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来信
每个月一到月初, 林文华会准时汇5块钱给林叙。
在同宿舍的几位同学里，林叙的生活费不是最多的, 但也绝对不是最少的，对林文华和郭萍来说，每月固定的10块钱开支可以说是很大的一笔负担了——差不多是两人每月收入的三分之一。
这还是因为林文华属于壮劳力，能多拿些工分。
林叙领了汇款单，小心翼翼地把汇款单收好。
这是个周末的早晨，宿舍其他人自习的自习，打球的打球，只剩林叙一个人在宿舍里。
他铺开信纸，开始给赵海平和钱鸿写回信。
他昨天刚收到两人寄给他的信。
几人之间通信不算频繁, 大概一个月一次，和交大一样，宁安大学的课业也很繁重, 赵海平选的考古, 要学旧石器、新石器史, 学商周考古、秦汉考古……历史上的各个朝代都要涉及，另外还要学古文字古汉语古陶瓷古书画。
“光是喜欢果然不够，考古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换而言之，考古必须全能, 样样都得通。
赵海平文字中虽有抱怨，林叙读到更多的却是雀跃。
“各科老师都是国内学术界的名师，有来自各地考古所的老师，有建筑史、博物院的名家, 大学仿佛给我打开了一面看世界的窗户, 我看到的不止过去，还有未来。”
林叙回他, 不仅宁安大学如此，海城交大也是一样，老师们授课都很认真，因他们是恢复高考后第一届学生，老师们都在以最饱满的热情为他们上课，条件不够创造条件，老师们水平也高，他们因此能学到许多知识。
赵海平在信中还说，同学们都很用功积极，他因为当过语文老师，自身有一定的文学才华，就被校报借用了过去，他之前写的一首小诗也被某某报纸刊登了，林叙有空记得读。
钱鸿信上写的内容倒和林叙回的差不多，都是食堂占位难、图书馆借书难、背单词难这几桩。
“人家说中文系不用学英文，我却想着，既然有学的机会，为什么不学个彻底呢？”
他们红河村出来的人，想法都差不多，大学能学到在别处学不到的东西，有老师教，又有足够多的学习资源，那是决计不能浪费的。
钱鸿又写，说只盼自己早日读有所成，为家中减轻负担。
他在宁安大学拿的奖学金和林叙差不多数目，他平日花得很省，想省下一些寄回家，可他这个月刚寄的钱，下个月家里必添上一笔回寄给他。
钱鸿说，他是感动又感恩地读着大学。
林叙觉得，自己也是一样的心情。
回完给赵海平和钱鸿的信，林叙又给家里写了一封信，交大这边寄信很方便，下了楼再走不远就能寄，万事都为学生考虑好了。
写完信之后，一看时间，林叙估计这会儿已经占不到自习室的座了，就捧着英语书去图书馆后面背了背。
他本想绕去教师办公室问理论力学老师一个问题的，想到周末老师们未必在校，这会儿过去也只是占用老师的休息时间。
……
5月的红河村，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太阳虽不算火辣，成天呆在田里还是很热。
一到春天，田里的各种活儿就少不了，虽说一个队里大家一起干，可就算是最能躲懒的人，也得把一天的工时耗完。
林文华和郭萍一向是队里最勤快的夫妻。
从前两人勤快，有人偷偷笑他们傻，反正干多干少都差不多，就算公社有奖励，到手的也就那么多东西，能让家里人吃饱就不错了。
可现在两人勤快，旁人提起他们都是羡慕，也有人酸溜溜道：“人家有奔头，我们可没有。”
“叫你儿子读大学不就有了？”
“这大学哪是说考就能考上的？”
“林家两个小子不就考上了？”
酸溜溜的那位立刻语塞了。
林培和林叙考上大学这事，在他们这个小组是经久不衰的话题，尤其眼下已经是5月，这一年的高考又近了，家有考生的都盼望自家孩子也能考中大学。
林文华去了趟海城，不仅带回来一些时髦货，还带了不少关于大学的消息回来，比如林叙林培每个月都有十几块补贴，上学不用钱，吃饭还便宜，学校里还有足球场电影院，8分钱就能看一场电影。
都知道上大学好，可对大学好在哪里，村里人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只知道大学出来就能吃公粮，国家安排工作，林文华这么一吹，村里人发现，能读大学本身就是赚的。
林家从老到小一个个容光焕发，干活还起劲，那就是日子有了盼头。
“我们家那个就是个铁脑袋，让他干点别的倒是行，读书是万万不行的。”
下午收工那阵，一群人拖着疲惫的双腿往家赶，邮局的人骑着自行车过来通知：“林文华，有你的信。”
“海城那边寄来的吧？”
“三天两头就收到海城的信，孩子真惦记你俩。”
林文华回家擦了擦手，接过信，等晚上家里人齐了，他才在煤油灯前把信展开：“是叙叙寄来的，培培刚写过，没那么快再寄。”
“他说了什么，你快念啊。”林正祥催促道。
林叙时不时就会寄一封信回来，信上写的都是他在学校里遇到的事情，没什么大事，可收到他的消息，哪怕是他之前写过的内容，家里人还是会觉得高兴。
“他还是让咱们别汇钱，说他奖学金都花不完。”
“又不是真花了多少钱。”王仁凤嗔怪道，“人家读大学的，家里都给这么多。”
“他还说，他们班里一起去了纪念馆，就是以前开会那地方，看了黄浦江，他说大学的课要比大学难念，现在每天都很忙。”
林正祥一边听一边嘀咕：“忙点好，忙着比闲着好。”
“等等，信封里还有东西。”
林正祥一看，从信封里滑出来的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林叙倚在石库门边，和他的同学们摆出一样的姿势，笑容特别晃眼。
林正祥盯着照片瞧了又瞧，林叙那两张和林培在宁安拍的照片也都放在家里，他特意买了两个相框摆着。
“叙叙现在的精气神比从前好多了。”郭萍道，“读书苦，他看着稍微瘦了些。”
“精神确实好。”林正祥乐呵呵道，“比刚来那时候好。”
林正祥冲林文华摆了摆手：“给两个孩子的钱照常寄，不够我们这儿还有，你可别用顾国前寄过来的钱。”
“爸，我有数呢。”
林叙考上大学之后，顾国前汇了两笔钱过来，说是庆祝林叙考上大学，怕林家养一个大学生太吃力。
他还希望林叙有空回宁安坐坐——“那里也是他的家。”
林文华看到顾国前这么说都想发笑，到底是养高中生吃力，还是养大学生吃力？
林叙究竟是因tຊ为谁才要吃力的？
这笔钱林正祥父子俩不打算动，等到时候由林叙自己支配，对他们来说，最辛苦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甚至他们并不觉得自己苦，苦的是林叙才对。
以前顾国前没想过和这边修复关系，林叙考上大学了，他终于记得有这个儿子了。
“晦气！”林文华看到照片也挺高兴，可一想到顾国前，他又忍不住骂了一声。
林正祥把照片收起来，和信一起放到木盒子里，林叙林培从大学寄过来的信，他都好好收着。
在盒子的下面一层，放着一张林玉文的照片，这是林正祥唯一一张自家闺女的照片。
盒子里还有林叙林培考上大学时公社贴的红花，还有公社奖励的笔记本、搪瓷缸。
这些林正祥都舍不得用，仔细地放着，但是家里只要来了亲戚，他准要给亲戚秀一秀。
林叙和林培出去读书之后，家里的日子其实挺好过，农村人一向过得省，他们愿意给孩子花钱，自己却未必舍得花，只要能吃饱饭就行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之前家里省吃俭用特别厉害，其实就是给林叙和林培攒钱，可眼下两人的将来有了着落，家里人心里高兴，吃用上也渐渐大方了一些。
煤油灯还有点油，郭萍又添了点：“咱们也给孩子回封信过去。”
“回什么呢？”
“就说家里好着呢，他们不用担心，在学校不用太省，该买的要买，要和同学处好关系，听老师的话……”
郭萍说得太快，林文华捏着笔在纸上划了两道，最终还是把位置让给了郭萍：“你会说，你来写。”
郭萍：“……”
她也就是在大队上了两天扫盲班。
郭萍嘴上能说，换成写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写了，犹豫了许久，她还是催促着林文华来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过她自己也在犹豫：“我要不也去学写字吧？不然这不会那不会的，以后看信都看不明白。”
以前郭萍没起过这种念头，现在倒觉得读书识字很有必要。
林文华在信上慢悠悠地写，要林叙好好读书，学成本事报效国家，不管他的基础怎么样，相信经过他的努力，他一定能把自己培养成国家需要的人才。
他又要林叙在学校里照顾好自己的生活，注意身体健康，写到一半，他觉得自己的字写得不够好看，硬邦邦的，正好郭萍想着学写字，他在想着，自己要不也顺便把字给练了？
他们公社高学历的人才不多，字写得好看的人真不少。
“你俩都去学。”林正祥道，“开一阵夜工就行了，家里小孩都是大学生了，你俩总不能连字也写不好。”
家里寄来的信林叙在不久后收到了，听说小舅他们要开始练字之后，他在学校附近搜罗了几本字帖寄了回去。
交大附近有好几家书店，这是林叙常逛的几家，海城的书店要比宁安更多些，一开始林叙还不知道去哪里找，在学校待久了自然慢慢知道了。
他们同学里有消息特别灵通的，能准确说出某本书在一家书店的价格比另一家便宜几分钱，林叙他们就专到便宜的这家买。
在书店，林叙看的多是闲书和杂志，本专业相关的书大多在图书馆里，他们的数理课多，老师布置的习题集也多，相比高中的松散，大学反而更像高中，他们学的数学分析基础物理这些课程，老师都喜欢出题考试，数学分析到现在就安排了整整三场三场。
当然，老师的意图倒不是考验他们，主要还是对他们的水平进行摸底——一场试考完，接下来的授课就要加难度了，这是班里所有同学心知肚明的事。
第32章
大学生涯继续
过了5月, 林叙各门功课都已经逐渐上手了，高中前落下的基础慢慢被他填平, 数学分析这门课，第一次他考了95，之后两次就都是满分了。
对这个成绩，林叙不觉得自满，因为同宿舍的卫强和杜润华都是满分，卫强更是三次都考了满分，其他同学的成绩也都不差。
——到现在为止，他们班同学已经把《吉米多维奇习题集》全部做完了，老师并没有布置这个习题集, 都是他们自主去做的。
除此之外，林叙觉得，他的进步也和教这门课的吴老师有关, 吴老师讲课特别深入浅出, 刚好能帮他们这些基础不够的学生入门。
入学的时候, 林叙的理论力学基础稍差一些，第一次摸底测试，林叙这一科只考了80分，虽然不是倒数第一, 可这个成绩也绝对称不上靠前。
因而林叙在这门课上下了不少功夫。
他自己去图书馆找了不少课程相关的书籍资料，该做的习题一遍一遍做，特别是自己不太懂的知识点，除了问同学外, 林叙也去麻烦过老师不少次。
教他们理论力学的老师是他们的系主任陈明峰, 对方早年在苏联留过学，理论基础特别扎实, 对学生的要求也很高，系主任本身就比其他老师严格一点，加上对方治学认真的态度是出了名的，林叙一开始特别怕去见他。
可理论力学不学好不行，他们专业后面跟着力学的课程太多了，材料力学、弹性力学、热力学、流体力学……这些课程都是要结合今后的工作实践的，哪一门都不能有疏漏。
不想见只能硬着头皮见，见的次数多了，林叙渐渐也就习惯了。
陈明峰的办公室和普通老师没什么区别，屋里很窄，只有两张办公桌和两个光秃秃的柜子，学生宿舍没有风扇，他的办公室里也没有，唯有书籍资料这些堆得满满当当的。
他们船舶系的楼本身就比较旧，给人一种阴凉老房子的感觉，当然，整个交大原本也没有几栋新楼，绝大多数都是老房子。
虽然陈明峰是系主任，但他也没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暂时还得和其他老师共用。
值得一提的是，陈明峰本科也是在交大读的，40年代交大的一批传奇学生之一——当年民国政府为了阻止交大学生，把海城到宁安的火车给停了，结果学生们自己造火车去宁安，后来宁安那边又要把铁轨拆了，交大学生自己又造了个铁轨出来，轰轰烈烈去宁安参与护校行动。
所以他们系主任现在虽然是个不爱说话的老头，可林叙觉得，这老头内心应该还是很热血的。
林叙小心翼翼敲了门，门内传来一声洪亮的“进来”。
陈明峰冲他招了招手：“快过来。”
——其实老师对他挺好的，但不知为什么，林叙心里还是会觉得紧张。
陈明峰往身后的箱子里摸了摸，他这办公室里柜子不多，纸箱倒是不少，过了一会儿，他从箱里摸出一瓶牛奶：“我不爱喝这个，你帮我喝了吧。”
林叙：“……谢谢老师。”
其实他知道，这是学校给陈明峰他们这批教授的福利，不过教授们一般都舍不得喝，大多分给家里的小孩，陈明峰小孩不在身边，他就把牛奶分给学生们，尤其是林叙这种看起来比较瘦的学生。
这个年代物资太匮乏了，就算是大教授，所能享受的待遇都非常有限。
“你是要问昨天课上那个问题吧？”陈明峰看着林叙，“你们班几个人，就你跑得最不勤快。”
被点了名，林叙只能呆头鹅一样站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课本带了没？你自己先谈谈你对这个知识点的理解。”
林叙摊开课本，这个知识点他自己也琢磨过，回去又想了想，理解还是不够透彻。
暂时放过也不是不行，可心里没悟透的话，他总觉得有个牵挂在。
陈明峰一遍听他说一边点头，他手指着课本，想想又拿起一支笔，“如图示……都是外力，如果不计摩擦的话……定理可以写为……”
私下里教学生，陈明峰的语速会比上课略慢一些，但逻辑依旧清晰，他公式写得很快，一看都已经烂熟于心了。
讲完理论，课后的两道题他让林叙现场做了，现场给林叙答疑：“听明白没？”
林叙恍然大悟：“明白。”
“回去自己再琢磨琢磨，你基础虽然不牢，领悟力是够的。”
林叙刚要推门出去，陈明峰又喊住他，在他的纸箱里又摸了摸：“这是系里刚收到的杂志，英文版的，你们自己回去翻译翻译，看看人家的论文。”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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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叙出了门，和陈明峰同一间办公室的教授也进来了：“你的学生？”
陈明峰哼着小曲：“嗯～”
他尾音都上扬了，显得心情很好：“新来的这批孩子都很刻苦，遇上问题都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子。”
“瞧给你得意的。”那个教授把课本往桌上一丢，“等新一批学生入学，你无论如何要安排我的课。”
“你自己抢不过别人，怪谁？”
“我那时候不是在外面吗？一回来，嘿，课都没了。”
前面这几年，他们这些老师只能教工农兵大学生，那一批大学生是推荐入学，不少人初中都没怎么读下来，之前那个白卷读大学的，他们这批老师现在提起来都叹气。
当然，工农兵大学生里不是没有优秀的，有些学生进来之后加倍努力，多少还是跟上了教学节奏，但和考试进来的这批大学生相比，水准还是要差上不少的。
老师挑学生，学生也挑老师，他们在台上讲得热火朝天，台下大眼瞪小眼，这课怎么讲得下去？
所以这批新生入学之后，老师们抢课抢得相当积极，都争着去教新生，和陈明峰一个办公室的教授是抢课的失败者，因为这事，他到现在都耿耿于怀。
陈明峰的办公室一般7点就有人在，他除了上课、出差和开会的时间，其他时间都留在办公室里，通常会留到晚上10点。
他清楚，学生们白天要上课，未必有时间来问问题，晚上的时间充裕一些，还有周末，不过交大的课外活动还算丰富，学生不能老闷在课堂上，周末还是要多出去看看。
系里一百多号学生，陈明峰基本都记得名字，谁平时是什么表现，他都看在眼里。
每个学生性格不同，志向也不同，他们将来也未必会从事本行业，不过对老师来说，无论学生作何选择，他们都必须把自己的义务尽到。
……
去过老师办公室之后，林叙找了间自习室坐下，把课本和习题放在一起研究，那本外文杂志在他手里，他打算自己先看看，之后再带到班里去。
物理相关的单词林叙其实没怎么背过，他又拿来字典，一个词一个词慢慢核对。
他发现，陈明峰给的这本杂志正适合他们大学生看，不是那种很前沿的理论，上来就是这个舰那个艇的，或者物理学未解之谜之类的，就是一些基础性的理论。
语言或许不通，其中涉及的公式林叙还是能看懂的。
林叙专注翻了几页，等他把一本杂志翻完，一抬头，发现吃饭的点已经过了，他只能匆匆忙忙拿了饭盆去食堂。
好在这会儿食堂还没关门，林叙吃了碗面，又往饭盆里放了两个花卷，继续回自习室。
自习室不许带饭盆，他就把饭盆放进布包里藏起来，继续往深了看那本杂志。
他发现，国外对于这种基础研究的思路并不能说有多么先进，但它确实给林叙提供了一条思考的新路径。
当他弄懂了某个理论之后，再去回看之前自己并不理解的部分，真的就豁然开朗了。
坐在稍显拥挤的自习室里，林叙仿佛回到了复习透《代数》的那一天，他一直觉得理论力学这一科他要花很长时间才能突破，可事实证明，突破要比他想象中来得迅速得多。
这天，林叙回宿舍特别迟，比平时最晚回的卫强还晚了一刻钟。
“手上拿的什么，是不是陈老师给的？”
“你们眼睛怎么这么尖？”
杜润华和王宁琦靠了上来：“这本杂志我之前就问图书馆了，图书馆让我问陈老师，我没敢去。”
林叙斜眼：“……我也是鼓起勇气才去找他的。”
说来也奇怪，他们宿舍最擅长和人打交道的卫强和华洋都不怎么敢去见陈明峰，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我微薄的知识在他犀利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可林叙见着见着，反倒成了几人里和陈明峰打交道最多的那个。
杂志被几人连番争抢，最终，王宁琦拔得头筹。
他是长安人，奔着长安交大不去，硬是来了海城交大，这两所学校的争斗，看他们校门上的“交通大学”四个字都知道，各家都认为自己才是正统——虽然老牌匾如今还在长安挂着。
当然，争正统的言论在后世或许只是网络段子，但在前二十年，对于在海城安家落户的师生们来说，他们的决定很艰难，也付出了很多，他们是响应号召去西部的，后世很多人或许不理解，但在他们那个年代，祖国需要他们去哪里，他们就去哪里。
交完杂志，林叙狂奔去澡堂，他今天回得太晚了，再晚一会澡堂就要关门了，林叙发现，他狂奔去澡堂的这一路，居然有好几个同学端着脸盆往澡堂的方向狂奔。
路上就他一个人跑，林叙觉得尴尬不敢跑太快，人多起来了，他就不怕了，整个人可以说是驰骋在去澡堂这段路上。
这个点到澡堂，澡堂好歹不用排队，林叙觉得自己洗得够快了，结果和他一起进的这群人洗得比他还快，没过多久就出去了。
林叙：“……”
他真挚认为，交大速度倒也不用体现在这种地方。
洗完澡，林叙慢悠悠回到宿舍，这个年代的校园远不如后世大学校园那么漂亮，不过天空很亮，星星也很亮，完成了一天的学习之后，再慢悠悠地走着，林叙内心只有满满的充实感。
宿舍其他人也都没睡，卫强和王宁琦在一个背单词，一个翻译，可惜每次没等王宁琦报答案，就有人把他的任务给劫走了。
“不是，你们能不能别老这样？”
“谁再抢，明天老师提问我就报你们名了。”
宿舍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大家又开始天南地北地侃，侃到最后，必然以“明天去一食堂吃盖浇面”“我想吃焖肉面”收尾。
第33章
特殊的班会
天热起来之后, 宿舍里就不是那么好呆了，他们宿舍朝南, 太阳一晒，墙都是热的。
海城的天气又属于闷热型的，一天下来就算什么也不做，背后都是汗津津的。
林叙嘴里咬着糖，找了一处阴凉处坐着，慢条斯理地翻着书。
“课后这套作业，你帮忙带到班里去。”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林叙才发现，陈明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
“陈老师。”他匆匆忙忙打了声招呼。
陈明峰却冲他摆了摆手：“看你的书。”
林叙望了望天, 内心忍不住吐槽，他最近在校内偶遇陈明峰的次数激增，今天他待的这块地方都靠近操场了, 居然还会被对方逮到。
他在学校里没参加什么社团, 但最近, 宿舍那几个人已经开始叫他“系主任助理”了。
林叙：“……”
陈明峰见林叙捧着的不是理论力学的书，而是其他科目，干脆现场抽问了他几个问题。
林叙：“……”
这比课堂抽问还要折磨人。
好在他都答上了。
陈明峰对此满意一笑，他发现, 林叙这段时间的进步确实很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系里时不时会组织老师讨论教学进度和77届学生的表现，林叙是经常被老师们提起的一个学生。
他不属于最聪明的那个，可一旦他跟上进度，他扎实的功底会慢慢显露出来, 会在不知不觉中给人惊喜。
而且林叙特别坐得住, 陈明峰遇到他这几次，他都在认真看书。
林叙之前的遭遇, 陈明峰听系里老师提过一次，估计是从学生们当中传出来的，不过陈明峰觉得，过去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林叙对待将来的态度。
林叙能出现在交大校园里，说明他已经摆脱了过去对他的影响。
……
6月过半，他们77届大一新生上学期的课基本就结束了，大家都在为期末考试发奋努力。
天热，林叙随身带着个水壶，壶里放着早上倒的开水，放上一上午，凉了就能喝了，有时候实在觉得热，他会去买根雪糕尝尝，雪糕凉丝丝的，吃上一根，暑气很快就消了。
不过林叙只是偶尔买支尝尝，经常吃就过于奢侈了。
到了期末复习的阶段，自习室经常人满为患，林叙得比平时早起一刻钟才能抢到座位——对期末考试的成绩，他并不是特别担心，因为平时基础就打得不错，复习只是不断巩固平时所学罢了。
不过林叙还是希望自己能考tຊ好点，他想把成绩单带给外公小舅他们看。
“林叙，就知道你在这。”卫强和王宁琦环顾了教室一周，“早知道让你给我俩占个座了。”
“占座哪有那么容易？”林叙旁边座位的学生刚好要出去，卫强于是丝滑地占了那个座位。
现在可不是放个杯子课本就能占座的年代，这么干的同学不仅会被其他人鄙视，更会有人当场辩论他这么做的错处一二三点。
总而言之，想占座就早点来，一切本人不到场的占座都是假努力。
坐下来之后，卫强和王宁琦都翻开书，视线专注地盯着书上的知识点，一开始几人还会讨论两句，慢慢就顾不上不说话了。
自习到下午，林叙开始犯困了，卫强提议道：“咱们要不去体育馆转一转？”
体育馆里有座游泳池，平时篮球乒乓球这些项目更受欢迎，可到了夏天，更受欢迎的就是游泳了。
“行。”林叙一口答应了下来。
游泳池边上有艘鱼雷快艇，快艇两舷都有鱼雷发射管，还有机关枪，林叙只要来了就会去琢磨琢磨。
“咱们改天借相机来这拍张照吧。”卫强也跟着林叙钻进快艇控制室，“回头咱们找找书，看看这艘快艇里都有些什么系统。”
“等明年，咱们应该就能做试验，学到和船有关的知识了。”
船舶系的各类实验室在整个交大都属多的，因为船舶系并没有西迁，整系完整留存了下来。
但对他们这些学生而言，目前能用的试验池只有重力船试验池和双轨拖曳式船模试验池，和国外造船系的建设相比，他们还处在初级模式。
林叙他们日常设备虽然有欠缺，毕竟哪怕是一艘货船，所耗费的资金都难以想象，不过系里还是想办法去购买、租借被淘汰的军船快艇，送他们学生到各大船厂实习，学校还会争取外汇给他们购买海外的专业杂志，因而他们眼下的物质虽然匮乏，精神却并不贫瘠。
“林叙，卫强，接着！”
林叙和卫强还在讨论鱼雷呢，王宁琦忽然丢了串葡萄过来。
“哪来的？”
“我刚遇到张老师了，她给我的。”
林叙默默瞅着这位和谁都能打成一片的舍友：“你真牛。”
张老师是教数学分析的吴老师的老婆，也在交大任教，不过教的不是他们系，林叙他们只有去吴老师家的时候才能见张老师一面，平时是不太打交道的，结果王宁琦这人嘴太甜，哪个老师见了他都喜欢。
林叙自觉属于不太到老师面前凑的学生，对王宁琦的交际能力，他心里只有敬佩的份。
“你们力学课都复习好了吗？”卫强问。
“差不多了。”
事实上，几人之所以能在下午来体育馆，就是因为复习准备得还不错。
大家学习上都很拼，却也懂得劳逸结合的道理。
甚至可以说，平时上课的晚上，林叙一般都在自习室刻苦复习，可到了考试这段时间，他反而更多地用在放松上。
这天，林叙和卫强王宁琦一起回宿舍，刚上楼，就看到政治指导员何老师从楼上下来：“晚上开个班会，你们班7点钟集中一下。”
现在毕竟是77年，他们的思想学习一直都不少，这一点学生们都已经习惯了。
不过今晚，林叙宿舍七个人一起到教室的时候，发现陈明峰居然也在。
等人来齐之后，陈明峰在黑板上写下一行字“船舶人的责任与坚守”。
作为系主任，陈明峰平时很少给他们开会，他一直很忙，除了学校内部的事务外，他本人也有科研任务在身。
林叙他们听何老师提了一嘴，说是陈明峰最近去京城开会了。
写下一行字后，陈明峰又在黑板的左右两侧分别写下“我国”和“外国”四个字。
然后，他并没有说话，只是用粉笔继续写了下去。
我国——万吨货轮“风庆”号出海。
外国——48万吨“宇宙东京”号下水，55万吨“巴蒂吕斯”号纵横大洋。
我国——货轮每小时最高航速15海里。
外国——集装箱船每小时航速超过25海里，全浸双体水翼船航速40海里，穿浪型双体船航速50海里。
我国——集装箱2000箱。
外国——……
教室的氛围原本都很轻松，开班会不同于上课，大家聚在一块聊聊学习，聊聊思想和见闻，心情不会太紧绷，可今天，陈明峰每多写下一行字，大家的神色就多凝重一分。
人人都明白国内造船的基础有多么差，可当一个个醒目的数字被摆出来，巨大的差距还是刺痛了每个人的眼睛。
陈明峰并非有意给年轻学生们施加压力，但从某种程度上说，这就是他们这批学生现在和未来要面临的压力。
“目前我们国家生产的产品，和国外的差距至少有25到50年，建设的重任在我们肩头，国家等待着我们去改变。”
他本人并非船舶专业出身，但他熟悉的同事、朋友、学生都分散在各地船厂，实话说，现在国内整个造船行业都面临着停工、停产的压力，国际市场上形势也不好。
但问题在于，造船行业的生产力是跟不上客户需求的，就算开了工，需要的军舰造不出来，能造的产品又太落后，长此以往，整个行业只会陷入死循环。
陈明峰去京城开了会，这次的会议精神就是造船，造船这项任务，当然由分散在各地的船厂来承担，但从本质上说，要造船，一看技术，二看人才，现在国内不少船从设计图开始就要进口，都是高价买的，眼下可以买，难道真要买十年二十年？
外汇都禁不起这样消耗。
陈明峰在京城见了一位老朋友，对方谈起造船业的现状都要流泪了。
陈明峰知晓形势严峻，却没想过形势居然严峻到这种程度，在返回海城之后，他左思右想，还是把学生们召集起来开了一场班会。
因为未来最终是要寄托在这些学生身上的。
……
班会结束后，回宿舍的路上，大家一开始都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才有人低声问道：“咱们能追上吗？”
这一声问出来，暂时并没有人回应。
林叙却转过身来：“能。”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让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不然我们读大学做什么呢？”
“我们不比外国人笨，只是差距而已，慢慢追上来就好了。”
“也是。”
“我读大学就是想好好学技术，以后给自己造一艘船。”
“我们不是一开始就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国家，我们出生在一个积贫积弱的国家，如果我们不努力去建设它，让它变得更好，谁能来帮助我们呢？”
“从上世纪30年代开始，我们就该明白一个道理——能救我们的，唯有自己！！”
“谁去借个相机过来？”卫强伸手问道，“我们在这一起拍张照吧，等30年、40年以后再回顾，记得今天的决心，再让我们一起看看，几十年以后，我们能做出什么改变！”
在艺术社活动的同学举了举手：“我去！”
对方很快借来了相机，光线很暗，大家估计这张照片没拍好，不过林叙确定，就在这场班会之后，他们班很多同学的想法已经改变了。
像卫强这种有阅历的学生入学前就对未来有了规划，年轻学生则多数懵懵懂懂的，大学学什么，将来具体要做什么，他们都没有太明确的目标。
但现在，一切已经有不同了。
最明显的体现是在期末考试——林叙原本就已经觉得他们期末的竞争很激烈了，可几门大课开考的当天，他觉得紧张程度完全不逊于高考。
除了高数考试时间比较早外，其他几门课的考试基本是连轴转，上午考完这门，下午就考那一门，老师们出卷一点也不水，全是上了难度的，一门课考完，林叙觉得压力还挺大。
他们还有一些可以自选的课程，这些课程基本是开卷考试，倒不需要费太多精力去复习，林叙选了一科讲概率的课，虽说只是选课，不强制要求，林叙还是一丝不苟地把这门课听完了。
最后一门考的是英语，虽然经过一学期的磨练，大家的英语水tຊ平有了很大的提高，可这依旧是一门给他们巨大压力的课程——比数学和物理带来的压力大多了。
这门考完之后，林叙注意到，宿舍所有人收拾行李时都带着一本词典，还有带英语课本和资料的，估计都打算利用暑假的时间恶补。
学校给安排了勤工俭学和夏令营，林叙思索再三，还是决定今年先回家，毕竟他是第一次出远门，不回家的话，家里人会牵挂。
而且今年的暑假活动和他们专业关联不大，要是去船厂的话，林叙还会考虑考虑。
林叙和林培约着见了一面，两人商量好了回家的日子，打算一起从海城出发回宁安。
海城大学放暑假要比交大晚一些，林叙的成绩差不多出了，海城大学才正式开始放假，所以林叙在宿舍多等了林培几天。
各科考试成绩出来的当天，都是班长到老师那边领试卷和成绩，他们班同学不仅关心自己的成绩，也关心其他人的成绩，竞争心是很强烈的。
不过这个年代，互问成绩是很正常的事，大家的竞争心都摆在明面上，谁也不会觉得其他人张扬爱表现。
林叙每门课都考得不错，因为这时候成绩纯看考分，没有其他因素的干扰，考得好的同学可以拿一等奖学金。
奖学金的数额不大，但对学生们而言，能拿奖学金是一种荣耀，林叙不是那种公开表露自己想拿奖学金的学生，可如果有机会拿的话，他也不会放弃。
“林叙，你理论力学满分？”
“数学分析居然也满分，这比模拟考难多了吧？”
满分的考卷被传来传去，几人估算了一下，林叙确实有可能拿奖学金。
“下学期，包子我要吃十个！”
“吃食堂你们就满足了吗？去红房子！”
林叙一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姿势：“食堂，一人一碗盖浇面，不能更多了。”
西餐吃不到，食堂也不是不能考虑。
“成交！”
第34章
回乡之路
第三十四章
各科成绩出来之后, 林叙拿到了自己的成绩条，他几门课考得都不错, 所以综合成绩排到了全系前五名。
他看了一圈，宿舍其他人和他的成绩相差并不大，绝大多数同学一科的分数都在90分以上，最多只错了几道小题。
在林叙看来，他们班没有那种电视剧里演的天才型角色，但每个人都是稳扎稳打的，基础打得很牢，不管涉及到哪方面的知识点，他们都能够提出自己的想法。
现在他们能查的资料还很少, 绝大多数同学是靠着书本和图书馆里借阅的资料构建自己的知识体系的，但就算这样，林叙觉得, 很多人已有的知识并不仅是一个个点而已, 而是一张张网。
林叙往自己包里塞了几本英文资料, 还有船舶专业相关的资料，林叙暂时还没确定自己的方向，所以他把设计制造、结构力学和流体力学方面的书都借了，暑假回家再仔细研究研究。
不止他这样, 放假之前，他们班同学都去老师办公室淘书了，最夸张的那位连老师的俄文杂志都借走了，因为家里有长辈懂俄语。
“又要坐火车了。”一想到要坐火车, 卫强和王宁琦就面如土色, “还不如在学校待着呢。”
“真羡慕你们离得近的，我坐完火车还得转汽车。”
卧铺票不是想买就能买, 他们班同学大多都只能买硬座，林叙这种一天以内就能到的还好，像那种动辄要坐上两天三天的，时间久了根本吃不消。
他们系就有个同学因为坐不惯长途火车生了场病。
“回吧，等下学期过来，我要让你见识到谁才是英语界的霸主。”——卫强的英语全班倒数第一，和他满分的数学分析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家那边外语学的是俄文，和林叙他们这些还能看懂字母表的不同，他英语是从ABCD开始学的。
“加油，本学期的英语霸主支持你！”卫强话才说完，华洋就向他投去鼓励的目光。
卫强：“……”
仔细想想，他学过华洋这个交大二代是很难的，对方占据着天时地利人和，英语水平绝对不是他们这种哑巴式的，就目前而言，对方的读写说已经毫无障碍了。
“当我没说。”卫强叹了口气，“既生洋何生强，老天不公啊。”
华洋：“……那把你数学分析和我换换？”
几人闲聊间，林叙东西已经收得差不多了，来的时候带的暖瓶面盆这些放在宿舍就行了，被子也不用带回去，就是书太重了，比一整条被子还重。
“林叙，要送你到车站不？我看你东西有点多。”华洋问他。
林叙摆了摆手：“不用，我在家也是下过地的。”
华洋这人一直挺热心，他身在海城大本营，谁要回了他都会帮忙送一送，平时他有时候不在学校吃饭，就把饭票分给家里有困难的同学，有同学回家的票难买，他也会请家里长辈帮忙问一问。
林叙和林培约了先在交大校门口见，之后再一起坐火车回家。
没等多长时间，他就看到林培精神满满地从公交车上跑下来，冲他招着手：“这儿！”
和林叙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状态不同，林培参加了海大羽毛球队，每天都要训练，身体锻炼得相当强健。
海大羽毛球队前阵子才和交大打过一场比赛，林叙还去看了，海大赢了，林培嘚瑟得不行，把他的奖牌在林叙面前甩啊甩的，林叙都能看到他们校队队长犀利的目光了。
林培同样扛着一个大包，里面放着些从海城买回家的特产，还有他的书和杂志，他人看着更干练、更成熟了，这学期海大的课业很重，他也不敢有一点松懈。
数学本身就是吃天赋的学科，林叙学船舶，他感觉同学们的水准差不了太多，大家可选的方向也多，而数学，在林叙印象中，属于更容易出顶尖高手的学科。
不过据林培所说，他现在只是有一点吃力，算不上特别吃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见了林叙，林培乐呵呵的：“终于放假了。”
两人提前写了信回家，告知家里自己的放假时间，这样小舅他们能在差不多的时间去接他们。
“你知道赵海平他们什么时候放假不？”
“应该比我们早点吧？回家就能见到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培摸着下巴：“我听赵海平的意思，他暑假可能要出去考察遗迹。”
“那不是见不着面了吗？”
在林叙想象中，考古一般都在荒郊野岭里，偏远点的地方，对着一块地方刮上半天土，连挖带刮，一出去就是几个月不回来。
赵海平暑假出去的话，到开学恐怕都未必能回家。
不过林叙转念一想，赵海平这一届毕竟都是新生，老师带他们出去考察，应该只是演示，不可能叫他们亲自上手。
文物都是宝贝，没经验的随意碰一下，损失都是巨大的。
……
从海城到宁安，林叙他们坐的还是原先那条路线。
两人上车的时候是下午，火车是晚上开的，等两人到了宁安，天才蒙蒙亮，火车站在玄武湖边上，汽车站却在中央门，两人在火车站附近买了个包子，吃了碗豆腐脑，等最早的一班公交发车了，两人才慢悠悠地坐上公交，准备去买汽车票。
反正今天之前肯定能到家，没必要在宁安过一夜。
两人在火车上睡了一夜，上了汽车就不困了，在车上没什么事做，林培带了本《故事会》，林叙才看了一会就受不了车子的颠簸，干脆靠着座椅打起了盹。
下车继续转车，几十年后汽车三个小时就能到的车程，光这一趟就转了三班车，一天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林叙和林培眼下才20岁出头，这么长的时间坐下来，两人都觉得筋疲力竭。
回家和去学校的感受毕竟不一样，去学校看什么都是新鲜的，又是第一次念大学，心里的激动足以盖过精神的疲惫。
可现在，他们已经在海城待了快半年，大城市的繁华见识到了，再回看宁安，风景就差了些，再到县里，那就更提不起兴致了。
林文华一手提着一个包，把两人的行李装到了板车上，他是和郭萍一起来的，郭萍手里扶着辆崭新的自行车。
林培“哇”了一声：“妈，家里什么时候买的车？”
“早就想买了，等你出去读书了就买了辆，怕你骑坏。”
林培：“……怎么会呢？”
自行车林文华夫妻俩确实很久就想买了，但之所以买tຊ这辆新车，还是因为原来那辆车彻底不能用了，林文华骑着它摔了个大跟头，送到修车的那边，人家说修不好了，只能报废。
林文华平时去哪儿都靠骑车，等林叙林培回来了，在家这么多天也有要用车的地方，林文华和郭萍一咬牙，还是把车给买了。
等到了家，林叙先被外公外婆拉着瞧了又瞧，见林叙身体又好精神也不错，两人才安了心。
两人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先睡觉，睡到天又黑了，才迷迷糊糊地爬起身。
“爸，妈，我们买了东西带回来，你们快来拿。”
海城值得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大件的两人买不起，小件的都是两人特意去挑的，交大所在的徐汇区又有百货商场，又有小铺子，林叙宿舍偶尔会出门逛一逛，因为有华洋带路，他们总能买到又便宜又实惠的东西。
林叙的包里装着大白兔奶糖和一件灯芯绒外套，的确良衬衫他也买了一件，给小舅妈穿，香烟一整条林叙是买不起的，虽然“中华”和“熊猫”都是海城产的，不过一条得林叙好几个月的生活费，所以他只买了一包“中华”和一包“牡丹”。
他和林培都买了雪花膏和擦手霜，班里女同学用的同款，不贵又好用。
见两人买了这么多东西，郭萍的第一反应是着急：“生活费是给你们吃饭用的，你们怎么花在这些东西上了？”
“我们天天在家干活，用不着这些。”
林叙自己的经费还没花完，奖学金也用不完，到了期末他才发现，自己居然省下了不少钱，开学之后还有一笔奖学金的进账，所以花钱的时候林叙一点没省。
他又不是天天买，也不是天天回家。
要问郭萍衣服和雪花膏她喜欢吗？那自然是喜欢的。
林叙和林培挑衣服的眼光不错，都是质量好又实穿的，比县里百货大楼买的衬衫都时髦好看，可要郭萍自己买，她是绝对舍不得的。
她习惯了辛苦，习惯了不享受，哪怕路过百货大楼，哪怕心里很喜欢一件衣裳，她所想的也是一家人的吃穿用，自己的喜欢被她放在了最后。
“妈，我们以后就能挣钱了。”
“下次不许再买了。”郭萍嗔怪道，“你们买书买资料不花钱？平时和同学一起出去不花钱？”
郭萍既心疼钱，也不想两个孩子为了她省吃俭用。
她心里清楚，海城的消费必然是比红河村高得多的，出门在外，该花的钱还是得花，不然就显得太落魄。
有句话叫宁生穷命不生穷相，林培和林叙两人在外面，郭萍也不希望两人显出穷相来。
在大屋里，郭萍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可等她和林文华进了房间，林文华就看到她珍惜地摸着那件的确良衬衫，摸摸衣角，再摸摸针线，她嘴里嘀咕着雪花膏她平时不太用，可嘴角的笑容却怎么也遮掩不了。
自从林叙和林培考上了大学，家里一切都是顺的，日子好像忽然甜了起来。
“你这不是挺高兴吗？孩子给你的，就用呗。”
林文华不说这话还好，他这话刚说出口，就被郭萍凶巴巴地瞪了一眼：“孩子还知道买给我，就你不知道买。”
林文华：“……”
实话实说，这么多年，家里的财政大权他是一点沾不到的，当然，家里确实穷，根本没有什么财政可言。
……
两人回家之后先吃了顿丰富的晚餐，家里的日子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林叙他们在海城倒是能感觉到一点新气象，可在红河村，大家还是挣着微薄的工分，日复一日地辛勤劳作着。
林叙和林培想去帮帮忙，但鉴于两人没有挣工分的资格，直接被郭萍轰了出来。
两人去海城读了大学，就等于已经拿到了城市户口，连医保都有，再到地里干活，纯粹是浪费劳动力。
“你俩好好读书吧，不是带书回来了吗？多看看书。”郭萍道，“这么多人在呢，不差你们这两个，在这就是添乱。”
第35章
顾征的高考
被凶了一顿, 林叙两人于是很自觉地拿出了课本。
课本放了几摞，林叙打算从最简单的一摞开始突击, 之后再过渡到难的部分。
林文华把杂物间改造了一下，在门口装了一个防蚊的帘子，后院蚊子比前门更多，白天还好，晚上根本没法待。
赵海平今年果然没回家，钱鸿暑假也没什么安排，不过他家人多事多，他一时半会也没法找林叙他们玩。
这个夏天，在红河村这个小村庄里, 讨论最热烈的依旧是高考。
后世的年轻人回忆起高考，要么是火热的夏季，要么是阴雨闷热的中午, 林叙他们却是没有这份感受的, 他印象最深的, 大概是冰冷的教室和考完之后黑漆漆的天空，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的高考独一无二。
对待新一届高考，公社和镇上高中的安排都更周密了。
林叙他们回家那两天正好是高考前, 几人又被大仓高中请过去传授高考经验。
林培眨眨眼：“今年去了，明年不会还要去吧？”
“得看今年这一届考得怎么样了。”
几人并没有想过，在今后的许多年里，公社一届考了四个名校的纪录一直保留着, 并没有被后来的学生超越, 直到大仓高中被撤并。
当然，林叙高中是在宁安铁路高中读的, 他不能算大仓高中的学生。
回家之前，林叙收到了汪爱民寄来的信，对方询问林叙有没有空到宁安这边给高考生讲讲经验，林叙到家那时候已经不早了，他不想再匆忙赶到宁安，就给汪爱民回了封拒绝的信。
林叙考上大学之后，铁路上给他汇来了奖金，给他系统子弟一样的待遇，铁路高中的荣誉墙上还贴了他的照片——从某种程度上说，顾国前工作被顾征顶了这事，虽然和顾国前的偏心分不开，可当时签字批准的那位领导也没有细问。
谁都说不清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
林叙既然考上了大学，以后会有更好的前程，他和铁路系统因为工作产生的矛盾自然就没了，虽说不能大张旗鼓地宣传，但林叙的高中教育毕竟是在铁路高中完成的，把他作为铁路高中的教育成果进行宣传也无可厚非。
林叙并不清楚，他在铁路宿舍的影响力要比他想象中深得多——不管是他改了姓，还是他靠自己的本事考上大学，都是各家各户大半年来的谈资。
谁家走亲戚过来，只要路过二号楼，准得指着顾国前家的窗户说一声，这家谁谁谁儿子考上了大学，谁谁谁前未婚妻考上了大学。
……
楼下又响起熟悉的议论声，顾征“砰”一声关上窗户，窗边的树枝被碰到后晃了一下，树叶扑簌簌落到闲聊的人头上。
“咱们换个地方说。”那人视线和顾征相撞，却一点不怕他，换了个地方又继续八卦去了。
“成天就知道说，说了半年还不够！”顾征咬着牙，被这么一打扰，他又没心思看书了。
林叙考上大学这半年，对顾征来说，俨然是噩梦般的半年。
家里的气氛冷得和冰块一样，顾国前和王书梅隔三差五吵架，两人一起过了十几年都没什么矛盾，就这半年，架吵得比以前加起来还要多。
顾征明白，顾国前心里有怨气，无非就是怨他和林叙离了心，但他也不想想，给工作这事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这又怨得了谁？
以前就算吵架，也是王书梅压着顾国前，顾国前根本不敢多说什么，现在不一样了，顾国前抓着王书梅的七寸——她不敢离婚。
王书梅想过离婚这事，也试探过顾征，可顾征心里是不愿意的。
他妈要是离婚了，那铁定是和他过，就他一个月三四十块的工资，养得起她吗？她这么多年一直没怎么上班。
何况他也到年纪了，之前脚踏两条船把名声给坏了，王书梅要是再离婚，他还怎么谈对象？
王书梅不离婚，好歹能蹭蹭顾国前的退休工资，家里还有套分房在，说出去终归比没房要好听。
顾征工作上也不顺心，人人都知道他是负心汉陈世美，加上林叙那大学实在考得太好——要是林叙没考上大学，一辈子被困在乡下，他的坏名声就是暂时的，等他混上去了，没人会记得这桩事。
偏偏他想尽tຊ办法把人家的工作争来了，也挡不住林叙一飞冲天。
车辆厂的职工大部分都比较直接，有人敢当着他的面问他怎么还有脸来上班，还有人明面上不说什么，暗地里却悄悄给他使绊子。
顾征自认聪明伶俐，可谁都看不惯他的时候，他再聪明伶俐也没有用。
所以这半年，顾征铆足了劲要考上大学。
提起复习这事他心里也有气，他妈得罪了汪爱民，汪爱民不肯给他辅导数学，其他老师居然有样学样，没一个愿意给他指导的。
学校办的培训班顾征也去了，但他总觉得培训的效果不如私下找老师来辅导，他听了两节课就没再去了。
顾征心里没把高考当成特别难的事。
他和赵家姑娘、和林叙都相处过，这两人的真实水平怎么样，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这两人都能考上大学，他怎么可能考不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叙能上海城交大，以他的水平，不该考个比林叙更出色的大学？
高考临近，去报名的时候，顾征总觉得老师看他的目光怪怪的。
他偶尔会遇上铁路宿舍这边的年轻人，听他们聊自己的目标，都是些没听过的犄角旮旯里的大学。
他一直是奔着名校去的。
不管王书梅和顾国前怎么吵，顾征都没有参与，他清楚，家里的麻烦是暂时的，只要他考上大学，一切迎刃而解。
等他考上大学，不管将来被分到京城还是海城，他都会把他妈接过去，至于顾国前，就由对方自生自灭。
不过现在顾征是不会表露出这种想法的，他在厂里没有倚仗，只是个普通工人而已，王书梅和顾国前两人吵架的时候，他还会在中间说和说和。
眼下他只能劝王书梅先忍着了。
“妈，今年高考你哪儿都别去，等我的好消息。”
“我以后就靠你了。”
王书梅有故意破坏他人高考的前科，这段时间，铁路宿舍个个对她严防死守，甚至有人天天盯着顾家看，唯恐顾家什么时候放出王书梅。
王书梅虽然曾经不满顾征的态度，但亲母子哪有隔夜仇？她满心眼里还是希望顾征能有出息。
她刚和顾国前那阵，她条件确实不好，确实看中顾国前那份工作，可眼下，林叙读完大学出来都能比顾征还有出息，这车辆厂的工作，眼下已经不算什么了。
……
顾征进考场前志得意满，他去报名那阵，有人劝他报文科，说基础差学文科更有利，他却信心满满报了理科，倒不是他的理科基础有多好，而是因为林叙报了理科。
顾征表面看着成熟稳重，但那只是在他作为既得利益者、一切顺畅的时候，他进车辆厂进得顺利，进厂之后也风光了好一阵，他不需要争什么，因为他想要的，不管是王书梅还是主任闺女都会给他奉上。
如果不是那封举报信，就算不参加高考，他也能在厂里谋一份好职务了。
顾征怀疑了一圈，可到现在都没查出来究竟是谁投的举报信。
厂里嫉妒他的人虽然多，却没几个人知道他和赵家姑娘在谈恋爱。
“那已经不重要了。”顾征默默告诉自己，“重要的是当下。”
语文和政治考完，顾征觉得自己考得相当不错，尤其是语文，他把自己早前给厂里写报道的文采全部发挥了出来。
胜利已经近在眼前了，顾征相当有自信。
而第二天上了考场，数学卷刚做了两道题，顾征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数学卷的难度要比他平时练习大得多！
前一年的数学卷他看了，难度不算特别大，所以他对林叙考上海城交大这事挺不屑一顾的。
林叙只是运气好罢了，要是厂里放他参加77年高考，哪有林叙得意的事？
可眼下，这套数学卷却让他无法下笔，顾征自认该做的题都做了，他也就是没参加学校的培训班而已，全靠自己复习，可就算这样，在他想象中，数学也应该能被他轻易攻克。
到底怎么回事？
顾征俨然已经忘了，他经常因为有人在窗边闲聊气得到不想复习，学校培训班的难度是由浅到深的，他一开始觉得简单是很正常的。
而对他觉得难的知识点，他只用一句“应该考不到”就敷衍了过去。
天气本来就热，顾征数着一道道自己根本不会做的题，急得额头直冒汗，但数学不是一门临时想就能想出来的科目，他再着急都没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越写越慌，眼看着考场上的钟一点点往后移，自己该做的题却大半没做完，甚至有些题，按他昨天的状态应该能做出来，可今天，他却两眼瞪着考卷，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呢？不可能的，他不可能考不好数学！
顾征在考场上一遍一遍地重建信心，但任他怎么重建，不会做的题还是不会做。
他忍不住想，难道是今年报名的人数太多，出卷人故意为难他们？
顾征不觉得自己复习不够，他在铁路高中读书的时候，成绩在班里也是能排到前几的。
林叙都能考高分的题，他不会做，开什么玩笑？
然而，不管顾征在考场上发了多少狠话，他还是没做出来一半的题，一直到监考老师来收卷了，顾征才愣愣看着自己手中的笔，想着怎么才过了一天，状态就大不相同了呢？
下午的物理和化学两科，顾征状态倒是比考数学的时候强了一点，但也只是强了一点罢了，他不由怀疑，今年这一届高考，老师难道都喜欢出偏题和怪题？
不过就算题目难，顾征还是忍到了收卷那一刻，他不会浪费在考场上的一点时间，就算要熬到有灵感的时候，他也会一直等到那一刻。
他从第一场数学开考就已经在想了，去年林叙考得好，应该是考卷难度没那么大，出卷什么的应该也不够正规，而到了他们这一届，出卷人意识到了今年的疏漏，就慢慢开始上难度了。
问题是……他会不会考不上大学？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一刹那，顾征直接打了个激灵。
他从来没有产生过这种想法，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可以考上大学的。
但万一呢？
万一真考不上呢？
他难道要在车辆厂熬到老死吗？
第36章
气倒的顾国前
顾征人虽然还在车辆厂, 可心早就不在了，他之前干的文职工作, 厂里暂时没把他退到普通工人岗位上，因为他文章写得还不错。
当然，在自觉提拔无望后，顾征对文字工作也比从前敷衍了许多，这一点常年干文字工作的领导都是能看出来的。
顾征频繁请假去复习备考，厂里的领导和同事们意见都颇大，不过他们也干不出坏人前程的事，顾征愿意考就去考，考完跑了也好, 他们反正沾不着光。
以对方的本事，以后有了大出息，恐怕也不会把他们这些同事领导看在眼里。
顾征一心备考的架势摆出来了, 至少看上去要比厂里其他年轻人刻苦得多, 所以今年高考成绩一出炉, 不少人都不相信。
“怎么会没有顾征的名字？”
“我也正觉得奇怪呢？按他复习那劲头，不至于啊？”
“别人没请假备考，他假一天接着一天请，怎么考出来的分数还不如别人？”
78届高考是先出成绩再填志愿, 谁考得怎么样，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今年的高考成绩出炉，铁路宿舍里，各人除了关心自家和亲戚孩子的成绩之外, 最关心的就是顾征的成绩。
毕竟这一年, 论热闹，谁也比不过顾家去。
2月份林叙考上了名校, 王书梅没以前那么张扬了，但话里话外还是一副顾征比林叙更强的意思。
要说存在感，林叙上学的时候确实不如顾征，顾征是学生干部，待人接物也更周到些，王书梅牛虽然吹得大，可要是没出被举报的事，顾征在车辆厂里也该是个人物。
所以成绩没出之前，旁人虽然私下嘀咕“等考上再吹呗”，终究没怎么反驳王书梅的话。
而眼下，成绩出了，考上的那几个都是旁人印象中远不如顾征“优秀”的，顾征的名字去哪儿了呢？
“不知道是不是我记错了，你们有没有觉得，高考结束这一阵子，王书梅特别安静？”
“她有什么资格高调？都是进去过一次的人了，顾征还能高tຊ考她就该偷着乐了。”
“顾征这次应该是真没考上吧？林叙考上了，赵家闺女考上了，偏他考不上，你们说这是不是早就注定好的？”
“说明人还是得修德行，他干了什么，老天都在看着呢。”
……
二号楼二楼。
虽然是夏天，可顾家门窗紧闭着，一丝风也透不进来，灯没开，更显得屋里暗沉沉的。
顾征的房门一直关着，王书梅给他端了饭，他却碰都没碰一口，王书梅只能搁下碗，一边担心一边唉声叹气：“怎么会没考上呢？”
宿舍区考上的那几个，在王书梅看来，没有一个比顾征强的！
凭什么那些人考上了，她家顾征就是考不上？
“他们不会是作弊了吧？”
王书梅声音稍微大了些，顾国前便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搁：“你嫌声音太小是不是？你再说高声点，人家都听见了，再给你抓进去几回。”
听了这话，王书梅声音是小了点，可她还是接受不了顾征没考上的事实。
顾征天天把自己关在屋里看书，这半年人都学瘦了，王书梅看到不知多心疼。
“他就是考不过别人呗，有什么可能不可能的？”顾国前晃了晃水杯，把贴在杯壁上的茶叶晃了下来，“考试这事有人擅长有人不擅长，会考的一次就考上，不会考的，再考个十辈子他也考不上！”
“考不上”这三个字顾国前特意加了重音，王书梅一下子就听出来了：“你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顾国前反驳道，“我就是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从年初开始，顾国前说话一直这么阴阳怪气，平时王书梅也就忍了，可今天顾征没考好，顾国前还在这冷嘲热讽，王书梅火气“腾”地就上来了：“你儿子是考上了，可他根本不认你这个爹，你在这得意什么劲？”
“人家都说我后妈坏，我看你这当爹的最不是东西！”
看顾国前脸色变了，王书梅越说越起劲。
顾国前敢戳她的心窝子，真以为她不敢？
从前顾国前常年在火车上，放假回家过一阵子就回去了，王书梅从没觉得他难伺候，可眼下，她和顾国前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两人又是半路夫妻，谁靠着谁还不一定。
她好歹还有顾征可靠，她礼法道义上没有对不住顾征的地方，虽然她清楚顾征不太靠得住，但顾征想甩她这个亲妈不容易。
可顾国前就不一样了，林叙不管他这当爹的纯属活该。
“你还寄钱过去，你寄几百上千有什么用？等他出来工作了，他看得上你这个钱？”
王书梅把心里话一股劲全倒了出来，因而她并没有注意到，顾国前脸色越来越黑，忽然“砰”一声倒在了地上。
王书梅发出一声尖叫。
顾征这时候才从屋里出来，一眼就看到倒在地上的顾国前。
……
二号楼的顾国前被老婆气到住院了！
这个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铁路宿舍每个角落。
但对于顾国前的遭遇，旁人明面上不好说什么，私下却免不了骂一声活该。
一个人人生在世也就扮演两个身份，当爹妈，当子女，顾国前的所作所为，当爹妈的不理解，当子女的也不理解。
对他落到这个下场，没有人觉得意外。
“这报应来得太早了。”
“他是一门心思给王书梅和顾征奉献，这怎么能叫报应呢？”
“说是为了高考的事吵起来的，顾征不是没考上吗？顾国前说了他两句，王书梅就闹起来了。不是我说，没考上就没考上呗，挨两句说怎么了？”
“那母子俩都一个德性，好处要占，闲话不能有。”
往近处想的，只想到顾国前倒下是王书梅母子害的，可往远处想的，却想到了顾国前倒下之后家里的财产：“工作那母子俩是早就到手了，房子归谁住呢？”
“他俩肯定会争的，说不准就趁着顾国前身体不好直接占了房子，这种事他俩又不是没干过。”
顾国前倒在地上，王书梅的第一反应是惊慌，可慢慢地，她从医生口中听了不少名词，主要意思就一个——顾国前以后身体很难再好了。
放在以前，王书梅可能还会照顾照顾顾国前，可这半年，两人关系坏到话都不想多说，王书梅可不想一直伺候顾国前到死。
她私下里甚至偷偷嘀咕：“这林叙到乡下还真到得巧，他爸病了刚好不用照顾，都推给我了。”
顾国前那边有林叙的地址，王书梅本打算写信给林叙，把他叫回来照顾顾国前，不过很快，她被顾征给劝住了。
顾征的想法很简单，顾国前人是病了，但是每个月工资照拿，他住院也是在铁路系统的医院，自家不需要掏什么钱。
可一旦林叙回来，顾国前的工资归谁？房子的归属又该怎么算？
“他都不认顾国前了，还改了姓。”王书梅道，“现在回来要房子，他好意思吗？”
“但他才是亲儿子。”
房子和顶替工作不一样，工作是顾国前自己的意愿，别人说闲话也就说了，但是眼下顾国前还在医院躺着，人也不清醒，房子是单位分的，具体给谁，单位才真正有决定权。
真让单位插手了，领导们肯定更偏向林叙那边，就算林叙现在不归铁路系统，可如果顾国前不在了，房子也可能被收回去分给其他人。
虽然之前几乎没有这种先例，毕竟就算职工本人不在了，家属还一直住在房子里，老的小的一家子，把人赶到哪儿去？
其实顾征去争一争，顾国前这房子未必不会让他继续住着，可顾征清楚，单位的领导都不喜欢他，就算能给他解决住房问题，恐怕也是把他赶到边边角角的单人间，哪有现在这套房子住得舒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现在这套面积不算大，可放眼整个宁安市，铁路宿舍的居住环境都算不错的，位置也方便，这两天顾国前不在家，顾征反倒住得更舒心了。
虽然各单位给员工住的房子都只有居住权，可没谁真正在乎“居住权”这三个字，在不少人心里，房子既然分给了自己，就是自家的，要搬出去绝无可能。
顾征还怀疑，顾国前可能有别的钱瞒着王书梅和他。
他毕竟不是亲生的，很难说顾国前对他有没有保留。
顾国前是被他妈气到住院没错，可那不也怪他对自己冷嘲热讽吗？
如果能考上大学，顾征倒也不会惦记顾国前的财产，可现在他没考上大学，他当然要为自己的未来多做打算。
当然，再有机会的话，顾征还是会继续考大学，今年高考成绩出炉后，他把自己关在房里几天，反思了自己在考场上犯的错，再给他一次机会的话，他一定可以考个好大学。
……
顾国前住院后，顾征象征性地去医院看了看，不久后就重返工作岗位了。
他心里清楚，原先他自以为高考顺利，就没把厂里的活儿当回事，可眼下，就算再不甘心，他还是得回去修补修补和领导之间的关系。
王书梅则主要伺候着顾国前。
说是伺候，可王书梅晚上是回家住的，中午也是拖拖拉拉才来给顾国前送饭，有时候就随便去食堂打点饭过来，晚饭她更多考虑顾征的口味，顾征吃什么，顾国前这个病人也跟着吃什么。
天热，顾国前躺在医院里，每天都要擦身，她也只是抬抬手随意动动，高兴就给他翻个身，不高兴那就拍拍屁股回家。
旁人看到说她两句，王书梅也完全不在乎。
顾国前那么说顾征，她能过来伺候他就不错了。
至于顾国前被她气到这事，王书梅和顾征的想法差不多——这事是有起因的，起因就是顾国前说了不该说的话。
再说了，顾国前口口声声自己客观，她说的难道不客观？
他要是真关心亲儿子，林叙何至于理都不理他？
顾国前刚倒下去那时候，王书梅心里确实有愧疚，可一星期过去了，顾国前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王书梅就看他烦了。
她的命还是苦，儿子考不上大学已经够倒霉的了，还要照顾顾国前。
她跟顾国前过了这么多年，享福的日子多，真没有什么照顾人的时候。
何况人人都说是她害了顾国前，王书梅自认不是什tຊ么好人，却也不想受这种委屈。
她害了顾国前？
她还觉得顾国前害了她呢！
第37章
在家日常
顾国前病了的消息, 林叙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放假之后，他和汪爱民依然在互相通信, 他在信里听说了顾征没考上大学的消息，不过顾国前的病，汪爱民半点没在信里提及。
汪爱民和他通信还是以交流知识为多，他是数学老师，林叙大一有不少数学课，汪爱民会和林叙聊一聊当下授课的情况和学生的成绩。
他主要谈的是恢复高考前后的变化，恢复高考，不管对大学教育还是高中教育，都是一桩大好事。
至于顾国前, 那是林叙的家事，汪爱民清楚林叙和顾国前夫妻俩的矛盾，自然不会在他面前说这些。
往难听了说, 顾征和王书梅占的便宜没通知到林叙一点, 顾国前一有麻烦就通知他,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汪爱民为人师表，不好表露出看别人热闹的心态，但他心里偶尔确实会冒出看顾国前夫妻俩热闹的想法。
这两人就是天生一对，绝配！
从某种程度上说, 林叙能摆脱这滩烂泥是好事。
……
林叙回家后的生活相当规律，他照样列了个学习计划表贴在墙上，不过计划比较松散，毕竟是放假, 林叙不想让自己太紧绷。
他前期先攻克各种力学, 每天再顺便看看英文单词。
华洋家有个收音机，可惜听不到英文频道, 至于磁带机，那是几年后才会出现的流行货，林叙想靠它学英语也不行，所以林叙每学一个英语单词就在后方备注一个音标，音标念准了，单词自然也能背了。
大仓高中也有英语老师，眼下英语虽然不计入高考分数，却也逐渐成为了高考的必考科目，一些学校在招生时对英语分数会有要求，而随着高考的恢复，各高校设置的学科也越来越多，比如海城交大和宁安大学，都有在78、79年设置英语专业的计划。
既然设了英语专业，招生时自然会考量英语成绩。
客观来说，大仓高中英语老师的水准只是一般，不过在这个年头，乡镇高中能配备个英语老师已经不错了。
林叙和林培去老师家拜访过一次，请老师指导有些难，不过两人还是薅到了几本英文小册子。
林叙默默感慨，上大学之后，他借资料的技术大幅增长了。
学英语，林叙最认真对待的还是本专业相关的单词，他想多看看英文杂志，以后他如果想参与到船只的设计与制造，看懂英文图纸是很有必要的。
林叙挺喜欢和林培一起复习，因为一个人复习实在太无聊，两个人一起的话，学累了可以互相聊一聊，再去树底下蹲一会儿乘个凉。
反正不管他干什么，林培都会陪他。
有林培在，林叙也不用担心自己数学复习的进度，麻烦的题直接丢给林培就行，不管多难，对方总能给他一个答案。
“我是你的工具吗？”
第N次解答林叙的疑问之后，林培终于忍不住了。
林叙那会儿在研究结构力学里内力图的绘制，画图是他们专业的基本功，眼下他只是先做一些预习，减少下半年开学之后的压力。
说实话，他很佩服教他们的老师们，上课的时候老师们偶尔也会画图，在林叙看来，他们只是随手一画，随随便便绘制出的图都相当漂亮，可真正上手之后他才知道，画图绝不是他想象中那么轻松的事。
不仅是横平竖直，还有图的标准。
林叙画完图才慢条斯理回林培：“是，尺子给我拿一下。”
林培朝他翻了个白眼，却还是默默把尺子递了过来：“你怎么连尺子都不带？”
“忘了。”林叙理直气壮。
林培：“……”
算了，林叙学林叙的，他学他的，他绝对不会再听林叙的差遣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虽然——下次他还是会把文具递过来。
……
夏天是真的热，尤其是七八月份，小舅舅妈他们中午不上工，基本要到3点钟以后才出去，可太阳还是火辣辣的，稍微在外面走一会儿就是一身的汗。
中午林叙一般午睡一个小时，起床之后洗把脸再看看书，有时候树上的知了实在太吵了，林叙书懒得看，就和林培蹲在树下面揪叶子玩。
“你俩在家啊？我还以为你俩不在。”
两人正在研究银杏叶的纹理，钱鸿把院门推开：“走，吃西瓜去。”
再过几十年，红河村是远近闻名的西瓜种植基地，而眼下，西瓜在城里都是紧俏货，谁家买了西瓜，瓜子和瓜皮都舍不得丢，另有用处。
他们公社的西瓜都不是种的，是西瓜籽飘在田间，很偶然地长出的一个西瓜。
钱鸿带来的西瓜也是他哥姐偶然发现的，分完之后还剩一个，就给林叙他们带过来了。
农村的生活虽然穷，但偶尔会有惊喜，现在田里还会时不时有野鸡野兔冒出来，河里也有野鸭子，谁要是撞上了就能加餐一顿，林家一年不过撞上一两次，可只要撞上了，林叙和林培两人一天能去灶前走上五六回——被馋的。
野生的西瓜很小，切开之后瓜瓤不是很红，比特意培育的西瓜差不少，不过西瓜切开之后，几人还是盘着腿坐在树下，大口大口地啃着。
这会儿没有棒冰吃，想吃得等货郎挑货过来，汽水算奢侈品，最常喝的还是凉白开，最多加两片茶叶。
在这个时节，能尝点甜味几人已经很满意了。
林叙他们都是小时候嘴最馋，成年之后已经不馋甜了，但还是会馋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俩也在学英文？”钱鸿问道，“我现在还是张不开嘴。”
“在学呢。”
回家之后，几人会互相讨论各自大一的课程，林叙和林培之间课程有交集的地方多，钱鸿就少多了，几人平时聊最多的就是英语课。
第一次见面，几人就互秀了一番英语，结果是——同一段句子，三个人发出的音都不一样。
钱鸿本以为，中文是比较好学的专业，可入校之后他才发现，本专业学的内容和高考前想的根本就不一样，要学词语的演化，一个词在古代是一个意思，在近现代又是一个意思，既要学词义，又要学读音。
更让他崩溃的是，对某一个词的解析可能随时都会被推翻或者增加内涵——只要有新发现的话。
崩溃归崩溃，钱鸿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准确地说，在恢复高考的通知到来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过上这样的生活。
在大学读书，成为老师们口中充满希望的一代，这是以前的他想都不敢想的事。
和林叙一样，他平时出门也会戴校徽，在宁安市区，不管平时出门淘书还是买东西，只要他亮出校徽，周围人的目光只有欣赏和羡慕。
“我们平时买买东西还好，但是也有那种亮校徽谈对象的同学。”
如今的大学是不允许恋爱的，虽然确实有学生私下谈，学校考虑的主要是分配的问题，来自不同地方的同学，毕业后通常会分配到不同的地方，除非是特殊情况，两位同学才能分到一起，分配时一般都会考虑地域和家庭情况。
男女青年相互之间有好感是人之常情，但也有那种在老家结了婚，却又在学校谈了一个的同学，林叙他们交大暂时还没有这种情况，可钱鸿和林培都说，他们学校就有那种抛妻弃子被对象找到学校的。
在文学作品中，很多人把这类悲剧归罪于时代，不过林叙觉得，这还是个人选择的问题，因为没有人拿枪指着他逼迫他结婚，更没有人逼着他在读大学之后放弃曾经的妻子。
然而，这种情况实在是太普遍了。
林叙看过《孽债》这部电视剧，《美丽的西双版纳》他更是耳熟，他现在正处于这样的时代，只能说，自私的人往往会过得更好。
林叙他们自然是看不惯这种情形，不过他们毕竟不是当事人，不懂对方心中所想，自然也不能过于指责。
……
一个西瓜被三人直接分完了，这个点几人刚好饿了，家里除了冷饭没什么可吃的。
在家也没什么事可做，以前林培他们还会和附近小孩一起玩，现在几人毕竟是大学生了，在邻居小孩心目中变成了“神秘”的大人物，小孩不会主动找他们，他们更不可能主动找小孩一起玩。
还是得维持一下大学生的格调。
几人干脆翻开书继续复习。
“等会蚊子上来了就麻烦了。”钱鸿道，“趁着天亮看会书吧。”
林家场上晒了些粮，再tຊ过一会儿林叙和林培要帮忙收粮，这是两人回家唯二的任务——另一个任务是烧水，烧一大锅水灌到暖壶里，再烧一锅留着，小舅他们回家之后要洗澡。
林叙和林培本来打算帮忙做饭的，可一天工忙下来，小舅和舅妈都只爱吃冷饭，冷饭泡中午剩下的丝瓜汤冬瓜汤，两人很快就吃完了。
林叙几人学习的优点是——该玩的时候就好好玩，不惦记学习的事，可到了该学习的时候，几人同样全情投入到学习当中。
杂物间里静悄悄的，只有书页被翻动的声音。
林叙皱眉研究一张张图，他现在是预习，不是课后复习，难度自然提升了一大截，不过他的纠结一般也不会持续太久，一些知识点虽然难懂，可只要和过去学的内容结合起来，加上他自己的想法，不知不觉间就能理解透了。
时间逐步从天亮过渡到天黑，场上的粮食收完之后，林叙继续啃书，一直到门外传来小舅和舅妈的说话声。
第38章
返校
第三十八章
“培培和叙叙还在看书？”小舅爽朗的声音到杂物间前变低了很多, 过了一会儿，门帘被掀开, 露出小舅被晒得黑乎乎的脸。
脸一黑，就显牙白，他人还没进来，手里捧着的甜瓜已经从帘子里伸了过来：“下午田里看到的，放井里冰过了。”
看到钱鸿也在，小舅招呼着他一起吃，甜瓜比钱鸿带来的西瓜还要小些，尝起来却更甜些，林叙把瓜啃得干干净净, 瓜皮则丢到鸡圈里喂鸡。
“晚上就别看书了，蚊子多，对眼睛也不好, 我明天打听打听哪里有电影放, 你们一块去看看呗。”
林叙他们不缺电影看, 公社组织的片子都是比较老的，他们在学校都已经看过了，不过看电影确实比在家待着有意思，林叙有时候也爱去凑凑热闹。
到了晚上, 家里人就聚在一起在场上乘凉，屋里实在闷得没法待，外婆会铺上席子，一人一把蒲扇扇蚊子, 一边看天上的星星。
……
林叙的暑假过得并不无聊, 虽然刷不了手机看不了电视，可他把单词本上的单词都背了个七七八八, 他发现，只要他全心全意去做一件事，总会有让他满意的结果。
这一个暑假，林叙把力学相关的课程都预习了一遍，接下来他最用心的是《船舶设计原理》这门课，这门课系统地讲述了一艘船的构成，船体与结构、主机与控制、舵装置……小到最普通的货运船，大到航母，都符合船舶设计的基本结构。
有些船难造，是因为不同功能的船配备不同，技术壁垒难以克服。
课本上的内容介绍得很详细，基本涵盖了船舶系涉及的各个专业，林叙想投身造船这个行业，但客观来说，他只能选择某一个领域去发展，不可能一个人独立完成一艘船的建造。
这本书林叙看了有半个月，他遗憾自己不在学校，要是在学校的话，有些问题能随时问老师，还能当场去摸一摸船，不过即便只是看书，从最基础的设计开始了解，林叙也觉得自己离造船的目标更近了一步。
这本书的一部分内容可以和他们目前学的知识点联系起来，虽然真正的联系在造船实践中才能验证，不过每掌握一个新的知识点，林叙都能从中体会到满足。
“这书有那么好看吗？”林培见林叙一副投入的模样，目光有些难言。
上了大学之后，周围人都太刻苦了，林培对学习的态度也比从前认真了不少，不过他觉得，就算他再投入，也很难达到林叙这种沉迷的状态。
“不好看。”林叙坦白道，“但是有意思。”
他合上书，在笔记本上添了一条。
暑假一晃就过去了，林叙基本没怎么出门，只偶尔去镇上逛逛，在废品回收站淘一两本书。
和海城相比，镇上可淘的书大多是休闲类的，毕竟书的来源比较简单，不像海城，偶尔还能淘到有意思的外文书。
镇上的好处是，人少，地方他也熟，能和林培从街头逛到街尾，东西也比海城便宜得多。
刚回来那两天，林培嚷嚷着家里没学校有意思，不过离开学越近，他也越来越不想回学校。
在家好歹能睡到自然醒，舅妈外婆都是勤快人，不太需要他干活，在学校就不一样了，不管刮风下雨都得按时起床上课，这个年代谁也不会有逃课的想法，在一群刻苦异常的人中间，林培想偶尔躲躲懒都不行。
不过小舅和舅妈已经在提醒他俩收拾行李了。
这次回学校，东西要少带不少，不过小舅舅妈还是竭尽所能往两人包里塞东西，都是些平时会用到的：“到了学校都得花钱买，把这钱省下来不好吗？”
林培嘀咕一声：“在家也要花钱买啊。”
舅妈眼睛一瞪，他立刻闭上嘴巴。
就算读了大学，在林培眼里，舅妈的威严也没有丝毫褪色。
小舅替林叙掂了掂包：“不算重，你俩拎着应该没问题。”
“你平时就认真，别的话我也不多说，就想你在学校把身体养养好，别太操心家里。”
小舅经常开玩笑说，希望林叙和林培的性格互补一下，林叙属于会学过头的那种性格，林培呢，又叫人担心他读了大学什么也学不到。
“偏见害人哪！”林培出声抗议道，“我才是被欺负的那个好吗？”
小舅只是不放心他成了习惯。
……
林叙回家是沉甸甸的一个大包，回学校同样是一个大包，甚至更沉了。
舅妈担心他暖瓶不够用，又给他塞了一个暖瓶，最近天还热着，等天冷了，用上暖瓶的时候就多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培也一样。
两人很想说，男生宿舍没有那么多讲究，不过舅妈细心惯了，要不是两人强硬拒绝，他甚至连热水袋都要给两人塞上。
林培用力扛起大包：“等我到了学校，肱二头肌应该能练出来了。”
“那你别打羽毛球吧，改练举重。”
听到林叙的话，林培用鄙视的目光看向他：“我已经锻炼够了，倒是你，平时锻炼吗？”
林叙：“……体育课还是上的。”
客观来说，他们这代大学生的体能已经练得不错了，只是和下地干活耗费的能量相比，体育课和早操那点锻炼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下学期你们学校会有运动会的吧，你不参加？”
“参加，活动也要多参加。”林培才和林叙谈了运动会的事，小舅就插嘴了，在小舅眼里，学习上的活动要积极参加，运动上的活动也要积极参加。
在参加活动这块，他没替林培发过愁。
林叙：“……”
林培捂着嘴冲他偷乐，完全没有把林叙拉下水的自觉。
两人出发前一天晚上，小舅照样把两人叫过来，开始常用模式——塞钱。
小舅嘴上说的是他俩把生活费拿了，他能少跑邮局汇钱，但以林叙对他的了解，他在这给了一笔，过阵子两人开学了，到了汇生活费的日子，小舅该汇的钱还是要汇。
林叙拒绝得已经有些累了，结果临睡前，他迷迷糊糊躺上床，就见外公蹑手蹑脚地进来，林叙一副“又来了”的表情——在投喂孩子和塞钱两件事上，外公和小舅不愧是亲父子。
但林叙没想到的是，早上天刚亮，他和林培迷迷糊糊去赶车，刚在车上坐稳，车窗忽然被推开了，他手在下一秒被抓住，舅妈准确无误地往他手里塞了一张红纸——在红河村当地，长辈给晚辈发红包都用红纸包着，寓意好兆头。
林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个钱他还不能退回去，要是被风吹跑了或者被压到车底下，他会气坏的。
舅妈不愧是舅妈，技术水平就是不一般。
林培有些羡慕嫉妒恨地看着林叙：“我妈对你比对我好多了。”
林叙把红包拆开，拿了一半给林培。
“我才不要，她给你的你就拿着呗。”
他妈对林叙好，林叙对他妈也不差，而且林培很清楚，他妈之所以塞红包给林叙，是因为他妈只是舅妈而已。
在钱这方面，林培从不觉得家里人对林叙偏心，爷爷奶奶确实对林叙很好，但他们也疼他，他爸妈也是一样。
最重要的是，林叙对他很好。
家里不止林叙一个同龄的表兄弟，但他就是和林叙更投缘一些。
……
回学tຊ校走的还是原来那条路，从上半年到现在，同一条路线走了整整三遍，再好的风景林叙都看腻了，他上车之后就开始睡觉，睡完等车，再转车，终于在第二天下午到了学校。
“林叙！！！”
门一推开，华洋一副伸手等他拥抱的姿态，林叙直接躲过，他换成一副受伤的表情：“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
林叙：“没叫你等。”
他是班里第一个回宿舍的，准确地说，他一直没离开过交大。
“在家的日子有多难熬你根本不懂。”
林叙他们回家是看家里人，可华洋的家里人隔三差五就能见到，高考没恢复那时候，他家里人对他要求就挺高，等他读了大学，放假回家就是受考验的时刻。
憋了几天他终于受不了了，干脆躲到学校来了。
林叙来了他特别高兴，先问林叙：“夏天你在家干嘛了？”
在华洋期待的目光中，林叙先掏出一本《结构力学》。
华洋表情有点崩了。
他又掏出一本《流体力学》。
华洋表情持续碎裂中。
最后，在林叙掏出《船舶设计原理》的课本之后，华洋把他的手按了回去：“行了行了，知道你在用功了。”
“在学校你就够用功了，回家还用功，不累吗？”
华洋呈大字形瘫在床上，过了一会，他抬起头看向林叙：“去不去打乒乓球？”
“刚到，让我缓缓。”
“行，那晚上去。”
林叙下午到的，开学就这两天，其他人陆陆续续也会到。
他被华洋揪出去打了一场乒乓球，等两人打完球回来，王宁琦也到了。
他一副被掏空了的表情，看到林叙和华洋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坐了三天火车，我已经不行了。”
林叙和华洋都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
等宿舍人来齐了，几人组织起来去外面吃了顿饭，吃得很简单，就是最常见的面条和馄饨，外面有些店门面很小，味道却相当不错，都是常见的夫妻档，丈夫当厨师，妻子负责收拾。
食堂吃腻了，几人会出校门打打牙祭，每次花钱不多，所以即便是家里最困难的同学也会参与。
第39章
校园日常
林叙发现, 回校之后根本没有缓冲期，班会开了之后, 大家就很自觉地拿起书复习。
新学期他们增加了新课程，林叙暑假看的《船舶设计原理》正式开讲了。
虽然他们仍然是大一新生，可自从78届新生入校之后，他们所学课程的强度不断增加。
交大招生已经有半年，课程设置上的一些不合理之处被慢慢纠正了过来，他们有些课是要和下一届一起上的。
78届入校之后，学校更是呈现出一副忙碌的景象，不过老师们对77届的教学一直没有放松。
新学期一到，林叙也觉得课程开始上难度了。
《流体力学》这门课是从一个油和水的实验开始的, 让他们从初期理解流体这个概念，之后再慢慢引申到船所受的力。
暑假在家林叙复习过这门课，所以上手还算快, 不知是不是经过上半年的磨练, 课程虽然难, 他却没有上半年刚入学时那么吃力。
也许学习已经慢慢成为了他的日常习惯。
“静止流体中表面力只为内法向应力……”
“静止流体平衡微分方程……”
这门课和数学的关联比较大，有不少要应用到数学原理的地方，林叙的数学基础打得足够牢，所以他在这门课上的反应速度相当不错, 一般是老师刚问出一个问题，他就能迅速接上。
林叙答完题坐下来的时候，卫强他们几个同宿舍的就会默默给林叙竖起大拇指。
下完课，他们宿舍不会所有人一起去自习, 可到了晚上, 大家都聚在一起的时候，一般都会拿出笔记本, 在床上讨论习题的答案或者今天没明白的知识点。
他们宿舍各有擅长的学科，遇上那种讨论不出结果的题，大家会集体去找老师。
《船舶设计原理》这门课林叙学得尤其认真，虽说平面造船只是假想，可为了增加他们这批学生的代入感，负责这门课的秦教授给他们每个人发了一份XX型号船的设计图。
从这条船计划建造开始，造船的经费，船的功能、续航力需求，船体、轮机、电器的设计，以及排污管道这些内容都原原本本地呈现在他们买那。
图纸也是。
从图纸审批开始，到船的主尺度，再到稳性的考虑，几乎都是还原了——虽然这是一艘50年代设计的船只，年代久远，技术也算不上先进，但对林叙他们而言，这比纯粹翻书要深入得多。
而拿到设计图之后不久，林叙他们还没来得及全部看完，秦教授已经把教室移到了室外，对着图，再对着船，给他们一点一点地讲解。
秦教授年纪已经60好几了，按理说他现在完全可以退休了，可恢复高考之后，他还是接过了这门课，林叙觉得，秦教授刚开课那阵子还显得有些老，可随着课程的继续，他整个人看起来反而更年轻了。
某一堂课，他居然直接坐上了驾驶室里，把他们这些学生从河的这头带到那头。
林叙他们年纪也轻，一点没带怕的，反正大家都上了游泳课，河水又不深，大不了吃点水再游回去。
但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老师指导，林叙入门得特别快，他不用琢磨书上这个图意味着什么，那个图又是什么，设计船只时需要注意的点，在实操之下理解得很快。
这门课开课之后，林叙看船看得更勤了，还有系里的各种实验室，他只要有空，就一定会去摸一摸。
这学期时间过得也要比上学期快一些，林叙上课啃干货，下课啃干货，只觉得时间根本不够用。
10月放国庆假，林叙没回家，他们班同学也都没回，国庆一共只放两天，林叙一天在图书馆里度过，图书馆新进了一批船舶相关的杂志，先到先得，他很清楚，自己不去抢占先机的话，等轮到他看，估计就得11、12月了。
眼下各高校强势专业的竞争不如后世那么激烈，毕竟宣传渠道少，一般人也不会知道，不过船舶系绝对是交大的强势专业——恢复高考以来，各高校和研究院所开始创办自己的船舶杂志，他们系老师的文章经常出现在杂志上。
放在后世，这至少是个X大核心。
国庆的第二天，班里办了一个庆祝节日的活动。
大家各出了点钱，买了点干果蜜饯之类的，所谓干果，并不是多么高档的坚果，具体来讲就是花生瓜子，蜜饯也只是蜜枣，因为蜜枣便宜，一斤也就1块钱上下。
商店里卖的水果罐头，大家凑了三瓶，一人能吃上一勺。
活动开始之后，林叙才发现，他们班有才艺的同学挺多的，男生们表演吹口琴，林叙加入演唱组，大家一起唱了首《英雄赞歌》，到晚上，大家又聚在一块看了电影，是国外引进的片子。
能看国外电影之后，大家就不爱看国产电影了，高仓健的《追捕》火得夸张，他这个长相的硬汉现在就是女生们的梦中情人，都说他火爆之后奶油小生就失去了市场，这话倒也不假。
这次活动只让林叙意识到了一点——他是没有什么文艺上的天赋的，还是专心致志搞学习吧。
国庆之后，校运会就要办了。
后世“佛系”“咸鱼”之类的词在这个年代根本不管用，不管是文艺活动还是体育活动，他们班同学一个赛一个的积极，短跑、接力、标枪、跳远，甚至游泳，就没有大家不敢报的。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从早操开始，大家就一直践行着这一点。
“林叙，你报什么？”卫强遥遥问他。
“按林叙的性格，他肯定都懒得报。”华洋道，“你就从上到下都给他打勾就行。”
卫强露出坏笑：“那我报了？”
说时迟那时快，他话音刚落，林叙已经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笔，选了短跑和接力两项。
“再加个羽毛球呗，你表哥不是在羽毛球队吗？”
林叙摇了摇头：“最多再加个乒乓球。”
“乒乓球好！”隔壁宿舍的蔡晋朝林叙摆了摆手，“我也报了乒乓球，咱们下课一起去练练呗。”
“行。”林叙一口答应。
运动会期间，乒乓球台一台难求，各个院系争抢得都非常积极，他们船舶系不仅新生报名多，上一届和上上届的工农兵大学生报名也相当积极。@t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学习成绩来说，他们确实不如77届学生，可就道德素质和身体素质，他们却比林叙这一届更好。
平时几个年级之间打交道不多，只有做学生工作的学生会和上一届打交道，不过到了运动会，选手和选手之间互相配合，平时也会一起练习，交集渐渐就多了起来。
上届的学长们对他们相当照顾。
“预备，跑——”
哨子一响，林叙双腿蹬了出去，他报短跑纯粹因为上学期体育成绩还不错，短跑更强一些，不过他们系有个学长当过兵，在部队里拿过短跑的奖，林叙才跑了两次，他就给林叙纠正了几个毛病。
“跑得不错，纠正过来之后确实快了。”
林叙他们新生组的接力也是这个学长指导的。
虽然他们77届是正经靠自己考的大学，上两届都是推荐入学，但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矛盾，没有所谓的谁看不上谁的想法，上两届学生思想上比他们更成熟，更愿意包容他们，而且不管大家靠什么形式入学，本质上都是为了国家建设服务。
林叙听老师们说过，他们这批高考入学的新生入校后，工农兵学员们学习的劲头反而更足了，一方面是感受到了竞争，而另一方面，学校对待工农兵学员也更严格些——他们这届学生毕业后可以留校任教，而工农兵学员必须拿到研究生学历才能任教。
运动会开始前，林叙每天下午会预留一两个小时的时间来锻炼。
这么做的不止他一个，他们班同学也是如此。
既然报名了运动会，当然要拿个成绩回去，他们代表的不仅是他们自己，还有整个船舶系。
女生们比男生们更积极，客观来说，他们班女生不管是学习还是参加活动，都比男生更有上进心。
他们有些实践课比较苦，女生们照样什么都干，没有人叫苦，不管是上山下乡还是在工厂搞建设，女孩子的力量毫不逊色。
同学们都这么认真，林叙也被感染到了。
这一年国家虽然没有恢复在国际奥委会的合法权益，但大家都坚信，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在训练的时候，大家也一直在用体育精神互相鼓励着。
晚上天气有些凉，林叙双脚踩在煤渣跑道上，速度一快，只觉得风在耳边呼呼吹过，他双腿跑出最快的速度，直到双腿迈过终点线，他都没有感觉到累，只有一种被凉风吹过的清醒感。
运动完回去继续自习，林叙也不觉得时间被耽误了，相反，练习过后他夜里睡得更香，白天听课更有精神。
到了运动会这天，船舶系的运动方阵一站出来，林叙发现，他们全院几乎都在了，只有几个身体不太好的同学缺席了。
先比的是短跑，接力在下午，林叙站在起跑线前，在发令枪响那一瞬，他整个人几乎弹射了出去。
一步、两步、三步……林叙脑海中没有别的东西，只有奋战在跑道上这一件事。
“林叙加油！！！”
“林叙加油！”
风太大，耳畔传来的加油声若隐若现，林叙听得并不是很清晰，可在越过终点线的那一瞬，他看到班里乌拉拉一群人站在线前给他加油，有人挥舞着小红旗，有人冲他用力招着手，大家脸上的笑容特别特别灿烂。
他停下来的那一瞬，有人把他稳稳接住了。
“林叙你真棒，进下一轮了！”
卫强和华洋伸出手，重重拍着林叙掌心：“跑得好！超快！”
“跑得真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接力再加油！！”
比完短跑这场，林叙抽时间参加了乒乓球的初赛，事实证明，乒乓球这个项目卧虎藏龙，他这种菜鸡一局下来就被打得溃不成军。
卫强和华洋毫不掩饰他们的开心：“恭喜林叙同学勇夺小组倒数第二。”
林叙把乒乓球拍往球台上一放：“你们上试试？”
他俩一个报了篮球一个报了足球，都是团体项目，比赛来得比较晚，林叙两场都比完了，他俩第一项还没开始。
卫强个子高大，本来打算报名铅球的，可他才练了一回，就直接打到了学校的石墩子——那里离人行道很近，差点就砸到人了。
老师说什么也不肯让卫强报铅球了。
林叙有一个疑问在心里，他没好意思问卫强。
铅球都能丢歪的人，哪来的自信把篮球准确无误地投进篮筐里？
……
下午的接力，他们系特意派出了几个健将。
太年轻的不要，年纪大的不要，要的就是林叙这种年纪在中不溜的。
因为是接力赛，来现场的同学更多，各个院系把操场围得严严实实，到后来，学校不得不派出老师赶人，不许围得太近。
林叙跑第三棒，不是最后一棒，发令枪响后，他视野中只有第二棒同学跑到扭曲的脸。
重生回到70年代，林叙不管对待学习还是对待生活，都是很平静的态度，包括对上辈子很恨的顾国前和王书梅，他都只有冷眼旁观的心态。
他认为自己很成熟。
但此刻，在热闹的跑道上，接过接力棒的这一瞬，林叙能感觉到身体接近沸腾的感觉，他毫不犹豫地向前冲去，一步步向前，直至把接力棒交到第四棒手中。
第四棒跑起来的时候，林叙听到了热烈的加油声。
他很清楚，在他奔跑在跑道上的时刻，那些加油声一定也有给他的。
林叙多跑了很长一段才停下来，第四棒的同学在终点线前等成绩，登记完之后，他一伸手，把林叙他们都招呼过来：“过了！！”
“哦吼吼吼我们超棒！！”
“船舶系加油加油！！”
林叙还被点名了：“老师说你比个人赛的时候跑得还快！”
“飞毛腿林叙！”
林叙的脖子很快被勾住了，卫强和华洋他们抱着他吼来吼去。
其实就算拿了前几名，林叙拿到的奖励只是一本薄薄的证书，还有学校提供的玻璃杯一个，可进决赛这件事已经让大家特别兴奋了。
林叙也觉得很高兴。
他发现，自己根本不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性格，大家夸他的时候他也挺高兴。
林叙一点都不后悔参加运动会了，明年他还打算继续参加。
第40章
实习
在之后短跑和接力的决赛里, 林叙都被一群同学围着。
短跑他跑了第三，接力则是四个人一起跑了全校第二！
虽然没赢到第一, 但不管短跑还是接力都是运动会的热门项目，大家都是靠一腔热情报的名，能拿奖已经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了！
林叙这个自认的透明人也在系里收获了一定的关注度，大家都知道他是那个“跑得快”的同学。
玻璃杯林叙也拿到了，他以为会是带盖的那种，实际拿到手却是敞口玻璃杯，一半印着“为人民服务”的字样，另一面则是《为人民服务“文章中的一句名句。
不过这个杯子不是随意发过来的，而是做成了红绸布礼盒的形式, 盒子上还印了“1978年校运会奖励”的字样。
林叙平时都用搪瓷杯喝水，不用玻璃杯，他打算把杯子带回去给小舅用。
……
运动会一过, 海城的天气明显更冷了, 宿舍又开始不见人了。
夏天的宿舍既然没有什么降温措施, 冬天自然就没有保暖措施，宿舍楼又老旧，楼梯间凉飕飕的，遇上晴天还好, 林叙他们宿舍朝阳，还能晒会太阳，天阴了就不好了，被子里潮潮的, 夜里睡觉一点都不暖和。
宿舍同学大多集中在自习室里。
林叙觉得运动会后的这段时间过得飞快, 不管是老师讲课的速度，还是他理解课程的速度, 都让他产生了一种自己开窍了的感觉。
卫强他们和他开玩笑，说林叙参加完运动会后“悟了”。
但林叙觉得，他这学期以来学到的课程，不管是各类“力学”，还是有关船舶的课程，甚至是制图课，林叙都能感受到巨大的进步。
课堂上老师点他名的频率提升了。
上学期林叙偶尔还会觉得自己课堂上给出的答案比较空洞，而这学期，不管老师提问了什么，他基本都能够言之有物。
本专业所学的内容，即使课程之间并没有相互联通，林叙却可以慢慢将他们联系到一起。
这学期结束，林叙的专业排名升至第一——他在各门考试中都有相当不错的成绩。
从某种程度上说，在这学期，林叙各科都没有短板，tຊ包括英语，他的读、写、说能力都有提升，专业学科的成绩更是令人瞩目。
因为这学期不全是理论课，也有实践课，林叙方方面面都是比较突出的学生。
这一学期林叙的基础打得相当不错，升入大二后，他们船舶系的课程更加专业了——包括《船舶阻力》《船舶推进》《船体焊接》《船体建造工艺》之类的课程都出现在他们课程表里。
总而言之，课程设置越来越接近造船的实践，不管是船体结构还是制图，还是操作装配，都需要亲自动手去操作的。
有一些实践课还比较费力费脑。
不过林叙相当喜欢海城交大的风气，他们船舶系是大系，其他包括机械电气也是大系，换而言之，在这里读书，大家将来都是进厂搞建设的，没人盼着坐办公室当领导，所以对于动手的活儿，大家都不排斥，更不会有某个专业高其他专业一头的想法。
大二之后，林叙班里的同学渐渐在各方面展露出天赋。
有人图画得很好，这个年代没有电脑画图，都是自己在方格纸上用鸭嘴笔画，一张设计图能画很久，有人随意一画就是横平竖直，还有人画的图纸特别干净，在画图上有天赋的同学自己也愿意花时间继续琢磨。
也有人实验做得好，在实验室做同一台实验，对方的实验结果就更清晰透彻。
林叙喜欢船，所以每一门课他都奋勇争先，一开始他对实验操作不太熟悉，就自己磨老师多进实验室，涉及到实操的课程，他则一边观察，一边根据老师所教的上手操作。
有一点林叙可以肯定——他在交大的每一天都没有浪费。
每一学期刚开始的时候，林叙未必是常被老师提及的学生，可到了学期末，他在课堂和实践中的表现总能引起老师们的关注。
……
林叙大二这年的暑假，船舶系在开会后决定，放77届的学生去各大船厂实习。
交大的合作单位有不少，不仅包括造船厂，也有科研所，等大四决定毕业去向的时候，科研所也是他们的去向选择之一。
放在后世，大学生的实习时间不会这么早，但因为林叙他们这届的课程排布太密，什么都需要学，有不少课程甚至是后世的研究生课程，像涂装焊接之类的课程，在学校里讲是一方面，去船厂的实践才是真正的实践。
78年5月11日，《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在《光明日报》上发表，放在大学授课上，大学教得怎么样？学生学得怎么样？都是要靠实践去证明的。
系主任陈明峰甚至觉得实践少了，应该每学期都出去实习一次。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大家都伸长脖子看自己会被分到哪里。
国内大大小小的船厂有不少家，海城本身就是南船的重心城市，能分得近些自然更好，不过他们这批学生在造船系也待了一年多，以他们对陈明峰的了解，实习不可能只在海城当地，恐怕还要再往远处去一去。
“咱们最好哪儿都去看一看，了解了解各家厂子的运营情况和技术水平，这样到毕业大家能有个参照。”
“也对。”
实习分到哪儿无所谓，更重要的是毕业时候的分配。
交大的招牌响，大家心里清楚，只要能顺利毕业，将来分到的单位都不会太差，能趁着实习的机会提前了解也不错。
“分配名单出来了！”
班长在楼道里吼了一声，一瞬间，宿舍穿裤子的裤子穿到一半就跑了出来，还有人拖鞋都没穿，急不可耐地跑出来看自己的分配点。
林叙刚跑出宿舍，就和已经看完名单的卫强撞上了：“你分到了南江厂，我给你看过了。”
卫强果然分到了大连那边去实习，离家近，他还能顺便回家一趟。
南江造船厂就在海城本地，华洋、王宁琦和林叙都分到了那里，事实上，南江厂也是他们班里不少人的就业目标，大二这一年过得比大一快太多了，到了大三，不少同学就该考虑出路问题了。
林叙的目光也是造船厂，分到哪个厂无所谓，华洋和王宁琦的目标是留校任教，不过交大毕业生的数量是远远超过每年招聘教师的数量的，华洋已经想好了，如果交大不招他，他就跑到海城其他高校去，反正本地学校多，他总能找到一份工作。
“实习完不知道还没有有回家的机会。”王宁琦道。
“就算能回家，时间也很短。”
暑假不回家这事，林叙寒假回家已经和外公他们说过了，林培也不回家，海城大学也给他们安排了实习。
在放假之前，他又写了一封信回家，怕家里人把这事给忘了。
实习这事，上一届工农兵大学生有经验，不过具体该做什么，他们只说进厂之后听安排就行。
林叙对实习具体做什么并不关心，反正不管他被分到哪个部门，他都能接触到船。
……
实习名单下来之后，林叙他们没费多久就到了南江造船厂，毕竟是海城本地的工厂，去一趟并不麻烦。
几人带着介绍信过去，刚进厂先参观，几人到了船坞，就见江面上一艘艘正在建造中的巨轮并排立着，如同钢铁巨人一般。
在造船这个行业里，南江造船厂的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6603潜艇、和平“和平28”号货轮、“险峰”号挖泥船，可以说，南江造船厂什么型号的船都能造，是南船一系的代表工厂之一。
林叙他们这批大学生一下来，前两天说是留待分配，两天之后，分配出炉了，他们这批大学生进的居然是厂里的人事组织部门。
一看安排林叙就清楚，造船厂这边没把他们当成可用的战力。
南江造船厂是大企业，部门和条口特别多，实话说，就算把大学生们分到办公室的岗位，船厂的各车间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林叙第一时间就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他想参与造船，可惜厂里驳回了他的意见，并要求他听取组织的决定，尊重组织上的安排。
华洋和王宁琦两人也劝林叙淡定，反正他们是实习生，过来就是学习的，在组织人事处也有可学的东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叙：“……那我宁可被分到财务上。”
至少经费也是造船的一部分。
而且他们说是分配到了组织人事处，可船厂有自己的一套组织架构，在人事上他们这些实习生既没有决定权也没有参与权，他们每天早上就是先烧水再擦桌子，完了根据老同事的要求填一填表格，接下来的时间就是喝茶看报，可谓闲到了极点。
这绝对不是他想象中的实习。
好在厂里不要求他们这批大学生必须坐岗，真这么安排了，等实习期结束，交大那边恐怕就有想法了。
造船厂不少领导职工都是交大毕业，高考恢复之后，交大造船系的招生和教学走上了正轨，南江造船厂也希望从交大那边招收到一批优秀的毕业生。
既然不受限制，林叙有空就去船厂的各个地方转一转，看到人家在焊接，他也凑过去看，涂装的时候他也看，一天要跑船坞八百趟。
一开始工人师傅们还觉得他这个大学生行为有些奇怪，后来林叙天天来，一点也没有自己是外人的自觉，工人师傅们慢慢也就习惯了他的存在。
林叙平时不怎么说话，他随身带着两包烟，要问问题的时候就发一根，厂里师傅知道他是来实习的大学生，也不为难他，只要不是隐秘的技术，该教的也就教了。
“我只教过学徒工，还没教过大学生呢。”师傅自嘲道，“再说了，厂长都说了，咱们现在的技术在国际上很落后，哪有什么机密。”
在目前，国内的造船量全球排名17——客观来说，全国两百多个国家和地区，17看似是个相当不错的排名，这个排名给了国足，球迷们必然喜极而泣。
但在造船这个行业，排名17就意味着落后，连先进国家的造船零头都达不到——这只是数量上，技术上的差距更是叫人绝望。
从tຊ这一年开始，作为国内造船业的龙头企业，南江造船厂也在努力承接订单，终于，在六机部和厂领导的努力下，南江造船厂接到了来自港岛船王交托的一笔订单——两艘2.7万吨的散装船订单。（注1）
这也是南江厂目前最大的压力，因为这两艘船都必须依据国际标准来建造。
所谓的国际标准，指的是劳氏船级社检验规范、《国际海上人命安全公约》《国际载重线公约》等20多种公约、规范的要求。（注2）
为了达成交易，南江厂请来了日子国的专家进行合作。
工人师傅提起这事就直叹气——1937年以后，南江造船厂沦陷，占据这家船厂的正是日子国的三菱和三井两家船厂，结果现在，人家居然成了专家，给他们指导工作来了！
老师傅们都气得半死！可技不如人能怎么办？
6艘船一亿美元，南江厂能分到订单，接还是不接？
他和林叙聊起这事的时候，就见一个学徒工喘着大气朝两人跑过来：“章师傅，日子国的技师和咱们厂里的师傅比赛焊接来了！”（注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