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语文和政治
第二十章
铁路高中还是林叙读书那时候的模样, 并没有太大变化,不过林叙眼下无暇关注其他, 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发下来的语文试卷上。
林叙先看最后一页,果然,作文题还是《苦战》。
在科幻小说里,时空穿梭者往往会改变所在坐标的未来,但1977年苏省高考依旧是林叙上辈子那套考卷。
林叙其实并不担心试卷会改变,只要复习到位了,试题怎么出其实并不重要,就算作文不是《苦战》,换成其他题目, 林叙照样有信心写好。
考场上,拿到试卷的考生们大都眉头紧皱,一副专注的模样, 林叙同样看向了第一道题。
第一题要求是“解释成语中加点的字”, 初考考的是注音, 这道题考的是释义。
第一个成语是万马齐喑,林叙写,“喑”是无声的意思。
五个成语里,稍有难度的大概是万马齐喑和防微杜渐, “喑”和“渐”两个字的释义平时不太常见。
下一道题是改错别字,“象”改成“像”,“鞠恭尽粹死而后己”改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之后则是改正病句。
而接下来的一题,林叙稍稍坐直了身子。
这是一道阅读理解题, 判断一篇文章的中心思想, 但问题在于,它是一篇现代文, 林叙他们之前猜测过题型,几人一直觉得文言文理解或翻译是必考,结果出现在考卷上的是一篇现代文,这个题型林叙不是没复习过,但毕竟不如文言文熟练。
林叙看一眼考场上的挂钟,时间还够,他把文章仔细读了几遍,划出关键句,再用自己的语言提炼成一段话,最终誊在了答卷上。
语文林叙一向有什么写什么,他也不会为了凑字数生搬硬套,明明就一两个点的内容,硬是写到五六七八点。
接下来,林叙揉了揉手指,开始看作文。
这几个月里,他中指和大拇指上的老茧越来越深,有时候撕开一层,没过多久又重新长出来。
初考之后,林叙干了近20天农活,大拇指和手背上都有破了皮的痕迹,冬天又冷,手稍微碰点水就长冻疮,要是一直冷着倒也罢,一到暖和的地方,长冻疮的地方就会发痒。
他挺羡慕林培,对方就是不容易长冻疮的体质。
一篇阅读理解写完,林叙长老茧的部位已经开始疼了。
现在的作文和后世不太一样,放在几十年后,语文作文命题多少会有一个铺垫,作为写作的背景,而这张考卷上,作文的总要求加起来一共10个字。
写一篇记叙文,题目:苦战。
这个题目林叙已经练过一次了,不需要思考太多,直接写就行。
“8月,天气又闷又热,上午还晴空万里,下午已经阴云密布,眼看着雨就要下了,麦地里,一场苦战即将来临……”
林叙写的是他亲眼所见的场景。
8月正是双抢的时节,小麦等着收割,可8月的天又多变,天气预报根本就不准,一到这时候,就算正吃着午饭呢,一群人就得忙不迭地跑出去,有人鞋都来不及穿,头上顶着条湿毛巾就去干了。
春季种的小麦,不趁早收上来,大半年的功夫就白忙了。
这就是农村人的真实生活。
舅舅舅妈他们经常一身汗跑回家,整个人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舅妈以前还爱美,可干活的时候,她胳膊和脖子都晒黑了,腿上全是被麦秆扎出来的细口子。
双抢就是一场苦战。
报纸上爱报道丰收的喜悦,可丰收之前的忙碌与辛劳更让林叙印象深刻。
写这篇作文的时候,林叙脑海中浮现的就是双抢时的景象,太阳烈得让人睁眼就是一片漆黑,到处都是火辣辣的,双脚踩在田间,泥土和植物构成的闷潮空间和晒出的汗混在一起,麦秆又多又乱,堆在那里,镰刀一动,空气里到处飞着细碎的麦秆。
此刻林叙坐在考场里,但联想到那副景象,他依旧有种燥热感。
他心疼舅舅舅妈,心疼外公外婆,希望他们过上好日子,可眼下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在考场上写出他看到的一切——以学生的笔触,去描写一场他没有亲身参与的战斗,林叙甚至觉得自己在无病呻吟。
他还是继续写了下去。
写这篇作文的时候,林叙心中只庆幸,外公外婆还在,否则他心里恐怕只有愤怒和哀怨。
林叙字数写得多,一直写到了答题纸最后一行,正好没超字数。
这篇作文积蓄了他的情感,越是往后写,林叙越是有种心潮澎湃的感觉,写得心脏砰砰跳,身体也热乎了起来。
检查完作文,他觉得自己的情绪依然处在一种高昂的状态,一直到语文这科考完才平息。
下午的政治题出得中规中矩,考的内容和初考差不多,客观来说,语文和政治这种容易被抠字眼的科目在出卷的时候都四平八稳,出卷人本身也比较谨慎,不会出那些偏题怪题。
林叙自认为这次政治答得还不错,不过他重生前有不少年没接触这些内容,论水平,他比赵海平钱鸿他们还是要差不少的。
两场考完,林叙跟随人流出了考场,一路上,不少人在讨论着考试题型,互相对着答案,高考有整整十年没开启了,所有人都是两眼一抹黑的状态。
……
林叙住得最近,所以他最早回宿舍,他回来没多久,赵海平、钱鸿两人也都回来了,林培回来得最晚,他一提阅读理解题就满肚子苦水:“那么长的篇幅,看得我眼睛都花了。”
好在文章是鲁迅的,不是其他人的,他们平时也会看鲁迅的文章。
几人简单吃了饭,接下来就互不干扰地开始复习。
理科值得复习的地方不多,化学算是其中比较多的一科了,至于数学,那是典型的“不会就是不会”科目,灵感爆发在这一科根本不适用,除非是本身已经理解了知识点,只是在某道题上忽然卡住了。
看了会书,林叙有些困了,正要躺下酝酿睡眠,忽然间,屋门不知被谁敲了一下,几人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而且越来越大,颇有不开门就不停的意思。
赵海平走过去开了门,来人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问道:“顾叙在里头tຊ吗?”
“我们这没有顾叙。”
林叙早就改了名,平时赵海平他们都叫他林叙,一时之间压根没想起来顾叙这个名字。
“不是在吗?”王书梅一眼就瞧见了坐在床上的林叙,“顾叙,你出来一趟。”
林叙一动不动。
“你人不动也行,把你爸给你那40块钱还过来。”王书梅一副振振有词的模样,“你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有脸拿你爸的钱?”
“你拿了他40块钱,家里这个月都没米下锅了,这钱你必须还回来。”
林叙起身,带上门,目光直视着王书梅:“他叫你来的?”
王书梅没回答。
当然不是顾国前叫她来的。
林叙回来参加高考这事她知道,也知道汪爱民要给他安排住的地方,她虽然不肯让林叙住回家里,可汪爱民给林叙安排的住处,她还是特意打听了一下。
王书梅的想法只有一个——林叙考得越差越好,最好考不上大学。
顾国前那40块钱倒是其次,林叙拿了钱王书梅可以忍,可她忍受不了林叙踩到顾征头上。
要是林叙比顾征有出息,她折腾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
门一关,王书梅立刻就演上了:“家里的日子怎么样,你不在家,根本不知道,你自己成年了,也要替老人想想,不求你孝顺你爸,你也不能老惦记着他的钱吧?”
“谁家儿子这样的啊?”
“我照顾了你爸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人家都说后妈坏,顾叙,你老实说,我这个后妈对你不算差吧?”
王书梅又哭又叫闹了几声,见林叙毫无反应,她整个人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我给你跪下了,求你把钱还过来吧!”
林叙这两天的住处旁边正好是一条小路,平时铁路宿舍不少人都会绕到这边,王书梅哭的时候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会儿她一下跪,立刻有人过来看热闹了。
“哎,这不是顾国前他家小子吗?还有王书梅。”
“为什么事?”
人群中一个人道:“为钱的事呗,说是顾国前给顾叙寄了好几百,老底都掏给他了,王书梅天天在外面凶巴巴的,人家都以为她得了顾国前多少,我跟你说,顾国前这人精着呢。”
说话的人林叙正好认识,就是王书梅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之一。
对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过来了,还恰到好处地为其他人做了科普。
果然,围观的人看林叙的眼神有些变了。
王书梅又要下跪,她虽然是后妈,毕竟也是当妈的,给年轻人逼到这份上也不容易。
“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顾叙啊,不是我说,你可不能让你妈跪着啊,快把钱还她,这样要折寿的啊。”
林叙上午写作文的情绪还没释放完毕呢,王书梅要跪,他立刻拽着对方不让她跪,正好这时候林培他们都出来了,林培和赵海平一人牵制住王书梅一条胳膊,钱鸿扶着她的头,就是不肯她头往下低。
再抬头时,林叙眼眶已经红了:“不瞒大家说,好几百这个数目我是一点没见着,这个钱,我后来听说,为了早点给顾征运作顶岗,都用掉了。”
顾征顶岗的事人人知道,知情陆续返乡那一阵,不少人为了早点办退休去打点过。
何况这工作本就该林叙顶,顾国前夫妇俩运作成顾征顶,花到几百块也是有可能的。
相比顾征,铁路宿舍里还是同情林叙的人更多。
“话说,谁能从王书梅身上抠到几百块,你信吗?”
“顾国前没退前好几个月的工资呢,真给顾叙花了,她从前就闹起来了。”
“我没工作,也没钱,总得给自己想个出路吧?”林叙说这话虽然是装的,可他说着说着就代入了前世的自己,声音自然带着些沙哑,“你也知道我今天考第一场,明天考第二场,就算我欠了钱,对,我爸的钱,算我欠的,就不能等到明天再来要债吗?”
“对哎,我是听说顾叙初考过了,咱们铁路宿舍一共就三个,加上他是第四个。”
“王书梅,你这人心也太坏了!”
“顾叙要有几百块,能被你踢到乡下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天大地大考试最大,别说顾叙他没欠你钱,就算欠了你几千块,你等明天他考完了再说不行吗?”
汪爱民在这时候赶了过来,和他一起到的还有袁秀萍。
汪爱民是个老好人,这会儿他脸涨得通红,要不是有人拦着,他真要对王书梅动手了:“孩子回来考试,就这两天,想借住一晚上,她不肯,袁主任找工会解决了住宿,这大晚上的,谁家要考试的不是在复习在睡觉,就她过来,非闹得人不得安生!”
汪爱民接受不了有学生考试被耽误:“袁主任,高考有高考的秩序,我举报王书梅蓄意破坏时隔十年之久的高考!我怀疑她可能是被谁收买,故意在考前影响考生发挥。”
“再查查她欠几百块是不是栽赃嫁祸,这是畜生才干得出来的事!”
王书梅被袁秀萍找人带走了,围观的铁路员工却没有立刻散去,有人感慨着林叙命不好,也有人觉得,王书梅这么一闹,林叙明天的考试恐怕要被耽误了。
袁秀萍走的时候脸都是铁青的,她想到那天和郑平方的谈话,不由下定决心,转身联系上了本地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