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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赵光宗的宅子置在东阳街, 偏于城中的位置,倒是并不偏僻。

    去往耍乐采买的地儿都近,外在有一好处是民巷里有许多积年老樟树, 夏里阴凉不说, 景色也好。

    位置好住着适宜的宅子,若非是有特别无奈的情况,也都舍不得出手。

    祁北南与萧元宝随着房牙,在东阳街就只看到了三处要卖出来的宅子。

    对外的还只一处, 是房牙知晓祁北南是秀才相公,这才将另两处也亮了出来。

    不过好在是三间宅子中,相中了一间还不错的。

    大两进的宅子, 内里的屋子造的也合理, 没有甚么黑屋, 都还挺向阳。

    且园子打理的也雅致, 种得青竹, 芭蕉;

    内有一处亭子, 靠着是个小荷池, 如今荷花正盛, 池中还有几尾锦鲤,长得胖胖圆圆的。

    宅子正房厢房都置得有床, 桌,柜, 榻子。

    但是不成套,有的屋子有柜无榻, 有的则连桌都没有, 估计是原本的给搬走了些。

    此处原本是个乡绅的宅屋,如今上了年纪, 欢喜儿孙绕膝的热闹,便随着儿子到任地去享福了。

    一大家子,香火只会越来越兴盛,就算往后再回来岭县,这二进的小宅子也已住不下,虽昔时很用了些心打理出来,可也不得不割爱了。

    “老乡绅要二百二十贯钱,宅子中所见之物,均留下。后续屋主是卖了还是自留用,都好。以这般好的宅子,价已要得很是合理。祁秀才前就有人来看过了这处宅子,也很是满意,不过家去商量了几日也还没给准话儿。”

    “咱做房牙的都有规矩,甭管你再欢喜满意这宅子,谁先给定金宅子就给谁。老乡绅若是晓得把宅子卖与秀才相公,定然也乐意得很。”

    房牙低了声音,又道:"这宅子风水好,老乡绅三个儿子,两个都做了官咧。"

    祁北南对房牙的话半信半疑,不过赵光宗却信得很:“当真?”

    “这如何假得了,小的也不是干了这一单买卖便不做了,若是欺瞒了秀才相公,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会行恁般不诚信之事。”

    赵光宗默了默,把祁北南拉去一边:"这宅子我瞧了都觉好,比我那处宽敞透亮不说,位置也更好些。"

    他小声道:“不过价格也忒高了!先前家里置我那处宅子,姑且才这个数目。”

    赵光宗比了个十五的手势。

    萧元宝圆了眼睛,同一街巷,又同是二进院儿,这相差的也太多了。

    足足高出了七十贯钱,多出来的银子,都能盖两个他们那般乡下的庄子了。

    萧元宝咂舌,虽是欢喜这处宅子,可价格上也太不饶人。

    祁北南道:“这两年乡里的土地价格也又涨了几百文,城里的屋舍价格也没少涨。几厢下来,价格自是吓人。”

    “房牙,我也不与你多攀扯些虚头,这宅子我出一百八十贯钱,你且去问询老乡绅愿不愿意卖。若合适,我们即可买卖。”

    “祁相公爽快人。”

    房牙赞了一句,却又为难道:“只是这价,您还的也忒狠了些。怕我与老乡绅张口,他要大棒子将我赶出。宅子各厢都好,您再加点。”

    祁北南微微笑道:“前些日子天起异象,想必近来生意不好做吧。先前看了宅子的人家满意却迟迟不见答复,想来也是忌惮天象不吉。”

    “若非瞧得起这宅子,这当上,价我且都不会还。”

    那房牙悻悻一笑,知晓了祁北南的厉害,不敢再巧言。

    便道:“那小的去看看老乡绅那头的意思,祁相公耐心等两日,这边定然快快与你答复。”

    祁北南秉持着一派的端方,又体面的打赏了房牙五个铜子。

    看罢宅子,赵光宗引着祁北南和萧元宝转就去了家里头吃茶水。

    两处宅子倒是离得近,虽不曾紧相邻,可步行还不到半刻钟就能到。

    “要真能以你谈的价格买下,倒是划算。”

    “哪里就能这般实惠,先把价格低压下去,待着他在抬一些,若合适,方才能成交。”

    赵光宗笑道:“你这不光是文章做得好,买卖也很有一套。”

    过了两日,那房牙还真就来回了信儿,说是老乡绅怎么也不肯,嫌价实在太低了些。

    “小的口舌都说得打结了,好一通周旋。老乡绅才松了松口,如何都得两百贯,各自做些让步,再是不能少了。宅子里瞧见的那些桌子椅子,床,架子,一应都留下。”

    “老乡绅是讲究人,家里打的那些家什不说上乘,可也是教人瞧得过眼的。祁秀才是有见识又会盘算的人,恁些家什再行前去打新的,可也得要几十贯钱呐。置了宅子,若手头紧便先将就着用,若是手头宽松,恁些家什堆在库房里头,留着赏人也好啊。”

    这价与祁北南心头的价相差不大,于是便定了下来。

    一手银子,一手房契,事情办得快。

    七月中,就已办了妥帖。

    家里翻黄历寻了个好日子,就在七月二十一这日搬进去。

    等日子的这几天,萧元宝领着萧妈妈还有二三前去将宅子里里外外洒扫了两遍。

    新宅子这头不能没人帮着做事,还得要有两个人才行。

    萧元宝有些犯难,家里头几十亩的土地,抽不得人走。

    即便硬抽,也只能抽走个铁男。

    十岁上的小子了,在家里勤快能干,倒是事情都做得来。

    又还机灵,祁北南教了他识数认字,拿了一本算学书与他,如今都能汇算了。

    祁北南本意就是想教出个能管账目的,带到城里头趁着年纪小,长些见识,将来家里头有了旁的产业,也能有人可用。

    但除却铁男,大初和二三还王老汉,三个都是做活儿的壮力,得守着田地。

    萧妈妈要管着灶,与一家子的人烧饭。

    田垦就更不可能离开庄子了,他如今肥是弄得愈发好,还在做药水除害虫,也初见成效。

    别说他自个儿离开不得田地,他们也不想教有长处的人去施展不了拳脚的地方去。

    他便与祁北南商量了一番,人手不够就只能去赁和买。

    如今两年风调雨顺,这赁人口买人口的价都翻了翻,买人口价格已然涨到了二十几贯。

    天下太平,日子过得好,人口便金贵值钱,灾荒年间人活不起了才不值钱。

    不过这是好事情,谁都想天时好,日子光景好。

    才置了宅子花用了大钱,如若再花几十贯钱去买人口,手上难免紧凑。

    最后还是决定去赁两个长工家来。

    萧元宝前去赁了一男一女,男子唤做赵五哥,二十余岁的青壮男子,妇人唤做刘妈妈,三十余了。

    赵五哥看家护院都成,还会赶车,略识得几个字;刘妈妈擅做洒扫浆洗,饭也是烧得来的。

    两人是头回赁身出来,经验不高,要得价在市场上是贱的那一成。

    萧元宝先各自赁了三年,费了十贯钱。

    除却赁钱,每月还是照例要给月钱。

    萧元宝打听了一番市价,什嚒杂事都做的壮力男子,一个月最少要给六十个钱;妇人妈妈五十五个钱。

    上不封顶,看各家情况来给。

    一般来说商户人家会给得更高些,官绅人家低些,视财力而定。

    即便如此,牙行上赁身的人还是更乐意去官绅家做事,面上会更有光些不说,也能受到一定的照拂。

    且结实下人脉,又在官绅家待过,往后会更好寻人家做事。

    萧元宝算着,虽赁身钱就今年的市价来说不高,可与他们旱灾那年买的人口也要高太多了。

    且城里头当真花销吓人,光是发月钱价格就比他们村里高了许多。

    说来一个月才给几十个钱,外头聘人做活儿一日的工钱就要几十个钱了。

    可账不能这般算,外头请工是短工,今朝有活儿不保证明日也能有活儿,且下的是苦力重活儿,一日下来累得半死,许多雇主是不管饭食的。

    即便是良善些的雇主,也至多是管午间一顿,四个馒头。

    但赁身出来,一日三顿主家都包圆儿了不说,住处也有,春夏各有一套衣裳。

    逢年过节有赏,差事儿做得好有赏,家里有喜事也有赏。

    总之,会盘算能伺候人的便会寻赁身这条路子。

    办完一堆杂七杂八的事情后,七月二十一一日,一家子便搬进了新宅子去。

    头朝进新宅,萧护也跟着来住一日。

    家里不想张扬,便只喊了几个亲近得闲的来热闹。

    赵光宗自是不必说,另又喊了在城里的方二姐儿,以及萧元宝的玩伴白巧桂。

    明观鑫也带了话,不过他去府城与他大伯祝寿去了,尚且还没回县里,不得空来。

    祁北南与书院里的同窗关系不远不近,不想张扬的事情,便一个没邀。

    新宅子里开火置了几道吃食,因才搬进来,甚么都还得慢慢添置,菜肉也不多。

    家里乱哄哄忙糟糟的,萧元宝便拿了两吊钱给赵五哥去酒楼里买几样菜回来添在桌子上吃。

    “宝哥儿,你们家这宅子可真好,比我们家的宽敞多了。”

    白巧桂拉着萧元宝的手,跟萧元宝在园子里头逛,欢喜的跟自个儿进新宅似的。

    “你这朝搬来了城里住,我以后可就好来寻你说话了。我们家在交子巷,步行来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你不晓得听到你要来城里住的消息,我欢喜的夜里都睡不着觉咧。”

    萧元宝好笑道:“你就可劲儿哄我吧。”

    白巧桂说着就抬起手来:“你不信我可用赌咒。”

    萧元宝赶忙拉住白巧桂的手:“我信你还不成么,往后咱日日都能一道耍。”

    欢聚了一场,直至晚间人才散去。

    萧元宝这回不觉多累,因着家里有人帮着做事情不说,且又没请两个人。

    收拾罢了,他舒展了下身子,便赶紧溜去了自己的新屋去,还得仔细熟悉熟悉呢。

    新宅子屋子建的讲究,睡卧的屋子与待人接客的屋隔开,屋里有屋,很是好。

    且外屋还有个现成的架子,他要把自己的盏子给摆上去。

    正当他收拾的欢,却见着窗外有一道影子晃来晃去。

    他心头一紧,前去把门一拉开:“爹?!”

    “还没睡下?”

    见着突然开门的萧元宝,萧护怔了怔,干咳了一声方才说道。

    他在门外已经踱了好一会儿步子了。

    “还没睡呢。”

    萧元宝见他爹有些怪怪的,偏头问道。

    “爹爹是有事与我说么?”

    “没什嚒,爹就是想与你说说话儿。”

    萧护进了屋子,在桌边上坐下,萧元宝倒了一盏子茶捧给了他。

    “不知觉就长这么大了。”

    萧护接过茶,看着已经快到他耳朵了的哥儿,生得明眸,与他娘一个模样。

    他瞧得心中欣慰。

    “爹爹是不是舍不得我住在城里呀?”

    萧元宝挨着人坐下,笑着问萧护。

    他爹鲜少这般模样。

    “自是舍不得的,不过要来瞧你,比你小时候爹在山上下山来一趟容易得多了。”

    萧护摸了摸萧元宝的头发:“爹只是觉着对不住你,事情想得不周到,累你小时候吃了不少苦。”

    “爹已经极为我着想了,世间万事哪能事事顺心的,小时候的那些事情我早都不如何记得了,感觉就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我现在就算是记得,也一点感觉不到不痛快。”

    萧元宝笑着说道:“我从来都没有怪过爹爹。”

    萧护点点头:“让北南留在咱们家,是爹这辈子做的最好的决定,他是一个很不错的孩子。”

    “这是自然,谁人不夸哥哥好的。”

    萧护默了默:“许你也一直想不明白,北南与萧家非亲非故的,他爹娘离世,当怎么也轮不着来投奔咱们家的。”

    萧元宝闻言,扬起眉毛。

    其实这事情他埋在心里已经有两年了,自己确实弄不通透。

    可他也从来没张口去问过,哥哥待他再好不过,对家里更是百般筹谋。

    他如何好去问哥哥当初干嘛要投靠一处外姓人家,只怕自己的好奇让人多了心去。

    “不是说哥哥的娘亲和我的娘亲交情很好么,且哥哥的亲戚又不好相与。”

    萧护应声:“这些不假,你祁伯父是个情长的人,当初执意不再娶,不仅得罪了北南外祖家的人,也还得罪了祁氏一族的亲长。”

    “你祁伯父不想受家里的胁迫,便舍下了磷州这头的一切,去了江州,与家里断了联络。即便如此,后头你祁伯父病死他乡,北南若是愿意低头回去,祁氏一族想来也不会真的绝情到不管他。”

    萧元宝点点头:“是啊,那为何偏来了我们家里呢?”

    “因为…….你们俩定了娃娃亲。”

    萧护道:“在江州丘县那些年,北南是一直有与家里通信的,你祁伯父认这桩婚事,爹也认。定下婚约时,那是两家人最好的日子,谁也不愿意再将所剩不多能让人想起那些好日子的约定做毁。”

    “为此,北南在失去双亲后,寻来了家里。”

    “若不是有婚约在,便是两家有交情,却必然也不会来咱们家。”

    萧元宝乍然听闻背后的真相,一时间惊的说不出话来。

    他从未往这些上想过,可听他爹如今说来,好似也再没有比这更合理的答案。

    萧护见萧元宝呆呆的张着嘴,却没有说话。

    又道:“他同爹许诺,会好好读书,谋得功名,将来若有个一官半职也好护你周全。爹只答应他在家里安心住下,婚约的事情等将来再说,他也答应,为此这些年便不曾告诉你。”

    “如今你大了,再过四五年也能谈婚论嫁,这期间难免会物色人选。”

    “爹告诉你这些,不是要勉强你将来一定要和他成亲,只是想你知道还有这般人选,若你们两厢合得来,自然是好,可若合不来,爹会去与他说明白,他是明理的人,想来也不会勉强。将来……也还会是你的哥哥。”

    萧护仔细想了许多,这些年与祁北南在一个屋檐下,不仅萧元宝学会了许多处世之道。

    连他一个粗枝大叶的人,也学着会多想多周道了。

    他自个儿是觉着小宝能和祁北南成家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便如他先前所想,外头再是难寻祁北南这般的男子了。

    可做长辈的瞧来再好,终归也不是自己与他过日子,还得看孩子自己的想法。

    昨儿他忽的想起当初他寻个妇人来照料家里,想着是为小宝好。殊不知好心却办坏事,害得孩子过得不如没有娘。

    他醍醐灌顶,仔细想了一番,觉着还是不能依照自己想的来。

    萧元宝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下子知晓了件大事。

    且最糟糕的是,好似此前懂的事,学的本领,都不足以来处理这件事情。

    萧护不得萧元宝的话,也猜不出他怎么想的。

    试探问道:“那你觉着北南如何?”

    “爹不是明知故问吗。”

    萧元宝耳尖发红,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味道来。

    话罢,见他爹直直看着他,他心里头顿时慌了起来:“我、我的意思是哥哥他人是很好没得说的。”

    “哎呀!我、我先前从来都没想过爹爹说的那些,我不知道。”

    “你别着急,爹便是告诉你让你好好想一想的。”

    萧护看萧元宝瘪着嘴,眉头也叠着,似是生了气,连忙哄道:“让你心中有个数,不急着立时就要个答复出来。”

    萧元宝抿了抿嘴:“我晓得了。”

    父子俩两厢沉默了半晌,还是萧元宝道:“我困了,有甚么明儿再说吧。”

    “好好好。”

    萧护立马站起了身:“你早些歇息。”

    萧元宝沉静的坐在桌前,似乎在深思着什嚒。

    实则耳朵却警醒的着听着脚步声,听得声音远了,这才轻手轻脚的前去关了门。

    门一闭,他立马长吐了口浊气出来,两只手捧着脑袋:“怎么会这样呢?怎么是这样的呢?”

    他一头栽在床铺上,将脑袋蒙进了薄薄的被子里。

    忽的又坐起身来:“先前乔娘子打趣他,不会是早就晓得了这件事吧!”

    事情好似明朗起来:“难怪哥哥那般才俊,却不见媒人上门来说亲!”

    “村里也不见一个姑娘哥儿对他有意思!”

    萧元宝两脚踢掉自己穿着的鞋子:“爹爹和哥哥怎么那么坏,竟然就只瞒着我一个人!把我当作傻葫芦一样。”

    不过、不过话又说回来,爹爹和哥哥也有他们的顾虑,确实小孩子不当晓得那些复杂的事情。

    他不晓得那些,与哥哥确实相处的很融洽,也没有什嚒隔阂。

    反倒是这朝晓得了实情,他、他都不知道如何自处,又怎么跟哥哥相处了。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气汹汹的哼了一声。

    爹爹还说教他自己选,一切都依他的想法,可却巴巴儿的教他来城里。

    是什嚒意思,是什嚒个意思!

    是怕他的好女婿跑掉了,还是怕甚么?

    一夜里,萧元宝都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被子都教他蹬做了一团。

    翌日一早,他推开窗子,院墙底下的矮竹子教晨风吹得簌簌作响。

    他将昏昏沉沉的脑袋探出去了些,风吹得人很舒服,鼻子间能嗅见后院里花草的味道。

    “宅子里住得不舒坦么?”

    早间在饭堂吃早食得时候,祁北南见着一双眼睛乌青的萧元宝,吓了一跳。

    说话间,萧护不由得也看向了萧元宝,他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啥。

    萧元宝捧着碗,下意识的抬手摸了一下有点发涩的眼睛,连忙摇摇脑袋:“没,我就是搬了新屋子,有些兴奋,睡不着觉。”

    祁北南笑着同萧元宝夹了一筷子酱菜:“都多大了,还跟小时候要赶集一样。”

    “昨儿是不是没睡上两个时辰?”

    萧元宝耳尖微红,心虚的往嘴里送着粥,他压根儿就一个时辰也没睡。

    “嗯,我今日午间多睡会儿。”

    吃罢早食,祁北南便要去县学读书了。

    再过些日子县学就要休沐,给乡里的书生放假回去帮忙收割庄稼。

    萧元宝提了书箱送祁北南到门口。

    “午间把饭菜给哥哥送到县学,哥哥别忘了出来拿。”

    “好。”

    祁北南道:“你唤赵五哥送来就是了,午间天热,当心中暑气。”

    萧元宝有些不敢看祁北南的眼睛,默默点了点脑袋。

    “好生早,等了些时候吧!”

    赵光宗拎着书箱子,见着门口的两个人,欢喜的跑了过来。

    晨风吹得他的袖子飘荡。

    “方才出门呢。”

    祁北南与萧元宝说道:“我去县学了。”

    “嗯。”

    萧元宝与两人挥了挥手。

    两人说笑着走远。

    萧元宝的目光却一直落在那个宽肩玉立的人身上。

    那个人挺拔、沉稳。

    风吹在他的青衣上,好似也别有一番意气。

    不知甚么时候,当初在萧家院子门前同他挥手的青涩少年,转眼已经长成了一颗青葱松柏。

    俊朗、可靠……

    萧元宝自小就觉着祁北南不是寻常男子可以比拟的。

    过去是,现在也是。

    他觉着在他面前所有麻烦事,都不是事。

    什嚒困难,他都能迎刃而解。

    他敬佩他,仰慕他,觉得他无所不能。

    当得知两人有婚约时,其实他是高兴的,甚至说是窃喜。

    能有这般出色的人作为夫婿,谁又能不欢喜呢?

    可是……

    萧元宝胸口轻轻的起伏,他垂下眸子,望着自己的脚尖。

    倘若没有婚约的束缚,这样一个青年才俊,前程敞亮的男子,真的会看上他这么一个貌若无盐,家世平庸的小哥儿么。

    “是还不错吧。”

    “当年你娘头一次见到你祁伯父的时候,就夸说读书人好气韵。爹有些不高兴,你娘转嘴就说得给他们家结亲。我说不一定好,你娘哪里许我说不好。”

    萧元宝嘴巴一瘪,偏头看着不知甚么时候就站在了他身后的萧护:“爹,我发觉你年纪大了以后,反倒是话越发多起来了。”

    萧护道:“是么?”

    萧元宝摇摇头,或许他爹年轻的时候话也应该挺多的,不然怎么娶到他娘亲的。

    听孙婆婆说,她娘和哥哥的娘当初可是村中两支花儿。

    “你再多说这些,我就不信你那些教我自行选的话了。”

    萧护立马闭了口。

    须臾:“对了,我是想来与你说爹要回村里去了。”

    “爹爹怎么这么着急!”

    “早间凉快。”

    萧元宝听了这话,也便没再说什嚒。

    他将人送出了巷子,才折返回来。

    其实爹爹的话他都明白,他希望两人成家是出于两情相悦。

    不单单是因为有婚约而去完成这件事。

    翻来覆去的想了一夜,他终于想明白。

    他其实也一样不希望北南哥哥受限于婚约。

    因这桩娃娃亲的存在,又在萧家住了几年,心中感恩,出于报答之心才与他成亲。

    他希望他也能去体悟,去选择。

    若遇见了心仪的人,他定然不会挟恩图报,会主动作罢这桩婚约。

    为此,他不会主动说起婚约的事情,就像往常一样。

    也不会按照爹爹一开始打的主意做,像是盯着谁,看着谁这样的事。

    就让他们往前走,看看命运会将人如何安排。

    第62章

    这日, 天有些起凉风,云迟迟散不开,估摸得是个阴天。

    秋后晴朗的日子亦多, 难得有个凉爽的天气。

    一早上, 田恳就从庄子拉了一车子的瓜菜来了城里。

    这回不是拿来城里卖的,而是专门送来宅子头吃。

    萧元宝住进城里的宅子,还没出去买过菜吃,都是庄子上送菜来。

    城里菜市上的菜, 还不如他们家里的好,家里有的,何苦花铜子去买些不如何好的。

    “哥儿, 快瞧瞧俺育的菇, 家里已经吃了一茬了, 味道可好。香得跟肉似的, 老爷立便唤我与哥儿还有郎君送些来。”

    牛板车停在宅子后门, 卸货搬进厨房里。

    田恳从牛车上跳下来, 头先便搬了一筐子的菇给萧元宝瞧。

    “怎送了这般多来城里!菇的价格可了不得, 是正经山珍咧!”

    萧元宝捡了一朵圆圆的菇起来, 菇子绷得紧紧的,且还未完全长开, 最是好吃的时候。

    他凑上轻轻嗅了嗅:“嗯,是菇的香味。”

    “郎君先前去州府院试带回来的菌种, 俺试育了几年,这朝总算是得了要领, 能够教菇多多的长起来。”

    田恳说起来便两眼放光, 道:“城里卖菇的不多,俺多摘些送到宅子, 哥儿自吃好,拿去送人也好,吃不完晒干了做干菇子都成,总之不会糟蹋。”

    萧元宝笑道:“你倒是想得周到。”

    “你且与我说说是如何育出许多的菇来,早两年不是育出的不多么。”

    “说来也简单。这菇不是从木头上长起么,且还是从破损处长,俺便多砍了些口子,又捶打树木。这菇子今年便生得格外多。”

    萧元宝捧着菇看,满心满眼的欢喜:“菇子不易得,城里有价无市,往后咱家里可又有好营生了。”

    “你怎恁会种菜种东西!等哥哥回来我定与他夸你,得好好奖赏你一番,也不枉这两年的辛苦。”

    田恳被萧元宝夸说的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哥儿可别这般说,俺就欢喜收拾这些东西,家里从来没有限制过俺。”

    “俺心里已是无任感激,没想过要讨赏。”

    萧元宝道:“你没想,家里也不能真不给。”

    “对了,这菇子生出来难免教人瞧了眼热,家里小心些,让他们嘴巴都严着。可别又教那年旱的时候一般,教村里那些手脚不干净的把瓜菜给偷了去。”

    “俺晓得,菇不似瓜菜种在外头的地里,圈养在牲口棚外的院子头咧。外人瞧不得见,俺送来城里的时候都小心用褥子给盖着。”

    萧元宝点点头,这才放心下来。

    两人正说得起劲儿,忽的传来搭话声。

    “哎哟,好生鲜嫩的瓜菜,哥儿,你们家是在哪处买的菜,恁好?”

    萧元宝瞧去,见着是个挽着篮子的妈妈,收拾挺是体面,估摸是谁家做事的仆妇,早间专出去买菜的。

    东阳民巷多是些大宅院子,宅院儿大,住的人也多,吃菜的也不会少。

    “妈妈你来瞧瞧。”

    萧元宝眉眼间起了笑,赶忙热络的引着人,与她看车子上的菜:“菘菜圆大,茄瓜盘顺。菰瓜白白嫩嫩的,都快赶上小臂粗了,又脆又甜。”

    “当真是喜人呐。”

    妇人也伸手捡看了菜:“我老远就瞧着这车子的菜好,闻着味儿就来了。”

    萧元宝道:“这些菜是这兄弟从乡里一早送来的,庄子上产的瓜菜,量大,新鲜。只要与他们定下了,就用车子直接拉到门口,哪日要,哪日就送。”

    “妈妈要是觉着菜好,唤与你送便是,都不必大早上去菜市挑拣与人挤一脑门儿的汗了。”

    说罢,萧元宝又把菇拿与妇人看:“这菇炖汤,烧肉,不鲜不美么?”

    “哎呀,我们夫郎最是爱吃菇,可惜了城里头不好买,得碰运气。”

    妈妈眼睛发亮:“如何这么多菇子!”

    “都是庄子上育的,来,妈妈拿些回去尝尝,看味道好是不好。”

    萧元宝拉过妇人的篮子,一股脑儿的往里头捧了三捧菇去,装上了小半篮子。

    “哥儿,这怎使得!多少银钱,我与你!”

    妇人嘴巴如此说,却没阻萧元宝往篮子里送菇。

    “咱一块儿住在东阳民巷上,便是邻里,相互送点瓜菜尝尝算得甚么事,谈银钱多生分。”

    萧元宝按住妇人要拿银子的手,嘴跟抹了蜜似的:“妈妈得空还来我这头坐坐才好咧。”

    妇人受萧元宝这般说,怎能不欢喜。

    再者送的小半篮子的菇,都值得百个铜子了,忒大方的人物。

    只她暗暗打量了萧元宝两眼,瞧人穿着一身鱼肚白色的衣裳,倒是细布料子,可收拾的素净,不似是大屋宅里的主人。

    但说话又爽朗大气,也不似小仆役,她估摸是这处宅子里的一个管事。

    在东阳民巷落住的多少都是些有点脸面的人物,能多结实个别家的人也不是坏事。

    何况人还恁热情。

    “妈妈我可是受不得哥儿恁般说,下回可就真厚着面皮来。”

    “妈妈只管来,我还煮两盏子绿豆水与你消暑吃咧。”

    半晌,萧元宝笑眯眯的送走了妇人,将手里的一张录下了地址,要瓜菜多少的条子拿与了田恳。

    “别误了时间给人送菜去,再挑拣些好的不收钱送。”

    “此前东阳民巷上我记着好似没有两户人家定咱们庄子上的菜。这妈妈是个灶房管事的娘子,咱家里的菜送过去好,她与别家的灶娘子夸说几句往后也能多几桩生意。”

    “菇子价高,平寒老百姓吃不起,也舍不得吃。这些妈妈是大宅院里的人,他们买得起,借她的口宣扬出去了,咱家的菇子不愁卖。”

    田恳小心把条子收好,他这几年也跟着祁北南草识得了些字。

    “哥儿真是有做生意的天赋。”

    萧元宝笑了一声:“得了,把菜搬进去,吃盏子茶再回去。”

    一家子人口多了,都得张着嘴吃饭,不多增些生意,如何能把日子经营得走。

    “嗳。”

    萧元宝将新送来的一车子菜,捡了两篮子教铁男给赵光宗家里送过去。

    又唤回去的田恳顺带给方二姐儿捎点瓜菜,她在城里的民巷赁了一处小屋,便于给人梳头发。

    他给今儿高兴,给田恳包了两包果子点心,一只烧鸡,两坛子酒,独是奖赏与他的。

    旁又给装了些肉,还有好酒,教与他爹萧护拿回去。

    东边折腾一趟,西边折腾一趟,萧元宝瞧着时辰便不早了。

    刘妈妈问,今儿要给郎君做什麽菜送去。

    萧元宝想着有新鲜的菇,自是要与他做菇菜。

    想了想,教刘妈妈取一条鲜猪肉来。

    须臾,赵五哥跑进来说道:“哥儿,桂姐儿过来寻你。”

    萧元宝正预备栓围裙,闻话一笑:“你快去请她进来,来的正是时候,晓得我要做菜吃似的。”

    “这是要做甚么好吃食!恁早就进灶生火了。”

    白巧桂笑着进屋来。

    “你便来瞧瞧是什麽。”

    萧元宝去迎她,引着人到灶前:“家里送上来了些菇,我正说用来做两碟子菜,县学那头午间下学早,好送过去。”

    白巧桂道:“你们家瓜菜种得好不说,这朝还弄起菇了。了不得!”

    “待你晚些时候家去,带些菇回去吃。”

    白巧桂笑着道:“我可不与你客气。”

    她前几日见萧元宝眼睛挂着一圈乌青,她真以为是搬了新住处睡不安稳觉。

    今朝便带了几包草药过来,用做助眠,外还有配了几个鼓鼓的香料包,能驱除屋里的异味,以前就给萧元宝配过,这朝挂新屋子里嗅着旧味道,当会减轻些生感。

    萧元宝心头既是感动桂姐儿这么挂念他,又有些心虚先前扯谎骗人家。

    便要与她做个好菜吃。

    他唤刘妈妈把猪肉剁做肉糜,再切碎两颗菰瓜会进肉糜里。

    配以葱花儿,蒜沫姜汁,打入鸡卵,肉糜便粘稠不易散。

    把菇去了菇把,独留下圆圆的菇伞,把和好的肉糜喂进菇伞中。

    裹了面下油锅里头炸至金黄,味道又香又脆。

    这道菜还是他在哥哥给的那本江南食谱中学的,唤做香蕈酿肉。

    白巧桂就立在灶台前,巴巴儿的瞧着萧元宝做菜。

    炸出来的香熏一股肉香味,萧元宝撒了一层胡椒粉,凉了凉,便先夹了一块给她尝吃。

    一口咬了外头酥脆的面糊,内里的菇还弹牙,裹着的肉糜融合了菇的味道,两厢鲜的很。

    “这味道也忒好了!宝哥儿,你手艺真好。”

    萧元宝自也尝吃了一个,又唤刘妈妈吃。

    他是做菜的,嘴巴刁。

    这道菜自己也是头回做,尝了尝,倒还真是不错。

    妙在做法和食材,他觉着自己的手艺也就堪堪是会掌握火候。

    再来肉糜和的好吃,香蕈酿肉味道便不会太差。

    他得了那本食谱的妙处,预备改日再试一试蒸的,铺一层粉丝,浇上蒜蓉。

    另,他又做了几样小菜,一并装进食盒里,封上唤赵五哥给祁北南送去。

    白桂姐一连吃了六个香蕈酿肉,再是不好意思继续吃下去。

    瞅见要与县学送食盒去,她眼睛一转:“宝哥儿,今朝天气凉快,你做了这般好的菜,不妨与祁郎君亲自送过去呀。”

    萧元宝闻言,抿了下嘴。

    按照以往自个儿的作风,定是要亲自与祁北南送去的,非得看着他吃才欢喜。

    不过自打晓得了他们有婚约的事,他心思也变得不太纯粹,总纠结得很,怕这怕那的。

    “家里有客,我哪有不陪客出去送饭的道理,再者往常都是刘五哥送去的。”

    白巧桂却不依:“哎呀,我算甚么客,还这般见外作甚。走,我与你作伴一道去,吃了你恁些菜,我肚子都饱足了。”

    言罢,拉着萧元宝去净了手脸。

    萧元宝无可奈何,只好带着食盒,两人一道出门去。

    一路上,萧元宝瞅着桂姐儿嘴角翘着,两只眼睛神采奕奕。

    欢喜的心思就差两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萧元宝眉心微动:“去县学送个食盒,怎这般欢喜?”

    白巧桂故作神秘的扬起下巴,不与萧元宝说。

    萧元宝见她得意的模样,忍不得手肘戳了她一下。

    “你个傻哥儿,哥哥在县学读书竟还不亲自前去送饭食,若是我哥哥在县学里头,我巴不得早间送他过去,午间送食盒,晚间还去接咧。”

    白巧桂道:“书院里头都是些青年才俊,貌好书生,你怎忍得不去看的?”

    萧元宝面颊微微一红:“这我倒是还真没想过。”

    “真是傻。县里还有甚么地方能比县学的青年男子更多的地方么?要是相中了合眼的,再教家里人去打听,成是好事情,不成左右年纪小,还有得是从头再择选的机会。那不比往后到了婚嫁年纪的时候,赶鸭子上架似的与人相看要强呀?”

    萧元宝想了想,认真的点了点头:“说得也是,怪不得城里的姑娘哥儿婚嫁的总是要好一些,原则是早早就开始筹谋了。”

    到底桂姐儿比他大,更是通透!

    说着,萧元宝便贼兮兮的问桂姐儿:“那你可有瞧得合眼缘的了?”

    桂姐儿抿着嘴巴不说话,两只眼睛却早出卖了自己。

    “你快与我说来听听,也好教我掌掌眼呀!”

    桂姐儿一溜烟儿跑去了前头:“我才不与你说。”

    “好姐儿,你快说,我定不会胡乱往外长舌。下回再做了好菜唤你吃还不成么?”

    萧元宝心中生奇,追上前去。

    “哎呀。说与你听也不怕。”

    眼见就到了县学门口,白巧桂止了步子,她低了声音,凑到萧元宝的耳朵前:

    “他呀,有一双明亮清澈的眼,鼻梁高高,宽宽的肩窄窄的腰,相貌清俊。如苍翠松柏,如明月清风~”

    “读书认真,才学极好,说话似和风细雨,听得教人舒坦”

    萧元宝提着食盒的手慢慢发紧,有些出了神,这个人不就是

    “来了,来了!他、他出来了!”

    白巧桂忽的慌了神,急忙拉住萧元宝:“你快瞧瞧我,瞧瞧我头发乱不乱,衣裳有没有皱翘起的地方?”

    萧元宝一个激灵,连忙看了看白巧桂,道:“好着呢。”

    白巧桂这才松了口气,一双眸子害羞又欣喜的望向一处。

    萧元宝随着她的目光瞧去,只见

    一名青衫书生从县学大门出来,个子不见得多高大,甚至有些瘦削。

    行走间,手上还执着本厚厚的书,两只眼睛落在纸业上,一动不动。

    这书生相貌倒也端正,但绝非英俊,且还有一点高低肩~

    闷葫芦儿似的,看着书人就走出去了好远。

    萧元宝不大确信的收回目光,又看了看身侧的白巧桂,再又循着目光瞧了过去。

    确信自己没瞧错人,他方才轻轻扯了扯白巧桂的衣袖:“你说的是他?”

    待着人不见了踪影,白巧桂才欢喜的回过神来,大抵是没想到一来县学这头就能碰见人。

    “是啊。”

    “这这与你先前说的也并不太像呀!”

    萧元宝实在是忍不得道了一句。

    白巧桂眨了眨眼睛:“情人眼里出西施,你没听过这话呀~”

    萧元宝闭紧了嘴巴,连自己都没曾注意的松了口气。

    “听过,只是没想到会这般夸大。”

    白巧桂皱起鼻子轻哼了一声:“你个哥儿,年纪小,是不会明白的。”

    “这真正的欢喜一个人,便是他在别人的眼中不好,可你却还是觉得他好。别人都笑说他是个书呆子,闷葫芦,可我就觉着他读书认真,刻苦。他在旁人眼中不可理喻的事情,我却觉着有意思。”

    萧元宝愣了愣。

    “怎么样?可有遇见过我说的这般的人?”

    白巧桂看着萧元宝。

    萧元宝想了想,摇摇脑袋:“没有。”

    他没敷衍白巧桂,反而答的很实诚。

    他觉得北南哥哥很好,有才学,沉稳、可靠;家里人也觉得他有才学,沉稳、可靠;外头来往的人还是这样觉得。

    哪怕是那些不喜欢哥哥的人,骂的时候也是说不过仗着有几分相貌,考得个功名有甚么了不得,怪是心思深沉,城府极深的一个人。

    可他觉着,这不就是变相的又把哥哥夸了一遍么。

    实在是没有白巧桂说的那样。

    萧元宝不禁迷惑起来,难道,他真没有那个意思?

    “你这葫芦脑袋,姑且还只长了藤,没开花咧。”

    白巧桂道:“等哪日遇得了这样的人,再与姐姐我来商讨。”

    萧元宝正想笑,便传来一声:“小宝。”

    “今儿怎是你过来?”

    祁北南从县学头出来,一眼瞧见了等在门口的萧元宝,眉眼间藏不住笑意。

    快步走了前来。

    “祁哥哥。”

    白巧桂给祁北南做了个礼,笑着说道:“宝哥儿今儿做了好菜,说要与你亲自送来,我与他作伴前来咧。”

    祁北南笑道:“倒是累得你跟着跑一趟。”

    萧元宝道:“家里送来了菇,我烧了几个菜,哥哥看吃着好不好。”

    “田大哥把菇育成了,我想着怎么犒赏他呢。”

    祁北南眉眼含笑:“合该犒赏。”

    两人说了几句话,一阵疾风扇过,祁北南下意识的护着萧元宝。

    偏头一瞧,是个跑得忒快的书生,竟然便是白巧桂欢喜的人。

    “罗兄,可是书丢了,跑得这般快。”

    祁北南与那书生打了声招呼。

    “哎呀,便是光顾着瞧书去了,到了家门口,方才想起钥匙落在课室里没拿。今日家中的人去别家吃席面去了,我这般只得折返回来。”

    罗听风跑得面上起了些汗,他扫见了祁北南跟前的萧元宝,还有已经耳根子红透了的白巧桂。

    “祁兄,这位是?”

    “家中小弟,萧元宝。”

    祁北南又与罗听风介绍:"这是小弟的好友,白巧桂。"

    两厢做了礼。

    罗听风又与祁北南说了两句,央他把新写的文章先与他阅览一遍云云,这才离去。

    祁北南送走罗听风,偏头欲与萧元宝说话,唤他也早些回去吃饭。

    便瞅见人两只眼睛跟长在了罗听风身上似的。

    “小宝。”

    萧元宝回过神来,他瞅了一眼面容红扑扑的白巧桂,两只眼睛望着他放光,心领神会。

    问祁北南道:“方才的郎君是哥哥的同窗么?”

    祁北南眉心微动:“嗯。罗秀才与我是同榜,那回乡试得了一甲第三名,我们此番在一个课室中读书。”

    “怎么了?”

    萧元宝摇摇头:“没有,我就是问问。瞧着眼生,以前似乎没见着与哥哥来往。”

    祁北南道:“罗秀才读书刻苦,用心钻研,少于人闲乐。你没见过也是寻常。”

    萧元宝为着白巧桂,尽量的多与她问点消息出来。

    “那罗秀才学业可好?”

    祁北南闻言,却未再做答复。

    他微微一笑:“上午写了半日的文章,有些饿了。哥哥回去再与你说好不好?”

    萧元宝见状,连忙道:“好,哥哥快去吃饭吧。”

    祁北南与两人做了别,拎着食盒回了县学里。

    见着祁北南走了,白巧桂方才欢喜的呼出声来。

    她紧紧挽着萧元宝的胳膊:“宝哥儿,太好了!他竟和祁哥哥一个课室!”

    “他人闷得很,想得他点消息实属不容易。我知他家在哪里,父亲和小爹都是宽善厚道的人,打听他爹娘的消息,可比晓得他消息难多了。这朝可太好了,晓得了他与祁哥哥是一个课室的学生,便能多晓得些他的消息。”

    “你可得帮着姐姐我!”

    萧元宝见她又蹦又跳的,欢喜的跟只粘人的小猫似的,连忙应承道:“好好,答应你还不成么。”

    祁北南回了县学的食舍上,以前在村子上住的时候,午间他都在此处买饭吃。

    搬到了城里,宅子里便每日按时与他送家里的饭菜来。

    家中的饭菜自是比食舍的好吃,只是今朝的新菜香蕈酿肉塞进嘴里竟也失了些味道。

    正在他出神之际,身侧落下来道身影,一筷子插走了两个菇子。

    祁北南偏过头,就见着赵光宗把菇已经送进了嘴里,眉头紧起:

    “这也忒香了,我说今朝怎也不唤我一道吃饭,原是有好菜,躲起来一个人吃了。”

    祁北南思绪教赵光宗打断:“今朝小宝送的食盒,我拿进来一时忘了喊你。”

    “我就知是宝哥儿上了灶,你们家刘妈妈做的菜,全然跟宝哥儿比不得。”

    “甚么比不得?二位郎君今朝吃得甚么好食?”

    也同在食舍吃午食的马俊义闻着声儿便凑了过来。

    “香蕈酿肉,马兄,快来一道坐。”

    马俊义放下食盒,道:“这可是道好菜,我记得还是以前在江州的时候得吃过一回。”

    三人同在一张桌子,都开了食盒。

    赵光宗家里送来的是一碟子鸡丝,一叠嫩笋尖儿,还有一盅骨头汤。

    马俊义的则是一碟子黄澄澄的闷大虾,一碟子清炒菰瓜,一碟子香油拌豆腐,也有一盅汤。

    三个人的菜拼在一处,怪是丰盛。

    “这香蕈酿肉好吃,祁兄哪里赁的灶人,手艺真好。”

    “马兄不晓得,阿南的家弟侍弄汤食的手艺了得,这可是他做的,不是外头的灶人。”

    祁北南今朝话不多,没太参与说聊,只笑了笑。

    马俊义闻赵光宗的话,道:“不想祁兄家弟如此了得,不知我可有好口福能得宅上一聚,携些果子上门,吃吃鲜。”

    “再是过几日就休秋沐了,也有空闲。”

    赵光宗闻言也道:“是啊,阿南,要不然请几位同窗一同聚聚?”

    话说到此处,祁北南也不好再推拒,便答应了下来。

    “好,到时候备上一桌子酒菜,请几位同窗乐乐。”

    两人见他答应,都欢喜的与他碗里夹了各自家中送的菜。

    下午,祁北南放了课,与赵光宗结伴,一同回了家里。

    今朝天气凉爽不热,步行到家,也没起甚么汗。

    祁北南便没到家就洗澡,而是去了书房,预备先把今日的课业先给完成。

    他在书房待了半个多时辰,萧元宝叩了叩门,与他端了一盏子银耳汤来。

    祁北南欣然吃了起来。

    “今朝课业多不多?”

    “还好,我已经写好了。”

    祁北南往嘴里送着银耳汤,道:“天气凉快,可要出去街上逛逛?”

    萧元宝道:“近来还是少出门闲逛,我今朝在巷子里听闲,说外头有些不安分的贼人,借着天象的事情鼓吹着人生事呢。”

    “已然有人受了伤,时下县府正在四处抓人,怪是吓人。”

    祁北南应声:“说得不错,我也听闻了这事儿。县公正为这些事在烦忧,先前天降异象的时候起的官司,如今都还没打完,又有贼人不安分,实在是恼火。”

    两人说了一会儿外头的事情后,萧元宝从袖子里摸出了两个小香囊,递给了祁北南。

    “给我做的?”

    祁北南瞧着两个缎面儿的香囊,一只是葱倩色绣兰草,一只月白色绣桃花。

    做得很是精巧漂亮。

    萧元宝悻悻一笑:“托哥哥给旁人的。”

    祁北南面上的笑容一僵,觉着手头的香囊顿时发出了一股臭味。

    他淡了语气,道:“要与谁?”

    萧元宝连忙道:“就今日县学门口遇见的那个,罗听风,罗秀才。”

    祁北南把香囊放在了桌上,看着萧元宝。

    只见人抿着嘴,有点不好意思的朝他眨了眨眼睛。

    他心里滋味横生,理智却告诉他萧元宝并没有错。

    “好端端的,作何要与他香囊?”

    祁北南不想答应,便明知故问,语气有些冷淡。

    萧元宝交叠着一双手,凑上前去了些,小声道:“是桂姐儿,她央我教哥哥把这个转赠给罗秀才的。她一个姑娘家,面皮儿薄。”

    “她说哥哥人品贵重,定然不会将事情与旁人说去,罗秀才又与哥哥是一个课室的同窗,这才求来了。”

    祁北南一顿:”成人之美,这是好事情。”

    他眉心扬起,转又把香囊拾捡起来:“你今儿不是问罗秀才课业如何么,他读书认真,夫子都夸他用功。文章写得好,是课室里拔尖儿的学生,将来是能有大前程的。桂姐儿眼光不错。”

    “既你与她来往的好,哥哥与你跑一趟也不妨事。”

    “不过罗秀才心思都在读书上,你今儿也瞧见了,他不一定肯收。”

    萧元宝道:“收与不收那是罗秀才的事,到时候如实告知桂姐儿便是。”

    祁北南将香囊收下:“明儿去县学,我私底下寻个时间与他。”

    第63章

    翌日, 午间。

    祁北南吃罢了午食,将食盒存在食舍,去了课室。

    果不其然, 罗听风正在课室里翻书。

    这人午间一放课便会头一个冲出县学回家用饭, 八匹马都拉不住,但走的早,回的也早。

    旁的书生这当头都还在食舍或是家中吃饭,亦或吃罢在县学闲走消食, 热天,还有学生会午睡一刻钟。

    独是罗听风,雷打不动在课室读书。

    祁北南在门口立了半晌, 课室中的罗听风两只眼睛落在书页上, 就不曾挪开过。

    想等着教他发觉自己的祁北南摇了摇头, 这般心无外物之人, 如何容得下儿女私情。

    只怕是家里交待的任务, 他要办不成了咯。

    想罢, 还是自行走上了前去。

    “祁兄?”

    罗听风发觉身前多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挡却了半边光亮, 方才抬起头。

    “有何赐教?”

    “谈何赐教,只是见罗兄在此读书认真, 前来一观,打扰罗兄了。”

    罗听风一笑, 请祁北南坐下。

    他指着书页上的诗句,道:“这句''槐花满院气, 松子落阶生'', 用得当真是妙,恍若身临其境, 鼻尖有槐花香味萦绕。”

    罗听风合着双眼,长长吸了口气,意念已入了诗句中的院子。

    “诶,怎的嗅着槐花味道像艾草与薄荷?”

    罗听风乍的又睁开了眼。

    祁北南好笑,言:“我倒是觉着二十三页上那句‘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写得好。”

    罗听风微怔:“祁兄有心慕之人了?”

    祁北南有些意外的深看了罗听风一眼,他从身上取出了两只香囊。

    “姑且不题我的事,今朝是受托与人牵红线来了。”

    罗听风手间掌着两只香囊,他便说怎嗅到了一股艾草与薄荷的清凉气味。

    “与我的?”

    祁北南点点头。

    罗听风忽得一笑:“不想我此般的人,竟也得幸受这般难得之礼。天气热,蚊虫多,备礼之人有心了。”

    “不知是哪位姑娘或是哥儿相送?”

    祁北南道出了姓名。

    这亦是家里的人交待清楚了的。

    “竟然是她。”

    罗听风喃喃道了一句,看着香囊的神色温和。

    “罗兄识得白姑娘?”

    罗听风应声道:“她祖父是宝春堂的大夫,父亲是县府中工房的典史。我们两家虽未曾有过来往,但幼时几个民巷的孩童多曾在四方街闹市上耍乐。我见过她。”

    言罢,罗听风忽的起身同祁北南拱手行了个礼。

    “多谢祁兄。”

    祁北南笑道:“我也不过是受人所托,如今功德圆满,罗兄勿谢。”

    下午,再上一堂课即可下学。

    祁北南抽出半只眼睛朝罗听风那头嫖了几眼,见着那小子与往日还是一般。

    夫子讲学,依旧是一边听,一边认真的录下要点。

    似乎并没有受到香囊任何的影响,但他竟也没让他带甚么话。

    他微微吐了口气,想着待明年秋闱后,他也当请示了老丈人,该把婚约的事情告诉小宝了。

    下了学,祁北南收拾了书箱,正预备家去。

    罗听风却来了他跟前,递了一本书与他。

    “这是?”

    罗听风同他挑了挑眉,他接过书,方才察出书本中夹了一封信。

    他心领神会,小心把书一并装进了书箱里。

    “安心。”

    祁北南拍了拍书箱。

    罗听风又与他行了个礼。

    “小宝,我回来了。”

    祁北南语气松悦,待着完成了上头指派的任务,圆满完成等待奖赏一般。

    萧元宝闻见声音出来:“哥哥回来的正是时候,快快收拾了与我一道出门去看方大哥。”

    “怎的了?”

    祁北南放下书箱,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萧元宝。

    “他身子受了伤,才看了大夫,时下在二姐姐赁的屋里躺着。”

    萧元宝也是下午些时候才得到的消息:“我便是等着哥哥下学回来一同前去看他。”

    祁北南盥洗了一番,换了件衣裳。

    萧元宝准备了一篮新鲜应季的果子,两包红糖,一株小参,还熬了一盅米粥。

    当初萧护教熊瞎子打了,在家里头躺了几个月,方家也没少来看望。

    这朝人家出了事,不说人在城里头,就是人在乡下,也得回去走上一趟。

    唤了赵五哥携着礼品到方二姐的住处去。

    在路上祁北南才得知方有粮受伤的原委。

    原则是这阵子有人谗言鼓动老百姓起事,县府上一直捉不到此人,布了告示,告诫城内外百姓警惕此番心思叵测之人。

    若遇此人,前去官府检举可得赏。

    里正尚还没来得及与村里的村户开集会说县府的公文,城中排查严厉,那起子贼人便溜逃去了乡野上。

    鼓动村野间那些不知事的农户。

    不想方有粮受外村人请去收稻,家来的路上便撞见个贼人正在鼓动一妇人娘子。

    说甚么皇帝不贤,天降异象是老天爷要惩处皇帝。

    老百姓应当顺应天道,与朝廷反此皇帝,另投明君。

    方有粮早便听得方二姐说了城中有这般起事之人,他原本还不尽信有人胆子如此大。

    不想竟还教他撞见个正着。

    天下安定,百姓日子过得顺遂。

    若是由着此番贼人搅动,起了战事,受罪的还是老百姓。

    方有粮上去叩住此人,他力气大,那贼人不是对手,三五几下便被制服。

    不想贼人竟有同伙,带了利器,方有粮赤手空拳与之扭打之间,受了伤。

    “二姐姐说方大哥生生是把两个贼人捆去了官府,这才倒下,浑身都是血,可吓人。”

    萧元宝乍听得这些,后背生了股股冷汗,问了方二姐,得知只是些皮外伤,未曾伤及性命,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祁北南道:“方大哥大字不识,却很识大体,正直有大义。这些贼人蛊惑无知老百姓起事,害得人家破人亡,人心惶惶,秋收上不得安宁。”

    “这朝抓住了人,可算是能安稳些了。”

    萧元宝点点头。

    抓住人,就能破出条口子来,一经审问,得出旁的同伙,官府将其一网打尽后。

    城里城外都能安心日子。

    两人到方二姐赁的住处上,进了小院儿,里头还怪是热闹。

    孙婆子,方三哥儿都上了城里来。

    不单如此,还有一张年轻秀气的生面孔,跟着跑前跑后的。

    萧元宝附在祁北南的耳边低声道:“这是二姐姐说的人家,姓冯,城里开胭脂铺的。”

    “早两年就说了的人家,只是当时两厢觉着年纪小,二姐姐还想多学两年手艺,这冯郎君也才接了铺子上的生意,两人合拍,都想过几年再谈婚事上的事情。”

    “不过想来也是相互瞧得上的,中途便一直有着来往。”

    祁北南应了一声:“如今过了明路,这般上家里来,看来是婚事要成了?”

    萧元宝也是如此想的,二姐儿鲜少有提谈到自己婚配上的事情,他们也不知。

    但瞧此,当是要修成正果了。

    “祁郎君、宝哥儿来了!”

    方二姐儿瞧着两人,赶忙去迎:“大哥不要紧,带恁多东西。”

    两人进了屋子,方有粮已经受大夫看诊过,身子腿上都裹了纱布,人正躺在一张新铺的竹塌子上。

    人失了不少血,嘴唇和脸都有些发白,不过眼睛却亮,神采奕奕的。

    “累得你俩还跑一趟。定是二姐儿瞧我一身血给吓坏了,这才将你们都通知了来。我那就看着吓人,实则许多的血都是贼人身上的。”

    方有粮见着祁北南和萧元宝,要起身子,教祁北南赶紧上去将他又按回塌子上。

    “出了事情,事大事小,合该让咱们都晓得的,你还怪二姐儿,这事她办得对。”

    祁北南在竹塌边坐下:“再者听闻了方大哥这番英勇事迹,如何能有不来看英雄的道理。”

    方有粮笑起来:“你是读书人,可切勿这般与我戴高帽子。”

    “甚么英雄不英雄的,我就是见不得贼人拿我们这些泥腿子当傻子忽悠,现在想着那贼人拿得尖刀子,我心头都还后怕咧。”

    祁北南笑道;“总之没伤到要害就是好事情。”

    “大夫瞧了,只是破了皮肉,没有伤着骨头。缝了伤口要不得多久就能好,其实我全然能走动得,只是娘和二姐儿三哥儿都不许我动弹。”

    “你是家里的顶梁柱,能不忧心你么。”

    祁北南和萧元宝在这头说了会儿话,没待太久。

    伤患得多休息才好,便告辞回了。

    两人家去,到宅子天已暗了下来,一路嗅着别家灶屋飘出来的饭菜香味,早已是饥肠辘辘。

    夜里吃了一大碗虾馅儿抄手,两个葱肉饼,撑得肚儿圆。

    十五的月亮又圆又亮,两人在园子里的小亭上纳凉消食,甭提多美。

    “我明儿一早就给桂姐儿把信送过去,她一准儿高兴。”

    萧元宝瞧着手里那封信,他不曾偷瞧人写得内容,可见着连信纸都是湘妃色,想来是教人欢喜的。

    祁北南躺靠在藤椅上,偏过眸子,见坐在石桌边捏着信儿笑吟吟的哥儿,道:“不晓得的还以为信是与你的呢。”

    “瞧你欢喜的模样。”

    萧元宝眨了眨眼睛:“不是哥哥说罗秀才不一定会收香囊么,这般不仅收了,还回了信。我这是把期望降到了最低,都想着怎么去哄桂姐儿了,这朝却峰回路转,我自然是高兴。”

    说来祁北南也是一笑:“人不可貌相,我当罗秀才是个闷葫芦,不解风情,也不问风月;不想人会来事得很,生得一颗玲珑心。”

    “这看似愚钝的人,反倒是清明通透;而有些看着清明通透的,却又愚钝。”

    祁北南摇摇头。

    萧元宝听这话,心里咯噔一声。

    他觉着似是说来点他的一般,没敢搭腔应上一句。

    祁北南吹了吹晚夜秋风,觉着萧元宝今晚话似乎格外少,便道:“哥哥替你办成了一件大事,你就没打算犒赏一二?”

    萧元宝闻声,扬起下巴:“哥哥想要甚么犒赏?”

    祁北南道:“我若自个儿开口要的,岂非显得你并不诚心给?”

    萧元宝想了想,道:“那我们明日上市场买只走地鸡,宰了用鲜菇子炖汤如何?”

    祁北南道:“做菜不妨挪后些日子去。”

    “还得劳萧灶哥儿置上一桌子菜。”

    “哥哥要请客?”

    萧元宝闻见祁北南如此说,连忙问道。

    “县学的同窗闹着来家里一聚。我想着确实不曾请过他们吃茶用饭,他们却是没少请我。虽说我鲜少赴约,但也合当一请。”

    萧元宝眼睛发亮:“现下咱们搬来了城里住,哥哥有了空闲,是该与同窗间多来往亲近。”

    “哥哥只管请了人来,席面儿包在我身上。”

    萧元宝欢喜的说道,起身便要到祁北南跟前去,不料手脚动弹得太快,砰一声闷响,膝盖一下子结实的磕在了石桌边沿上。

    身子一歪,摔到了青石地上。

    祁北南吓了一跳。

    一个鲤鱼打挺从藤椅上起身,连忙去将趴在地上的萧元宝扶到藤椅上。

    萧元宝被磕得疼了,坐在藤椅上也缓不过气。

    祁北南蹲在他身前,焦急道:“疼不疼?”

    萧元宝眼睛红了一圈,说不出一句话来。

    祁北南连忙把他鞋子脱了,小心挽起裤管子瞧了瞧。

    只见破了块油皮,膝盖已经红了一片。

    他试着去摸了下骨,看看有没有摔坏骨头。

    萧元宝疼得龇牙,紧紧的抓了祁北南的胳膊一下。

    “好在是没坏骨头,当只是伤了皮肉疼。”

    祁北南看着泪眼汪汪的小哥儿,道:“我去拿点药酒来给你擦一擦,省得夜里疼,明日淤血青紫。”

    “嗯。”

    萧元宝吸了吸鼻子,看着祁北南进了屋,这才又埋下脑袋瞧了瞧自己白乎乎的腿。

    将才那一下子真是疼得没了知觉,这慢慢有了知觉方晓得痛,半条腿都发了热。

    须臾,祁北南便端着药箱子出来。

    他在藤椅边放下药箱,先往萧元宝嘴里塞了一块儿桂花糕。

    这才用棉花蘸了些酒,给萧元宝抹了抹伤口。

    萧元宝疼得倒吸了口凉气,嘴里的桂花糕反倒是甜滋滋的在口中漫开。

    他伸手拿下嘴里咬着的糕,祁北南已经给伤口消好了炎,又往手心倒了些药膏,手掌搓热了再轻轻的在红肿的膝盖上贴揉。

    萧元宝只觉得覆在膝盖上的手掌宽大,温温热热的,很是熨贴。

    他自高处些看着垂着眸子与他擦药的祁北南,墨色一般的眉,睫羽不长,可却浓密。

    尤其是那鼻梁骨,如此看过去格外的高挺。

    祁北南个子高,从小到大都是。

    他总巴巴儿的扬起下巴才瞧得见他的脸,少有这般居高看过。

    这般看着……竟又是别样的一番英俊。

    不知怎的,他脸有些烧,夜里的秋风也吹不散去。

    “还疼么?傻了一般,话都说不了了?”

    祁北南抬眸,看着萧元宝出了神。

    “嗯。”

    萧元宝回过神,心虚的应了一声。

    “还有些疼。”

    “都这么大了,还毛毛躁躁的磕着碰着自个儿。以后可怎么办呀~”

    祁北南把药酒装回箱子里。

    萧元宝眸子动了动,小声道:“以后……以后会有郎君照看我呀。”

    祁北南手上的动作微顿:“你想要个甚么样的郎君照看?”

    “自然是欢喜我这个人的。”

    萧元宝抿了抿唇。

    祁北南道了一句:“你聪明伶俐,都会喜欢你的。”

    话毕,他拦腰把萧元宝抱了起来:“园子里起风了冷,早些回屋去歇息了。”

    萧元宝眸子一圆,慌忙张了张口,却又能没说出话来。

    他看着祁北南的下巴上冒出来的几根青茬,心头有股说不出的味道,耳尖红了一截。

    他轻轻将胳膊攀在了祁北南的肩上,眸子落去了别处。

    月色皎皎,秋桂的香气从风里来,浓郁得醉人……

    过了些日子,县学里头休了秋沐。

    祁北南和萧元宝先行回了一趟庄子,在家里住了些日子。

    两人回村听到好消息,县府赞许方有粮捉到两名贼人英勇,县公赏识,许他伤好以后可到县府去做事。

    做掌管刑狱的副领头儿,一个月能领一贯钱的月奉,又还能得五斗米,两匹布。

    不说是甚么极高的报酬,可能进县府衙门做事,已是寻常老百姓求不得的好差事了。

    且还不比从最低等的衙役做起,前去便能做个副领头儿,如何不好。

    方家举家都欢喜,算是因祸得福。

    如今二姐儿手艺愈发的好,请她去梳头发的人家多,在城里梳头发这一行当上已然小有些名气。

    虽是时有挣钱,但要补贴养着一大家子,方二姐儿肩膀上的担子还是重得很。

    方家不似早些年那般几个月沾不得荤腥,隔三差五的都吃肉,但过得也并不富裕。

    可眼下方有粮得了县里的差事儿,有了稳定的进账,日子如何都会更好些。

    方家慢慢熬出头来,祁北南与萧元宝也替他们高兴。

    过了几日,他们要回城里去宴客。

    隔返还城中时又带了些新鲜的瓜菜。

    一只母鸡,一只鸭子,一只白毛兔子,四尾风干的鱼。

    祁北南请了马俊义、罗听风,外还有两位同窗,赵光宗自是不必说。

    萧元宝也喊了自己的玩伴,白巧桂,还有回来了县城的明观鑫。

    第64章

    清早上, 萧元宝盥洗妥帖,将一套樱草色的绸子衣裳放在了一侧,先行穿了一身鸦黑束袖, 便于一会儿灶上忙活, 待着菜烧好,他再回屋换鲜亮的。

    吃了早食,祁北南打发了铁男出门去街市上采买些新鲜果子回来。

    买上两斤红葡萄,三斤柑橘, 六只大石榴,桃李若干。

    另买些莲蓬回来,到时候能够闲散剥吃。

    酒家里备得是秋小酒和不醉人的果酒, 茶是今年的毛尖茶。

    祁北南忙着布置待客的园子和吃饭的屋子, 萧元宝在厨房上也已经忙开了。

    因着今儿有一桌子的人, 又是吃的午食, 怕灶上张罗不开, 萧妈妈还将她的小女儿带了来宅子帮着烧火、打杂。

    萧元宝算清楚拢共来客七个, 男女哥儿分席的话不成桌, 便吃城中大户人家里的长桌席, 到时候一桌子分坐两侧,中间隔个屏风。

    不过家里没这样的桌子, 费了六十个钱才赁了一张家来。

    他今日打算用香薰蒜茸蒸粉丝,油炒菇片, 再用菇丁、藕丁、鲜羊肉包饺子;

    只做这三样菇菜,再是多的话, 便就做成了一桌子的菇宴, 反而不美。

    家里带来的鸡,不预备炖, 也不做烤。

    富裕些的人家只怕吃这两味鸡早都腻味了,他见城里人炖汤多用鸽子,鲜美,肉质还比鸡肉细嫩。

    奈何萧元宝还不会做这菜,请客上不敢贸然尝试。

    说回鸡,他打算炖熟起了肉,切进葱花儿,蒜姜沫,椒子,木姜等料子,做成凉拌鸡肉。

    鸡汤还能烫上两碟子嫩菜。

    另用菰瓜做一道城里时新吃的茭白鮓,又一道他拿手的脆炒猪肚,蒸一碗风腌鱼。

    其余的像是豆腐汤,小炒时蔬,这般菜交予萧妈妈做。

    白巧桂和赵光宗两人来的是最早的,一前一后进了宅子。

    这俩人是奔着来帮忙的。

    “今儿做恁多菜。”

    白巧桂瞧见灶台上摆满了盆碟,一些净好了的菜,萧元宝额头都起了些薄汗。

    她掏出手帕,给萧元宝擦了擦额头。

    “哥哥好几个同窗都来,不多收拾几样菜出来,筷子都不晓得往哪里伸。”

    白巧桂听得同窗二字欢喜:“谢你们喊他,又喊我。”

    萧元宝洗了把手,菜肉备得差不多了。

    只待着到了时辰再做菜。

    他拉过桂姐儿,两人去一头剥蒜:“上回把信与你,你几日没来家里,我又回了趟乡下,还不曾问你,他到底与你写了甚么?”

    白巧桂娇嗔了一声:“他一个书呆子,能写什嚒,无非几句酸诗罢了。”

    萧元宝将耳朵凑过去:“多酸,说来教我也听听。”

    “哎呀。”

    白巧桂抿着嘴看着萧元宝:“你也真是坏透了!”

    萧元宝见白巧桂一张娇憨的脸粉扑扑的:“我就听你一耳朵就坏啦?亏我还去央哥哥与你送东西,他要报酬,我这才在此处置席。”

    “好啦,好啦!我且只与你说。”

    白巧桂道:“他在信里说,谢我欢喜他,这件事比他中院试还高兴。他其实也早就注意到我了,知道我的名字叫白巧桂,也知道别人叫我小白大夫~”

    “每回经过宝医堂的时候,他都会把书收起片刻。”

    “他说看见我儿时在宝医堂只会捣蛋,外祖父就会买一串糖葫芦,我便就安静下来了,能坐在门口的矮凳儿上吃半日。”

    后来长大了些,说话伶俐了,便开始在柜台前学着认每个抽屉里装的是什嚒草药;

    认了字以后,就能与人看方子拿药了,再到后来,坐上了看诊位。

    “他说我与人看诊的时候耐心、细心,会安抚病患,是个很好的大夫。也夸我,说我是个做事认真,上进的小姑娘;他喜欢做事认真的人……”

    白巧桂说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已经关不住欢喜,说着,她声音小了些下去:“我也一样,我也喜欢做事认真的人。便是泼皮无赖,认真做起事情来,也不会那般像泼皮了。”

    萧元宝微讶:“那说来,你俩早是相识了!”

    “不相识,许是他不知我留意了他,我也不知他留意了我。”

    “我在宝医堂的时候,只常见着个书生,每日从门前经过三趟。他小时候开蒙的早,我学医的时候,他就在私塾里读书了。”

    “他小时候还是个鼻涕虫呢,尤其冬日的时候,鼻涕便拉得老长,走一步吸一下。有一回外祖父便把他唤进医馆里,给他开了些药,后头才吃好起来的。”

    “那时候他看起来就呆呆傻傻的,做什嚒都慢吞吞的,巷子里的孩子还嘲笑他傻子也读书。我们其实也就那回说过几句话。”

    萧元宝静静的听着白巧桂说与他听这些往事,觉得心中很是熨贴。

    就觉着格外的好,心里发暖。

    可他心里还是有疑惑:“那你如何就发觉自己喜欢他了呢?”

    白巧桂眨了眨眼睛:“因为我长大了呀,看人待物的眼光和小时候不一样了。我看着那些高大威武的武人、俊秀意气的书生、机灵巧言的商子,也只公正的赞他一句旁人都能看得到的长处,可心里都没有甚么独特的感受。”

    “唯独是他,身形并不出挑,相貌并不多英俊,可我偏生看见了他心里就不自觉的高兴,看着他因看书入神,不小心撞了树木,踩进了水坑,我都会心头一紧,却并不觉着他可笑。”

    萧元宝听得入神,自小来,从来不曾有人与他深刻的说过这些。

    他爹,早些年寡言少语,很是沉闷的一个人,许是这些年看见他好,家里也经营的好,这才慢慢的从他娘离世之中走出来了些,人瞧着明朗了不少。

    可他独也就上回同他谈了婚约的事,并不曾与他说过感情究竟是怎么的。

    至于北南哥哥,他甚么都教他,却也独独不曾教这些。

    或许,碍于婚约的事情,他也不知该怎么去处理。

    就好似避嫌似的,官员审案子,得避开自己的嫡亲血亲……

    “与你说了这般多,其实后面还有但是二字的。”

    白巧桂道:“他说我们现在年纪还不大,正是读书学本事的好光阴,不可全然耽于感情。他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中举,孝敬父母的养育,也对这些年的苦读有个交待;也希望我继续精研医术,将来成为一个更好的大夫。”

    萧元宝睁大了眼睛:“所以呢?便是不做来往了?”

    白巧桂笑着拍了下萧元宝的脑袋,道:“那哪里能啊!是先不行禀告惊动家里人,我们还是要来往的。”

    “为了安心,他还赠了我一枚同心佩做为定情物,有他立誓书。将来若是中举了反悔不娶我,耽误我青春的话,我可拿了去学政处告他悔婚品行不端的。”

    萧元宝眼睛微弯:“怪不得哥哥说他是个通透的人,我今朝听来,更为深刻。”

    “如果一个人诚心爱慕你,他便会为你事事着想,为你们的将来筹谋的。哪怕他想得或许并不周全,那是他能力有限,但要紧的是他肯想,肯拿出实际行动来。”

    白巧桂拉起萧元宝的手道:“所以我的哥儿,你宜室宜家,生得灵秀可爱,慢慢长大,定然会有不少男子来爱慕你。但你一定要去好好分辨,不要只听他说什嚒,要去看他做什嚒。”

    萧元宝眸子微动:“真的会有人喜欢我吗?”

    “那是自然!”

    白巧桂道:“你这么好,自有的是人欢喜你。你可别这般,快快打起精神来。”

    萧元宝笑着说了句好。

    他并不在意有很多人欢喜他,他只想,只想有一个人就够了……

    “你们俩在这里嘀咕什嚒呢,说得这般起劲。”

    赵光宗进厨间来,要洗两串新买回来的鲜果子摆去园子里。

    他说笑,方才打断了两人。

    萧元宝岔了一嘴:“说你们可有在外间偷懒。”

    “天地良心,我这都累起了汗,可是瞧得见的。”

    不多时,人陆陆续续的来了。

    萧元宝听罗听风也到了,便将桂姐儿推了出去,教她先去园子里顽。

    萧元宝做上两个菜,晚点再出去待客。

    罗听风带了花茶,一包是晒干的金菊,一包是玫瑰。

    另两位书生一个唤做高瑞,是祁北南的前桌,带了坛香醋来。

    再一个是祁北南的后桌,唤做蔡随,带的是坛豆酱。

    马俊义携了八只蟹,与明观鑫竟是带了一样的礼。

    且两人的马车几乎是同一时间到,从车上下来,马俊义惊了一诧。

    “鑫哥儿?你怎也来了此处?不是前去磷州与舅舅拜寿去了么。”

    “我的表哥,拜寿也有结束的时候,自是去了返还了家里。”

    马俊义笑:“舅舅舅母身子可还好?”

    “一切都好,这次办寿办得可是热闹。”

    “可惜了我不得空前去,若是晓得此次秋闱会延期,我说什麽也得去给舅舅拜寿。”

    明观鑫闻言道:“舅舅说表哥与他准备的礼很和心意,晓得了表哥的孝心,待着得空再聚也不迟。”

    马俊义听了这话便欢喜了。

    祁北南出来接人,也没想到这两人竟还认识。

    “如此倒还省得再做介绍了。马兄与我同窗,许也不晓得明二公子与家弟交好。”

    马俊义摇头:“当真是全然不晓得。我与鑫哥儿是表兄弟,母家姓明。”

    祁北南默然,高门富户之间沾亲带故的认识,其实也寻常。

    像是在京都,更是屡见不鲜。

    明观鑫言:“祁郎君,宝哥儿呢?他在何处,我许久不得见他了。”

    “在厨间做菜,一会儿便出来。”

    说话间,祁北南将人引到了园子里。

    这当园子已经收拾出来,置了茶水,鲜果,园子里摆得几盆菊花。

    先到的人与马俊义还有明观鑫做了见礼,几个读书人都熟识,倒也自在。

    或坐或立,吃着茶水鲜果。

    秋高气爽,游着园子,说着县学读书的趣事,虽是没有戏曲班子唱戏,也没投壶锤丸。

    人不多,光是在一处说话谈笑也再是舒坦不过。

    萧元宝收拾好换了衣裳出去,只见园子里都是年轻人,已然说笑开了。

    “小宝。”

    祁北南见着人,起身同他招了招手,唤他过来。

    他与众人介绍了萧元宝,又同萧元宝一一介绍了几个读书人。

    “常听哥哥提起诸位郎君,今朝总算是得以相见。”

    “不怪哥哥总夸说在县学读书好,与如此多端方郎君做同窗,如何能不好。”

    “祁兄,你这位弟弟实在是擅言,竟也不早些介绍与我们认识。”

    马俊义看着笑容暖和的萧元宝,只见他眉毛软淡,两只眼睛很大,笑起来时嘴角边会带出来一只浅浅的小梨涡。

    乍眼一看,这哥儿相貌并不出彩,可越瞧却越好,听他说话,瞧他的笑,如晚秋的凉夜添上了一床暖和的被褥。

    一时教他竟有些移不开眼。

    祁北南道:“这不是没机会么,一来了县城,就与大家见一见。”

    萧元宝陪说了会儿话,几个读书人玩起飞花令,他肚子里有些墨水,却也不是能在这些要上科考场的举子面前卖弄的。

    便去与明观鑫还有白巧桂坐于一处了。

    他与明观鑫白巧桂两厢介绍,三人靠在亭栏边,喂起了红鲤鱼。

    桂姐儿心思不全然在喂鱼上,时不时便去偷偷瞧罗听风。

    今天书呆子不呆,竟也破天荒的去玩飞花令了。

    连还赢了两回去,这才罢了游戏,躲去了一头,剥莲子去了。

    过了些时辰,铁男前来唤饭。

    一行人移步去了厅上,席已经布好,客人在屏风两边落了座。

    “家里头育的香蕈,鑫哥儿快尝尝,上回桂姐儿过来已然得尝吃了,你在磷州还不曾得尝。”

    萧元宝先给明观鑫夹了一个粉丝香蕈,转又与桂姐儿也夹了一个:“这回做得新口味,你瞧瞧更是吃得惯哪样。”

    他们在这头小声说话吃着菇,屏风另一侧的几个书生也得尝了菜,默契的都先行尝吃了菇。

    毕竟祁北南邀他们的时候,说得便是得了些香蕈,请他们前来家里吃。

    “早闻说香蕈味美似肉食,今日得尝吃果然如此。不怕同窗们笑话,香蕈难得,我还是头一回吃。”

    说话的是高瑞:“此前吃着木耳已然是绝妙,这香蕈更是味好。”

    “我尝着这粉丝香蕈,做出来竟如鲍鱼一般口味。”

    马俊义道:“当真是难得。”

    他实话夸说了粉丝香蕈做得好,可却只吃了一个,筷子反倒是三回落在包的羊肉饺子上。

    一来,他爱吃饺子,二来,这饺子馅儿当真是合胃口。

    祁北南道:“诸位都是同窗好友,甚么菜合口味便赏脸多动几回筷子。勿要客气才是,便当做是在食舍用饭一般。”

    “若是有尝吃得不顺口的,还请多担待,家弟年纪小,手艺功夫尚不如外头的灶人醇熟。”

    “如此一桌子丰盛的席面儿,竟是元宝弟弟做的?我们今朝可是好口福。”

    几道目光隔着屏风望过来,萧元宝见状道:“让各位郎君见笑了,本是想着去外头酒楼上买一桌子好酒菜回来招待,可来的都是哥哥的知交好友,如何能不亲自烧上两碟子小菜。”

    “我厨艺浅陋,还望郎君们勿要见怪。”

    蔡随道:“我是个好吃嘴,素日爱寻些吃食。哥儿这般手艺不是我吹嘘,足以去外头的苓香楼做灶人师傅了。”

    “我哪有那般手艺功夫,能与家里人做两碟子口味尚可的小菜便已满意。不过得听郎君夸赞,倒是生出几分远大志向了来。”

    男席几人融洽一笑。

    “我便说祁兄作何身修体长,教人羡慕不已,原则是家中有人做着这般可口饭菜。”

    “这不是教我们拍马也赶不上了么。”

    赵光宗与身侧的同窗添酒:“照你这么说,也还真有些道理。我与北南来往最甚,沾了些光,瞧如今也是板正书生郎一名了。”

    马俊义得听一桌子菜是萧元宝置的,更是忍不得隔着屏风看向他的位置。

    好一晌,见着诸人说笑得欢乐,将他遗落在了旁侧,连忙又插进话题中去。

    好菜配美酒,席罢,酒量差些的高瑞已上了脸。

    祁北南和萧元宝一一将人送去。

    高瑞和蔡随两人结伴,明观鑫和马俊义一道。

    白巧桂和罗听风各自走的,祁北南和萧元宝默契得都不曾多问,晓得两人出了巷子会一同走。

    赵光宗吃多了酒头昏,到偏屋去睡了,顺道留在这头吃晚食。

    送罢了客,萧元宝伸展了下腰身:“可算是散了席了,我叫刘妈妈给赵三哥哥煮一碗醒酒汤去,再给她女儿十八个铜子,今日来也干了不少活儿。”

    祁北南一把拉住了萧元宝的胳膊。

    “怎么了?”

    祁北南手似是脱力一般,往后滑动些,直至握住了萧元宝软乎乎的手。

    “我头也有些晕,当是喝多了。”

    萧元宝闻言鼻子轻轻皱了皱,确实从祁北南的身上嗅到了不少酒味。

    可看他眼睛,脸颊,耳朵,也都不见染上酒色,道:“爹爹说哥哥的酒量还不错的呀。”

    “喝了几杯秋小酒,又喝了果酒。混酒喝,容易醉人。”

    说着,祁北南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我喝酒好在是不上脸,否则今朝都陪不好客了。”

    萧元宝见状,道:“哥哥也去睡会儿吧,我去给你煮醒酒汤,很快就来……”

    祁北南抓紧了萧元宝的手:

    “你累了大半日,就别再劳累了。让铁牛去跟刘妈妈说煮醒酒汤吧。”

    萧元宝抿了抿嘴:“也好,那我先扶哥哥进去。”

    祁北南点点头,虚靠在萧元宝身上,进了屋。

    大道上,马俊义说吃得太撑,唤明观鑫下来走走,消食家去。

    明观鑫不想理会马俊义这般要求:“表哥要是嫌撑,回去打套拳吧。”

    “你便下来陪表哥走走,咱俩也是有些日子没见着了。你瞧你,年纪也十四五上了,再如此圆润下去,将来如何好说夫家。”

    明观鑫嘴一瘪,胸口起伏了下:“表哥,你能别没话找话说么。”

    “哎呀,你别气。上回你不是说嫌笔不好么,下来陪表哥走走,我与你一只紫毫笔。只与你一人,不与三妹,连你哥哥我都不给。”

    明观鑫轻哼了一声,这才叫停了马车,从上头下来。

    马俊义见状,连忙前去搀他。

    “表哥是不是想与我打听宝哥儿的事啊?”

    明观鑫落地便没好气的道了一声。

    “他包得饺子当真是好吃。”

    马俊义颇有些回味道。

    “只是想再吃饺子?”

    马俊义悻悻一笑:“自然,若再能晓得些旁的,再好不过。”

    “你是怎知表哥心意的?”

    明观鑫嫌弃的看了马俊义一眼:“表哥一个惯是爱出风采的人,今朝都落了风采,眼睛几次三番的落在宝哥儿身上。我又不是瞎子,能瞧不出你打得甚么主意么。”

    “话又说回来,表哥不是瞧得上学政家的公子么,屡屡与人献殷勤,这朝出来吃个席就将人忘却一边了。”

    “我先前是有些欣赏杨叙,可学政大人想从县里的举子中挑一位做女婿。他瞧不起我未曾中举,杨叙把我当风筝,远了便紧一紧风筝线,近了又给松松线。我与他没缘分。”

    明观鑫闻此骂道:“姨父说什麽都是四品节度使,杨学政不过是个六品官儿,他凭甚么看不上表哥一个四品官员的长子。”

    马俊义苦笑:“爹不喜我,我这不受宠的长子,杨学政瞧不上也寻常。”

    “哎呀,姨父就是个糊涂薄情人,表哥何必再因他伤怀。”

    马俊义笑了笑,转道:“我今日见祁北南这位家弟,也不知为何,心中就觉着温暖。此前遇见旁人都不曾有过这般感受,若是能得此良人,当是人生美事。”

    明观鑫认可道:“宝哥儿确实是个很好很贴心的人,表哥这回眼光倒是不错。”

    “不过话又说回来,杨公子嫌你连个举子功名都不曾有,吊着你却不要你;那凭什麽宝哥儿要你啊?”

    马俊义默了默,半晌才道:“表弟,你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听。”

    第65章

    翌日, 吃了早食,祁北南便进了书房里。

    前些日子回庄子上,他顺道把账簿带了回来, 昨日家里请客, 都还没得空看账。

    这朝翻开来,最新的几笔账记得很是粗糙,字迹也潦草。

    与之先头娟秀的字迹,条理清楚, 明了的账目全然是一个天一个地。

    月前的账都是萧元宝在打理,他来了城里,账自然就落在了萧护手上。

    也不怪账记得没有章程, 萧护本就识的字不多, 能录下账已然是不错了, 好在数字都弄得清楚, 否则连潦草的账都没得看。

    家里头两个识字会算数的都来了城里, 本是想把铁男教出来管账, 奈何火候还不到。

    祁北南也便只有麻烦些, 隔上半个月或是一个月便理一回账。

    他把萧护记的几笔账给理清楚以后, 把前头的账也翻看了一遍。

    自打前两年萧元宝心算也能出账后,他就没在过问过, 全权由他给家里人发放月钱,采买家用。

    祁北南通览下来, 都没有不清不楚的烂账。

    家里三个亲人,彼此都信重, 有了账本以后开诚布公, 大的进项都在这上头。

    不过一些零散的小进账没录,毕竟谁都得有些私房钱。

    祁北南取了算盘打了打, 家里账上现在还有一百三十贯钱。

    前两年除却收买了五亩贫薄的地外,没甚么旁的大开销,也便攒了些银钱下来。

    原本当有三百多贯的,买城里这处宅子去了两百贯。

    不过今年秋收的进项还不曾算进来,除却地里的粮食外,庄子上养的鸡、鸭子、兔子都已经肥壮了。

    去年下半年的猪也能卖出四头,羊两头。

    趁着秋月里头忙过了,秋高气爽办事的人家多,将这些牲口家禽卖了。

    祁北南草算了一番,约莫能有一百贯的进项。

    另外,田垦育出来的香蕈这才问世不久,已然有七八户城里的人家给定下了,与这些人家送去,都没多余的拿到市场上去叫卖。

    香蕈历来是有价无市,一斤能卖上七八十个钱,晒干的香蕈更是过了百文。

    为此城中专门在他们庄子上买菜吃的大户人家,见了有香蕈,明知价格贵,却也都上十斤的定了要。

    原因无他,香蕈难得。

    自买来吃个新鲜,包进礼盒中送人,亦是很拿得出手的礼。

    昨日来家里吃酒的同窗,他也一人包了些让他们带回去吃。

    光是现有的买客已有些供不应求,更别说是光开门路了。

    待着人宣人,彼时要买香蕈的人会更多。

    但田恳虽得了育菇的要领,可毕竟是头年,到底未曾育下太多。

    待着卖个两三茬,过了适宜生香蕈的时节,也便只有到下一个时节了。

    为此等与了定下的人家后,第二茬的生起来,势必要涨价。

    待着明年提前多育下些,再行把价给降下去。

    今年多出这一进项,田垦功不可没。

    先前小宝同他说如何赏田垦,祁北南也还真认真的备了赏。

    钱银上自是不能少的,给了田恳十贯。

    外在他从同窗、夫子、书坊上一一问询,搜集了四本关于农桑耕种的书籍,一并给了他。

    书本历来都是珍贵的东西,与昔年他初到村子上,同赵里正求助时一样。

    一个村里正尚且不好弄得好书本,更底层些的百姓自是不必说了。

    祁北南搜罗来的农书,也是凭的人脉门路。

    不是有一点半点银钱能买到的。

    他与了田恳,便是眼下用处许还不大,但好好收在身边,将来把字识得更多了,能通读书时,方显出其作用来。

    祁北南算完账,靠在了椅背上。

    他望着窗外馥郁的桂花,一簇簇开得繁盛。

    心中想账上的银钱却伶仃,这些银钱与寻常人家来说已然不是小数目,可远还不够做大事。

    根基薄的人户,要想靠着一代人的上进就翻身起来,属实是格外的艰辛。

    这一路走到今日,村上的庄子,田地,再到今日县里的宅子,哪样不是咬着牙关,办一件就将家底几乎是掏空才成的事。

    不过好在这几年还算顺遂,未曾有甚么大波折,否则哪里来现在一年近乎百贯的进项。

    若是今年秋闱不曾延期,他如约赴考,秋后的赋税尽可免除,那手头便能更宽了,起码能再多三十贯钱。

    随着天下安定,百姓安居乐业,这些年人口可见增多。

    近两年磷州拆改了几十年前的两处老破的民巷,那地方墙塌瓦碎,很多人家都搬走了,巷子上留下的住户已然不多。

    州府上手头不紧,便想将那些地重新规建一番,到时候会多出不少的新铺面儿来。

    不久后,朝廷将颁布新的律令,州府上放开宵禁,通宵达旦,任百姓买卖生意。

    朝廷减弱对行商的打压,商业便会蓬勃兴盛。

    愿意做生意的人口多了,铺子自然就会更值钱。

    趁此之前多置下些铺面儿来,即便自家不做生意,或是没那么多生意将铺子用毕,单赁出去,也能有不菲的进项。

    坐收赁金,不比经营生意更送快些么。

    不过前提便是有银子去提前将铺面置办下来才成。

    如今磷州新建的铺面儿价格尚且低廉,一则是那老巷子尚未在闹市区间,二来商户也不知朝廷会解开宵禁。

    即便是价格尚贱,可到底是州府之地,城中宅舍铺面的价格与小县城的始终不可能对等。

    家里目前账上这些银钱,姑且只能置下两间村里一个里屋那般大小的铺子。

    但若能在建成之前就买下的话,价格能再贱些,一间铺子少上十贯钱都不在话下。

    祁北南当初到磷州任官时,铺子已然落成,律令也出了。

    新建那一片办起了夜市,好不热闹,铺面儿的价格也翻涨了得有两三倍之数。

    他翻看了历任知府任职期间所办的事务,功绩上便有这一笔。

    为此他不仅晓得自己任职期间的事,也晓得往前的大事。

    祁北南便想借着这股风,给家里多攒些家业下来。

    做官虽是风光,可若不曾以权谋私,又无家族基业支撑,日子还是会过得很拮据。

    遥想当年他做了官以后,手头上便并没有攒下甚么银钱。

    他爹与他攒下的积蓄,几年四处奔波求学赶考已然用得差不多。

    后来中了秀才以后,才算是有了些自己能够生钱的薄业,不必要全然只出不进。

    接着中了举人,月里有俸禄,进项更多了些。

    此时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开始有了一二积蓄。

    可往下高中,之后便去接萧元宝,成亲……

    此处便开销了一大笔,积蓄所剩无几。

    婚后,他初在磷州做官,又非府公,便不曾有府邸可住。

    本当是能住磷州隶属于朝廷产业的官舍,可那府公欺人,不分官舍与他。

    他便只能在外头赁屋宅,虽有朝廷的一二补贴,可到底还得自费不少。

    那时候已是官身,宅子上少不得要养两个下人忙前忙后,客来客去的帮着招呼。

    哪怕不必缴纳赋税,可每月的开销,月钱,光是高中赏下的那些田产,以及官员俸禄,自家里未曾有旁的产业进项和补贴,日子也还过得紧巴巴的。

    那会儿他在官场上分身乏术,腾不出手来经营。

    萧元宝大字不识,更是不懂得生意。

    家里也是苦了好几年,直至后来他平步青云,俸禄高了,赏赐多了,日子才有了好转。

    昔时他也有不少读书人的臭墨子清高劲儿,觉着只要吃饱穿暖即可,何必攀比富贵,钻营钱财。

    殊不知萧元宝管着家里有多为难,别人送礼不敢收,收人礼就得回人同等甚至更好的礼,家中的库房没有回人价值更高的礼的条件,萧元宝也没有巧妙的心思,用心意和旁人的喜好来填补礼品价格上的差缺。

    他都不敢同人交往,一交往就扯上人情。

    久而久之的,别的官眷觉他小家子气,清高得紧,都不愿意再理睬他。

    他参不进官眷的圈子里头,旁人就将他排在外头,说讽他的闲。

    祁北南朝堂沉浮多年,也见过太多那般从地方小户科考做了官的人。

    因银钱短缺,受人利诱,行了错事,犯了法纪。

    轻的受贬斥,重得流放的都有。

    日子拮据,餐餐菘菜萝卜不见荤腥,夏里用不起冰,冬来烧不上炭。

    却见着周遭的同僚吃肉用银盘子时,又有多少人还能秉持着初衷不改。

    既是重来一遭,祁北南便不想再去受那些考验。

    早日攒下些产业,能省下很多麻烦,家里人能过得轻松许多,自己也能过得松快。

    “怎么了,账有问题?”

    萧元宝端着四只螃蟹进书房,就见祁北南正靠在椅背上出神。

    祁北南敛起心绪:“没有,已经理好了。”

    萧元宝把蟹放在祁北南身前,还配了一叠儿香醋。

    “鑫哥儿带来的蟹可肥了,我给你剥了两只。那蟹八件我不大会使,剥了三只不成样子的都教我吃了。”

    “虽是戳坏了肉,可味道却半点不变,当真是好吃。不怪外头卖得与那金子一般都价。”

    祁北南笑了一声,不负萧元宝好意的吃了一只,确是膏肥肉美。

    “瞧了家里的账,我正想着如何能多些进项来。”

    萧元宝挑起眉:“家里现在一年能有百贯进项,哥哥还嫌不足呀?”

    “放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人户了,可我的了些消息,磷州那头有不错的铺面儿,我想置几间下来。”

    祁北南也不瞒萧元宝,径直与他说了自己的想法。

    “咱们县城上还有不少空着的铺面儿呢。”

    萧元宝道:“哥哥置铺面儿是想自家里经营生意,还是想赁出去收铺子钱?若前者还好,可若后者,以岭县的境况来瞧,未必能稳收。”

    祁北南眸子里起了些笑:“你能这般想,说明细心留意观察了县里的情况。”

    “不过州府上的情况与县上不尽相同,且我得的是确切的消息,将来定能收到赁钱。”

    萧元宝默了默,想着哥哥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定然是错不了的。

    再者他确实不曾去过州府,也不了解那头是个甚么情况。

    不过听闻能挣到钱,他的眸子还是发了亮:“若真如此,怎么也得攒下些银钱去置几间铺子下来。”

    祁北南笑着说了声小财迷。

    过了两日,祁北南在坊市的雅间里吃茶,寻唤了个跑闲百事通来。

    祁北南未曾问话,先赏了十个钱,又请了一盏子茶水吃。

    那百事通是个青年男子,二十出头,鼻尖有颗黑痣。

    见了祁北南,他眸光微动,旋即谢了祁北南的赏。

    言:“郎君有甚么想问的,您尽管问,不为着赏,便是冲着旧交情,小的也知无不言。”

    祁北南笑:“旧交情?”

    百事通道:“小的并非攀交情,郎君许是不记得我了,但小的与郎君确是见过的。”

    祁北南起了些兴致:“你且说来听听,我也你有何旧。”

    百事通道:“昔年小的尚且年少,在四方街闹市上曾为郎君引过一回路。郎君带着一位哥儿,寻宝医堂的去处,事成,还给了两个钱作为犒赏。郎君可还记得此事?”

    祁北南一笑,不想竟还真有故。

    说来,当初他带小宝去宝春堂看诊,已然是九年前的事了。

    “一面之缘,你尚且记得,倒是好记性。”

    “不是小的记性好,实乃郎君面容清俊,今虽时过近十载,郎君风采更盛。”

    祁北南想倒也是个上进又恒心的人,十年之久一直钻研一个营生。

    倒是也不枉多年经营,如今从一个跑闲做至了百事通。

    祁北南道:“既是有旧,那我也便直言。”

    “城中近来可有出城的行商。”

    百事通道:“有,出城的大商队有两一支,小商队三支,货郎闲脚那般三五人结队的,不计数。”

    “这五支商队都是做些甚么买卖?”

    百事通答道:“大商队上,一支是明家明员外的商队,主木材生意;另一支是穆家的商队,主丝绸布匹茶叶等奢物生意。”

    “小商队的话,分别为雄家、杜家、梁家三支商队。小商队未曾有甚么主要贩的物,多是几处倒卖,将县里的好的新鲜的吃用囤积起来,去到外乡,把东西卖出去;返还时,再将外地的吃用带些回来。”

    “郎君若是要借商队从外头捎带东西回来,大商队小商队都接这般活儿。他们会有专门的几个箱子拿来装这些货。”

    “大商队稳去稳回,价收得高些,小商队风险大上一些,不过价贱。”

    祁北南道:“那这几家商队,信誉好,受人信赖的是哪些?”

    “明家和穆家都是县里数一数二的大商户,历来是信誉不错的。小商队上,雄家与梁家每回回来都有些官司,虽都妥善了却,但名声不如杜家。”

    祁北南了然。

    且又与百事通打听了这三支名誉好的商队的行商路线。

    得闻后胸中有了些数。

    “你且私下替我去穆家与杜家这两支商队跑一趟。”

    祁北南低声与百事通言了几句后,与了他半角银子。

    百事通应承下来:“郎君放心,小的定好好办这桩事。”

    祁北南从坊里出去,未曾家去,反去了趟明家。

    其实这回做的也不是甚么高深的生意,无非是提前掌握了些消息,知晓自己熟识的地方有甚么好物。

    他想与这些商队合作生意,把消息卖与他们,从中谋得些利益。

    依他晓得的讯息,倘若是自有商队,其实能挣得更多。

    只不过这事儿与当初囤冰一般,手头上的财力、物力、人力皆然不足,如何能够挣上这门生意的钱。

    且行商不是一件容易事,行商的行走路线,黑白两道的打点,他乡生意的人脉没有一样是简单的。

    若无胆识财力,以及几代人的经验,寻常人做这一行当,无非死路一条。

    他依附现成的商队谋些利,比自行冒险稳妥得多。

    但想法是好,可他与这些商户人家未有交情,旁人轻易如何肯与他合作。

    凭借自己的身份倒是能让自己多几分可信度,可却又不便露面。

    为此他对穆家与杜家不曾抱有太大的希望,明家凭借旧交,且他这几年对明达为人的了解,倒是可以出面相谈。

    并最有望谈成。

    “有些日子不见祁郎君了,近来想必是学业繁重,来年便得秋闱赶考了。”

    明达正在忙着商队预整出发的事情,得闻祁北南过来,还是抽空见了他一趟。

    祁北南与之客气了两句,想明达也忙,便切入了正题:“听闻明员外有支商队要出去。”

    “正是。此次北上转西,绕一圈回来。途经三个府地,祁郎君可是有甚么东西需要捎带的,我吩咐商队顺道与你带回便是。”

    祁北南道:“明员外大气。”

    “我近来得了些门路,是木材生意这一块儿,立便想到了明员外,故此登门一趟。”

    明达闻言果生了兴,问祁北南是什麽生意。

    祁北南透露出了些消息,言有一处偏僻地,林不见多繁茂,可寿木却极好,价格又低贱。

    如今许多地方寿木一年贵过一年,若能将此处的寿木倒卖出去,定能得利不少。

    明达听罢,眼中满是意外之色。

    不过却未曾有惊喜,他道:“祁郎君说得可是西边的凌花岭?商队此行便要前去此地。”

    祁北南心中微凝,暗想明家在木材这块儿上的消息当真是灵通得很。

    菱花岭是个边陲小地,知晓的人尚且少,里头的寿木生意也才起不久,竟不想已然明达便得了消息。

    “竟是我卖弄了。”

    祁北南笑道:“明员外消息了得。”

    明达摆手:“郎君此言差矣,我也是才得到消息不久。祖辈上钻营这项生意多年,积攒了不少人脉,我这消息姑且灵通一二。”

    “倒是你的消息灵通难得,竟能得到这般木材上的生意。”

    他说的是实诚话,对祁北南不免又刮目相看了几分。

    “虽此桩生意不成,但今年商队不全然只做木材上的生意,也做些茶和绸缎瓷器上的生意。不怕郎君晓得,这些年家里木材外的生意一直盘不起来,我亦是忧愁。”

    “郎君消息了得,若是有这些门路,亦可成生意。”

    祁北南拱手:“若得门路,我定与员外生意一场。”

    在明家吃了一盏子茶,祁北南也没久留,这回方才家了去。

    不想最容易成生意的一处竟是未成,倒是教他有些意外,不过也算是得了条后路。

    要是另两支商队谈不成,便将他心中晓得的绸缎生意转与明家做便是。

    那百事通倒是动作快,翌日一早就前来回了话。

    第66章

    穆家态度倨傲, 拒了合作的请求。

    “穆家说若诚心想生意,便请郎君亲自去谈,故弄玄虚差人跑腿卖弄, 他们穆家历来不与如此之人合作。”

    “这穆家态度实在是臭了些, 我按照郎君交待的言,有一处地新成绸纱,月下能泛起粼粼之光,十分美丽, 不曾大肆问世,价格贱。穆家言他们做丝绸生意多年,有的是人脉, 如何未曾听说有这般好纱。”

    又还嫌这头要求过高, 借商队的人力前去买此番纱带回, 还要用商队谈好的价, 其间一分辛劳钱不给, 天底下如何有这般好的买卖。

    祁北南笑着摇了摇头。

    商队不愿与他合作, 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他却并不觉得自己提出的要求高。

    这样一条消息, 自己与了他们,商队可与卖纱人建下人脉关系不说, 带回纱来还能大赚一笔。

    若自己既要与商队来回的路费,采买的幸苦费, 他又还能谋上甚么利。

    穆家不信他的消息便罢了,并不伤和气, 但还嫌他占了便宜, 此番商户,已不足合作来往了。

    “郎君可愿意自行跑一趟?”

    祁北南说了作罢。

    “杜家很好说话, 又礼求门路,倒是愿意与郎君合作,只可惜他们不做丝绸生意。”

    百事通道:“毕竟绸缎寻常的小商队承担不起,一匹便是数贯钱,拿不得几匹,又怕在路上不顺。”

    祁北南了然:“他们既愿意合作,也好说。”

    不过就是要些成本低廉的生意做而已,除却布匹绸缎,还有香粉胭脂、蜡烛澡豆这些日用价低又好的,他也不是不知。

    于是祁北南把绸缎生意转去了明家,与杜家的做了合作。

    但杜家合作方式与绸缎不同,那些成本价低的用物,他并非专门做这些生意的,囤买回来再售出去,没有门路,利薄又麻烦。

    为此他教百事通带话。

    这头出些银钱放进去,到时候这批货营入做分成。

    那头很快回了话,答应此番提议。

    毕竟这头肯出银子,商队那头也能多些保障,于是谈了合适的分成后,拟了契。

    祁北南往明家支了一百贯钱囤买纱缎,又与了八十贯钱于杜家,放进这回生意上。

    家里头账上只能支出一百贯来,多出的八十贯还是将库房中收的重礼拿去换出的。

    一夕可谓是又掏空了家底子,只余了三十贯钱作为周转日常开支。

    不过倒也不愁,秋收把粮食牲口家禽一卖,就能有一笔大的进账,不至填补不上。

    再者商队年前便会返还,他们还要将外乡的物运回,趁着年关热闹,老百姓舍得用钱之际把货卖出去。

    待着他忙完生意的事情,休沐的假期已罢,整好又回县学读书去。

    萧元宝自打听了祁北南想在州府上买铺子的事情,又见他新投了生意。

    估摸是为着铺子而攒钱。

    他便也有些蠢蠢欲动。

    前两日老师来城里采买,他近日已然接下了三家席面儿要办,忙得很。

    今年是丰年,办事的人家多,村上的灶人都有些跑不开了。

    即便如此,萧元宝却都不曾受到一处请。

    他知道来了城里,村子上攒下的人脉算是没用了,大家要置席面儿哪里会费事的来城里请他。

    萧元宝便想着在城里接些置席的活儿坐。

    可他才来城里不久,此前在这头都不曾有人脉,且没有师傅带着,如何能教那些要置席的人家请。

    他便去请了在他们家买菜的管事妈妈吃酒,询问门道。

    管事妈妈言,城里有一处灶人堂,是城中几位德高望重,很有名气的老灶人办的。

    他们接各式各样的大小席面儿,手底下有二三十个灶人。

    “恁多!”

    妈妈嗐了一声:“并非全然是堂里养的灶人。有许多是缴纳了堂费,挂靠在灶人堂的厨子。”

    “堂上接的活儿多,自己的人周转不过来,便会分给这些挂靠在堂子上的灶人。”

    萧元宝得了门道,便去了一趟灶人堂。

    里头接待的人倒客气,他询问了一番入堂的堂费是如何算的。

    人道,入堂即缴纳两贯钱,素日里也无需前来点卯报道,有活儿自会通知到人。

    堂上不保证每月都能分到活儿做,但隔月便会有堂上的老师傅教做一回菜。

    若是想在三个月内保证分到活儿,需得缴纳五贯钱。

    若缴纳十贯钱,那每个月不计席面儿大小,都能保证分到一次活儿。

    萧元宝听得咂舌。

    挂靠在堂上的灶人,其实就是为着能分到活儿。

    但这分活儿不单单是为了去挣这一回活儿那点掌勺钱,而是借着掌勺的机会结实下人脉。

    一旦是人脉打开,自就能接活儿做了。

    也便不必苦哈哈的一直依仗着堂子上分活儿。

    说白了就是拿堂子做个跳板,专为没有门路的灶人开门路的。

    灶人堂哪里会不晓得这些道理,挣的不是入堂钱,而是人脉钱,自然吊高了卖。

    萧元宝算了算,他在村子上出去掌勺一回姑且挣上六十个铜子儿。

    就单拿两贯的入堂钱,都够他接三十几次活儿了。

    说话来说,他心头有些肉疼。

    不想还轮不得他肉疼。

    他问罢了接待的人,反到了那头的人考问他会些甚么菜。

    城中时新甚么菜式,自己又会几样羊肉做法,拿手菜是甚么云云。

    得知他是村野灶人,拿手菜是做下水。

    人家也没嫌笑,反而与他道,乡野灶人不会城中大菜,很难接到活儿来做。

    便是那些荷包紧的小户人家都不肯请,哪怕是手艺极好,都没得机会露一手。

    有下水的手艺,倒是不如置个摊子到闹市摆摊,挣得还多些。

    人说看他年纪不大,与其攒下这么些钱进堂子,不如拿着钱干旁的。

    话糙理不糙。

    萧元宝没想到城里没有人脉,竟这般的难。

    他家去,一头栽在了榻子上,趴在榻间反思。

    其实也是怪自己会的不够多,手艺不够精,连进堂的门槛都达不到。

    昔前在村里花团锦簇的受人夸多了,飘飘然的觉着自己当真了不得,这招受了一盆子冷水,可算是清醒了许多。

    早两年也有想过要学上些城里的大菜,就是为着防止今日这般事情出现。

    可奈何没人教授是一回事,自己能练手的机会也不多。

    几个乡野人户常吃羊肉、鹿肉、兔子肉。

    煲汤吃得起鸽子、王八的。

    祁北南下学回来,没在园子里见着萧元宝,听铁男说去外头回来就进了房间去,一直都不见出来。

    不知是累着了还在午睡,还是怎么的。

    刘妈妈去看了一趟,只说无事,将人给打发了出来。

    祁北南将书箱拿给铁男,县学的衣裳都不曾换,连忙就去屋里瞧人。

    萧元宝得闻是祁北南回来了,唤他进来。

    祁北南进屋便见着歪在外间榻子上的萧元宝,焉儿吧唧的,瞧着怪没精神。

    “怎了?灶人堂的人欺负你了?”

    祁北南快步过去。

    萧元宝爬起来:“没有,人家客气着呢。”

    他呜咽了一下:“只是我还不够格入堂子。”

    萧元宝将堂子的事情与祁北南简单的说了一番。

    “原则是堂子创了我们萧灶哥儿的信心了。”

    祁北南拍了拍萧元宝的脑袋:“知不足而上进,此次碰的壁未曾不是件好事。你年纪不大,再精进手艺学菜,全然还来得及呀。”

    萧元宝笑了笑:“我知道这些。只是要等学成,又得还要好多时间。这回攒钱买铺子,许我出不得甚么力了。”

    “就是想着这件事,心头有些失落。”

    “将来有的是出力的地方,何必在意一时。”

    祁北南道:“你不必那般费心,总往自己身上揽事情,凡事有哥哥在。”

    萧元宝抿了抿嘴,轻轻嗯了一声。

    他又道:“要不然我真出个摊子,去卖下水好了。”

    祁北南拍了萧元宝道脑袋一下:“还想着挣钱,当务之急不该是留意着寻个城里的师傅学学城里的菜?”

    萧元宝捂住脑袋:“说得也是。”

    “不过终日在宅子里头也打听不得好师傅啊,倒是不如出去摆摊子,人来人往的,反倒是消息灵通。”

    “你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去了?”

    萧元宝咯咯笑起来:“其实也没有。”

    祁北南见此,从榻子边起身:“我去换身衣裳。今朝听同窗说樵歌街有间铺子的辣水羊蹄子很是好吃,晚间咱们不在家里吃饭,也去吃上一回。”

    “你快起来收拾收拾,瞧头发都散乱了。”

    萧元宝看着祁北南朝他伸出的修长宽大的手,要把他从榻子上牵起来。

    他眸子怔怔的看着他的手。

    “不想去呀?”

    萧元宝连忙道:“没有!”

    借此,他抓住了祁北南的手,顺着他的力气从榻子间起来。

    祁北南的手很暖和,指间有一层因常年写字而起的薄茧,摩挲着他的手就像是有很小很小的小蚂蚁从心头密密麻麻的爬过一般,他说不出这是因何而起的感受。

    从小,这双手他不知道牵了多少回。

    出门的时候怕走丢牵着,习字的时候怕写歪了比划,这双手也替他掌着。

    他小时候就觉着祁北南的手十分的温暖,如今也一样,只是不知道从什嚒时候起。

    那股很暖和,教他心安可靠的感觉,竟还能滋生出新的感受来。

    萧元宝有些无措,在榻子边站定后,便赶紧收回了手。

    他有点似逃一般的跑进了内间去,为掩饰心中的慌乱,嘴上说着:“谁磨蹭让人等,谁就是小狗!”

    祁北南好笑:“我就先让你几步路的时间。”

    迟些时辰,太阳渐渐偏了西。

    落日余晖如同细碎的金粉一般铺了一地,天边霞光大盛。

    晚风送爽,风中夹杂着桂花和栀子的香气。

    祁北南在宅门口等了已有些时候,迟迟也不见得萧元宝来。

    他没去催,也不叫人去催,就安然静等在影壁前。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见着萧元宝慢腾腾的从屋里出来。

    只见人穿了一身湘妃色交领直裾,腰间系了根细细的花绳,垂于侧身。

    发带用的也是同腰绳一般的花绳。

    一身俏色,衬得萧元宝本就白皙透亮的皮子更生动了几分。

    萧元宝见着祁北南在看他,本就有些不自在的人,眼睛更是顾起左右来。

    “衣服都洗了,一时间没寻着合适的。”

    祁北南眸中柔和一片:“衣服很好看,很适合。人也比平素里还要好看上三分。”

    “这么好看的衣裳,还是绸料的,怎也不见你常穿?”

    萧元宝脸上微红:“我觉着颜色太俏了些,平素穿着不好,再者无事何必收拾得花哨,就压在箱子底下没穿。”

    话一出,他方觉不对。

    如此说来,不是明里表示是因为要和北南哥哥出去,才特地收拾的么。

    他心中暗恼,自己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正欲开口狡辩,祁北南却忽然轻轻牵住了他的手。

    “哥哥知道了。”

    祁北南说罢,转握紧了他的手,牵着他往外头去。

    萧元宝怔了怔,傻傻的跟着祁北南的步子走。

    知…知道了?知道了是何意?

    哥哥知道了什么?

    知道真的是没有旁的衣裳穿了,这才穿了这身衣裳?

    还是知道他因要和他一起出去吃铺子,特地拾掇了自己?

    萧元宝心里乱七八糟的。

    “也是怪我,平日里不爱拾整自己,衣衫总老气横秋,连带着也教你受了影响,不好意思穿鲜亮的衣料了。”

    祁北南语气轻快,可见的愉悦。

    萧元宝听他这么说,心里顿时平稳了不少。

    他轻嗯了一声,两只眼睛偷偷的瞧了一眼牵着的手,依然未曾松开,也没有松开的意思。

    萧元宝耳尖发热,抿了抿嘴,可到底是没说出一个字来,又好似甚么都没瞧见一般把目光躲开去了别处。

    他既觉心虚,又有点兴奋。

    好像是明知错了事,却也还是给包庇下来了那般感受。

    两人就那般闲步到了吃酒的铺子上,铺面不大,里间有五张桌子。

    外头还搭了顶棚,能再放下三张桌子。

    这当头上里间已经坐满,外头还有两张桌。

    萧元宝还是头一回来这间唤做羊蹄子的吃铺来。

    到城里住的时间也就那么俩月,他多数都是在家里的灶上烧饭,鲜少在外头吃。

    “此处生意当真是不错。”

    “听说是开了有些年头的老字号了,城里的老饕都爱来。”

    “要一份招牌的辣水卤羊蹄,一碗手撕羊肉,两碗羊杂汤。”

    祁北南叫了菜,问身侧的萧元宝:“可还有想吃的?”

    萧元宝道:“再要份拌胡瓜。”

    “好嘞。郎君,哥儿可是头回来咱羊蹄子,铺里除却羊肉好吃,蟹面,蟹饭味道都好。”

    萧元宝眼睛一亮:“你们店里还做蟹?”

    “就产蟹的时节上出两道菜,平素里还是羊肉为主。”

    祁北南道:“便要一碗蟹面尝尝?”

    萧元宝小声道:“点这般多,吃不下该糟蹋。”

    “无妨,就要一碗,你吃不下我吃便是了。”

    伙计看了两人一眼,笑说道:“郎君与夫郎当真是恩爱。”

    萧元宝闻言,一张脸腾得一下便沸腾了。

    他连忙欲道:“我们不……”

    话未说完,那伙计便急着去与新来的一桌客点菜,匆匆道了句:

    “二位稍等片刻,这就上菜,还请先吃点茶汤。”

    话罢就去了。

    萧元宝只好尴尬的闭了嘴巴。

    他回头看着慢条斯理与他倒茶水的祁北南,只见人面不改色,他有点不高兴,轻戳了祁北南一下:“方才那伙计说甚么,哥哥没听见吗?”

    祁北南道:“由着他说去。”

    “教人误会怎么好,哥哥往后在外头说话还是谨慎些吧。”

    祁北南把茶放在萧元宝身前,反问道:“怎么了,你怕谁误会么?”

    “我、我没怕谁误会呀!只是觉着、觉着不好。”

    “哪里不好?是我不好么?”

    萧元宝抬眸看着祁北南,又心虚的躲开:“我没说哥哥不好的意思。就是……就是怕人误会了,耽误哥哥说亲。”

    祁北南眉心微动:“能被耽误的,便不是合适的人。合心的,不会受耽误。”

    萧元宝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好在这时候菜上来了。

    于是他便错开了话头:“这手撕羊肉好香啊。”

    迫不及待拿了箸儿送了一块进嘴里,软香粘牙,竟是一点不觉腥臊。

    “哥哥快尝尝。”

    祁北南动了动筷子,点头说不错。

    更妙的是羊蹄子,先下料子卤进了味儿,又再做辣料焖炖。

    蹄子被炖得脱骨软烂,嗦上一口,满嘴蹄子肉料香,下酒的绝菜。

    萧元宝一连啃了两根,言甚么时候要给萧护带几根回去与他下酒吃。

    “这蹄子好吃不算甚么,有银子谁都能来吃得到。”

    “那你说还有谁家的菜是有银子吃不到的?”

    “嗐,你别说,我前些日子在蟹店吃蟹,听友人说城里来了个了不得的灶人,她的菜,可不是有银子就能吃得上的。”

    祁北南见萧元宝吃蹄子一张脸儿被辣得发红,去给他取要了些冷茶解辣,就听见屋里有一桌子人正在闲侃。

    “灶人不也都是为糊口么,甚么来头还有银子都吃不上。”

    “偏人家不缺银子,这位灶人老娘子是从宫里御膳堂出来的人物,如今告老还乡,回来咱县上养老咧。”

    “真假,你可别糊弄人!”

    “你不信,老娘子就住在芙蓉巷上。上个月才从牙行买了四个人去伺候。我兄弟在牙行做事,能有得假?”

    第67章

    祁北南唤来伙计, 在他耳边吩咐了两句,又给了他两个铜子的赏钱,伙计得了钱, 欢喜的便去了。

    “作何与那伙计赏钱?”

    萧元宝抬起两只眼睛, 便见着祁北南与伙计在交谈。

    “打听,问点闲。”

    祁北南把冷茶给萧元宝:“快喝点茶汤,瞧你额头都起汗了。”

    萧元宝抿嘴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捧过冷茶, 一口喝了个干净。

    茶罢,两人一起瞧着铺里的动静。

    “伙计,你怎多上了一叠子酱胡瓜?我们并不曾点。”

    屋里那桌子人, 瞅着小二哥又送上了菜, 都停了箸儿望向他。

    “相公, 郎君, 这叠胡瓜是外头的郎君送与几位吃的。”

    伙计道:“郎君方才偶得听相公说起芙蓉巷的老娘子手艺见识了得, 一时听得入神, 想与相公们一道说话儿, 奈何面皮儿薄, 不好意思贸然接相公们的话头咧。”

    闻说如此,桌子上几人望向外头, 祁北南微微笑着同人点了点头。

    “是个俊官人。”

    几人说罢,那与同桌人侃话的男子热络, 与伙计道:“速速请郎君进来一同吃盏子酒。”

    萧元宝瞧着祁北南进了铺里去,那张桌子添了条凳儿, 祁北南就在那坐下。

    也不知与桌子上的人说了什麽, 惹得桌上的男子皆是欢喜的笑。

    他将先前吃了几口与了祁北南的蟹膏面又端了回来,兀自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

    面已然有些凉了, 祁北南也只吃上两口,内里伙计便把人请了去。

    约莫去了一盏子茶的功夫,祁北南才从里间出来。

    “可吃饱了?”

    萧元宝点点脑袋,两只急于知道结果的眼睛望向祁北南。

    “那走吧,我们步行回去整好消消食。”

    祁北南唤来伙计结了账,天色已然暗了许多下去。

    街市两头陆续亮起了些灯笼,城中最高最大的楼宇已然是通火通明。

    “据那霍三哥说,这位老娘子是两个月前才到的县里。她在宫中膳食堂做过十年宫婢,宫中缩减用度时,她被放了出来。”

    “出宫那年不过二十五的年纪,在京城上嫁了个商户人家,那商户天南地北的做生意,与她情分并不深厚,一直不曾有个一男半女的孩儿傍身。后头那商户陆续又娶了几房妻妾,老娘子更是受冷待。”

    祁北南将打听来的消息说与萧元宝听:“后来不知如何,这老娘子便回了县里,当是要在这头养老暗度晚年了。”

    萧元宝问道:“岭县是老娘子的老家?”

    祁北南点点头:“是如此言的。”

    萧元宝眨了眨眼睛:“哥哥特地前去打听,是想我拜这位老娘子做师傅?”

    “老娘子虽只是膳食堂的宫婢,但若是不会厨艺,是进不得膳食堂的。她在宫里待了十年之久,后又在京都半辈子,所闻所见,再是没有比这般更有经验更能增长见识的灶人了。”

    萧元宝应声说是。

    “只不过这样的老娘子,见尚且难见着,就更别提能得她传教指点了。”

    “我听说县里有位相公,便言自己是宫里伺候出来的人,端得身段可高,两只眼睛都长在了天上去。素日里只接乡绅的帖子,商户人家的送帖儿都不带瞧的,做官儿似的威风。”

    祁北南道:“有些本领的人难免倨傲,像是宫里放出来的人,在京城上并不新鲜。若本领了不得的,在京都也一样过得好,但到底是少数。”

    “大多宫人也都是寻常人,最好的年纪都留在了宫中伺候,放出时年纪多数都大了,想寻个好人家并不容易。”

    “这些宫人也知在京城沾不得甚么好,若没有好去处的,大都会选择返乡。”

    “回了乡里消息一放出去,当地的乡绅士族对其反倒是毕恭毕敬,重金重礼请去教授自家孩儿长见识,替宫人养老。这样的事情地方上很是寻常。”

    “凡事只怕用心,不管事情成与不成,前去打听问询一番总是好的。若不成没有多少损失,若成了,其间好处自不必说。”

    萧元宝嗯了一声:“哥哥说得对。是个难得的好机会,我一定会去试一试。”

    “哥哥不必为我的事情再思虑周折,这回我自行前去打听吧。当初为着同蒋夫郎拜老师,哥哥已经为我跑了不少,晃眼就快年底上了,明年得秋闱下场,不可再分心旁的事情了。”

    祁北南倒是愿意为着他所有的事情周折,也不怕麻烦,只是他也知道萧元宝长大了,不会再事事都在他的羽翼之下。

    “好,依你的意思。”

    祁北南徐徐往前走着,晚风拂起广袖,送来凉爽。

    他偏头看着明眸皓齿的萧元宝,因着有了新的志向,眼中又闪出了光亮。

    像一颗星星。

    “小宝。待着秋闱以后,哥哥告诉你一件大事。”

    萧元宝正浸在如何与老娘子搭上线时,乍得听见祁北南如此说了一句。

    他微微一顿,不知为何,心中有个预感,祁北南或许会说婚约的事情。

    萧元宝没有追问,也没有多言,只道了一句:“好。”

    祁北南嘴角扬起,眸间可见笑意。

    过了两日,萧元宝去了一趟明家。

    这两日里他又问询了百事通,确保了芙蓉巷里真有这么一位宫里出来的老娘子以后,他才去把消息带给了明观鑫。

    两人交好,他也没瞒明观鑫,直言自己想与这位老娘子搭上关系,得她指点做菜。

    明观鑫本就喜好吃,得闻县里有这样一位宫里出来的老娘子,立便想尝吃一番宫里的手艺。

    “待我教人写了帖儿,封一箱子厚礼前去,把这位老娘子请来做几碟儿宫里的菜。届时我再唤上表哥,三五好友,你与祁郎君一并也都过来。如何?”

    萧元宝欢喜道:“那可是再好不过了。”

    明观鑫笑眯眯,眼睛却打转儿,心中想着到时候如何宰他表哥一笔。

    萧元宝从明家回去,便安心的等着消息。

    谁晓得过了两日,明观鑫气乎乎的前来,言:“那老娘子端得高,竟拒了我的帖儿。言老人家骨头老,不爱动弹,喜好清净。没儿没女的,养老钱足了,没心气儿再去挣许多的银钱。”

    明观鑫还是头次见着这般老妇人,他拿足了诚意,往箱子里放了两只金蝉儿,另又些好礼。

    且还只是请人的物,待完了席面儿还有谢礼。

    不想老娘子竟真是个不爱财的。

    萧元宝也没有太过失望,毕竟初始听闻这娘子的消息便说她不受钱财所动。

    这朝算是应验了。

    说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老娘子先前嫁做了商妇,见得钱财多了,不为所动也属寻常。

    只是这般,算是断了他原本的计划。

    要想认识老娘子,又只能另寻他法了。

    这日,祁北南从县学里头出来,发觉起了些雨。

    雨水飘在梧桐叶子上,风袭来,已然有些冷了。

    早午间都不曾下雨,也没备伞。

    祁北南看着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雨,不晓得萧元宝会不会来接他。

    “祁兄,可是未带伞?”

    祁北南闻声,见着是马俊义,与他招呼了一声。

    “不妨乘坐我家的马车吧,届时捎送祁兄到门口,也不费事。”

    祁北南道:“多谢了。只是我还等着光宗,且家里见下雨,少不得前来送伞,到时候错开就不好了。”

    马俊义想了想,也是,便没再继续邀祁北南坐马车。

    可他也不急着走,反与祁北南闲说了会儿。

    “我听表弟说宝哥儿想求教一位宫里出来的老娘子,奈何我表弟去请,教老娘子给拒了。”

    祁北南默了默,心想明观鑫与马俊义当真是表兄弟来往好,这些事竟都与马俊义相谈。

    “确有其事。家弟喜好研究些吃,听得这般有本事的娘子,心生仰慕,便想去长些见识。”

    “宝哥儿当真是个上进的哥儿,只宫里出来的人难免清高自傲,许多瞧不上商户人家。要不然我拿了父亲的帖儿,再试一试?”

    “届时整好请些同窗一道在家中做客,教宝哥儿一道前来,与老娘子结识一番,如何?”

    祁北南听马俊义百般周全的话,微微一顿,寻摸出了些不寻常的味道来。

    虽知马俊义好心帮忙,可两人同窗两载有余,多少对人还是有些了解,以往不见十分热络的人,这朝却因为小宝的事情如此费心。

    未免也太殷勤了些。

    且不说马俊义能不能将人请来,即便是能,祁北南也不会答应。

    如若只是寻常的朋友帮忙,人情尚可还,这般别有用心的帮忙,如何还得了这份情。

    “马兄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家弟的事情怎好劳马兄。如今距秋闱时日无多,家弟尚且不肯我为他这些事情烦忧,又如何能教马兄奔忙。”

    祁北南道:“若他知晓,定会怪我不曾阻拦马兄。”

    马俊义见此,想再说点什嚒转圜一番,可话至此处,也不好再痴缠着相帮。

    科考前,于要下场的学子言,甚么大事也不如科考要紧。

    若一味邀人参宴吃席,倒教人觉着他爱耍乐,不务正业。

    他不想在祁北南心上落下个不好的印象,连带着在萧元宝那儿留下的印象也不好,心中虽遗憾不能借此场席面儿见萧元宝,却也只好作罢。

    两人又说了几句,马家的车来,马俊义才先行一步告辞离去。

    “嗯~单做同窗情谊不够厚,马兄这是想再添层亲戚关系呐。”

    赵光宗慢悠悠的走出来,摸了摸下巴。

    见着四下无人,凑到了祁北南跟前,笑眯眯道:“阿南,你这是要做大舅哥了啊。”

    “一边去。”

    祁北南薅了赵光宗一把。

    赵光宗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历来处变不惊的祁案首,这朝也饱尝一回惊慌的滋味了吧。”

    祁北南看向赵光宗,道:“你觉着马俊义这个人如何?”

    赵光宗见祁北南一脸正色,收起了面上的戏谑,道:“以同窗数载来瞧,我觉着马同窗倒也还是个不错的人。”

    “父亲乃江州节度使,母家营商富裕,可谓是家世不俗;为人和善热络,品行也未见大的不端之处,才学在县学中亦是拔尖儿;相貌上不说风姿绰约,却也挺拔端正。”

    “啧啧,细数说来,当真是个不错的好儿郎。”

    祁北南静静听完,赵光宗说得未有偏颇,确是如此。

    他又道:“那你觉着我如何?”

    赵光宗眉心微动:“你是要让我当着面拍马屁?”

    “那你便说我的不足之处。”

    赵光宗琢磨了一下,嘶了一声:“若是教我说出你的长处来,我能口若悬河不带喘气儿的说上三页纸;可教我说不足,一时间还真犯了难。”

    祁北南道:“倘若你是女子,你会选谁?”

    “啊?”

    祁北南道:“啊什嚒啊。将来若是你得了哥儿姑娘,莫不是不为他们择选女婿了?”

    赵光宗想想,还真是。

    便道:“倘若我要是个小哥儿,我定是选你。”

    “你看看啊,虽说你家世弱于马同窗,可旁的却是难有人能及。相貌、才学、品行都是一顶一的,将来定有远大前程。”

    “我要是个家世也寻常的小哥儿,但凡会想事,就不会选马同窗。”

    “他家世固然好,可婚姻要想顺遂些,到底还是讲究个门当户对。”

    祁北南看了赵光宗一眼:“你倒真会拍马屁。”

    “天地良心,我所言皆为真心。”

    祁北南又道:“那你觉着小宝傻么?”

    “他傻?他再是伶俐不过了。”

    祁北南便没再多言。

    赵光宗回过味来,笑道:“你凡事想得透彻,要你急,当真是难。”

    祁北南望着屋檐下的水线:“我不惧有人爱慕他,有人爱慕,这是好事情。”

    小宝是个很贴心的小哥儿,理当有人爱慕,今也足可见,他把他照顾的很好。

    祁北南心中很欣慰,但……“但我怕他爱慕旁人。”

    他声线放得低,颇有些怅然和不安。

    赵光宗闻言怔了怔,相识多年,他还是头一次见祁北南为一件事如此没有底气和惶然。

    在他意识里,祁北南是无所不能的,如何他也会有害怕的事。

    “宝哥儿自小在你身边,你们是青梅竹马,事情水到渠成,怎会有变。”

    赵光宗宽慰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可从未见你没有信心过,怎到了这事上,也犯起迷糊。打起精神来,有你这么个人在身旁,如何还会有心思看向旁人的。”

    “宝哥儿又不是傻的,莫不是他分不清好坏不成。”

    祁北南苦笑:“世间最说不准,看不透,也最难以掌控的便是感情。”

    “布衣白丁也好,王侯将相也罢,但凡用了真心,都会惶恐不安,患得患失。”

    “爱慕一个人,并非尽数是因为这个人好,这个人出色;许也可能会是因为一时的心疼,又或是什嚒旁的,便对他有了异于常人的爱慕。”

    “我便是明白这些道理,却也躲不过该有的情绪产生。也因为知道感情无法控制,所以担忧不安。”

    赵光宗虽不曾有爱慕的人,但也是到了能婚娶的年纪了。

    家里头这两年前来说亲的人家不少,家里头的意思是教他再安心读几年书,不着急这件事。

    为此,他虽已知婚姻,也曾想过要寻个不错的妻子或是夫郎,却从不曾对感情上有如此多深刻的感悟。

    一时间,他对感情二字是更为敬重起来。

    像祁北南这般通透之人尚且受其折磨,只怕是任何人沾染其中,都不得自在。

    赵光宗缩了缩脖子:“感情岂非害人。”

    祁北南吐了口浊气:“终有一日,你也一样会''深受其害''。”

    两人默着没再说话,各自陷入了沉思当中。

    过了些时候,家里头送伞的人方来,秋雨已然下得更大了。

    一路上行人匆匆,秋风吹来竟是后背生冷。

    至家中,祁北南的衣摆打湿了些,想着萧元宝在家拾掇什麽,竟没去给他送伞。

    问了铁男,说是去寻白巧桂了,人竟不在家中。

    祁北南默了默,到底是没去接他。

    两人顽在一处难分开,且也不是小孩子了,总有些自己的人情往来,不可管得太严格。

    今日的课业有些重,他衣裳也没换,径直就去了书房里。

    晚些时候,祁北南写完了课业,收拾了书箱。

    不知是不是坐得久了没动,身子竟觉着有些冷。

    探头窗前,眼见天色暗下来了,却还不见萧元宝回家。

    这朝祁北南心中不免生了急色,取了伞要去寻人,方才到宅子大门前,就瞅着一辆马车往这头来。

    不偏不倚,马车就停在了宅子门口。

    车帘子一掀,萧元宝竟从马车上出来。

    “多谢相送,还请回去替我谢过马郎君。”

    萧元宝与车夫说罢话,见着大门前的祁北南,眸中一喜,连忙跨过阶梯跑上前去。

    祁北南眉头微紧:“马家的车子?”

    萧元宝点点头:“我回来的路上撞见了哥哥上回请来家里的那位马同窗。他甚是热心,说怕我一个哥儿受秋雨风吹受寒,要送我回来。”

    “我想着怎好劳烦人,这样也不合礼,便谢绝了他。不想这马郎君竟自从车上下来,把马车腾出,要车夫送我家来,他在茶楼里等车夫再去接他。”

    “我再拒不得,只好坐了车家来。”

    祁北南听着萧元宝说完,轻轻给他顺了顺头发,道:“没受冷便好。”

    他伸手牵过萧元宝,拉着人往宅子里去。

    须臾后:“马俊义确实和善,却也并非是个热心至此的人。”

    萧元宝不明所以:“嗯?”

    “他应当是喜欢你。”

    祁北南没绕弯子,他不想等萧元宝慢慢去发掘这件事,早说让他心里早点有些谱儿:

    “喜欢,总是会额外照顾些的。”

    萧元宝一愣,旋即道:“怎么会!我与马郎君不过就见过一回,便是上次在家里吃席面儿的时候。”

    “一面之缘亦是足够了。”

    萧元宝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嚒。

    他还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祁北南未再多言,只道:“进屋吃饭吧,也是有些饿了。”

    萧元宝有点心不在焉的,应说了一声:“好。”

    夜里,祁北南打了两个喷嚏。

    觉着有些冷,心头想着事,也未曾留心。

    直到天微微亮的时候,身子滚烫起来,方才知病邪侵体,染了风寒。

    第68章

    早间秋雨已经停了, 不过外头还不曾晾干,屋檐上的水滴滴答答的落进水渠里,倒是别有一番清晨的静谧。

    园子里风吹着, 怪是冷。

    扫地的铁男干着活儿也加了件衣裳穿在里头。

    昨天夜里吹风, 街巷里的樟树叶子落了好些到园子里。

    湿糟糟的,一派秋败之色。

    铁男瞧着不好看,于是早早的就把园子给打扫了。

    萧元宝起身盥洗罢了,去灶上看吃什麽。

    刘妈妈剁了羊肉馅儿, 包了些馄饨,又还蒸了鸡卵羮。

    萧元宝瞧着吃了都是暖身子的,便没说要再添菜。

    厨上暖和, 还感觉不上秋凉, 萧元宝昨儿夜里也没睡太好, 眼底下有一点点乌青。

    “哥儿, 郎君今朝可是休沐?”

    萧元宝听见说话声, 抬头见着是赵五哥。

    他提着水回灶屋来, 道:“郎君向来起得早, 我一向水也送去得早, 这时间去取用过的人,发觉水都凉了, 郎君竟是没用。”

    萧元宝闻言蹙起眉头:“今朝还不到休沐的日子呢。”

    “莫不是睡过头了还没起?我瞧瞧去。”

    萧元宝说着往祁北南住的屋子去,又还不忘嘱咐一声, 让灶上备着热水。

    祁北南倒是早醒多时了,他惯起醒的早, 到了时辰, 自便苏醒过来。

    只是今早一醒,脑子就昏昏沉沉的好似千斤重似的, 身子上也没力气。

    他知道这是病了。

    索性就躺在床上,心里有事,也懒得动弹。

    “怎还不起来!”

    萧元宝进屋子的时候,见屋里静悄悄的,钻进里屋瞧了一眼,床帐都还没拉开。

    他还是头一次见祁北南在床上赖着,既是意外又惊奇:“上学该迟到了!”

    “让刘五哥带话去书院吧,今日告假。”

    祁北南的声音从帘帐里传出。

    萧元宝正想问作何告假,可一听说话的声音就不对劲,沙哑又有些虚弱。

    他也顾不得什麽了,连忙跑了过去,拉开帘帐,就瞅着祁北南缓慢的从床榻上坐起。

    他穿着身白亵衣,本就显得素。

    此下身体不适,墨发散乱在腰间,眸子光彩不多,唇干而泛白,更显得虚弱。

    萧元宝靠近人便感觉出些非同寻常的热来,伸手摸了摸祁北南的额头,另一只手又放在自己的额头上。

    放在祁北南额头上的手掌心被烫了个实在,他眸子大睁:“哥哥发热了!”

    言罢,他慌忙道:“我立马喊铁男请大夫去。”

    祁北南轻嗯了一声:“别忘了告假。”

    萧元宝慌忙跑了出去,一通吩咐后,又匆匆端了一盆子凉水回来。

    他打的井水,比缸里的水还冷些,绞干了帕子,速速去叠在了祁北南烫人的额头上。

    另又取湿帕子,与他轻轻擦拭脖颈与手心。

    祁北南发热,如此受冷帕子擦拭一番,确实要舒适不少。

    他看着萧元宝眉头一直蹙着,抬起手指点了一下他的眉心,道:“换季风寒,再寻常不过的病症,别担心。”

    “哥哥鲜少生病,怎得还受换季所扰。”

    萧元宝心疼又还难受,自小祁北南与他就不同,儿时他身体不好,容易生病卧床,总是他在照顾自己。

    这么些年来,他记忆里头就没有祁北南卧病在床的时候。

    冬日里雨雪天气,那般严寒的时候,他早起县学读书受了冷,却也只是咳嗽几声。

    吃一副药下去,两日就好了。

    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好好一副强健的身子,突的就病倒了。

    萧元宝不免有些自责,昨儿秋雨寒凉,他在外头耽搁那般久做甚。

    晚回来就罢了,应当熬煮一碗姜汤驱寒的,哥哥一进书房去就没个时间。

    “人食五谷杂粮,哪里会有不生病的。”

    祁北南看着萧元宝眼睛下的乌青,道:“看了大夫吃了药就好了,倒是你,昨儿夜里没睡好么?”

    “这时候了,还关切我有没有睡好。”

    萧元宝握着祁北南的发烫的手,与他捂凉手腕,责备他不知道关心自个儿。

    “若对自己稍上些心,也不至风寒了去。”

    说罢,他默了默。

    “我昨天……夜里仔细想了想,哥哥说得对。”

    “往后我再不与他说话了。”

    祁北南闻言眉心微动,当然知道萧元宝说的是什麽。

    嘴角微不可查的上扬了些弧度。

    听他昨儿夜里仔细想了,最后是这么个结论,姑且不论对还是错,他心里都不自觉的松了松。

    面上却一贯平和,问萧元宝:“为何?”

    "我以为马郎君热心肠是本身就这般性子,外又因哥哥的缘故,这才待我那般。可听来,并不是如此。"

    “旁的交情尚好说,今日你帮我,明日我帮你也便罢了。可情意却难还,还不起人家的东西,就不当受。”

    祁北南听得心中欣慰,萧元宝想的和他想的一样。

    他起始不好多说什麽,怕左了他的意思,毕竟马俊义喜欢的又不是他,他不能因为自己高兴就替人下了决定。

    这般事,还得要看萧元宝自己的意思。

    祁北南装傻:“你说得不错。理是这般,只是你不喜欢马俊义么?他也是个难得的才俊。”

    萧元宝闻言,嘴抿了一下,他放下祁北南的手,转起身去水盆浸帕子。

    心里有点不高兴,说这话是甚么意思,是个才俊他就得喜欢了?莫不是他不喜欢马俊义还教哥哥给失望了?

    “我年纪小,没去想过这些。等到要成婚年纪上,还早着呢。”

    萧元宝有点赌气道:“马郎君与哥哥是同年吧?人家已经到了婚娶的年纪,定是着急寻个能管家照顾他的人,我如何能再耽搁人家的年月。”

    “说来哥哥也当是加紧一番才好,晃眼弱冠了。”

    祁北南被噎了一下,他道:“虽说成家立业。但我觉着还是先立业,再成家的好,我不急。”

    “待着中举以后再去考虑这些事也不晚,至于什麽时候能成婚,顺其自然即可。”

    萧元宝听这套模棱两可的说辞,心里头却舒坦了不少。

    他又拧了帕子拿过去,继续与祁北南擦手,道:“只怕是到时候哥哥年岁大了,不好寻合适的人。”

    “若寻不到,就一个人过呗。”

    祁北南看着萧元宝:“我娘去得早,那么些年,我爹不也一个人过的。我瞧着也挺好。”

    “那不是因为有哥哥么,祁伯父有你陪着,这才不觉孤单。”

    祁北南道:“我不也有你么。”

    “还有萧叔,也不会孤单。”

    萧元宝看了躺着的祁北南一眼,旋即又垂下眸子,轻嗯了一声。

    “你若无意马俊义,也不可像你说得那般孩子气,就不与人说话了。到底是哥哥的同窗,如此这般,伤了和气不说,也教人觉着不坦荡。”

    祁北南道:“无论怎样,当说清楚明白才好,莫教人觉着你吊着他。想来他也不是个痴缠的人,会有分寸。”

    萧元宝应声:“知道了。只是马郎君到底不曾与我明示什麽,我也不好张口拒绝,只怕曲解了意思反倒是教人笑话。”

    “他与鑫哥儿是亲戚,来往的也多。我便与鑫哥儿说,我年纪尚小且还不考虑婚配之事,鑫哥儿明白了其间意思,想来也会传达到马郎君那里。”

    祁北南点头:“这样很好。”

    他觉着明观鑫当是知道马俊义心思的,否则也不会与他说小宝寻老娘子学艺的事情。

    过了些时候,大夫来同祁北南瞧了瞧,开了些药,倒确实没甚么大事。

    按着药方子拿了药回来,萧元宝守着将药煎好端进屋来,祁北南身体已经不如先前滚烫了。

    他怕人没力气,便到床榻前,将药汤一勺子一勺子送到祁北南嘴边,教他吃下。

    药熬得浓,味也苦,这般一勺一勺的喝,未免苦得更厉害,倒是不如一口尽数喝下去。

    不过难得受萧元宝喂一回药,祁北南靠在荞麦枕上,没多言,只老实的吃着药。

    “哥哥好好歇息,睡一觉醒来就退热了。”

    萧元宝要扶祁北南躺下,祁北南却抓住了他的手腕:“我历来睡眠少,早间已睡足了时辰,这会儿睡不着。”

    “喝了药就会困乏,定是好睡。”

    祁北南不言语。

    萧元宝见他不肯睡觉,无奈,转与他掖了掖被角:“不睡也可以,不过这时候再是不能费神瞧书了。”

    祁北南点点头,道:“不过我一人在此处躺着,不瞧书也做不得旁的事,未免太乏味了些。”

    说罢,看向萧元宝:“你一会儿可还有事情忙?”

    萧元宝想着本是答应了桂姐儿,今朝要去帮她收拾采药人送来的草药,想了想,却还是作了罢。

    “我能有甚么事,不过是在家里做些阵线活儿,缝两件冬衣罢了。”

    “哥哥要是嫌一个人闷,我把线篓子端过来同你作伴就是。”

    祁北南翘起嘴角,挪动了下身子,舒坦的靠着软枕:“好。”

    萧元宝出去屋子,一会儿便返还了回来。

    他唤铁男去给桂姐儿带句话,说今日家里有事就不过去了。

    回屋子的时候,除却针线篓子,又还拿了些果子进屋。

    他给祁北南削了几块儿梨,又还剥了些橘子与他吃,活似伺候老太爷似的。

    “老娘子那头走明家的门路没能成,可有旁的法子?”

    萧元宝叹了口气:“我也正愁这事儿。”

    “兵书上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话适应之处多,不单只是打仗上。你想结交老娘子,首要当晓得她的喜好,烦忧,如此见上面了,这才能投其所好。”

    祁北南道:“请人出来做席这条路走不通,那便从旁的路走。这老娘子总不至于一直在家里不肯出门,可她欢喜往什嚒地方走动,你可晓得?倘若你亦在老娘子欢喜去的地方上,见着了人,又得晓她的喜好,总能寻着机会搭上话。”

    “哥哥说得在理。”

    萧元宝抬起眸子问祁北南:“可如何能晓得她的喜欢呢?我打听了一番,也只晓得老娘子自宫里出来,又为商妇。”

    “不过说来也怪,这些算是隐私之事,外头上尚且能打听到,却打听不到老娘子的喜好。”

    祁北南道:“因这些消息是老娘子自行放出来的,自然容易打听。她一个妇人,又没儿女在身边,来县里头养老,若不立些地位身份出来,容易教人欺凌了去。再来,许也是简单交待身世,好教昔日亲眷寻求。”

    岭县距京都山高水远,一去数十载,通信不易。人与人之间,若未曾在同一片土地上,说不准哪一日就断了联系。

    宫里出来的人,许多后半辈子都在寻亲,却也未得果。

    “那我该如何知晓老娘子的喜好呢?”

    祁北南笑道:“你便用个笨法子。费上半吊子钱,寻个跑闲的常在芙蓉街逛荡,守它个十天半月,不就晓得了。”

    萧元宝笑起来:“倒还真是个笨又稳妥的法子。我明儿就去寻个可靠的跑闲人。”

    下午些时候,赵光宗下学回来便直奔宅子这头。

    过来,萧元宝正在喂祁北南吃药。

    “我的好祁兄,你竟当真是病了,身子可好了些?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光宗早间在县学里,左不见祁北南来,右也不见来,快上课时,才得知人告了病假。

    他就没见过祁北南因病告过假,还以为他是有旁的事装病告得假。

    下学就急吼吼的赶来,不想人还真的卧在了床上。

    “就是风寒了,早间吃了药已经退了热,明日定就能去县学了。”

    赵光宗松了口气:“你也是难得了,竟也会病一场。”

    萧元宝喂罢了药,同赵光宗道:“赵三哥哥坐会儿,我去与你拿些茶水果子来。”

    赵光宗也没客气:“嗳。宝哥儿,我要吃一盏子你收的秋菊茶。”

    萧元宝笑着说了声好,这才拿着空碗出去。

    祁北南道了一句:“你嘴还怪是挑。”

    赵光宗回过头,瞧着靠在床间的祁北南,戏谑道:“我嘴是挑,不似有些人舌头跟坏烂没了味觉一般。”

    “少病之人就是不一般呐,药都要一勺子一勺子的吃,也是不嫌苦。”

    祁北南睨了赵光宗一眼:“你话是真多。”

    赵光宗笑起来,又道:“你这身子究竟怎么回事,我可不信落场雨就教你病了。是不是因着昨日的事情,心乱烦忧,这才惹了病?”

    “在县学里拘着,迟迟不得来瞧我笑话,心头焦急难受了大半日吧。”

    祁北南也不怕赵光宗的笑话,总之他今日已心情舒畅。

    “知我莫若祁兄啊!”

    祁北南低了声音:“你笑便笑了,若张着嘴到小宝跟前胡咧咧,教你好看。”

    赵光宗啧啧了两声:“当真吓人得很,我哪敢多言呐。”

    两人在屋里说了半晌的话,晚间还留在这头吃了夜饭才走。

    休养了一日的祁北南,翌日一早便又生龙活虎了起来,仿佛前一日的病症都是假的一般。

    提了书箱子,又抖擞的去县学了。

    萧元宝依言去寻了个跑闲人,是受与祁北南联络生意那个百事通给介绍的,瞧着年纪不大,且还眉清目秀的。

    他与了人三十个钱,同他交待清楚,事情要是办得好,会再与他更多。

    秋末上了,城里进进出出买卖粮食的农户很多,车子驴儿牛的,街上有些拥堵。

    “打住些,打住些!前头的车子过了再上,莫要一窝蜂似的赶上去,堵起来半晌动弹不得,只耽搁更多的时辰。”

    萧元宝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探头过去,竟然瞧见了方有粮。

    只见人穿着一身县衙上的靛蓝差役服,腰间并着把大刀,这当儿上正带着两个官差在疏通街道。

    萧元宝生等着人忙过了,才前去打招呼:“方大哥!”

    “宝哥儿。”

    方有粮瞧见人,也同萧元宝走过去。

    “方大哥甚么时候来城里就的职,竟都不与我们知会一声。”

    萧元宝笑着与方有粮道:“方大哥穿了这身差服,可真威风!”

    方有粮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本是还有些日子才就职的,不过这不是秋收了么。县府上得忙碌赋税的事物,街上都是农户和商贾买卖粮食,拥堵得很。”

    “县府人手紧缺,见我身子好全了,就提前将我招了来。我这就职几日,从早忙到晚间,都没得空。”

    萧元宝道:“这阵子确是繁忙,差事要紧嘛。待着甚么时候得空了,定要来家里吃酒。”

    “不肖你说,我也来的。”

    说了几句话,方有粮就要去忙了,萧元宝也没多耽搁人。

    瞧着方有粮如今有了事做,他也当真替他高兴。

    如此,过了半月去。

    这日午些时候,萧元宝托的那跑闲前来回了话。

    “老娘子出门不多,这半月里拢共就出了门五回,三回去了药堂,另两回一次是去布行,一次便是闲走。”

    萧元宝琢磨了一下,如此说来,老娘子的喜好还没打听出,不过很显然的能瞧出她的身子不大爽利。

    倒是也有所收获。

    萧元宝又问了去的是哪家药堂,又甚么时间去的云云。

    一一记下后,与了跑闲事先许诺下的钱。

    萧元宝心中有了些计算,他去宝春堂寻了桂姐儿。

    第69章

    过了几日, 萧元宝按着时间出了门。

    他在杏林医馆外的街角上立了好一会儿,一直守看着医馆人进人出。

    直到一顶蓝布小轿儿在医馆门口落下,随轿的丫头撩开帘子, 内里走出了个妇人。

    只见那妇人梳了个端庄大方的髻, 二姐儿教他认过,唤做髻。

    发髻前簪戴着把银镶玉的梳篦,身上是件烟墨色沉稳长裾,衣料子远可见的好。

    萧元宝料想这就是那位冯姓老娘子了。

    说是老娘子, 然则他今朝见了人,娘子并不见老,瞧着不过像是个三十余的妇人。

    他与人一前一后进了药堂, 走得近了。

    瞧那娘子的眉眼, 倒是和善之相, 可那双生得并不多出彩美丽的眼睛, 甚是清明干练, 好似什嚒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去似的。

    萧元宝头次做这般刻意接近人的事, 且见了这娘子, 觉着不是个简单人物, 心里更有些惴惴的。

    不过筹谋了这许久,好不易得着机会, 怎能缩回去。

    “娘子的这把梳篦当真是精致好看,不知是哪间铺子打得。我有一姐姐将要成婚, 寻思着送她点什嚒礼才好,今日见娘子这把梳篦, 也想打上一把送与姐姐做成婚礼。”

    冯娘子拿了药, 正欲等着结账,萧元宝亦捡买了点家中常备的草药, 一同前去等着。

    趁机与人搭话。

    冯娘子上下打量了萧元宝一眼。

    萧元宝今日特地收拾了一番,穿了件绸子衣衫,瞧着不似那等穷寒人家的哥儿。

    瞧着萧元宝眉眼讨喜,冯娘子便回应了他的话:“我这梳篦,并非是县里头打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瞧着这般精致,我便说城中不见如此手艺的匠人。”

    萧元宝可惜了一通。

    眼儿又落在了跟着冯娘子的丫头身上,见得她手上拿着一盒丸子药,道:“娘子吃朱颜丹?”

    冯娘子闻声,转再看向萧元宝:“哥儿认得这药丹?”

    萧元宝道:“我有一好友专妇症,无事闲耍时,她便教我识些草药丹丸,恰见过此药,听闻治疗妇人腹痛通用。”

    冯娘子听罢,不由得多问一声:“你这位好友专妇症?不知是男医还是女医,亦或是哥儿?”

    “我那好友是位女医。”

    话罢,有药童招呼,萧元宝恰到其时的止住了话头,旋即拿着药去结账了。

    付完钱,他也没再前去与冯娘子说话,转就要离去。

    “哥儿,你且等等。”

    萧元宝方才出门,身后便传来声音。

    冯娘子追了上来:“将才听闻哥儿识得擅妇症的女医,不知这位女医在何处医堂,可否引荐一番。”

    萧元宝心中一喜,面上却不做声响:“这有什嚒,我引了娘子前去便是,左右我家去也顺路。”

    “那就多谢了。”

    萧元宝一路上都与冯娘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不多时,将人引去了桂姐儿那处。

    他与桂姐儿打了招呼,白巧桂热络的接待了冯娘子。

    与之看了脉,便要引之去内室中看症。

    萧元宝便未继续痴缠着留,那冯娘子见状问了萧元宝的姓名,两厢还落了住址。

    出了宝春堂,萧元宝才长松了口气。

    今日看似碰巧的一番搭话,实则却废了他好多功夫。

    得晓冯娘子身有病痛常去医馆,可他又不知冯娘子哪里不舒坦,自己如何才能对症下药帮上忙。

    他便请了桂姐儿与他一道走了一趟杏林堂,一番查问,这才得知冯娘子吃朱颜丹。

    桂姐儿一下便晓得了冯娘子有妇症,知晓这层,事情就好办了许多。

    今女医,会医的哥儿并不多,妇人夫郎有了不适症状,也不好寻男医看诊。

    寻不得合适的大夫,便只有吃通治妇症的朱颜丹。

    若冯娘子识得专妇症的女医,想来也不会常出门来受男医看脉,再买朱颜丹了。

    翌日,萧元宝又去了一趟宝医堂,问起桂姐儿冯娘子的病可治得。

    桂姐儿言倒不是甚么危及性命的病症,不过就是素日里身子会有些不爽利,单吃朱颜丹治不住,还得要配合着医治一番。

    “我与冯娘子交待了,让她三五日间就过来一趟。我与她医治,用不得俩月当能治好。”

    “你要与她搭话,按着日子来便是。”

    萧元宝听罢,夸说道:“我们桂姐儿医术当真是了不得,这回要是没你,我可真没法子了。”

    白巧桂嗔怪了一声:“我的医术自是还不错的,我近来可都在认真研习医术,连外祖父都夸说我用功。”

    说着,她面庞微红:“书呆子近来读书更用功了,我也不能落他下乘。”

    萧元宝啧啧:“果真还是罗秀才更能激励人呐,瞧得我好生羡慕。”

    白巧桂道:“比起上进用功,谁能有你更能下功夫呀。为着拜个好老师,甚么法子都给用上了你。”

    这日后,萧元宝按着冯娘子去看诊的时间,去寻了白巧桂两回。

    他不好每回冯娘子去药堂都跟着去,这般太过容易教人觉着他别有用心。

    不过好在混了个脸熟后,那冯娘子也和善,会与他们多说两句。

    但萧元宝一直没寻着机会说起拜师的事情,因着冯娘子也从不曾张口说过她会菜。

    这日,桂姐儿央着萧元宝想吃卤肉。

    萧元宝想着谢她,便一早去肉市上捡买了一只猪头,一笼猪大肠。

    外在还捡了些鸡鸭的肠子,胗子,这些卤出来味道最是好,就是要洗干净打理起来有些麻烦。

    另又切了藕片,泡了木耳,剥了鲜笋,滚碎了煮熟的鹌鹑卵壳,一并闷卤了些素菜。

    来了城里头,他也好些日子没做这些菜了。

    索性卤做得多,与白巧桂提上一食盒送过去,还给祁北南也准备了卤味做午食。

    猪脸肉切了一碟子,素菜捞了一碗,与刘妈妈、赵五哥跟铁男吃。

    “想这一口好些日子了,宝哥儿你做得味道我觉着比城里那些铺儿摊子上的都要好吃。”

    萧元宝提了食盒来,白巧桂忍不得馋,整好堂子里没甚么人,她便拉着人躲去了里间吃卤味去。

    才出锅没多久的卤味还热乎乎的,笋脆肉香,好吃的她眯起眼睛:“我要分些出来留着,晚间与书呆子送去。”

    “你啊,甚么都念着他。”

    萧元宝坐在一头的圆凳儿上看着白巧桂吃,瞧她吃在兴头上,却也生停下来要给罗听风留一口。

    不由得摇头,却又起身来帮着她往旁的食盒里留卤味:“便是你要与他留些,也是够的。今儿我备下的菜肉都多。”

    “秋后牲禽肥壮,买卖的人多,这些东西也好买。你只管坐着吃,我与他收拾些出来留着就是了。”

    白巧桂点头称是,两人闭门在里间,她也不顾甚么姿态,大口往嘴里塞着卤大肠。

    肥香软糯,越嚼越觉得香。

    正说着话,门却响了响,有个小药童来传话:“桂姑娘,常寻你看诊的那个冯娘子来了。”

    白巧桂嘴巴一顿,望着萧元宝眨了眨眼睛:“今日如何来了,不是她平素来瞧诊的时间呀?”

    萧元宝取了块帕子出来递与白巧桂擦嘴:“你是大夫,如何还问起我来了?”

    “你教她稍等片刻,我这就来。”

    白巧桂与药童说了一句,匆忙去净了净手。

    萧元宝在屋里将摊在桌子上的碗碟儿收拾好了再出去的。

    出来就见着白巧桂正在与冯娘子把脉,她面色红润,可见面上的喜悦。

    “新开的药娘子受用,竟是比预期还好得快许多。”

    冯娘子收回手腕,道:“便是觉着见好,忍不得欢喜,这才没有按着日子就过来了。”

    说罢,冯娘子见着萧元宝从里间出来:“哥儿今日也在,当真是巧。”

    白巧桂笑说道:“我嘴巴馋了,央了他做些卤味与我送来。这不,还不到午间,我便忍不得先在屋里打了牙祭。”

    “怪不得我嗅着一股香,很是惹人馋。”

    冯娘子病症见好,心中高兴,话也比平素多了些:“幼时家中不见宽裕,馋了肉,娘便买了卤味家来解馋,一家子吃得美。那味道留在心中,再是好滋味的珍馐都比不得。”

    萧元宝见势道:“娘子要不嫌,不妨尝一尝我做得卤味,瞧瞧可能与儿时的味道沾上些边。”

    “我师傅料理卤味下水很有一手,许多人吃了都说好,我姑且学得一手。”

    “这怎好意思。”

    冯娘子道:“只怕白大夫还没见过要吃大夫菜肉的病患。”

    “娘子哪里话,东西便是要人多吃起来才好吃。”

    白巧桂道:“冯娘子勿要客气,试一口菜又能如何。”

    两人邀着冯娘子进了屋,启了食盒,取了新箸儿教冯娘子吃尝。

    那冯娘子进了屋也没再客气,动了筷子,夹了块卤大肠吃罢,又吃了一截卤笋,面上起了笑容。

    冯娘子在宫中十年,甚么珍馐佳肴不曾吃尝过。

    这般最下等的猪下水吃食,粗略的制作手法,与那些价值数金的珍禽美肉,几十道工艺所出的菜食全然无法相较。

    可民间市井菜肴,独有的烟火气、人情味,是那些考究的珍馐所不曾有的。

    这些于天潢贵胄而言的腌臜之物,却是他们这些平民老百姓的盘中好菜。

    一口肉,一口菜,教她不禁忆起自己在家里做姑娘时,爹娘俱在,一家子团聚在一起的时光。

    彼时虽家中不见宽裕,可人却更容易满足。

    娘亲带回一方豆腐,一包卤杂碎,她就能欢喜的满院子跑。

    如今不愁吃也不缺穿,可却再难欢喜一场。

    “哥儿当真好手艺,我幼时常去买的那家卤肉铺子早已不见踪影,在闹市上寻买了好几家卤肉吃,味道却都差那么一些。”

    冯娘子道:“倒是哥儿卤做的,还合我胃口。”

    萧元宝晓得冯娘子的话有客气的意思,可受这么一位见多识广的擅厨的娘子夸上一句,他还是十分欢喜。

    “幸得娘子不嫌粗陋,我这点子功夫都上不得台面。”

    “哥儿如何妄自菲薄,我这老婆子旁的不说,吃食上略有些造诣。这菜肉的味道,沾上舌头,便晓得哥儿是个有手艺的。”

    萧元宝道:“娘子好灵的舌头。不瞒您说,幼时,我觉着做菜了不得,家里便费尽了心思与我寻得了位老师,学到十二三时终于掌了勺,在乡下置几桌子席面儿还算得心应手。”

    “年中来了县城上,本想继续做老本行,与人置席掌勺,奈何却没有人脉。打听一番听闻县里的灶人堂可与灶人人脉,要收不少的银子也便罢了。”

    “得闻我是乡野灶人,不曾有师傅教过城中席面儿上的菜,我竟是缴纳银子入堂的门槛都不曾达到。”

    冯娘子闻罢:“哥儿是个上进人,年纪不大,竟已掌了勺,说来也是十分本事。”

    萧元宝笑道:“娘子切勿夸我,便是昔日在乡野上人人夸说,教我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真有本事。这朝来了县城,看了更广阔的天儿,才晓得我那点子功夫,全然不够瞧。”

    “好在是早早泼了我冷水,我也好趁着年纪尚且不算大,还能好好长进一番。只是手艺容易,师傅难寻。”

    冯娘子静听说完,心中已有了定论。

    这朝总算是晓得了这哥儿近她的目的。

    她在宫中十年,又在京城十数载光阴,不说成了人精,却也炼就了双毒辣的眼睛。

    自打萧元宝头一日在药堂与她搭话,又还热心引她来宝医堂,她心中便已经有了猜忌。

    哥儿与这白医女是好友,家离宝医堂又还近,何故绕路去杏林堂那头买些寻常的药。

    后她来宝医堂看诊,哥儿又恰好出现,虽是次数不多,可种种迹象来瞧,怎会不是刻意为之。

    冯娘子心头有了数,可哥儿并未有甚么害人举动,她也便没多管。

    时至今日,人才算吐露了他的目的,倒也真是稳得住。

    冯娘子无心收什嚒徒弟,也没心思受请去给官宦人家教养哥儿姐儿。

    她上了年纪,颠簸半生回了乡,只想闲散养老过清闲日子。

    于这般刻意接近人的哥儿,她不反感也没欢喜,见识的多了,心中便平淡的很,这不过就是个识人的手段而已,若未有歪心思,大家不戳破相安无事。

    不过这哥儿为了识得她,倒还真下了功夫,也实打实的帮她解了烦忧。

    说来,也是个上进会办事的哥儿,为着前程钻营谋划的人从来都不寒碜。

    她要是指点个小灶哥儿做几碟子城里席面儿上的菜,也不是甚么难事。

    便当是寻个人说说话儿,打发一二晨光罢了。

    于是冯娘子看向萧元宝,道:“哥儿若得闲,无事时可到我家中坐坐。老妇也曾见识过些菜式,可与哥儿探讨一二。”

    萧元宝闻言喜出望外,竟是不想冯娘子这般上道,他连忙道:“如何不得闲,娘子不嫌我上门叨扰就太好了!”

    白巧桂也替萧元宝欢喜,她道:“不知二位灶人切磋手艺的时候能否唤上我,虽说我是不懂做菜,不过好在长了张嘴,吃得来东西。”

    冯娘子道:“白大夫乐意登门,我再是欢喜不过。”

    祁北南从书院下学回家时,就见着萧元宝喜滋滋的正在园子里给花草浇水。

    嘴里还哼起了小调儿。

    “甚么事把你高兴成这样。”

    萧元宝见着祁北南家来,丢了水瓢,连忙迎了上去。

    他摆着脑袋,得意道:“冯娘子请我去她家中做客,说要指点我做菜咧。这朝我可有新的师傅了!”

    想想冯娘子一身的本事,他能与之学习,心里就欢喜得不行。

    祁北南扬起眉,这些日子倒是晓得他都在为拜师的事情奔忙,但也没听闻甚么进展,忽的与他说事情成了,不便意外:

    “你是如何说动冯娘子的?”

    萧元宝便将这些日子的事情与他说了一遍。

    又道:“今朝撞见冯娘子倒是机缘巧合,嗐,说来步步筹谋,有时候还真不如巧合。”

    祁北南笑起来:“若是未有你提前的筹谋,今日便是碰上冯娘子了,那也未必能得机会。”

    “她主动张口说愿意指点你,实则也是承你与她介绍桂姐儿看诊的情。否则无缘无故的,谁愿意往自个儿身上揽些事情。”

    萧元宝仔细想想,说得也是,到底还是因有所准备。

    经此一事,他得了甜头,再不嫌费许多周折去做一件事了。

    祁北南摸了摸萧元宝的脑袋:“说来,我们小宝也会谋事了,真是能干。来日可期呀!”

    萧元宝被夸得有些飘飘然,在祁北南面前也从不加掩饰自己那些不好在旁人跟前展露的情绪。

    “这是自然。待我同冯娘子学上几招,将来那些置席面儿的人家还不得争厢来请我,届时我还要端着架子,吊高了来卖咧。”

    “否则都对不起我这些日子的折腾。”

    祁北南好笑,想当初他读书求学,为了让夫子先生指点他的文章,亦是没少费功夫。

    如今再瞧萧元宝,心中感慨颇多。

    两人并着肩松快的说着话儿往屋里去,没多时,铁男来说,方有粮来了。

    第70章

    “想着来县里有些时月了, 先前一直不得空来看你们俩。秋收上忙得不成样,我每日回去倒头便睡,这县里的差事儿干着呀, 不比在家里种地轻松。”

    “这朝入冬天冷起来了, 府衙里可算是松快了些,瞧着时辰还早,顺道就过来了。”

    方有粮提一角秋小酒外在些豆腐来。

    祁北南喊着方有粮去厅上坐,瞧人还穿着一身衙役服, 笑道:“我信你的话了,也当真是挂记着我们的,下职后就来了。”

    “先前小宝同我说在县里撞见了你, 穿着衙役服可威风, 今日一瞧, 果真威风!”

    “你可别笑话我了, 这身衣裳一穿, 跟那驴子黄牛套上了架子没甚差别, 都得干活儿, 哪里还有甚么威风不威风的。”

    方有粮摇着头道:“日里, 一会儿这个老汉气哄哄的跑来,官爷, 那个谁占了我的摊位;一会儿小娃娃又揉着两只眼睛哭跑来,官爷, 俺寻不见小爹了初始办起事来我觉着还怪是神气,时日长了, 耳朵终日都嗡嗡嗡的。”

    “我还望着早些把我轮调回去看牢房, 盯着那些犯事儿的,可比在外头巡逻管理秩序要清净得多。”

    祁北南听着方有粮说起任职的事情, 一张嘴叨叨叨的张开就闭不上,当真是满头满脑的官司。

    不过虽是说着差事儿的繁杂琐碎,但祁北南瞧得出来,方有粮神采奕奕,是乐在其中的。

    见他如今这般,祁北南也为他高兴。

    “方大哥,你怎拿了恁多豆腐来,家里是背着咱们开了豆腐坊不成。”

    萧元宝打开方有粮提来的豆腐,说是只带了两方,他瞧着里头不单有两方水嫩嫩的白豆腐,还有起码半斤的毛豆腐,一叠豆干儿。

    方有粮凑上前去:“哎呀,这唐大爷也真是,怎又给偷塞了这许多的豆腐来。”

    萧元宝听这话,道:“敢情方大哥自买了多少豆腐都不晓得。”

    “我与那豆腐坊的大爷说要两方豆腐,想着拿过来煎了下酒吃嘛,没留神儿就教大爷多包了些。”

    萧元宝立嗅出了些不寻常的味道来。

    “方大哥说卖豆腐的是唐大爷,可是在那间换做甜水豆腐坊的铺子上买的?”

    “宝哥儿也买过他们家的豆腐?”

    萧元宝道:“城里就他们家的豆腐卖得最实惠,同样好的豆腐,同样的价钱,在甜水豆腐坊上便能多买上半方。”

    “家里灶上的刘妈妈最爱去他们家买豆腐,我也跟着去过两回咧。虽说唐大爷热络,也总多送上点儿,可再送也没见过这般给人送的。”

    说着,他嘴角翘起来,眼睛也眯上些。

    转头与祁北南道:“这豆腐坊上,唐大爷和他的夫郎就只生得个女儿,十分的水灵,二十余了,还替家里忙活着豆腐生意,还不曾许人家呢~”

    祁北南很是上道,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声:“原来如此,小宝,下回你要再去买豆腐,不如就跟方大哥一道去。”

    “哎呀!你俩,你俩!一个斯文读书人,一个没嫁人的小哥儿,怎跟咱村里的那些娘子似的爱乱说闲的。”

    方有粮教两人说得抓耳挠腮:“就不是你们说的那般,人唐大爷豆腐坊生意好,又良善,便有些地痞流氓不要脸想前去占便宜,扰人家唐姑娘,我撞见了将人赶了走。唐大爷便总挂记着这事儿,每回遇见都要送我豆腐。”

    萧元宝听得眼睛发亮:“呀~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在!哥哥,那个词儿怎么说的?”

    祁北南附和:“英雄救美。”

    “对对对,就是这个词儿!当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方有粮受两人合着戏谑了一通,一张脸涨了个通红。

    萧元宝见状拎走了豆腐,道:“方大哥,我捡了虾头熬油来煎这些毛豆腐,保管做得香喷喷的,也不白费了人家的一番心意。”

    话毕,他便溜了。

    教方有粮想辩驳都没来得及辩驳。

    “你也不管管他~”

    方有粮一屁股坐回去,无可奈何,只好与闲磕着干果子的祁北南告状。

    祁北南好笑:“人家说得又没错,我瞎管呀?一会儿煎豆腐都没得吃。”

    方有粮老实闭上了嘴。

    “不过话又说回来,方大哥你也真是老大不小了,我如今都快要赶上认识你时的年纪了。你看你,还是光杆子一条。”

    “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些年,你也当有自己的日子了。”

    祁北南奉命催着婚:“许你不爱听这些,我却还是得同你说道。人不能总沉溺于过去,现在日子可见的好起来,总得去试着新的开始吧。”

    每回方家人见着他,都唤他帮着劝一劝方有粮。

    他早两年也都还帮着方有粮说话,有些事情需要时间,如今转眼人都三十往上了,他觉得也是时候开口劝劝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家里人忧心我,也不敢张口与我多提婚事,他们觉着是家里拖累了我。”

    方有粮道:“其实我从没觉着家里拖累,这些年一家子互相扶持着过,爹娘体贴人,弟弟妹妹都省心乖巧,我是心甘情愿为家里奔忙的。”

    “你也是为着我好,往后若是遇见合适的好人家,我定也会为自己的大事好生考虑一番。”

    祁北南见他听劝,应声点了点头。

    “我的事情姑且放上一放,还有一桩喜事我今日特地说来与你们听。”

    “二姐儿和胭脂铺冯小子的婚事定了,日子在腊月二十。”

    祁北南听闻喜事,也高兴一场:“便说许久不见二姐儿了,原来在准备出嫁的事情。”

    “也是才看好日子,她面皮儿薄,这些事情也不好由着她一个姑娘四处说,本是想亲自来告诉你们俩的。不过我今儿过来,嘴里也藏不住话,提前就与你们说了。”

    “好事情,早知早欢喜,谁说我们都高兴。”

    祁北南道:“到时候送嫁酒可是摆在乡下?”

    “嗳,就在乡里头办。”

    萧元宝煎了一叠儿香豆腐端来,就听见说二姐儿订亲的事情。

    他连忙凑上前去:“可要我回去置席面儿?”

    方有粮道:“事先是这般想的,可二姐儿说想那日你在房里陪她,与她上妆,做姑娘最后的日子能瞧着你。”

    “说的也是,二姐儿以后嫁了人就不似做姑娘时那般好寻着一处顽了。送嫁的日子还得多陪陪她才是,在灶上打转,连人都瞧不上两眼。”

    萧元宝心中欢喜的不行,已然开始盘算起来:“日子也不远了,我可得早些与二姐儿好好备一份成婚礼。”

    方有粮道:“要不然宝哥儿与我也出出主意,我这个做大哥的,还真不晓得给二姐儿准备甚么好。”

    “这可得自己想啊。”

    萧元宝道:“我的主意分了大哥,那我咋办。”

    三人喜悦的说了一通二姐儿婚事的事情,又说了些夫家的情况。

    就着油煎豆腐,祁北南和方有粮吃了不少酒。

    待着方有粮从宅子出去时,太阳已经偏了西。

    初冬的天本就有些冷了,太阳落下去,起些风更是凉人。

    方有粮裹紧了些衣裳,宅子里烧了炭,不觉得冷,出来登时就觉察出了炭火的好处来。

    一阵风过来把他的酒意都吹散了不少。

    他大着步子出了巷子,进了主街,预备家去。

    街市上行人伶仃,摆小摊子的商贩几乎已不可见了,独只有开铺面儿的坐贾还在柜台前拨算盘,也是差不多等着要打烊。

    “哎哟哟,你们怎么驾得车,我这一把老骨头都要教你们给撞散架了去。”

    “这是要老汉我的命呐~”

    方有粮循着声儿走上前去,只见一头发花白的老汉扶腰瘫躺在地上,正在哀嚎。

    他身后停下了一辆驴车,一相貌端正的男子急匆匆的打驴车上下来。

    “大爷,你可有事!”

    男子要去搀扶地上的老汉,那老汉却不肯,只一个劲儿哀嚎:“你们将车子驾得这般快,撞坏了老汉我,你们得陪我钱!”

    “大爷,我们的驴子速来温顺,知晓在街市上,行得已经很慢,断不会撞着你的。”

    地上的老汉瞪圆了一双眼:“没撞着我怎会躺在此处,你这人,如何这般没良心!驱车撞了老人家还不认,莫不是以为我是那般豁出性命讹你钱财的人?”

    男子听着老汉中气十足的声音,哪里像是被撞伤了的模样。

    奈何他躺在路中央哀嚎着,不肯让路,铁了心痴缠着人,教他没办法。

    驴车上抱孩子的年轻妇人见状要下车来,男子连忙将人唤了回去,怕孩子吹了风着凉。

    “你便说你要多少钱才许我们走。”

    “十两,你给了钱我自前去瞧伤,不耽误你们的事儿。”

    男子听闻这狮子大张口,气道:“大爷,凡事讲求点良心,我是瞧你上了年纪,想着与你一点银钱,你这未免也忒黑心了些。”

    “你撞了人,还说老汉黑心,有没有天理了。”

    老汉立时撒泼起来:“哎哟哟,大伙儿快来瞧啊,出人命咯!这霸道不讲理的人呐,牲口撞了人就想跑~”

    男子正当不知如何时,方有粮快步走了过去:“老秦头儿,年底上,你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

    “要是皮子痒,那便到县衙里去吃上顿板子去。”

    那地上撒泼的老汉一只眼睛扫见孔武有力的方有粮,暗道倒霉。

    怎生这个时辰了还有衙差巡街。

    他不敢惹官差,悻悻的爬了起来:“皮子没痒,皮子没痒,我就是跟这相公兜兜乐呢。”

    言罢,人灰溜溜的便跑了。

    男子见状,松了口气:“多谢官爷,否则今日遇了这泼皮,还真不晓得如何是好。”

    方有粮正想说小事一桩,车子上却传来一声试探的问:“是是方大哥么?”

    方有粮闻声望去,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

    接着车子上的年轻妇人惊喜的抱着孩子下车来:“方大哥,竟真的是你!”

    “柳姐儿。”

    方有粮看着那张眉眼熟悉的脸,后知后觉的笑了起来。

    柳儿褪却姑娘时的青涩,已然有了妇人的丰韵。

    她面色红润,眉眼柔和,俨然是过得不错的模样。

    “夫君,这是我同乡的一位大哥。”

    柳儿欢喜的同身侧的男子介绍了方有粮。

    男子见状,连忙又深谢了方有粮一番。

    “都说了是同乡,还这本客气作甚。”

    方有粮道:“有些年没见着柳姐儿了,这朝可是回乡省亲?”

    “嗳,我这回与夫君家来,顺道带着孩子给爹娘瞧瞧。他们还没见过外孙呢。”

    方有粮探身上前去瞧,孩子尚小,不过两岁的模样,已然在柳姐儿的怀里睡着了。

    白乎乎肉唧唧的一个哥儿,怪是可爱。

    “一路赶过来,累得睡着了,不然还能教孩子唤上一声舅。”

    男子与孩子轻轻掖了掖襁褓,又与柳姐儿拢了一下披风。

    方有粮连连点头,说很好。

    “方大哥,你甚么时候做了官爷,好生威风。若不是你的声音还没变,我都不敢认。”

    方有粮笑道:“也不过是今年的事情,说来也是机缘。”

    他有些想谈,可张了张口,又未在深谈下去。

    “我回村里要是你们还没走的话,得空说与你们听。”

    一阵风吹来,他道:“天色暗了,一会儿就更冷了。你们夫妻俩带着孩子,先早些回去,也省得教家里人左右等着担忧。”

    “嗳,好!方大哥回了乡,到我家里去吃盏子茶。”

    男子扶着柳姐儿上了车去,自再前去驾车。

    “方大哥,今日多谢了你。”

    方有粮点点头,与探窗出来的柳姐儿还有他的夫君挥了挥手。

    风吹得街市两旁的叶子簌簌作响,驴车消失在了视线之中,他仍旧还痴痴的站在风中,望了良久。

    街角的羊蹄子店率先挂起了一只灯笼,在慢慢昏暗下去的天色之中,起了光明。

    方有粮倏然一笑,他迎着风大步的朝着自家前去,心里头是前所未有的松快。

    像是积压在心里头很多年的一块石头,忽的撤了去。

    这般感受,他一时有些不适应,可很快,就觉着甚是轻松。

    冬月里,萧元宝往冯娘子的宅子里去了几回。

    他有做菜的底子在身上,又还机灵,要学一个新的菜很快。

    几次下来,陆续学会了如何料理羊肉、鸽子、鹌鹑,鹿肉、鸳鸯等鲜肉。

    分别取用这些肉,每种至少会三个菜出来。

    冯娘子言,待这些生禽料理得熟了,过阵子若好采买,再教他治水里游的。

    像是螃蟹、王八、虾子、蛤蜊、沙鱼等等……说出来的菜式更是五花八门。

    都是以前萧元宝少有接触,或是不曾接触上的。

    每回从冯娘子宅里回来,他都受益颇多。

    冯娘子起初是本着还萧元宝一个人情,简易指点他一二的心思。

    可时日长久的接触下来,她倒是愈发的欢喜起萧元宝了。

    萧元宝学东西认真,教他一回的菜,下回来,味道就能拔高,可见家去没把学的东西放在一头,而是又狠下了功夫。

    做师傅的,哪里会不欢喜聪慧肯上进的徒弟。

    外在萧元宝又是个贴心人,听人咳嗽一声,雪梨汤便送来了,胳膊腰身一酸,药膏药酒又送来了。

    知晓她想着儿时的那口市井菜,也是变着方儿的与她做来吃。

    人心都是肉长的,像她这般上了年纪,快五十的孤寡老妇。

    受人这般惦记关切,再是见惯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却也忍不得心头暖。

    渐渐的,从萧元宝隔着七八日自行厚着脸皮前去请教一回,成了三五日间,她便要唤丫头借口做菜去喊他来。

    萧元宝倒是乐得跑过去。

    冯娘子教了菜,就端出上好的点心果子出来教萧元宝吃,又与他说些宫里京城中的趣事,能把人留到夜饭吃了再走。

    “冯娘子未免也太能待客了些,以前午些时候就回来了,慢着开始下晌才回,如今是天黑了方家来。只怕再过些日子,要腾出一间屋子来,教你在那头宿下了。”

    萧元宝从冯娘子平日里乘坐的小轿儿上下来,就见着祁北南已经在自家宅门前的门房里等了好些时候了。

    他突突跑去,宅门前的两只大灯笼照得人眼睛晃晃的。

    祁北南立在门前,长身玉立的人,却是一股哀怨相。

    萧元宝知道人不高兴了,伸手摸了摸祁北南的手背,道:“哥哥的手怎么这么暖和,我一路冻着回来,觉得好生冷。只怕这天气是要下雪了!”

    祁北南闻听人冷,宽大的手掌盖住了萧元宝的手,将他两只手拢在了手心搓了会儿。

    “谁教天黑了才归家的。”

    “我能在冯娘子那学到好多东西,她见识真了不得。甚么菜都晓得,甚么衣料布匹金银首饰都认得。她有心留我,我也乐意听她与我说话。”

    祁北南捏了萧元宝的脸颊子一下,冷冰冰的,鼻尖还有点泛红。

    他想着,你俩倒是乐意了,却是不管旁人的死活。

    “冯娘子欢喜教你那些见识,也是你讨人喜欢。乐意学,便多学一些。”

    祁北南转牵着萧元宝的手,往宅子里头去,一边走一边道:“得好生泡泡手脚,瞧你的手都冰人,更不提脚上了。”

    腊月初几上,城里下了场雪,跟着雪来的,还有秋里出去的商队。

    明家和杜家的两支商队,赶在年前,一前一后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