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是今天晚上。
陆崇搬开僵硬的木偶司机,坐进驾驶位,“来学校接我的时候还挺正常的,估计是中途下车那会儿……你摸我干什么?”
林雪河忽然摸他的脖子。冰凉的手指贴上来,他一个激灵差点把方向打歪。
“摸摸你是不是木偶。”林雪河也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
“……”
“这是哪里?”
林雪河在他身边坐下,打开副驾驶位的车窗。阴渗渗的夜风一股脑灌了进来。
圆月高悬。
高速进入了山区路段,他们前后都没有其他车辆。陆崇拨了下导航,“还有五十多公里就下高速了。”
他顺手打了通电话,叫人去gucci门店附近找小助理。
这小助理跟着他干也真是多灾多难。幸好陆家在龙江市盘踞好几代,人脉广阔,没多大会儿就有人给他回电话,在旁边只隔一个红绿灯路口的巷子里找着了。
人没什么事,本来晕着睡得挺香,被掐人中掐醒了还急着要去剧组帮他陆哥打点工作。
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涨工资。”林雪河言简意赅地表扬。
陆崇听着想笑,“怎么跟你招的助理似的。”
说话间又经过了一个服务区。路况简单,他有阵子没看导航了,一看之下意外道,“怎么还有五十公里。”
林雪河望向窗外,“这是第二个惠安服务区了。”
“第二个……”陆崇也往外看,“你确定?”
“这很奇怪吗?”林雪河不解道。
他又没坐过长途高速,有认知盲区也很正常。
在陆崇解释了不是每一个服务区都叫相同的名字之后,他终于明白情况,“我们被困在循环的高速公路上了。”
就知道不会只是把司机换成木偶这么简单。
第三次见到一模一样的服务区,陆崇索性变了车道,“下去看看。”
高速鬼打墙。老在路上转悠,到天亮都不一定能出去。更何况他今晚还有别的麻烦,不能一直逗留在外面。
服务区灯火通明。“惠安”两个灯牌都缺了角,看来有些年头。加油站和停车场里各种型号的车辆停了大半,却看不见一个人影。
陆崇直接开过去,找了个离超市最近的车位,下车后四周望了一圈,“出来吧,没人。”
林雪河踩着拖鞋,慢悠悠地下车,“月亮真好。”
今晚的月色饱满柔亮。如果不是处境诡异,他偶尔会在这样的夜晚里散步。
陆崇下课后没吃晚饭,本来想等到酒店再点宵夜的——原本应该已经到了的,折腾到这会儿肚子也饿了,诡不诡异的先去弄点吃的再说。
好消息是超市没人,不用排队。
坏消息是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反而瘆得慌。
他拿了饭团和三明治自助结账,总感觉食物拿在手里怪怪的,分量比平时重很多。
林雪河看他操作机器,把商品放在结账区扫码,不知为何,扫了好几次都没有付款成功。
“奇怪。”
网络信号是好好的,账户余额的那串零长到能再建一座服务站,但怎么都付不了款。
难道是手机有问题。他退出支付软件重进,听到林雪河兴致勃勃的声音,“你的晚饭要飞走了。”
他诧异地抬头,看到饭团和三明治在半空中飘着,伸手去拿,有向上的力在拉扯。
不是飘,食物仿佛被悬挂在看不见的丝线上。他来了脾气,用力往下拽,强硬地把东西放回结账区。
下一秒,整个自主收银机都飘了起来,氢气球般直飘到屋顶。
“……”
林雪河乱出主意,“你可以就在这里站着吃。”
“那不行,没给钱就吃是违法的。”
他原则很强,嫌弃地说,“我把饭团塞嘴里,还裹着线,再一扯,那不把我吊上去了?”
很有趣的画面。
他们对视一眼,同时抬头往上看。除了悬着一台收银机,超市的天花板吊顶和嵌入式灯带都很正常。
收银机并不是静止的,晃晃悠悠像被拨动过的风铃吊坠。
晃到林雪河头顶,重重地坠了下来。
一声巨响,他站过的位置被砸出了深坑。
陆崇眼疾手快地拉开了他,还没来得及发表评价,脚下的地板又开始摇晃。
超市里的货架,展柜,所有不可能的东西都被看不见的手拎起来,一提一放地玩弄,倏忽间朝着他们身上倒塌。
林雪河避开乱飞的障碍物,忽地想到什么,望向超市橱窗外,“我们先出去!”
服务区的整栋楼都在上升!
超市里的混乱和摇晃掩盖了快速上升的失重感。跑到超市门口时,他们距离地面已经有十层楼的高度,且上升还未停止。
这个高度自由落体都必死无疑。如果上空那只手稍稍用力往下一掷,他们立刻就会压在钢筋水泥底下被砸出脑花。
电光石火之间来不及思考,陆崇一把把他扯到身前,揣小孩似的揣在怀里,“抱紧我别看!”
建筑解体之前,他们一跃而下。
反方向的风声呼啸而过。林雪河探头出去,看到迅速接近的地面。
一只手温柔地覆住他的眼睛。
楼宇轰然坠落,灯管劈里啪啦地爆炸。他却全然没听到,耳边只有两声急促的心跳。
落地的瞬间——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他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想法。
人类滚烫的体温,似乎也不是很讨厌。
**
服务区变成了一片废墟。
车上的保温桶里还有热水,零食柜里也还有泡面。
陆崇蹲在自己刚刚砸出来的大坑旁边,凑合地吃一碗红烧牛肉面。
林雪河垫着他的外套席地而坐,优雅地给自己的血浆饮料插上吸管。
天塌地陷,也不能耽误干饭。
房车的车头被刚刚掉落的沙石砸扁了,油缸漏一地,启动无望。幸亏他们自己带来的东西没受影响。
陆崇嗦面嗦得很香,又往泡面桶里加了两根火腿肠,“你说这事儿是冲你来的还是冲我啊。”
“我怎么知道。”
周围乱糟糟的,林雪河却仿佛心情不错,“看你挺难杀的,我就放心了。”
陆崇嚼嚼嚼,叹气,“唉,我明天还得拍戏呢。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走到片场。”
林雪河环顾四周,越发觉得这里就像个巨大的片场,“控制这些道具的人,现在应该正看着我们呢。”
当然,操纵木偶戏的幕后主使想看到的是他们焦头烂额,被当成提线木偶般玩弄,或者直接高空落体被砸死。
反正无论如何,肯定不是想看他们这样悠闲地吃宵夜。
气到你喽。
林雪河心情愉悦。
未婚夫太能吃也不是坏事。
愉悦归愉悦,也不能在这荒郊野岭吃一辈子宵夜。他说,“我听过有的血族伴生能力是制造幻境,和现在的情况相似。”
破解的方法有两种。一是他们去找这整个幻境里最薄弱的环节,以点击面攻破。
二就是硬等。凡是幻境总要花力气去维持,没有谁的力气是永远不会枯竭的,等时间到了,这里的把戏也能自动解开。
“那还是找找吧。”陆崇三两口吃完剩下的泡面,丢完垃圾,“我先看看车上有什么能用的家伙,给你拿着防……身。”
风声忽然停了。他的话音也戛然而止,警惕地转身,望向废墟之后的密林。
由远及近,呼吸声一道道增加,不知何时已经以他们为中心形成了包围圈。
包围圈迅速缩小,一双双绿色的眼睛从暗处浮现。
“上车。”陆崇没敢挪开眼睛,严肃地厉声道,“快!”
林雪河三两步跑进车里,推开车窗递给他两只拖鞋,“先用这个顶一下!”
“……”
陆崇一手握着一只拖鞋,面对逼近的狼群,高度紧张中带着一丝悲凉。
野生动物的气味越发浓郁。狼群狩猎都是团队合作,十几只出动,四面八方堵死了所有可以逃生的方向。
陆崇反手拉上车窗,身体紧绷,做好了狼群扑食的准备。
被关在车内的林雪河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扔拖鞋只是为了好玩啊。谁让他当武器了。
干嘛要迎战狼群?他好像忘了,身后就是[神谕]。
又或者,他是故意不提?为什么?
陆崇压根没想那么多。
林雪河那伴生能力时灵时不灵的,平时又用不到,他压根就没当杀伤力武器考虑,倒是抽空想了一下明明车上有剪刀水果刀之类的工具……再不济递个平底锅出来啊!给他双拖鞋干什么!
但是林雪河一看就不是个笨蛋,这么做肯定有这么做的道理。
靠着这点谜之信任,陆崇心一横,抄着拖鞋就冲了出去。
野狼的力气比想象中还要大,迅雷般动作疾速狠利。他被数只同时飞扑,仰面压倒在地,腥臭气味扑面而来。
近在咫尺的幽绿瞳仁里燃烧着贪婪的火焰,低嗥中露出白森森的利齿,涎水流淌,一口咬在他的小腿上。
越来越多的狼扑到他身上。四肢都被咬住,体积最大的一只爬到他脸前,对准了他的喉管。
陆崇动弹不得,丝毫没有恐惧,反倒被压出了无名火,沉一口气,肌肉暴起。猛地发力,翻身从被压垮的底层滚出来。
他扯掉拖鞋上的金属logo,刺进了头狼的脖子。
热烘烘的血滴落在他脸颊上,染红他的眼睛,也让嗅到血腥味的狼群兴奋疯狂。
神经躁热。陆崇胸口堵着一团奇异的冲动,很想学狼群长嗥一声。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
他艰难地转头望去。
模糊的视野中,林雪河扶着车门倚立,看着他说,“停止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