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斯猜猜我今年多大了?”
奈奈把脑袋送到兰斯的面前,灿烂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他对上了一双灰蒙蒙的双眼,带着没有焦距的茫然。兰斯的眼睛很好看,让奈奈想到两弯月,现在月亮蒙尘,连黯淡的光都没有了。
兰斯轻笑着说:“我听你的声音很年轻,我猜你应该没到二十吧。”
“对不起。”
兰斯摇头,“没事。”
他已经习惯了睁眼与闭眼没有差别的世界了。
奈奈沮丧地说:“我总是冒冒失失的,我进来前刚过完了十六岁生日,我阿姆说奈奈这么冒失,怎么讨雄虫开心。”
兰斯听到了抽泣的声音,他无措地张张嘴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奈奈,但奈奈是个自我疗愈很强的雌虫,很快就振奋地说:“我已经不是三年前的奈奈了,我是在矿星活了三年的奈奈,跟我同一批下船的很多雌虫早就噶掉,但我还顽强地活着。”
“很厉害。”兰斯真心实意地夸奖。
“多亏了阁下呢,很多流放虫会死在刚下星船的那一夜,恶劣环境下的失温、死于矿星老鼠之口、被同类劫掠杀掉……我就差点死在同船流放虫手上,推开那只虫我拼了命地往阁下所在的地方跑。”
奈奈缩了缩脖子,仿佛回到了那个黑暗中逃跑的夜。
黑暗里只有那一点光亮,他不断跑、不断跑,身后是紧追不放的流放雌虫,带血的尖刀好几次划过后背心,他很累、喉咙很干、肺要炸开了,但他不敢停,眼睛牢牢地抓着那一点亮光拼命跑。
但他太菜了,距离亮光五米的地方被矿渣绊倒狠狠地摔倒在地,那个流放虫赶了过来,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个时候的奈奈一脸的泪水,透过泪眼他看到雄虫冰冷的眼神淡淡地扫了过来,要杀他的雌虫就被吓走了。
“就一个眼神,天啦,我那时候心里面想他是我的神。”
奈奈松开抓着轮椅的手,双手抱在胸前虔诚地说着。
但虔诚不到三秒钟,很快垮掉。
“我趴在地上好久,快冻死时候手脚并用地爬到了阁下的身边,阁下没有赶我走,我近距离见了一个晚上杀神,血溅到我身上,我要叫,阁下冷冷地让我闭嘴,我就更加恐雄了。”
兰斯噗嗤笑了起来。
“哎呦,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好玩,哈哈,我像是仓鼠一样躲在了老虎身边。”
“不是笑你。”兰斯笑着摇头,他笑着将心中的画像全都撕掉,雄虫是复杂难绘的,说他温柔时,他冷漠残忍;说他嗜血时,他随和克制;说他荒淫时,他无措拘谨……他不是一个简单的平面,需要更多的色彩描摹。
兰斯摸上了自己的眼睛,如果可以看见……
“一直在说我,没意思的啦。”
奈奈丝毫没察觉到兰斯的目的,他还以为一直在说自己的事儿了。
“三楼有拍卖会,我带你去看啊,那边才热闹。”
“我可以吗?”兰斯握着轮椅的把手。
“放心,没问题,有电梯,而且你肯定没发现大家都很畏惧你。”
兰斯不解,“嗯?”
奈奈在兰斯的肩膀上点了点,“你身上的是阁下的斗篷。”
b·216霾多沙尘大,沉明河出门都裹着他的斗篷,自从得到它后从未离身,它黑色、宽大、透气、防风、保暖,大大的兜帽上还有一对护目镜,是沉明河最鲜明的标志。
很多流放虫不见得见过雄虫的真实面貌,但一定认识这件斗篷。
斗篷=杀神。
他们直接就害怕了。
兰斯握住斗篷的边缘,心想难怪临出门前他特意为自己裹上了斗篷。
“电梯有点挤。”奈奈小心地护着兰斯,时不时跟旁边的雌虫说别挤了,小心点。
别虫好奇地打量着兰斯,银色长发的雌虫,不多见,雌虫消瘦的脸庞浮现着淡淡的红晕,眉宇间没有忧愁愤恨之色,无论是身上穿的、还是头发上坠着一颗金色小珠子的皮筋,都显示出他被照顾得很好。
有几个雌虫交换了下眼神,有志一同地打开了个人终端,看到上面大大的提示,不知道是谁骂了一句很脏的话。
奈奈皱眉,嘟囔地说:“真脏。”
“呵呵,奈奈·康斯你有啥资格嫌弃我们脏的,哥几个经济罪进来的,不像你杀了雄父一大家子。”口吐脏字的雌虫嘲讽。
他看着个人终端上显示的“盘口关闭,系统进入结算”的字样心里面就来气,但庄家是黑市的老大,盘口是他开的,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谁敢说个“不”,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的说明呢:根据实际情况测定,系统认为银发雌虫活过30天的概率超过95%,再开盘已经没有意义,现提前关闭盘口,进入结算阶段,请各位耐心等待资金到账……巴拉巴拉的,看得他胃疼!
雌虫眼睛都红了,他投进去三千星币是他全部身家啊,本以为稳赚不赔,很快就能够见到银发雌虫的尸体,没想到。没想到这破烂雌虫比自己活得还要滋润。
奈奈冷下脸,眼神阴鸷地说:“你闭嘴,逼着妻子堕掉肚子里成型胎儿的垃圾雄虫和他的情夫不配活着。”
骂人的雌虫才不怕,根本就不把矮个子的奈奈放在眼里,他输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兰斯,喃喃自语着,“屁个测算,老子让他今天就死!”
情况骤变,电梯空间狭小,虫又多,雌虫突然抽出刀动手根本就没有给奈奈反应机会,奈奈大叫着兰斯小心,自己用身体护着银发雌虫。
扑过来的雌虫刀子悬在半空,奈奈等了半天没有动静后慢慢抬起头看,看到一把匕首锋利的刀尖抵在了脏话雌虫的脖子上,刀尖已经没入了他的皮肤,鲜血正在溢出,只要往里面再进去一点就没命了。
兰斯捂着胸口干咳,他问奈奈,“在市场上可以动手吗?”
奈奈回过神来,用力地推开了脏话雌虫,拥挤的电梯愣是空出了个地方给那只雌虫瘫软在地。
奈奈说:“市场有规定,不能动手打杀,但可以交给市场的管理者,有错的那一方他们会动手的。”
兰斯收回了匕首淡淡地说:“那就好。”
瘫软在地上的雌虫瑟瑟发抖。
电梯里有监控,发生的这一幕已经被管理者看到了,电梯打开就有管理队的虫过来把那只雌虫拖走,走的时候管理队的队长对兰斯说:“身手不错啊。”
他在监控里看的真真的,那把匕首都不知道是从哪个方向伸出来的,就那么快速而准确地抵在了雌虫咽喉。没有任何一个拖泥带水的动作。
兰斯表情淡淡,没任何表示。
奈奈把他推了出来,又惊又乍,连声说好厉害好厉害,“我有点明白明尼斯特阁下为什么那么在乎你了,因为你也很特别,我在你们身上看到了一样的影子。”
这是兰斯没有料到的答案,怔愣的表情略略出现在脸上。
推着轮椅的奈奈咬着下唇,他没了刚才的咋咋呼呼,语气艰涩地说:“我是犯杀虫罪进来的,阿姆已经同意离婚了,但他还是不放心给阿姆和我下药,阿姆因为流产大出血死的,我吃的不多被救了回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掌,“但永远长不高了。”
兰斯静静听着。
奈奈语气平淡的就像是在说拍死了一只蚊子,“他们说阿姆是自杀,成功脱罪,按照帝国法律雄虫只要社区服务三个月就没事了,我就把他们杀了。”
不需要任何安慰,奈奈瞬间走出了阴霾,他欢快地说:“拍卖会到啦,好多虫啊,真热闹。兰斯,我现在推你进去了,虫太多应该会碰到你,你别怕。”
兰斯点点头,跟着奈奈进了喧闹的拍卖会。
拍卖的东西他都不感兴趣,看出奈奈想去凑热闹但碍于看着他不好走动,兰斯说:“你把我放在会场边缘,你刚才不是说那边有柱子,柱子旁边是吧台,我在那边等你。”
“不行不行。”奈奈虽然很心动,但答应雄虫阁下的事情必需要保质保量地完成。
“没事的。”兰斯露出了鼓励的笑容,“刚才电梯里你也看到了,我有能力自保,而且……”
他抬起胳臂示意奈奈看自己身上的斗篷,“我还有它。”
“兰斯,真的谢谢你!”奈奈给了兰斯一个大大的拥抱,“我把你放在那边,只要一刻钟,一刻钟后我一定回来。”
“好,你放心吧。”
拍卖会在建筑的第三层,占地面积挺大,来参加拍卖会的雌虫络绎不绝,为了能够容纳更多的虫会场中间不提供桌椅,大家拍卖就在中间举牌。只有边缘靠着柱子的地方有零星几张桌子供人休息,奈奈一进来就和兰斯介绍了现场的情况。
兰斯靠着柱子,凝眉细细分辨着嘈杂声音中那个熟悉的语音。
“先生,您的空气酒。”
“先生,您的号码牌。”
“请先生让让。”
十三四岁少年人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儿童的奶气却依旧稚嫩,力持从容乍一听很一本正经仔细品是在色厉内荏、装腔作势……兰斯忍不住笑了,眼底竟然浮现出一点点酸涩来,这是他少年时的声音,是他的机甲精挑细选后选定的语音包。
声音靠近了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滚轮声音来了个大拐弯越走越远。
兰斯急切地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仓皇境地下的失而复得他太想抓住了,以至于失去了冷静。
靠着冰凉的墙壁,他把匕首横于胸前。他应该在一个走廊里,走廊很安静就衬托出一些细碎声音的可怕,他侧头仔细分辨着方向,十点钟方向哺乳动物扑过来的声音、两点钟方向有不只一只,正前方的声音突然密集……
兰斯猛地行动,最好的防守是攻击,看不见的他通过分辨声音成功地挡住了一只老鼠,刀刃从啮齿类动物的牙齿前划过发出令虫头皮发麻的尖锐声音。
电梯里遭遇的事情让他信心大增,可实际情况却让自己没法忽视身体的残破,被团团包围的黑暗像是巨大的囚笼又像是猛兽腥臭的大嘴。
小动物在谨慎地靠近。
“先生,您没事吧。”
滚轮声音刚到,就听到机器倒地,机器人不断重复着“没事吧”。
兰斯在熟悉的声音中笑了,握紧匕首再战,他从不退缩。
“别逞强。”
与机器没有感情起伏的熟悉声音不同,这熟悉的声音自头顶上方而来。一只手护卫地扶住了自己的肩膀,兰斯漆黑的世界里仿佛出现了绚烂的七彩光芒。
原来,有你在,我就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