言,欺骗是最不能接受的,尤其还是像这样的欺骗。

    从那天起,王苗苗就没有再回过家了,和曲乐山一起,在城市里创业打拼。

    因为知道老老实实打工赚不了大钱,那时候地摊经济又很盛行,曲乐山进了货,往大马路上一摆,开始做碟片生意。

    一开始做得挺好的,赚了一些钱,他们便从流动的地摊换成了固定的商铺,租了一家五十平小店,装修,雇人,货品上架,开张,看起来也是有声有色。

    但时代是在进步的,无论是从便捷性考虑,还是数据存储的自由性来考虑,光盘都是会走向被淘汰这条路的。

    光碟店赔钱关门,曲乐山备受打击,整天都不出门窝在家里,员工工资拖欠上门要钱,是王苗苗低声下气一个个安抚。

    “但在钱这件事情上,安抚也只是暂时的,我爸不想管的事,就落到了我妈头上,”曲之意叹息着,说:“当时她已经有一年多没回家了,为了付清员工的工资,她回了外公外婆家,问他们借钱。”

    丁宴澄:“你外公外婆未必会借。”

    曲之意点头:“当然不会借。”

    “他们本来就是不同意我妈和我爸在一起的,又加上偷给大学学费这件事,跟我妈也算是断绝关系了。”

    第75章 不要

    “妈, 你再帮我一次吧,求你了妈。”王苗苗跪在家门口,去拉母亲的手。

    母亲站在门口, 眼里有不忍,回头看了一眼丈夫, 想劝几句。

    “让她走。”屋里传来父亲无情的喝斥声。

    王苗苗又往前跪了两步:“爸, 我知道是我做错事了, 但乐山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接受他呢?”

    “他是个很好的人?”父亲从屋里冲出来:“他如果真有你说的那么好, 他就不会拿着你给的钱去读书,就不会让你跪在这里求我们!”

    “你知道吗,”父亲看着她,嘴唇在颤抖:“这么些日子以来,我时常在想, 是不是我跟你妈没把你教好, 或者说对你不够关心, 不然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你明明那么聪明,从小学习成绩就好你怎么就, 变成这样了呢?”

    王苗苗低下头,不敢看父亲的眼睛。

    父亲几次欲言又止,他想扯下蒙在女儿眼睛上的那层纱,但那些话说出来必定带血,让他没有勇气说出来,只能甩袖进屋。

    知道父亲对自己失望,王苗苗一个人失落地下了楼, 走出单元楼的时候,身后传来母亲的声音。

    “苗苗。”

    母亲追上来, 将一张银行卡塞进王苗苗手里。

    王苗苗不可置信地对上母亲的视线,母亲双眼含泪,拍拍她的手:“钱你拿着,先把欠的钱还上吧。”

    “妈”眼泪夺眶而出,明明母亲没有打她也骂她,但她却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

    母亲温柔地捋顺她被风吹乱的头发,叹息道:“苗苗,妈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曲乐山那个人靠不住的,你趁早看清他吧,不然你爸是不会原谅你的。”

    王苗苗咬住嘴唇,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母亲。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丁宴澄说。

    曲之意点头:“可以这么说。”

    就像他外公说的,如果他父亲真的爱母亲,在意母亲,就不会接受她给的钱去念书,也不会让员工找上门要钱,让她回家要钱。

    但王苗苗想不通,又或者说她看不到这一面,她沉浸在曲乐山平日里给她的那些,微不足道的“好”里面。

    而这种事在他们那个时代,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那时候的女孩儿们,思想很单纯,相信爱情,相信自己的选择,也相信只要不放弃,困难就会熬过去,就会像童话故事里写的一样,获得崭新幸福的生活。

    但没有人告诉她们,在这种相信的背后,还要取决于那个人是谁,不是谁都值得这样的付出的。

    王苗苗想不通这一点,也看不到这一面。

    她拿着母亲给的钱,帮曲乐山还了债,而曲乐山,还给了她一场不盛大,也不隆重,甚至都没几个人参加的婚礼。

    婚礼上,王苗苗的父母亲戚一个都没参加,只有曲乐山的父母亲戚,加起来也不过三桌客人。

    或许是成家让人肩上有了担子,婚后,曲乐山重新振作起来,又在王苗苗的分析,以及结合自己的专业能力后,打入了教培行业,开起了培训班。

    术业有专攻,王苗苗的这个想法没有错,当时的社会正处在发展阶段,而国家想要前进,教育就一定不能少,曲乐山作为当时为数不多的,读过大学的高材生,想要开培训班教小孩子,易如反掌。

    至少比他之前的光碟生意要简单。

    培训班从小小一间,开到十间,从一家学校,到有人合伙开分校,分校又从本地开到外地

    曲乐山乘上了时代向前的列车,一跃成为当时行业里数一数二的人物。

    而他上了车,却把在后面推他的人,留在了门外。

    “在老师的这个圈子里面,学历是很重要的,当时他在事业上过得风生水起,结识的也都是国内国外名校毕业的人,像我妈这样高中文凭就不太能看了,”放在大腿上的手握紧,指甲嵌入掌心,感受到那股痛感,才勉强压下曲之意心里的厌恶感:“在外面的时候,他不会跟人介绍妈妈,有人问起就含糊其辞,再后面,我出生了,他就将我和妈妈送到了奶奶家,说是方便奶奶照顾我们。”

    “夫妻分隔两地,他从一开始的一个星期回来一次,到一个月回来一次,最后跟妈妈提了离婚,签好离婚协议后,奶奶不认他,他就没再回过老家,只是会定时打钱在一张卡上,老家就只剩下奶奶,妈妈,还有我。”

    说到这里的时候,曲之意不由得发笑,丁宴澄却能看见他眼尾处泛起的晶莹。

    “她真的很傻,居然把真心放在这种人身上。”

    “她也不喜欢我,毕竟我的身上流的是那个人的血。”

    人活着是需要信仰的,这个信仰可以是父母兄妹,伴侣子女,也可以是一只猫一条狗,是可以让人感受到爱意的东西,因为有爱,才有动力走下去。

    但王苗苗没有,父母不和她往来,丈夫背叛她,和她离婚,而就算是离婚后她也不能自由,还有一个儿子在拖着她。

    她的每一天都过得浑浑噩噩,时而清醒,时而迷茫,在这种看不见光,一片漆黑的日子,她硬撑着,撑到了曲之意六岁。

    在曲之意六岁那年的春节,王苗苗摇摇晃晃走上天台,蒙住双眼,从天台一跃而下。

    飞机上,空乘工作人员推着小推车经过走道,问他们需不需要餐点,曲之意摇头,丁宴澄要了一份甜点和咖啡,也没吃,就放在小桌子上。

    此刻,距离飞机到站还有一段时间,曲之意第一次跟人讲起过去的那些事情,倍感疲惫的同时,也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阿澄。”

    丁宴澄回应他:“你说。”

    “我可以靠一下你的肩膀吗,好累。”

    丁宴澄没说话,直接揽住曲之意,把他靠在自己怀里。

    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听着丁宴澄有力的心跳声,曲之意闭上眼,任由眼泪划过脸庞。

    “如果当时,”曲之意睁开眼,声音哽咽:“如果那个时候有人可以听一听她说话,又或者,她没有生下我,离婚后就也可以有自己的生活,不会被困着。”

    “所以你觉得,因为你的存在,拖住了她?”

    曲之意睁开眼:“对。”

    是他拖住了她。

    头顶传来丁宴澄的叹息声:“可是,你说她不喜欢你,那你有亲耳听到她说这句话吗?”

    “之意,再好好回想一下,不要被自己的记忆骗了。”

    第76章 当时你还说

    “呼——”

    飞机穿过云层, 平稳降落在地面,奶奶被邹老太他们送在市里的医院治疗,曲之意一下飞机就打车过去了。

    推开门, 病房里的人都看了过来,奶奶的床位在靠窗的位置, 邹老太在给奶奶擦脸, 他旁边还坐着一个年轻男人, 在削苹果。

    曲之意刚要打招呼,邹老太就抬手制止了他, 将毛巾放回水盆了,又抽了两张纸擦手,压低声音:“刚睡着,莫把她吵醒了。”

    曲之意点头,放轻动作, 停在床前。

    奶奶躺在病床上睡得很安稳, 应该是做过一场手术, 脸上还带着氧气罩,旁边的仪器在滴滴作响。

    邹老太指了指自己的后腰:“做完手术过后她就一直喊腰痛, 睡不着觉,刚刚医生才打了镇痛。”

    曲之意心里发痛:“那她现在怎么样?医生怎么说的?”

    “做唠手术,已经没得事唠,后头就是好好养刀口,医生讲她骨质疏松,要多补钙,等她能吃东西唠, 我多给她炖点排骨汤。”

    邹老太住在奶奶隔壁,两个人平日里关系很好的, 谁有难处了就帮谁,之前奶奶去找他,家里就是邹老太在打理的。

    这次也是,要不是邹老太及时送奶奶到医院,他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谢谢,邹奶奶。”

    曲之意眼眶发酸,邹老太笑着说:“没得事得。”

    拍拍他的手,又用肩膀撞了一下旁边的年轻男人:“小超,之意来唠你也不打个招呼,喊哥哥。”

    “哎呀我削苹果呢,”小超小声嘀咕两句,但手上的动作还是停了下来,笑盈盈喊:“之意哥。”

    曲之意也笑着点头:“小超。”

    小超是邹老太的孙子,只比曲之意小一岁,没有大人在的时候,他俩都是直接叫名字,有大人在就没办法了,得叫一声哥。

    小时候他们一起玩着长大的,不过小超学习成绩不是特别好,初中之后读了个中专,毕业就上班去了,老家外地,哪里都去过。

    曲之意记得之前四月份,他刚入职一院,跟奶奶打电话的时候,奶奶就说小超回来了,没想到一直待到了现在。

    “曲,之意哥,”小超的眼神朝他身后的丁宴澄看过去:“这是谁啊?你朋友?”

    “对,”曲之意把丁宴澄往前拉了拉:“他叫丁宴澄,叫他阿澄就好。”

    小超十分夸张地做了一个“哦”的动作,然后凑到曲之意耳边:“你这朋友不是一般的帅啊,这都不拿下?”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曲之意和丁宴澄听见,曲之意偏过头轻咳了一声,丁宴澄站在旁边浅浅笑着。

    奶奶这一觉不知道要睡多久,曲之意又不想离开,就在病房门口的长椅上坐下,小超这段时间听邹老太的唠叨也听够了,好不容易有个同龄人,他也跟了出来,三个人并排一起坐着。

    这一路过来都没有吃东西,还哭了几场,就算是铁人也该受不住了,丁宴澄把从飞机上带下来的那块蛋糕递给曲之意:“吃点儿。”

    曲之意摇头:“吃不下。”

    丁宴澄不答应:“吃不下也要吃一口,补充点糖分,不然别奶奶没好,你也跟着住院,到时候我要照顾两个人。”

    “你拿错东西了,他不是很爱吃甜的。”小超说:“我们这边啊甜的吃很少,尤其是像蛋糕这种纯甜的东西,吃了胃会很难受,你要是说带他去吃火锅烧烤,他铁定吃。”

    闻言,丁宴澄点头笑:“那去吃火锅,正好在映雪他们家的那顿火锅没吃完。”

    曲之意本来心情还很低落,被他俩这一顿说,脸上不由得有了抹笑,但说出来的话还是拒绝:“不行,要是等会儿奶奶醒了看不见我怎么办。”

    “这有什么啊,”小超无所谓道:“我奶不是还在里面守着,还怕她醒了没人管啊。”

    曲之意还是不想走,小超直接把他拉了起来:“别想了别想了,咱们都多久没见了,你就给个面子,当是陪我吃了,我这两天守在医院,吃不好睡不好的,你不该请我一顿啊?”

    拗不过他俩,曲之意被一左一右架出了医院,坐上出租车,直奔火锅店。

    暑假,又是旅游城市,店里客流量大,丁宴澄特意跟服务员要了一间包厢,这样环境能安静些。

    曲之意确实是想吃辣的了,这段时间因为感冒,嘴里都没什么味道,他和小超抱着菜单,框框点了一桌。

    小超还想点酒,丁宴澄说:“酒点你自己的就行,他感冒还没好完,不许喝。”

    “哦~”小超这一声哦又是十分地夸张,曲之意无声地扶额。

    菜上得很快,香辣的锅底不断翻滚出红彤彤的泡泡,大片毛肚在里面滚个几秒,再裹上调制好的蘸水,在口腔里炸出脆嫩。

    小超后背往椅子上一靠,仰天长啸:“太,好,吃,了——”

    长啸完,他又说:“曲之意你是不知道啊,我这几年在外地上班,每次加班的时候都在想我们这儿的火锅,想的时间长了,就觉得在外面越来越没意思。”

    曲之意喝了口饮料:“我也是,不过肖叔叔离我近,我要是想家了,就去他的饭店吃饭,比你要好点。”

    “真是羡慕啊。”小超叹息道:“早知道当初我也好好读书了,跟你们考同一个高中,去同一个城市念大学,一个人在外面,是真/他/妈孤独。”

    曲之意单手托住一侧脸颊,他想起之前奶奶在电话里说的:

    “你不要不信,就住起在我们隔壁的那家,他们家小娃儿也跟你差不多大,才出去上班一年不到,就闷出病来了,今天刚回的老家,看上去蔫嗒嗒的,每天还要吃药

    曲之意看他:“你在工作的地方没有交朋友吗?”

    “没有,”小超撇嘴:“我你又不是不知道,在一个地方待不长,这里做做那里做做,关系还没处深呢,我就得走了,一走又要认识新的人。”

    他笑着挥手:“而且我也没那么多闲工夫去维系这些关系,烦人。”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曲之意说。

    小超双眼含笑,点头:“对啊,我这个人,朋友不多,但绝对都是真朋友,你,肖叔家那个,还有村头那个胖胖,以前咱们玩得多好啊。”

    “嗯,我都记得。”

    “不过啊,你小子以前也不仗义,”小超仰头喝完一杯酒:“我们拿你当好兄弟,你却一点儿没把我们放心上,反而去巴着那个,那个”

    小超低头想了几秒,没想起来名字:“反正那人不是我们村儿的,前后也没待多久,我记得就一个寒假吧,结果你倒好,天天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跑,把我们都忘了。”

    曲之意没想到这都能扯到他身上,但是:“有这回事吗?我怎么没印象。”

    “我靠,”小超一个鲤鱼打挺从椅子上坐起来:“你觉得我在说假话啊?这事儿胖胖他们肯定也记得,你不信就回头儿去问。”

    曲之意面色迟疑,他确实是没有印象了。

    小超见他这样,也较起了劲:“不行,我今天一定要跟你掰扯掰扯。”

    他拿起一根筷子:“你那个时候啊就跟个跟屁虫一样,那个人走到哪你跟到哪,你妈叫你回家吃饭你都不回去,当时你还说你要送他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

    小超继续在说,曲之意的心却咯噔了一下,这些话,好耳熟,他好像听谁说过

    第77章 曲之意

    “还好啊, 当时那个人没在我们这儿待多长时间,不然你可能就被拐跑了。”

    小超说话的表情十分夸张,曲之意都已经开始有点儿相信了, 但他真的,确实是, 一点都想不起来

    忽地, 曲之意又想起丁宴澄在飞机上说的那句话。

    “之意, 不要被自己的记忆骗了。”

    脑子里像是有好几根线交缠在一起,一会儿松开一会儿又拉进, 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迸发出来。

    曲之意问:“你说的那个人,是什么时候来我们这儿的?”

    “什么时候?”小超抬眸看向包厢对面的墙,认真回忆:“四五五岁吧,应该是,反正是冬天, 大概是, 一月底二月初的时候。”

    “嘶”小超又咬着筷子想了一下, 突然一拍手:“那一年是下雪了的。”

    “下雪?”曲之意手里的筷子有一截磕在了杯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对对!”小超激动地点头:“那一年下雪了, 你也知道我们这儿冬天可是很少下雪的,所以我记得贼清楚,而且,我靠”

    小超突然一声惊呼,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话音戛然而止。

    曲之意心跳声如擂,当即问:“而且什么?”

    “我”

    小超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几次张嘴,欲言又止, 而他越是这种反应,曲之意心跳得就越快,他十分肯定,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东西的,小超知道,但他不知道的,是什么事?

    “我靠我感觉,不是,这事你要让我说啊?”小超摇头:“我说不出口。”

    曲之意不解:“为什么说不出口?”

    谁知小超反问他:“你难道,连这个事也忘了?”

    曲之意摇头,小超看了丁宴澄一眼,脸上一会儿一个表情,最后在曲之意和丁宴澄的注视下,硬着头皮说:“那年,也是你妈妈出事跳楼的那年。”

    曲之意的瞳孔顿时放大了,脑子里一直绷着的那几根线也骤然断裂。

    “之意对不起啊,以后你都得一个人了”

    耳边响起王苗苗的声音,眼前时而闪过铺满白雪的天台,时而又回到他们吃饭的包厢,画面就像电影乱帧一样,闪得人头晕眼花。

    “之意,好好跟着奶奶”

    “呼”呼吸突然变得沉重起来,曲之意抬手去揉耳朵:“为什么,为什么会有声音”

    “之意,对不起啊”

    曲之意甩了下头,但声音依旧消散不去,一声一声,仿佛母亲就在身边。

    “之意。”

    颤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曲之意扭头,对上的是丁宴澄安静,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睛。

    “曲之意。”

    丁宴澄扶住他,手掌一下一下,缓慢地有节奏地拍打他的肩膀:“现在能听见我说话吗?”

    曲之意呆呆地望着丁宴澄,有些迷茫。

    “叮啷——”

    眼前是一串钥匙,钥匙上挂着一枚老铜钱,灯光照在铜钱边缘,有金光折射到眼睛上,但曲之意没有躲,反而看得更专注。

    “在你六岁那年,你认识了一个新朋友。”

    “对。”曲之意目不转睛,但不是在看铜钱,而是看铜钱后面的那双眼睛。

    “你们玩得很好,你还说,要送他一个东西。”

    “对。”

    “你送出去了吗?”

    “没有。”

    “为什么?”

    曲之意眉心微皱,似乎是想起了不好的事情,但双眸却依旧迷离,缓慢答道:“他走了。”

    “谁走了?”

    曲之意嘴唇颤抖:“都走了。”

    “都有谁?”

    细密的冷汗从额头溢出,曲之意的眼中有痛苦:“想不起来,我想不起来。”

    丁宴澄轻拍他的肩膀:“没关系,还记得我在飞机上跟你说过的话吗?不要被自己的记忆骗了。”

    “之意你再好好想想,那年冬天都发生了什么?你要送东西给谁?妈妈为什么要跳楼?她真的不喜欢你吗

    那个冬天发生了什么,要送东西给谁,妈妈为什么会跳楼

    记忆的海洋卷起狂风暴雨,无数细碎模糊的画面冲击着脑波,需要人花费力气去将它们拼凑在一起。

    曲之意闭上眼,凌乱的思绪像是被慢放,最后有一个画面在脑海中定格。

    农家小院铺了一层白皑皑的雪,王苗苗和奶奶坐在门前包饺子,一个穿着浅黄色羽绒服的小豆丁抱住她的腿:“妈妈~什么时候吃饺子,好饿。”

    王苗苗低头看了他一眼,抿唇轻笑:“包好就吃。”

    奶奶指了指桌子上包好的一盘饺子:“乖乖,把嘞盘饺子送到肖叔叔他们那里,送完回来就吃饺子。”

    “好!我现在就去送。”

    曲之意放开王苗苗,端着饺子就往肖叔叔家跑,冬天风冷,吹在脸上凉飕飕的,他跑一会儿就停下来喘口气。

    快到肖叔叔家的时候,好几辆黑色的小轿车迎面开过来,他连忙往旁边退。

    “哇,好多车。”

    耳边传来小孩的惊呼声,曲之意扭头看,是他的小伙伴肖萧。

    每次曲之意去肖叔叔家送东西,奶奶都会先打个电话过去,然后肖萧就会出来接他。

    “这些车都是从哪里来的,好帅啊!”肖萧激动地指着那些小轿车,两眼放光,曲之意也很激动。

    小男孩都对车子感兴趣,平时在他们村里,只有村长家才有小轿车,而且外观还没这么好看,现在一排小轿车开过去,简直不要太壮观。

    曲之意把装饺子的盘子塞给肖萧,扭头去追那些小轿车,想看看是哪家的。

    一开始他是追在后面跑,后来车子开太快看不见,他就顺着雪地里的车轱辘印找,最后看见那些车停在了村尾一户没人住的房子门口。

    “喊你送个饺子,送唠半个多小时才回来。”

    奶奶把煮好的饺子端上桌,一团白雾在饭桌上炸开,曲之意站在凳子上,凑近去闻饺子香气。

    刚出锅的饺子,热气都烫人,王苗苗把饺子移开:“还烫着呢就凑这么近,小心热气把鼻子烫掉,到时候变丑八怪。”

    “啊?”曲之意惊恐地捂住鼻子:“真的吗?”

    后脑勺被拍了一下:“她骗你的,”奶奶端了三碗调料放在桌上,坐下:“不过啊鼻子烫不脱,脸上可能会起小泡泡儿哦。”

    曲之意又去捂脸:“我不要长小泡泡。”

    小孩逗起来太好玩了,奶奶跟王苗苗对视一眼,都笑了。

    第78章 曲之意:好帅啊

    饺子要趁热吃, 王苗苗在曲之意的碗里盛了一勺。

    曲之意手握筷子夹起一颗圆鼓鼓的水饺,呼呼吹了好几下,一口咬下去, 舌头就尝到了香菇和肉丁的味道。

    他抱着碗,两眼放光:“好吃!”

    王苗苗摸摸他的头发:“慢点儿吃。”

    “嗯嗯!”曲之意低头, 把咬了一口的水饺全吃下去, 小脸吃得红彤彤的。

    一边吃, 曲之意又想起了刚才的事:“妈妈,刚才我去肖叔叔家送饺子, 看到好多车开进来,比村长家的车还要多,还要酷!”

    王苗苗眨了下眼睛,去看奶奶。

    “车子?”奶奶端着熬好的中药刚从厨房出来:“哦,是原先住起在我们后头的那家, 姓汪, 他们家原来就还阔以的, 后头又赚了钱,就搬走了, 头两个月就打唠电话回来,说要祭祖,迁坟,到时候还要喊过去帮忙,摆酒席。”

    “那我们也要去?”王苗苗问。

    “你不去,你手痛,到时候就我各人过去帮忙, 等迁完了,他们做酒席请客吃饭, 你再过来。”

    说这,奶奶把中药倒进碗里,推给王苗苗:“等它冷点了再喝。”

    这是奶奶在镇上卫生院抓的中药,供曲乐山上大学那四年,王苗苗冬天避免不了要碰冷水,冻疮好了又长,长了又好,所以现在天气冷了,手一碰凉的就钻心刺骨地痛。

    去别人家帮忙,人多事杂,有时候莫名其妙就被拉去干活了,奶奶知道她脸皮薄,不好意思拒绝,索性就不让她去,免得吃亏。

    而迁坟不是小事,要算日子算时间看风水,后面的几天,村里大人们整天进出忙前忙后,奶奶也是早出晚归的,曲之意待在家里觉得无聊,想跟过去。

    他跑到奶奶腿边,拉拉她的衣摆:“奶奶~我也想去玩。”

    “耶?那不得行哦,小娃娃不可以去的。”

    “为什么啊?”

    “小娃娃去了要生病,去不得,你想一哈嘛,生病了好难受,还要吃药。”

    曲之意有些动摇。

    奶奶摸了把他的小脸蛋:“你都在屋头耍,喊你妈妈教你写字。”

    说完,就带着工具出门了。

    但曲之意还是没去找王苗苗练写字,他在门前来回走了一圈,然后回屋裹上红围巾,戴上红手套,偷偷溜出门了,也不是一个人出去,他还叫上了平时玩得比较好的另外三个小伙伴。

    四个小豆丁跑到村尾,躲在一幢房子后面,偷偷往那边看。

    小超拉着曲之意的手:“他们家真的有很多汽车吗?”

    曲之意十分肯定地点头:“当然!不信你问肖萧,那天我和他都看到了。”

    于是小超立马去看肖萧:“真的吗?”

    “真的呀,”肖萧张开手从左划到右:“他们家有一排的车!你不信我带你去看!”

    说着,肖萧抓起小超的胳膊,抬脚就要往那边走,但刚走出两步又停了下来,站在原地不动了。

    曲之意觉得奇怪:“你们怎么不走了?”

    小超瞪大眼睛,结结巴巴指一个方向:“哇,曲之意胖胖你们快看前面!”

    曲之意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也惊呆了。

    汪家的老房子前,一个男孩身上穿着紧身的黑色衣服,头上戴着灰色安全帽,脚踩自行车一路直下,车轱辘碾过农村小路,在雪地上留下一行深深的印子。

    男孩弯腰,眼睛专注看前方路况,几声清脆的铃铛声响起,自行车从小豆丁们面前飞驰而过,空气中有序飘落的雪花也被搅乱,四处纷飞,有一片落在了曲之意的鼻子上。

    曲之意也没去擦,目光一直追随在那道潇洒背影身上,呆愣愣望着。

    好帅啊。

    对于五六岁,尤其还是一直在农村生活的小孩来说,能够有自己的自行车,这绝对是可以在小伙伴们面前炫耀的神兵利器,更别说还骑得这么好,在场的四个一下子就被收服了。

    胖胖是他们四个里面年龄最大的,反应也最快,拔腿朝那个男孩追过去,然后肖萧和小超也追过去了,只剩下曲之意还不是很敢。

    他还记得奶奶跟他说的话,让他不要去那个房子里,会生病,这个男孩是从那个房子里跑出来的,万一把他传染了呢?

    可是

    远处,小超他们已经追上那个男孩了,把他截停在一棵老榕树下,几个人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说什么,突然,小超兴奋地在原地跳了起来,然后他就看见那个男孩从自行车上下来,把小超抱上车,似乎是在教他。

    曲之意咬唇,站在原地张望,他也好想过去玩。

    他不敢过去,怕被传染生病,王苗苗天天都吃药,他以前偷偷尝过一口,苦死了,他不想吃药。

    而从这一天开始,后面的几天,小超他们都在跟那个男孩学骑自行车,打雪仗,曲之意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小伙伴都被“拐”走了,很不开心。

    又在心里嘟囔,小超他们好过分啊,怎么可以丢下他一个人过去。

    又过了两天,村里的小孩都过来玩了,只剩下曲之意还一个人,这下他怎么还坐得住。

    在内心纠结百八十遍后,他挪动步子小心翼翼朝他们那边走,但又不敢靠太近,最后在离他们两三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蹲在那,看他们打雪仗。

    一群小孩里,那个男孩是最突出的,穿着白色羽绒服,里面一件橙红色高领毛衣,个子很高,手长腿长,眼睛长得很漂亮,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里面有弯弯的月亮和星星。

    曲之意就这样蹲在旁边看,看得出神,那些小孩雪仗都打完准备回家了,他也还蹲着,一动不动的。

    突然,那个男孩朝他走过来,在他旁边蹲下:“看你好几天了,怎么不跟我们一起玩?”

    男孩的声音不像五六岁小孩那么奶声奶气,是更偏向于青少年的清朗,落在耳朵里十分好听。

    但因为出现得太突然,曲之意吓了一跳,登时从地上跳起来,头也不回地跑了,雪天路滑,他脚下没踩稳,摔了一跤。

    地上全是雪,摔在上面又湿又冷,曲之意想哭,又不敢停留,坚强地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往家的方向跑,一进门就扑进王苗苗怀里大哭:“妈妈——”

    王苗苗放在手里还没缝完的衣服,摸到他胸前打湿的衣服:“怎么啦?摔了?”

    曲之意紧紧抱住王苗苗,哭唧唧:“妈妈我身上好痛,是不是要生病了,我要生病了。”

    “啊?”

    什么都不知道的王苗苗被儿子哭懵了,不知道是该先安慰他,还是先把他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

    正好奶奶回来了,听见曲之意在哭,身上还脏兮兮的,过去问他怎么了。

    曲之意一边抽气,一边说:“我没听奶奶的话,去找那个哥哥玩了,我要被他传染生病了。”

    一边哭,曲之意指指自己的脖子:“我这里好疼,还很冷。”

    奶奶一愣,抬手摸摸曲之意的下巴。

    小孩子皮肉嫩,刚才摔了一跤,下巴有些磨破皮,还有黑乎乎的灰尘,高领毛衣也被雪打湿了,上面冻着一层薄薄的冰,摸起来硬邦邦的。

    “奶奶,我是不是得绝症,要生病了啊?我不想吃药。”曲之意将脸埋在手心里,哭得又可怜又可爱。

    奶奶和王苗苗对视了一眼,两人相视无言,下一秒又都笑了。

    “哎呀不得不得,”奶奶笑着抱起曲之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没得事,乖乖身体好得很,我们不吃药。”

    第79章 哥哥

    知道自己被骗的曲之意跟奶奶生了两个小时的气, 两个小时后,又是一个可以亲可以抱的乖宝宝。

    而也是这一天过后,曲之意也开始每天光明正大加入小伙伴的队伍里面, 整天跟在那个男孩身后跑。

    或许是听他“哥哥哥哥”叫得甜,那个男孩也格外照顾他, 会偷偷给他塞糖塞零食, 还会等别的小孩儿都回家以后, 单独教他骑自行车。

    就是他太矮了,自行车座条道最低, 脚也还是会踩空,要么龙头扶不住,几次都险些摔倒,是那个男孩在后面扶着。

    “哥哥,”曲之意停下来, 先是擦擦额头上的汗, 又抬起自己的手给他看。

    “怎么了?”

    曲之意摸摸自己的手, 软着声说:“好痛。”

    男孩低头去看,两颗脑袋凑在一起:“你手上的力气用错地方了, 不能这样去抓。”

    他抓起曲之意的手,教他怎么去握自行车的把手:“得这样,知道吗?”

    曲之意半知半解,摇头:“哥哥,我骑得好累,你带我骑吧?”

    男孩想了下:“也行,我来带你。”

    曲之意被抱到自行车后座, 等男孩也坐上来以后,他便立马从后面搂住了男孩的腰, 开心地大喊:“哥哥我坐好啦!”

    男孩戴头盔的动作微顿,回头瞥到曲之意圆圆的小脑袋,嘴角不自觉上扬。

    “坐好了,走!”

    自行车嗖一下往前,惯性让曲之意的身体往后倒,他连忙收紧力气,死死抱住男孩。

    冬日的寒风吹在脸上,里面还混着几片雪花,但曲之意一点儿都不觉得冷。

    男孩儿的衣摆被封吹起,时不时会擦过脸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一开始不知道是什么味道,闻着闻着,就有点儿橘子的香气,于是曲之意贴近了去闻。

    农村小路颠簸,他这样贴着,车子每颠一下,鼻子就会撞到男孩的背,不痛,反而有些痒。

    除夕,吃完年夜饭,奶奶把之前买的烟花还有仙女棒搬到院子里,曲之意坐在门槛上,乖乖让王苗苗给他戴围巾,一戴好就冲到院子里。

    外面已经有人开始在放鞭炮了,噼里啪啦响,曲之意抓起一袋仙女棒:“奶奶,我要出去一趟!”

    “去吧。”

    曲之意抱着仙女棒跑出院子,沿着小路向村尾跑,在路过一片池塘的时候,迎面有一个高高瘦瘦的影子朝他跑来。

    砰一声巨响,橙黄色的烟花在漆黑夜幕中炸开,曲之意看清楚了那个人的脸,眼睛被天上的烟花映亮,他挥舞手里的仙女棒:“哥哥!”

    男孩笑着去摸曲之意的头发,小孩儿头发软,摸着可舒服了。

    曲之意把仙女棒塞进男孩手里:“哥哥,送给你~”

    男孩笑问:“这是,新年礼物?”

    曲之意先是点头,立马又摇头,这只是他临时想起来要送的,也没有事先准备,不能算是新年礼物。

    “我,我忘记了,可以过几天再给哥哥礼物吗?”

    “好啊。”男孩笑着点头。

    身上没带打火机,男孩让曲之意在原地等,几分钟后,他拿了打火机,还拿了糖,是葡萄味的,曲之意含着糖,一双大眼睛骨碌碌望着男孩,等他点燃仙女棒。

    结果男孩儿弯下腰,笑问他:“你自己敢点吗?”

    曲之意一缩脖子,摇头:“我不敢。”

    “我来教你。”

    说完,男孩绕到他身后,握住双手,右手拿打火机,左手拿仙女棒。

    “哒——”

    打火机被打亮,小小的火苗照亮两张脸庞,曲之意屏住呼吸,被男孩带着去点仙女棒,火苗攀上引子,引子烧完火光就变小,光线逐渐暗下来,然后——

    “滋——”

    仙女棒绽放出金色的花朵,无数的光点炸出来,又在夜色下消失。

    曲之意本来很害怕,现在也都被惊喜取代了,一根燃尽,立马又点燃第二根,流光溢彩。

    “好漂亮!”曲之意回头,眼睛里全是仙女棒映照出来的星星。

    “砰砰砰——”

    天边再次炸出好几束烟花,男孩抬头去看,曲之意指着天,奶声奶气道:“过年啦,过年啦!”

    男孩捏捏他的鼻子:“新年快乐,小乖乖。”

    曲之意一把抱住男孩的腿:“哥哥我好喜欢你啊。”

    既然说了要送人家礼物,说到就一定要做到,但是送什么比较好呢?

    他想起之前奶奶说过,送别人东西不可以送太便宜的,可他没有特别贵的东西,他身上最贵的就是过年收到的红包,但也被奶奶收走了,只给他留了几个零钱硬币。

    怎么办,怎么办?

    曲之意别别扭扭想了好几天,又在家这翻翻,那翻翻,奶奶总喜欢把东西放在电视上放的柜子里,他搬了根凳子踩上去,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东西能送出去。

    没想到这一翻还真让他找到了,是个装满了硬币的铁盒子。

    小孩子思想单纯,觉得个头越大就越贵,他左挑右拣,选中了一块儿最大的铜板。

    曲之意乐滋滋把玩铜板:“这个肯定贵!”

    他把铜板装进口袋,一蹦一跳地要去送东西,然而刚跑下楼,就看见院子里停了一辆白色小轿车,客厅还有说话的声音,一个是王苗苗的,另一个很陌生,他听不出来。

    曲之意把送东西这件事抛在脑后,扭头往客厅的方向跑。

    “苗苗,你好好想一想我说的到底对不对,我们都离婚这么久了,你难道还想复合吗?这不可能了,别说我现在已经结婚,就算没有,我们也不可能复合的。”

    王苗苗强忍着怒火:“曲乐山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还会想跟你复合?你在自恋什么?”

    曲乐山绷着脸:“那你还住在这里是什么意思?你难道不知道,你在这里住一天,我妈就会恨我一天吗?”

    几年时间不见,曲乐山没怎么变老,只是比之前更成熟了些,而同样的,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也比之前更让人觉得恶寒。

    “就因为我们离婚这件事,我妈跟我怄气到现在,我是她儿子,我才是她的家人,结果现在呢?”曲乐山嗤笑一声:“现在我变成外人了,我有家不能回。”

    王苗苗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在发抖:“所以,你有没有站在我的立场想过?为了你,我爸妈不跟我来往,而我现在只是想守着之意,你连这一点也要剥夺?”

    “曲之意你可以带走。”曲乐山干脆地说。

    王苗苗愣住,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你什么意思?”

    “刚才跟你说过,我结婚了,下个月临产,曲之意留在这不方便,”似乎是怕她质问,他立马又说:“抚养费我会全出。”

    第80章 因为爱你

    曲乐山说他妻子下个月临产, 到时候孩子出生要上户口,曲之意继续留在这里会不方便。

    王苗苗不觉气笑:“曲乐山,之意好歹是你的儿子, 你现在连他也不要了?”

    曲乐山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不是你说的想守着他吗?那你就把他带走,我不拦着, 或者你不想带走也行, 就继续把他留在妈身边带着好了, 不然让他跟着我们,我们也照顾不到位。”

    王苗苗一句话不说, 只是看着。

    到底是以前他太会装,还是一点一点变成这样的?她可能,从来就没有真的看清过这个人。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曲乐山右眼皮抽搐几下:“这些年你以为我就好过吗,想回家不能回, 我结婚的时候, 妈看都不来看一眼, 所有人都说我是王八蛋,辜负了你, 是,这一点我承认,我对不起你,但该给你的补偿我少过一分吗?”

    说到这里,曲乐山锤了自己胸口两下:“人都会犯错,但有多少人能做到像我这样?不喜欢不合适为什么不能分开?一定要强捆在一起才叫负责吗?”

    “反正我今天回来,就是跟你商量这件事的, 要么你自己搬走,要么带着曲之意一起走, 去哪都好,钱我出。”

    说完这些,曲乐山甚至不敢去看王苗苗的眼睛,他扭头看向别处,恰好就看见了躲在门口的曲之意。

    矮矮小小的一点儿,漏了半个小脑袋在外面,眼睛里有好奇。

    曲之意本来是还想躲的,但见已经被发现,便朝王苗苗跑过去,躲在她后面看曲乐山。

    曲乐山自从离婚后,就没见过曲之意,现在陡然见到,心里不由升起一股柔软,他看向王苗苗:“他是之意?”

    王苗苗垂下眼皮,不想多给他一分一毫的眼神。

    曲之意感受到了母亲的难过和伤心,抱着她的腿,抬头:“妈妈,他是谁啊?”

    王苗苗看着自己腿边的儿子,神情哀伤。

    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不知道。

    说是他的父亲吗?可就是刚才,这个人还说他可以不要曲之意,一个人,到底是有多狠的心,才会说出这种话来?

    最近这段时间汪家迁坟的事快收尾了,奶奶白天过去帮忙了,偶尔会回来,曲乐山怕被撞见,就没在家里待多长时间。

    临走,他再一次对王苗苗说:“你再好好想想吧,过完元宵,我会再回来一趟。”

    曲乐山一走,王苗苗就哭了,她抱住曲之意,心中的愤怒和悲伤几乎达到顶点。

    看见妈妈哭,曲之意也慌了:“妈妈,你别哭,那个人欺负你了?我去打他!”

    王苗苗摇头,曲之意伸手去擦她脸上的眼泪,却越擦越多。

    “之意,”王苗苗双眼含泪,嘴角强牵起一抹笑:“别跟奶奶说今天的事,她身体不好,会生气的,你也不想看见奶奶生气吧?”

    曲之意犹豫着点头:“好,我不说。”

    小孩子不懂大人在为什么而哭泣,连安慰都是手忙脚乱的,曲之意抱着王苗苗,也跟她一起哭,希望这样她可以好受一点。

    后面的几天,王苗苗都闭门不出,奶奶也在外面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曲之意自己搬了根小板凳坐在王苗苗门口,跟她讲话,尽管也很少能得到回应。

    也因为这个突发的事情,他有好几天没去找那个男孩玩,哪怕他们来找他,他也说他不想出去。

    朋友很重要,哥哥很重要,但妈妈更重要。

    到这一天,奶奶回来,看见他还在家里,有些惊讶:“耶?你啷个还在屋头安?你那个哥哥今天要走唠哦。”

    “啊!”曲之意猛地站起来:“他们走了?”

    “在搬东西,我还以为你去唠的,结果你没去哦。”

    “那”曲之意想出去找人,但又不放心王苗苗,频频回头看紧闭的房门。

    奶奶看他奇怪:“你做撒子?”

    曲之意急得满头是汗,他拍拍房门:“妈妈,我要去找阿澄哥哥,你等我回来!”

    话落,曲之意跑回房间,摸出枕头底下的铜板,往村尾跑去。

    村子前后都有路,他们来的时候是从村头进来,走却是走的村尾那条路,曲之意赶到的时候,汪家老房子已经人去楼空,只有几个村里的老头老太在拾倒留下来的锅碗瓢盆,以及没搬走的家用电器,这些都是汪家人打过招呼,说不要了的,与其留在这儿腐烂报废,不如给有需要的人。

    邹老太见曲之意在院子里找,问:“乖乖,你找撒子?”

    曲之意揉揉干涩的眼睛,急得声音都岔了:“我找哥哥,阿澄哥哥,他走了吗?”

    “早都走了噻,跟他爸爸妈妈一起走的,他刚才上车子的时候还问你安,你没来。”

    曲之意觉得眼眶发酸,他扭头沿着地上的车印子跑,但前方除了被雪覆盖的草和树,其他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的。

    “怎么就走了呢。”曲之意站在两道车轱辘印中间,小手去揉眼睛,眼尾皮肉嫩,很快就红了。

    “怎么就走了呢,我东西还没送出去呢”曲之意摸摸染上自己体温的铜板,一边缓慢往回走,一边委屈地擦眼泪。

    大地被覆满白雪,一个伤心的小豆丁沿着蜿蜒小路,走走停停,眼泪落在雪地里,烫穿一个洞。

    曲之意回到家以后难过了两天,家里有两个人情绪出了问题,奶奶怎么可能会察觉不到,尤其是小孩子,不开心都写在脸上。

    为了哄孙子开心,第二天奶奶天不亮就坐上村里的三轮车去城里买薯片还有零食,她的乖乖最喜欢吃这些了。

    也正是这一天,曲乐山再一次来找王苗苗,跟他一起的,还有他怀孕的妻子。

    他们的意图只有一个,就是想让王苗苗搬走,见曲乐山说不通,那个女人甚至在王苗苗面前下了跪,王苗苗瞳孔一缩,大喊着后退:“你干什么?!”

    曲乐山也连忙去扶,被年轻女人推开,她捂着肚子,求王苗苗:“苗苗姐,都是母亲,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但你跟乐山已经没可能了,何必要这样纠缠着不放呢?你希望你的孩子辛福快乐,我也希望我的孩子可以有一个圆满的家庭,你难道忍心看到孩子一出生就受苦吗?”

    曲乐山拉不起来人,就对王苗苗发难:“我真是想不通了,只不过是让你搬走,地方,钱,你都不用,我都会帮你解决的,你为什么就是不同意呢?非要把场面弄得这么难看——”

    他话还没有说完,突然有个小身影朝他撞过来,是曲之意。

    曲之意把曲乐山撞退了好几步,又朝跪在地上的女人大喊:“不许欺负我妈妈!走开!”

    眼看就要推到那个女人,曲乐山一个大步上来,先把曲之意推开了。

    才五岁的小孩,怎么可能顶得住成年男人的这一推,曲之意被推倒在地,后脑勺重重磕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啊——”曲之意痛呼出声,立马就哭了。

    王苗苗目眦欲裂,把曲之意抱在怀里:“宝宝,宝宝”

    曲之意没有喊痛,但他的哭声里全都是痛,曲乐山知道自己冲动了,有些无措,想要来看曲之意的情况:“之意他”

    “滚!!!”王苗苗抱着曲之意,双目通红。

    曲乐山连忙摊开手跟王苗苗道歉,让她不要冲动。

    但此刻的王苗苗已经没有理智了,她像个被触到逆鳞的野兽,朝曲乐山咆哮:“我让你滚啊!”

    一个母亲,她可以是坚强的,能扛得起重担,也可以柔弱的,会温声细语地和人交流,但只要她的孩子遇到危险,她便可以无所畏惧,便可以与任何不对等的势力抗争。

    王苗苗的脾气很好,她从来不发火,她只会哭,但那天,她抱着曲之意,把客厅砸了个稀巴烂。

    她抄起旁边能够到的所有东西往地上砸,房间里的板凳,茶杯,家具,都曾贴着曲乐山的腿,肩膀,头顶擦过。

    曲乐山怕失控的王苗苗伤害到妻子,连忙带着人上车,一刻也不敢停留,开车落荒而逃。

    终于,等王苗苗砸累了,手上再没有力气,她抱着曲之意走上了天台。

    室外的风刮在脸上刀割一样的疼,曲之意抱住王苗苗的脖子,哭得伤心:“妈妈,好痛,好冷。”

    王苗苗脱下自己的外套给曲之意穿上,她自己里面只有一件很薄的单衣。

    冰凉的手指抚摸上曲之意的脸颊,王苗苗轻声问:“宝宝还痛不痛?”

    “很痛,妈妈我好痛,”曲之意哭着问:“那个人为什么要你走,你别走,我不想离开你,也不想跟奶奶分开,我不要。”

    “那个人好讨厌,他是坏人,他还推我,我们以后不要见他了,呜呜呜”

    王苗苗在他脸上落下一个吻:“嗯,我们以后不见他。”

    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王苗苗忍住哽咽,深吸一口气:“之意啊,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以后你得自己一个人了”

    “妈妈觉得好累,可能,陪不了你了。”

    曲之意红着眼:“为什么?你要去哪里?”

    王苗苗嘴唇蠕动,她知道,话说出来不管怎样都是残忍的。

    “妈妈,妈妈要去先别的地方,等以后宝宝长大,就会见到妈妈了。”

    晶莹的眼泪滚落下来,曲之意摇头:“不行,不行,我不要。”

    王苗苗温柔地拨开曲之意额前碎发:“之意,好好跟着奶奶,她不会离开你的。”

    “是妈妈不好,你不用原谅我,也不要记得我,因为,”王苗苗哽咽到说不出话来,痛苦又不舍,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继续说:“因为,你的妈妈不是一个好妈妈,她不爱你,也不在乎你,她甚至有点讨厌你,每次见到你都很不开心。”

    “不是的,”曲之意摇头,试图纠正:“不是这样的,你很爱我,你是最好的妈妈——”

    王苗苗闭上眼,打断他:“把这些事情都忘掉,好好吃饭,好好长大,不要伤心,不要难过。”

    曲之意不停地摇头,他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这样说,他极力反驳:“不是的,我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然而下一秒,他被王苗苗推到了楼梯口。

    门砰一声合上,曲之意的大脑都空白了,他用力拍打木门,手掌拍痛也无所谓。

    “妈妈!妈妈!你不要走,不要走!”

    奶奶从城里买完东西回来,听到曲之意凄厉的哭声,急急忙忙跑上楼来。

    门被推开的瞬间,王苗苗跨出了天台,曲之意想冲过去抓住王苗苗,被奶奶从后面抱住。

    曲之意大哭着,眼睁睁看着王苗苗像折了翅膀的小鸟,从天台上坠落下去。

    包厢里,曲之意额头抵在丁宴澄肩膀上,眼泪决堤,耳朵都是红的。

    丁宴澄低头亲了亲他的头发,声音里带着心疼:“所以,她从来没有说过不喜欢你,相反,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因为爱你,所以会让你忘记她,这样你就不会痛苦,才会好好长大,恨比爱轻松。”

    “可是她为什么要走,”曲之意感觉心里一阵抽痛,单薄的背脊在颤抖:“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

    “因为她是真的太累了。”丁宴澄抱住他,温暖有力的手掌一下一下拍打他的背,安慰他:“她没有办法答应你,永远陪着你,但她用她自己的方式,把你留在了奶奶身边,谁也不能把你和奶奶分开。”

    丁宴澄握住曲之意的肩膀,让他看自己的眼睛:“之意,做错事的不是你,不是你妈妈,所以该难过的也不是你们,你知道吗?”

    曲之意眼睫被眼泪打湿,泪水掉下来,洇进丁宴澄的心里。

    “同样做错事的,还有我,如果那个时候我没那么早走,就可以帮你分担痛苦,之意,”丁宴澄轻轻抚摸曲之意的眼睛:“现在,你想起我是谁了吗?”

    曲之意下嘴唇动了几下,道:“想起来了,你是阿澄哥哥。”

    “对,是我,那我说的话,你相信吗?”

    “信。”

    喉结滑动,丁宴澄眼眶有些湿润,脸上却依旧带着温和的笑:“那接下来,你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

    “你的妈妈很好,她很爱你,也很在乎你,你都不知道,你的存在对于她来说有多重要,她不喜欢这个世界,因为这个世界让她感受不到爱,但你可以”

    “妈妈”曲之意蹲下来指着自己的小腿肚子:“这里好痒。”

    “回去让你奶奶涂点花露水。”

    “我来的时候,跑了好久,好累。”

    “那就坐着休息一会儿。”

    “那,那我休息,你呢?”

    王苗苗扭头,继续往前走:“我先回去,你后面自己回来。”

    路上的野草又多又高,曲之意站起身追上去:“妈妈,你等等我,我不累了。”

    曲之意跟在王苗苗身后跑,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湿了。

    突然,王苗苗停住脚步,蹲了下来,曲之意吓了一跳,不明白她的用意。

    王苗苗回头看他:“再不上来,我就真的走了?”

    曲之意眼眶一热,小心翼翼趴在王苗苗的背上。

    王苗苗站起身,背着他往家的方向走。

    烈日炎炎,曲之意试探地抱住王苗苗的脖颈,见她没有拒绝,也没有不开心,才真正松下一口气。

    他软软地喊:“妈妈~”

    王苗苗“嗯”了一声。

    他说:“我好爱你啊。”

    王苗苗再次“嗯”了一声,说话的气息不是很稳:“妈妈也很爱你。”

    “这个世界于她而言,就像是落满雪的冰河,她将自己埋葬在河底,而你是她的太阳,每一次你喊她妈妈的时候,她身上的温度都在一点一点回升,你每一次跑向她,拥抱她,都在融化她封锁自己的冰层,你不是她的累赘,你也没有拖着她,你是她心里最柔软,最温暖的那团火。”

    丁宴澄亲了亲他的眼睛:“这些,你都记住了吗?”

    曲之意哭得泣不成声,点头:“记住了,我都记住了。”

    丁宴澄去摸他通红的眼睛,触感温热。

    在长达一分钟的缄默后,丁宴澄放开曲之意:“曲之意,现在你的面前有一扇门,在我数到一的时候,推开它,你就会回到现实。”

    “三”

    “二”

    “一”

    一声清脆的响指声后,曲之意整个人瞬间脱力往旁边倒去,是丁宴澄及时抱住了他:“之意,你感觉怎么样?”

    曲之意被丁宴澄抱在怀里,只能看到他结实的胸膛,以及耳朵下有力的心跳声。

    前尘往事尽数想起,曲之意抬手抱住他,哽咽地喊:“阿澄哥哥”

    方才丁宴澄不敢有太大的情绪,现在看曲之意这样,心里又喜又痛:“是我,迟到了这么久,对不起。”

    也是这个时候,包厢门被推开,林树走了进来,跟在他后面的助理打开设备箱,在沙发上摆好,对丁宴澄说:“丁先生辛苦了,接下来交给我吧。”

    丁宴澄点头:“麻烦了。”

    两人合力将曲之意平放在沙发上,助理开始给曲之意做检查,丁宴澄退到旁边看。

    林树走到丁宴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甚是欣慰:“早就跟你说过,按我的方法来,不会有错的。”

    丁宴澄点头:“我知道,作为之意的老师,最了解他的人肯定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