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宗华与刘嘉约定好在巴黎会面的时间和地点后,便与林秀宁一起离开。
“你们要去哪里?”刘嘉问道。
郭眉回答:“华法教育会安排我们在巴耶中学先上语言课,听说巴耶离巴黎有两百多公里。像上海到镇江那么远,坐火车都要十几个小时呢。”
刘嘉一愣,继而反应过来,这个时候的火车,确实时速感人。
她笑道:“也不算特别远,如果你们需要的话,可以到巴黎来找我,我……呃……”
她忽然想起自己连房子都没租,连个地址都没有,让人家上哪儿找去。
“你们先在巴耶学好法语,等我找到落脚地之后,就给你们写信。”
几个跟她比较熟的同学欢呼:“好啊!”
郭眉笑盈盈道:“说不定啊,等我们有一天去巴黎,要找你,随便在路上找个人报出你的名字,就能给指路了。”
“承你吉言,一起努力吧。”刘嘉与他们挥手告别。
等上了火车,锦儿才告诉刘嘉:“我看到曹少爷也站在人群后面看着你,眼巴巴的,欲言又止,又不敢过来,我都有点可怜他了。”
刘嘉摇摇头:“你真是感情丰富,他呀,肯定还在惦记着我能□□回头,给他洗衣做饭伺候呢。让你练画画,练得怎么样了,把稿子给我看看。”
到达巴黎之后,刘嘉先找了一家旅馆住下,刚放下行李,连水都没喝,就带上锦儿一起出去了。
锦儿不解:“小姐我们去干什么?”
“看看有谁能借我们钱。”
“啊?”
锦儿想不明白,明明带着钱,怎么忽然就要借钱。
“谁会平白把钱借给我们呀?”
刘嘉笑道:“不是平白,这不是还有你吗,我把你抵押在那里,好不好?”
知道刘嘉在开玩笑,锦儿没当回事,但心里还是很困惑。
法兰西银行、法国国家巴黎银行,巴林银行……刘嘉挨个看过去,却没有停下脚步。
锦儿像第一次上街的小朋友,看到一个招牌就问上面写的是什么,刘嘉很耐心地翻译给她听。
等走过了几家银行,锦儿很不理解:“小姐,我们都走过这么多银行了,你怎么都不进去问一问呢?”
“这些银行不好。”
“都用国家的名字了,怎么会不行呢?倒是那个巴林银行,听起来就不行。”
刘嘉抿嘴一笑,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锦儿说得没错。1995年,这个232岁的银行被一个年轻人从内部瓦解,死得那叫一个不体面。
一直走到锦儿腿都酸了,她才停下。
眼前是一座古老的建筑,门头上用法语写着——洛希尔办公室,刘嘉转身往里走去。
屋里的装潢与普通的银行完全不同,没有一字排开的柜台,只有一个一个单独的小屋。
锦儿环顾四周,从屋里出来的人基本是男性,他们的衣服质地和剪裁都很好,有些甚至比一等舱里的乘客穿得都好。
刚才两人从马赛下了船就上火车,下了火车就去旅馆,放下行李就出来,一路匆匆,就连刘嘉穿得都是最宽松易于活动的旧衣服,看起来实在不那么高贵。
想起那些先敬罗裳后敬人的地方,锦儿不由得紧张起来。
刚进门,一位身穿长裙的金发秘书便站起身,面带微笑向两人问好,询问她们有没有预约。
“我们刚到巴黎,还没有来得及预约。”
金发秘书面带歉意:“对不起,我们这里需要提前预约,经理才能更好的为您提供服务。您看后面几天您是否有空,我这里可以帮您做预约。”
刘嘉微笑道:“我姓刘,来自中国,是贵公司的老客户了,不知是否可以给我这个特权?我有一笔很重要的业务与贵公司谈。”
听见是老客户,又看刘嘉虽然衣服平平,但派头十足,金发秘书也不确定起来,她让两人稍等,进了一间办公室。
过了一会儿,她走出来,为刘嘉引路:“两位这边请。”
屋里的男人站起身,自我介绍:“您好,我是业务经理乔治,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
他的话很客气,但是神态却有些心不在焉。
平时与他打交道的都是企业家、上流社会的贵妇人,从来没有这么年轻,又穿得这么普通的东方女性来找她。
离下班只有三分钟时间,他想尽快把刘嘉打发走,然后与女朋友共进浪漫晚餐。
刘嘉伸出手与他相握:“你好,我叫刘嘉,是贵公司在中国的合作伙伴刘沛德的女儿,这次来法国,是开拓业务。我父亲与贵公司的合作十分顺利,特别嘱咐我到法国,也要选择贵公司做为合作对象。”
乔治当然不认识刘沛德,洛希尔家族的业务遍布全球,要说客户,那可太多了。
让他对刘嘉产生重视的理由是一张名片:
正面印着洛希尔家族的名字,以及大大的一个名字:阿道夫洛希尔。
他是洛希尔家族现任老大。
如果只是普通生意往来,用不着家族里这一代的最高掌门人出面。
当时刘嘉从行李箱里翻出这个名片的时候,也很意外。在原主的记忆里,得到这个名片的过程很复杂。
阿道夫洛希尔曾投资了一家名为福的英国公司,这家公司主要是在中国投资煤矿与铁矿。
做为冶铁大户的曹家,自然也与福公司有业务上的往来。
大老板阿道夫·洛希尔曾去过中国,并与曹老板亲切会晤,自然少不了互发名片。
不知道原主做何考虑,竟然把名片一并顺出来了。
大概是不拿白不拿?
现在乔治的态度比刚才真诚许多:“感谢刘小姐对我公司的信任,这次刘小姐希望我们可以做些什么呢?”
刘嘉说明来意,她要办公司,想从洛希尔私人金融这里获得一笔投资。
“投资?您是想说贷款?”乔治斟酌着用词。
“不,是投资。”
乔治想了想,对刘嘉说:“如果您需要贷款,只需要提供抵押物就可以,以您的条件,我们还可以为您减免一些。但是,投资需要严格的审查,您虽然是我们的老客户,但是……”
乔治说了许多,中心思想十分明确:要我们投资,你还不够格。
不愧是银行从业人员,没有被一张名片唬住。
尽管拉投资没有成功,不过刘嘉从乔治那里听到了许多找人投资的正规流程。
挺多,挺复杂。
所以,她决定过两天找卡佩夫人谈谈,也许可以跳过一些程序。
·
·
刘嘉带锦儿去咖啡厅:“别老窝在房间里,出来感受一下法国人民日常生活的氛围。”
“这……法国人民日常生活的氛围,是这样的吗?”锦儿困惑地看着一屋子的中国面孔。
人不少,都是年轻人,似乎分成了两大阵营,界线分明。
刘嘉与锦儿在吧台坐下,点了两块蛋糕两杯咖啡。
忽然,一个人首先开口:“今天我们通过自由的选择,来到这里与你们辩论。听说你们认为人应该绝对自由?那我问你,你现在能不能在这里当众吐痰?”
“绝对自由的基础是绝对自律,我们不会!”
“自律还叫什么自由?”
“我自己约束自己,而不是由外界的法律和道德约束,就是自由。”
……
锦儿一块蛋糕还没吃完,两边就已经从你一句我一句的对话,变成一群人叽里哇啦的同时说话。
吵闹到不堪的时候,有人站出来维持一下秩序,但很快又呜里哇啦的闹腾起来。
非常热闹。
老板却很不开心,对一个华裔的男服务员说了些什么,那个服务员看起来年纪不大,生得眉清目秀,他走到人群中,向每人问了一句要不要咖啡。
几乎人人摇头。
“唉,啷个办哟。”那个服务员走出来,无奈地嘀咕一句,刘嘉听见,把他叫过来:“怎么了?”
服务员叹了口气:“他们二十几个人,只点了四杯咖啡,其他人都只要白水,说话又大声,老板说他们要是再这样的话,下次就不接待了。”
刘嘉笑道:“这样啊,你给他们每人上一杯咖啡,算在我的账上。对了,你们这里除了布朗尼蛋糕之外,有没有上面涂了很厚奶油的那种?”
“有,您要几份?”
刘嘉指指正在论战的双方:“给他们备上一大块,要是一会儿打起来,互相往脸上砸蛋糕总比抡拳头强,可以向警察解释是庆祝生日。”
服务员忍不住笑出声,露出一个尖尖小虎牙:“不会打起来的,他们就是辩论不同的政治理念。”
当服务员把咖啡端到他们面前时,正在慷慨陈词的人顿时安静,其他人有些慌张:
“我们没要咖啡啊。”
“我可喝不起。”
“是不是弄错了?”
正当众人猜测之际,忽然有几个身穿警察制服的法国人进入咖啡厅。
为首之人朗声:“我们接到有人报案,说你们在这里吵架寻衅,影响治安。”
一个女生站起来:“我们没有吵架。”
警察皱着眉头:“我刚才进来之前看到,他,挥着拳头大声叫嚷,他指着他的鼻子,这不是吵架是什么?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刚才确实闹腾得太厉害,实在没法向警察解释他们是为了争论济慈与雪莱谁的诗更好,莫奈和梵高谁更出色而吵成那样。
现在欧洲各大资本主义国家谈红色变,要跟警察解释他们刚才是在争什么主义,只怕一个个都得上内务部的黑名单。
“他们在说,蛋糕应该怎么切,才够这么多人分。”刘嘉捧着一大块奶油蛋糕,从柜台旁走到中间。
刘嘉随便指了一个站在中间的男生:“警察先生,今天是他的生日。我们来为他庆祝生日,但是蛋糕订好了,不够分。大家就为怎么分蛋糕吵起来了。”
警察环视四周,看着这群年少气盛的年轻人,摇摇头:“竟然为了蛋糕吵成这样。”
此时,已经有人反应过来,回应道:“那请问您,应该怎么分?这块蛋糕,最多切成十块,可是我们在场的有二十个人。谁应该吃,谁不应该吃。”
队伍中有一个年轻的警察忍不住开口,对着蛋糕做了一个拦腰斩的手势:“这样切开,不就可以了吗?”
“对哦!”
“我们怎么没有想到!”
“警察先生你真是太聪明了。”
一通高帽子把年轻的警察逗得很开心。
为首的警察突然对强拉来的“寿星”说:“请出示你的居留证。”
居留证上有出生日期!
“寿星”迫不得已,拿出居留证,警察打开看了一眼,脸色陡然变得冷峻:“证件上,你的生日是七月十八日,可是今天是五月十二日。你过什么生日?”
他环视着周围所有的人:“你们,都跟我回警察局,说明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