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利兰下车后，野泽翊重重靠上驾驶位的座椅，手背覆上额头，出神的盯着车顶亮起的那盏小灯，回想着刚刚在车内发生的事。
以兰的性格，她应该会……讨厌自己吧。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想有那么一瞬间，是可以把野泽翊的名字铭刻进她的心里的——尤其，是在五月四日这一天。
余光一撇，野泽看到了从事务所楼下的阴影中，缓缓走出的身影。
是他？
野泽蓦地坐直了身体。
刚刚……他都看到了？
呵，看到也好。
掀起眼皮，野泽戏谑地看向站在车外，正阴沉着脸直直的盯住自己的少年。
江户川柯南……
不，还是应该称呼你为……
工藤新一。
就算是曾经被媒体捧上神坛的救世主又如何？
就算是现在被人誉为天才的传奇少年又如何？
在毛利兰面前，你又能给她什么？
这相差了10岁的差距，还有你那充满了谎言的“死亡”，都只会让她和你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不干脆一点，斩断与她的所有联系，而是要在她身边招惹她，凭白的惹她哭泣？！
野泽握住方向盘的手紧了一些。
之前，他虽然也明了江户川柯南对于毛利兰的感情，但那时，他只当他是一个思想成熟、曾借住在她家里、爱慕着她的弟弟。
可自从那天晚上，他知晓了江户川柯南的真实身份后，他就好像被名为“嫉妒”和“不安”的情感所胁迫，逐渐失去了自己作为律师这个职业应该保留的理智。
野泽抬起手，关掉了车顶暖黄色的小灯。
他坐在黑暗的车内，凝视着车外之人轻蔑的笑。
从今天开始，不，应该说，从知道他就是工藤新一的那一刻开始，野泽翊就就已经决定，不管用什么方法，哪怕是让毛利兰记恨自己，他也要取代在她记忆里，工藤新一的位置。
移开视线，野泽踩下油门，车身呼啸，经过江户川柯南的身边，消失在夜色里。
事务所三楼。
连一向大条的毛利小五郎，都感觉出来现在餐桌上的氛围非比寻常。
他拿着筷子，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去夹锅里已经开始沸腾的鸡肉。
能不能有人……说句话啊……
他看了看少年侦探团的几位，冲着他们努了努嘴。
刚刚不是很能说吗？不是一直叽叽喳喳个不停吗？不是打个游戏都要鬼哭狼嚎吗？怎么现在都蔫啦？！
“嗯咳。”灰原清了清嗓子，拿起筷子直接夹起一块鸡肉放在自己碗里，“怎么？都不吃吗？”
“啊…”元太赶忙也动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们要准备什么仪式呢！害我等了半天。”
“就…就是…快吃快吃！”小五郎马上附和着，先给兰碗里夹了一块鸡肉，才又伸出第二筷。
“柯南。”兰轻声喊着对面的少年，没有动筷，“生日快乐。”
柯南端坐在桌前，掀起眼皮看向她，没有应声。
“啊对…今天是给小鬼过生日的！”小五郎赶忙又出来想打个圆场，“不…不如…我们来一起唱个生日快乐歌？或者……先让寿星许个愿？”
说着，小五郎便拿出打火机，又一次点亮了蛋糕上的蜡烛，然后小跑着按掉了房间内的灯。
“好！快许愿吧！”小五郎见柯南仍旧面无表情的端坐在椅子上，连忙高声催促着——他早就已经饥肠辘辘，就等着开餐呢！
“什么都可以实现吗？”柯南盯住蛋糕上摇曳的烛火，眼眸中流转着绛橘色的柔光。
“废话！”小五郎一脸的笃定，“18岁的生日诶！不管什么都可以实现！”
“hmmm——”柯南意味深长的轻哼一声，坐起身，缓慢的移开眼，琉璃般纯净的蓝色瞳孔，径直对上了兰有着一丝躲闪的眼眸。
“兰姐姐。”
他开口，声音清泠。
“我喜欢你。”
“……”
“和我交往吧。”
5月的天气，春深半夏。
过了午后，薄云散去，明亮的阳光铺满大地，晃的人微微睁不开眼睛。
此时，野泽律师事务所内。
毛利兰坐在桌前，将长发用抓夹夹起，她穿着一身浅色套装，正认真的翻看着委托人的档案。
野泽透过办公室的玻璃，出神的看向坐在外面的兰，手中的钢笔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面。
他能感觉出来，自那天晚上以后，她在躲他。
也好，这样是不是也可以说明，她总算是开始正视起自己，而不只是把他当作工作上的前辈。
突然，兰拿起一卷档案，起身向着办公室的方向走来。野泽赶忙将头转向电脑屏幕，装作正在搜寻资料的样子。
唧唧。
两声轻微的敲门声，兰推开了野泽办公室的门。
他看着她走进房间，回身关门，然后一脸淡然的走向自己，把手里的一叠档案轻轻放在桌面。
“这是？”野泽扣上钢笔，疑惑的问道。
“控告化工企业排放污水案件的所有资料整理。”兰垂着眉眼，没有看他，“我把能够用到的信息都整理成册，也许可以帮助接手这件案件的律师更快的了解情况。”
“……接手？”野泽挑挑眉，“你要退出这个项目？”
”嗯。户田太太那边……我仔细考虑过了，如果委托人自作主张，私自干预到我的私事，恕我无法再继续做她的辩护人。”
“户田太太上次的确是过分了一些，但是工作就是工作，没有必要……”
“对于我来说，很有必要。”兰打断野泽的话，“会有比我更适合更优秀的律师来负责这件案件，就这样……我先…出去了。”
“兰。”野泽叫住已经转身的兰，“周五晚上，事务所的同事一起聚餐，你会来吧？”
“……”
“前阵子都太忙，很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奈奈也刚好出差回来，难得周五大家都在，所以…一起吧？”
“好。”兰轻声答应一句，打开门，走了出去。
另一边，东大校园。
江户川柯南正坐在课堂，百无聊赖的对着窗外发着呆。
生日那天他许的愿望，兰还没有回答，就被小五郎直接拦了下来。
“你小子，知不知道和兰差了几岁？！”
他当然知道。
十岁。
柯南拿出手机，看了看这几天发给兰的信息——她一条都没有回复。
兰给出答案的那天后，他就开始疯狂的替自己接下来自全国各地的案件，因为只有让大脑和身体都处于极度疲惫的状态，他才能够忍下联系她的冲动。
叮。
沉寂已久的手机久违的收到了一条信息。
柯南神色一怔，紧张的按开短信。
“有时间给我打个电话，有事和你说。”
是服部平次。
原本期待的表情瞬间转暗。
也是，毛利兰对待感情，向来十分果断。
如果不是因为江户川柯南的身份，他总觉得此刻，自己会躺在她通讯录的黑名单里。
下了课，柯南将书包跨上肩膀，拿着手机走出教室，拨通了服部平次的电话。
“哟！工藤！18岁有没有成功和姐姐谈上恋爱啊！”
滴。
柯南面无表情的直接按掉了通话。
马上，手机就疯狂的响了起来。
“干嘛？”他一脸不悦的接起。
“错了错了，你不要动不动就挂我电话好不好，我是有正经事要和你说。”
“……什么事。”柯南看了看电梯口排起的长队，推开了楼梯间的门。
“秋庭先生，就是我和和叶结婚时候的庄园主人，你还记得吧？”
是那位91岁坐轮椅的老人。
“嗯，记得。”柯南走下楼梯，“怎么了？”
“他想单独见你一面。”
“见我？”
“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他昨天打电话给我，说有事想和你聊。”
“……什么时候？”
“明天？你来大阪一趟？”
明天是星期四。学校刚好没有什么重要的课程。
“好。”柯南走出教学楼，抬起手挡了下略微刺眼的太阳，“明天见。”
星期四，下午14点。
江户川柯南没有想到，和秋庭真至见面的地方，会是在医院。
“你来了。”秋庭勉强睁开布满皱纹的眼睛，他的瞳孔已经有些发污，脸色也格外苍白。
“秋庭先生。”柯南恭敬的坐在床边，“您找我来，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秋庭牵起唇角虚弱的笑笑，“我啊…大限将至，没想到，居然想再管点别人家的闲事……”
“你叫……江户川，对吧。虽然平次婚礼时只是匆匆一面，但我我总觉得，你和我年轻的时候，还真是相像。”
“聪明、敏锐、骄傲，自负……”秋庭顿了顿，“而且，你心里也藏着一个秘密。”
“……”
“这可不是平藏家那小子告诉我的。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见多了这世间形形色色的人与事，你就也可以明白，为什么我会看出来你的心事。”
“让我猜猜……那个秘密……和那天的伴娘有关？”
秋庭看了看柯南微怔的表情，了然的笑笑，“看起来，我猜对了。”
“你喜欢她？啊不……说喜欢，未免太轻了些。”
“你爱她。”
柯南动了动眸，看着躺在病床上，每讲一句话都异常虚弱的秋庭真至，嗯了一声。
“哈哈。年轻人，在面对爱情时，都是别扭的。”秋庭颤抖着手，从枕下拿出一张已经泛黄的照片，递到了他的手上。
这是一张几十年前的老照片。
画面里，是穿着宽松t恤、头发乱糟糟的少年，和一个身着精致连衣裙，梳着可爱麻花辫的少女。
“这是我的青梅竹马。”提到照片中的女孩儿，秋庭灰蒙蒙的眼里有了一丝光彩。
“我从小学开始暗恋她，直到我们高中毕业，我都还没能对她说出那句喜欢。那时候的我啊……家里条件并不是很好，穿的衣服总是松松垮垮的，鞋子也脏兮兮，而她呢，是镇子上有钱人家的女儿，有数不清的漂亮连衣裙，当然，也有很多有钱的追求者。”
“18岁的我，总是会被心里那别扭的自尊心所支配，觉得一定要先闯出一片天地，觉得要先给她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才能和她说出自己的心事。”
“就这样，高中毕业以后，我一走，就是6年。这6年，我时常会收到她的来信。可那时候我总觉得，啊，我果然还是差一点啊，果然还需要再等一等，我要是再有钱一些，能够给她买座小房子就好了。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总想着，再等一等，等我把一切都安排好，就可以向她好好表白。可那时的我过于自以为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又凭什么，让她一直等我呢？只凭她对我朦胧的感情吗？”
“后来，等我终于觉得自己能够配得上她，兴高采烈的回到镇子上，才发现她们全家已经早就搬走了。”
“你应该能够想象的到，当时穿着定制西装，捧着鲜花，站在空荡荡的房子前的我，有多么狼狈。”
“我的自负害了我。”
“我拼了命的，想替她争取更好的生活条件的那几年，我好像从来没有问过她，她想要的是什么。”
“金钱？房子？社会地位？”
“你看，这所有的一切，其实，都是我自己认为，她想要的。”
“我太自负了。自负到，自认为可以替她去做所有的决定，自负到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就都是天底下最正确的事情。”
“后来，听村中的邻居讲，她搬走前，每天都会在镇子口等我。那时候，连书信都很慢，更别提什么电话啊、互联网啊，统统都没有。她在等了我一个月的时间，直到搬走的前一天，我都没有出现。”
“最后，她托邻居留了一封信给我，我打开以后，信上只有短短一行字。”
她说，“从不问，心事无人知。”
“我知道，她是在怨我，从来不问她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秋庭将照片拿回，半眯着眼，用布满了皱纹的手指，抚过照片上少女的脸，温柔的笑着。
“不要小看了女人。”秋庭转过头看向柯南，“男人总是擅长给两个人之间加上很多莫须有的壁垒。但是你眼中的那些问题，也许在她们面前，都算不得什么。有时候啊，真心，比什么都重要。”
“即便你伪装的再好，但是，你看向她的眼神，永远不会有假。”
“你有问过她吗？她在乎的，是什么？还是，你也和我一样，打着为她好的名义，自以为是的在替她做着决定。”
柯南艰难的吞了吞口水，他的确，从来没有问过兰，她在意的，到底是什么。
从前，在面对黑衣组织时，他觉得没有什么比她的安危更加重要，所以，他把她圈在名为保护的安全屋里。
后来，在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回到工藤新一的身份时，他觉得没有理由再让她苦苦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所以，他直接斩断了她所有的念想，逼着她忘记自己。
柯南感觉像是有千万只手扼住喉咙，让他连讲话都变的无比困难。
“如果我……”他的声音干涩，“犯了很大的错误……如果她知道，我欺骗了她十年，那……”
“十年。”秋庭看着窗外，“对于年仅18岁的你来说，10年或许很长，但是……我已经91岁啦，十年对于我来说，还真是格外短暂啊。”
“年轻人。如果你真的不打算告诉她真相，那你大可以完全离开她的身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感情困住，对你，对她，都不好。”
“但如果……你做不到完全放下这段感情，那我想，你是时候要告诉她所有。我虽然年纪大了，但幸运的是，我啊，还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婚礼那天，毛利小姐看向你时的眼神……和我那年终于又再次找到她的那天，她看向我的眼神……”
“算啦，说还是不说，最终还是要由你来决定。至于她会不会原谅你嘛……就要看，你们之间的那根红线，还在不在咯。”
“好了，我要休息了。”秋庭将照片收好，缓缓闭上眼睛，“我知道这次找你来，是我多管闲事，但看着你和她，就仿佛是看到了年轻时的我们，果然，人还是无法对曾经的自己……坐视不管啊。”
“秋庭先生。我可以……”柯南顿了顿，“最后再问一个问题吗？”
“嗯？”秋庭半睁开眼，“什么？”
“秋庭先生和那个女孩儿……后来……”
“哦，她啊。”秋庭勾起唇角笑笑，“我可是用了一辈子，在向她赎那6年的罪呢……现在那个傻姑娘，应该在另一个世界等待着我吧。毕竟我曾答应过她，要为了自己的自负向她道歉……生生世世。”
走出病房，柯南看到了一直等在门口的服部平次。
“秋庭真至和你说了什么？”平次站起身，迎了上来。
“说了他的爱情故事。”柯南双手插在口袋，低着眉眼。
“他和秋庭太太？”
“嗯。”柯南拿出手机，找到了兰的名字。
“啊工藤。”平次迟疑着叫住正走出医院门口的柯南，“那个…和叶她……知道了。”
“什么？”
“江户川柯南就是工藤新一这件事……和……十年前的事……她都知道了…”平次啪的双手合十，“抱歉！我没有守住你的秘密！你也知道，我最害怕和叶和我生气……所以我……”
柯南看着这位多年的好友弯下腰给自己道歉的样子，只觉得满心都是对他的愧疚，“为什么要和我道歉。”
“工藤……”
“你帮我守住这个秘密10年，应该是我要感谢你才对。况且……既然是被称作秘密，就总会有被人发现的一天，不是吗？与其到时候，让兰从别人的口中知道10年前的真相，那不如……”
“难道说…你…”
柯南盯着手机屏幕，轻轻嗯了一声。
“不…不可以！”服部平次一把握住柯南的肩膀，“我知道你对兰的感情，既然工藤新一已经死了，那就让他彻底消失好了！你就以江户川柯南的身份，继续追求她，然后以柯南的身份和她在一起，不好吗？”
“服部……”柯南诧异的看着眼前一脸认真的阻止着自己的平次。
“啊……”服部烦躁的抓着头发，“之前我也是觉得和她坦白会比较好，但是，当我把所有都告诉和叶以后，她居然气的连续几天都没有好好吃饭，睁眼闭眼都在为兰打抱不平，还说……”
平次犹豫的看了一眼柯南，“还说，她绝对不会同意兰和你在一起，而且……有机会的话，还要揪着你的领子把你暴揍一顿！”
“……”
“和叶只是兰的朋友，就已经气到要每天指着你的鼻子骂了，所以如果兰知道的话……我担心你们之间就真的……”
柯南低着头，细碎的刘海盖住眼睛。
“呐服部。”
“嗯？”
“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服部一怔，他和工藤新一认识十年有余，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这张脸上看到如此的不自信和……迷茫。
“当年那个情况…换做是谁，都无法做到完全冷静吧。”服部眯起眼看着漫天而下的阳光，“如果你现在，想要让她知道所有真相的话，那我……也还是会支持你。”
柯南拿出手机，盯着上面“兰”的名字良久，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拨通了电话。
嘟嘟的机械音响了很久。
就在他以为，这通电话不会被接起的时候，听筒里，响起了他日夜思念的声音。
“喂。”
听到兰的声音，柯南紧张的握紧了手机。
“这个周六…如果兰姐姐没事的话，可不可以……在家里等我？”
“……”
“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想要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