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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没事的, 太宰,没有击中要害。”

    织田作之助的腹部缠着绷带,子弹以被计算好的方式射入侧腹部, 虽然射中时有些疼, 但在注射麻醉剂、取出子弹之后, 就没有那么难受了。

    太宰治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医院方看他们年轻,已经报了警,太宰偷偷从医生的办公室里拿到了那颗子弹,仔细观察后又放回原处。

    他已经知道了枪击织田作的究竟是什么人。

    「人间失格」阻碍了「天衣无缝」的发动,本不可能受伤的织田作因为他的缘故而受伤, 太宰治曾经担心过的情况变为现实, 那些家伙竟敢对织田作动手——这件事彻底激怒了太宰治。

    “太宰。”

    织田作之助经验丰富, 也习惯疼痛,他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得到太宰的注视。

    “……太宰,这件事我能解决。”

    织田作之助组织着语言, 他知道太宰有许多他所不了解的事, 也知道太宰有非同一般的能力, 但不希望太宰因为他而行动。

    “织田作, ”太宰轻声说,“比起对我说这句话, 你不更应该关心自己的伤口吗?不对那些人感到愤怒吗?”

    “太宰, 这在我受过的伤里只能算是小伤, 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自己能处理好……你不用为我做什么事。”

    太宰治深吸一口气,淡淡道:“织田作, 你难道就没有我能保护好你的信心吗?”

    织田作之助呆了呆,想否认,但太宰治很快开口截断了他的话:“不要再说话了,织田作,先在这里好好养伤,不注意的话伤口会裂开的。”

    这样说着的太宰表情阴郁,有风雨欲来之势,织田作迟疑了一下,微微倾身,想要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

    快要碰到的时候,太宰治顿了顿,有些狼狈地躲开了。

    织田作之助慢慢地收回手。

    *

    苏格兰为黑衣组织在横滨的分公司业务尽心尽力,为此天天熬夜,在他摸着头发惆怅自己逝去的青春年华的某个夜晚,琴酒推开了他办公室的大门。

    “GIN——”

    苏格兰立刻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不明白琴酒深夜造访的理由。

    琴酒的目光从书桌上扫过。

    胡乱堆放的资料,桌前的电脑发着盈盈白光,平板的屏幕在他看过去的瞬间熄灭,而站在书桌后的苏格兰胡子拉碴,头发乱糟糟,顶着两个黑眼圈紧张地看他。

    “我让你试探织田异能的事办的怎么样了?”琴酒问道,“那家伙这几天还在我面前活蹦乱跳,一副什么也不知道样子,你究竟做了些什么?”

    “我有在认真试探,但最近太忙所以没有过分关注——”

    苏格兰为了证明自己的忠心一一列举自己安排的动作,三个试探都有成果,织田作之助也许真的有异能,次次都被他躲过。

    琴酒冷笑一声:“那种小儿科的试探你觉得会有成果吗?皮球、脚踏车,甚至还有机车,第四次是不是该用汽车?”

    苏格兰解释:“我是认为循序渐进慢慢试探的结果更有信服力。”

    琴酒:“那你一次试探隔四天又是为什么?”

    苏格兰不希望自己被认为是在划水,找出准备好的事实证明自己的勤恳:“GIN,这个制药公司大部分的事情都是我负责,那些招聘来的保安除了狛治和织田都愿意加入组织,这些是我在接洽……”

    他顿了顿,看琴酒表情如常,又继续说下去:“和port mafia的生意也是我在招呼,前来参观的森医生和鬼舞辻医生都需要我亲自陪伴才能证明对他们的重视,你对组织和port mafia的往来很重视,我也一样。”

    其他的还有许多事,苏格兰相信不必自己说琴酒就能明白他的辛苦,因为琴酒一直以来都关注着公司的事,对他的尽职尽责应当十分了解才对。

    琴酒沉默了一下,问:“只剩下狛治和织田不愿意加入组织?”

    苏格兰补充:“不是不愿意,我还没有向他们说明这些事情……因为GIN对织田的态度、重视——不是,是敌视,所以我对怎么安排他们还没有明确的想法。”

    以上的解释半真半假,除了这个原因之外还有诸伏景光个人的念头——将未成年的少年牵扯进黑衣组织的事情里太考验一名公安的良心了。

    尤其是织田作之助。

    一位金盆洗手的少年杀手,诸伏景光希望能为他弃暗投明的路上洒点花,打打光,能让他走得更加轻松愉快一些。

    琴酒因为苏格兰的用词不当而皱起眉毛,冷飕飕地向苏格兰放眼刀,直到苏格兰改口才放缓神情,闻言低头考虑了一会儿,抬头道:“因为你一直拖延,所以我已经派人替你做了。”

    苏格兰心里一紧:“做了……什么?”

    琴酒从口袋里拿出U盘,咧开嘴:“「神枪手」录了像,我还没有看,你要一起看吗?循序渐进的方法只是在浪费时间,一开始采用高效的方法才是最省时省力的。苏格兰,你的做事风格有时候太过于优柔寡断,真令人看不上。”

    「神枪手」是组织内有名的狙击手。

    莫名其妙被拉踩,苏格兰毫不在意,他只在意琴酒手里的U盘究竟录了什么内容。

    USB插进电脑,苏格兰找到视频文件,黑漆漆的屏幕倒映出他绷紧的嘴角,苏格兰深吸一口气,嘴角的弧度回归正常。

    他按下播放键,视频开始播放。

    画面平稳,录像机架在上方,下方街道上人来人往,嘈杂声被录进画面中,有人调整焦距,出现在画面上的是两个并肩而行的人。

    显眼的红发——是织田作之助,在织田作之助旁边和他牵着手的是一位个子比他矮上一些的黑发少年。

    是织田君的朋友。

    从后来与织田作之助的对话中,苏格兰知道了“织田的弟弟”是一位比他年纪小的朋友,在录像中看到他和织田作之助一起出现让苏格兰有些惊讶。

    而且那个人的侧脸……似乎有些眼熟。

    苏格兰按下隐隐约约的熟悉感,继续看了下去。

    视频仍在播放,织田作之助被枪擦过胳膊,画面中的两人有一瞬间动作停滞,随后黑发少年触电般地弹开手,四处张望一圈,有些急切地说了些什么。

    画面的最后是织田作之助捂紧伤口止血,掏出手机打医院电话,黑发少年在一旁呆站着,像是在发呆。

    直到画面结束,那名少年一直紧握着拳头,手背上青筋直冒,如同隐忍着愤怒一般。

    苏格兰心里担心织田作之助的伤势,但脸上没有显露一丝一毫,而是对琴酒说道:“照这个视频来看,织田不像是有预知异能的样子。”

    琴酒同样感到疑惑,他对织田作之助开了两次枪,但织田作之助次次躲过,即使没有苏格兰那些优柔寡断的试探分明也能表明织田拥有预知异能的事。

    「神枪手」听从了他的吩咐,没有击中要害,织田腹部的伤并不严重,修养一段时间就能痊愈——但从这个试探得到的结论让琴酒不太满意。

    为什么织田没能躲过去?因为什么?三年前的事件只是偶然吗?

    琴酒让苏格兰将进度条向后拉,画面上再次出现织田作之助和他身边的那个人。

    “那个黑发的少年是谁?”

    “应该是织田的……弟弟。”苏格兰做出一副回忆的模样,“他第一次来工作时问过我能不能带弟弟来参观公司。”

    “呵。”琴酒嗤笑一声,“带弟弟参观公司……这家伙是笨蛋吗。”

    苏格兰不说话。

    “那家伙不是笨蛋,肯定对这么多的试探有所察觉,等着他什么时候来问吧,先晾着他,以他的身手即使真的没有异能也是优秀的杀手。”

    琴酒如此吩咐。

    “明白。”

    苏格兰一边回答,一边想:你刚刚才说过织田君是笨蛋。

    琴酒收好U盘打算离开,临走前回头,将乱糟糟的桌面和憔悴的苏格兰再次看了一遍,忽然说道:“由你一个人来负责这里果然有点高看你,需要我派人来为你分担么?”

    苏格兰非常想拒绝,难得能一个人做卧底工作,机会可遇不可求,如果派过来其他成员只会阻碍他的卧底工作。

    但之前他才为繁重的工作诉过苦……

    苏格兰“惊喜”地说:“可以吗?!”

    琴酒露出嫌弃的表情,什么也没有,推门走了。

    *

    织田作之助因为受伤不得不在医院修养,因为枪伤而住院是种新奇的体验。初出茅庐的时候织田作之助曾经受过许多伤,去找地下黑医或是自己一人处理伤口,他只有这两个选项。

    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横滨一直混乱不堪,在□□组织的争斗中受伤的市民每天都有,织田作之助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员罢了,市警对织田作之助的状况没有报以多余的关注。

    这让担心因为自己过去的杀手经历而被再次铐上镣铐的织田作之助松了口气。

    虽然他能够轻易地从里面逃脱——也有过先例,但织田作之助在决定成为小说家之后、不再杀人之后,就决定尽量避免这种违法的行为。

    第二次前来调查的市警离开之后,织田作之前略显紧绷的脊背松驰下来,吐出一口气。

    “织田作在担心什么?”太宰问他。

    织田作很高兴他终于愿意说话了,之前不管他怎么搭话,太宰都显得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担心会再次入狱。”织田作之助说,“那样的话就不得不越狱了。”

    太宰露出一副奇妙的神情,那是一种像是听见一个冷笑话后不知道是否该笑的神情。

    “织田作越过狱?应该是很轻松的事情吧。”太宰问道,尽管从「书」里了解到了织田作的所有经历,但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他很少能听到织田作主动说起自己的事。

    织田作点点头:“是的,十秒以内就离开了囚室。”

    太宰微笑起来,样子变得和过往毫无二致。

    “是吗,织田作真厉害啊。”

    织田作意识到让太宰竖起防卫墙的东西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消失了。

    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这样也不错?

    织田作放心了。

    两人又回归到之前那种的相处模式,太宰趴在床边单手撑着脸颊,看织田作一副放松的模样,出其不意地问道:“织田作想什么时候回去工作呢?”

    “一周之后。”

    织田作毫不犹豫地回答。

    太宰的表情在脸上僵了一瞬,心想你竟然真的还打算回去上班……

    织田作补充:“有些话还是需要当面说,我已经拜托狛治替我请假了。”

    太宰“唔”了一声,没有强迫织田作不去的想法——织田作要当面说,那他就私下里搞,总而言之,那家公司是别想在横滨开下去了。

    *

    一周时间一到,织田作之助就回到工作岗位,一是他自认伤好得差不多,二是太宰开始早出晚归,他一个人待着也没有意思。

    回到岗位的那天是个下午,织田作之助和狛治值晚班,后者较早到达工作岗位,看到织田作后紧盯着他不放。

    “到底发生了什么?”

    “走在路上被不知道的人从暗处枪击,腹部被击中了。”织田作之助指了指腹部的伤处,“不用担心,已经处理好了。”

    “……”狛治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等等……枪击?击中?——你没有察觉到吗?!不疼吗!”

    因为解说起来太麻烦了,所以织田作之助很果断地说:“没有。疼。”

    狛治的表情一言难尽:“喂……你就没想着找出罪魁祸首吗?”

    织田作之助说:“不用找,因为我知道,是这家公司派人干的。”

    “那个银发男人干的?”

    狛治第一时间想到了琴酒,提高了声音。

    “不全是他。”织田作之助重复了一遍,“是这家公司。”

    狛治意识到什么:“斋藤那家伙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织田作之助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前三次的试探和第四次的试探风格差异太大,织田作之助好歹也是腥风血雨里走出来的前杀手,不至于连这点小小的差别都察觉不到。

    织田作之助对目前的工作十分满意,但在接连发生了这么多事,甚至让自己在太宰面前被枪击中,织田作也感到困扰起来。

    是什么呢?

    也许是那些太宰从来都不对他说的事情。

    狛治皱眉,问他:“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被他们缠着。”

    “找机会我会问一问的,希望他们能给个明确的解释。”

    织田作之助的神情很坚定。

    苏格兰打算离开公司办事,在大门口的小房子前缓缓地降低车速,他透过贴膜的车窗往外看,视线重点先是放在了织田作之助的腹部——但隔着衣物当然什么也看不见。

    大约在一周之前,狛治向苏格兰转告了织田请假的消息,苏格兰因为琴酒的吩咐和关注不敢轻举妄动。时隔一周见到脸色略显苍白的织田作之助,苏格兰心里有些放松了。

    他很快又将视线移向窗边肩并肩站着的两人。

    织田作之助表情如常,狛治的目光异常冰冷,似乎能透过车窗化为实体直直插在他身上。

    伤心之余苏格兰又有些困惑——织田君,狛治君,你们的表情是不是反了?

    汽车畅通无阻地驶离大门口,绝尘而去。

    狛治带着和苏格兰一样的疑问,沉默了很久,开口:“刚才不是很好的机会么?”

    织田作之助淡定地说:“斋藤先生要去工作,不是个好机会。”

    狛治:“……”

    你是不是太贴心了?被枪击的人可是你自己啊。

    他们这回值的是晚班,月上枝头,夜风冰凉,一辆黑色汽车从远方驶来,车身在月光下闪烁着耀眼夺目的亮光。

    汽车在门外鸣笛,织田作之助按下开关,狛治微微伸头向外看了一眼,立刻青着脸收了回来。

    织田作之助立刻明白,这是那位银发男人回来了。

    依旧是熟悉的配置,副驾驶座的琴酒,驾驶座的伏特加。

    汽车在小房子前放缓速度,龟速前进,狛治对此的反应是又一次拉上了玻璃窗,轻柔而不失迅捷——这是为了避免麻烦织田作之助辛辛苦苦擦桌子的事情再次发生。

    然而仅仅是“关窗”这一个举动就足够让汽车内的某个新乘客惊讶,他按下车窗,带着好奇向外看去,也更加清楚地看见了胆敢对着琴酒关上玻璃窗的两名少年。

    三人对上视线。

    织田作之助对这位乘客十分眼生,飞快地过了一遍公司内的人,确认对方是位新人。

    新人是金发黑皮蓝眼,样貌十分出色,是在路上行走会被要联系方式的长相。

    琴酒盯着织田作之助,但后者站在玻璃窗后和往常一样气定神闲,一副什么也不打算做的模样,并且视线的落脚点不在他身上。

    他看了眼后视镜,发现波本在后车座上和屋子里的两人互相盯着看。

    琴酒示意伏特加加快速度离开这里,波本眨了眨眼,直到看不见小房子的两人时才收回脑袋。

    “看够了吗?”琴酒冷冰冰地说,“把窗户关上。”

    波本从善如流,关上窗户后发问:“那两个人太年轻了,他们也是组织成员吗?”

    琴酒在公事上很靠谱,也比较有耐心:“现在还不是,红发的人可以吸纳为组织成员,但另一个曾经是port mafia重要干部的属下,只是在这里当一条看门狗似乎都让他感到不满了。”

    波本问:“那为什么还留着他?”

    琴酒说:“因为有用。”

    波本闭嘴了。

    琴酒的心情似乎不太美妙,但他初来乍到,也不能追问太多。

    *

    半夜的时候需要人巡逻,巡逻的主要地点是公司建筑物外,以及建筑物内除去某些不允许涉足的楼层之外的楼层。

    织田作之助和狛治分工明确,这回轮到他来巡逻。

    在这种地方工作最不需要的就是好奇心,织田作之助一直严守所有要求,握着手电筒巡逻过程中兢兢业业,从不做多余的事。

    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并且越来越大,织田作之助把手电筒对准那里,草丛抖了一分钟之后,光束出现一顶金色的假发。

    ……准确地来说,那不是假发。

    是金发的黑皮青年。

    波本一边扒拉着头上的落叶,一边迈出草丛,对面前的红发少年微笑:“呀,你好,晚上好,工作辛苦了。”

    织田作之助微微点头:“晚上好,你也辛苦了。”

    两人擦肩而过。

    波本背对着织田作之助停下脚步,总觉得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梗塞感。

    ……这家伙,什么都不问吗?

    他飞快地回头,惊愕地发现巡逻的少年已经走远了。

    诶?……真的什么都不问?不问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吗?

    波本想,那这样他大半夜跑出来闲逛究竟是为了什么?

    织田作之助想,是失眠了所以才会出来闲逛吗?但在这么黑的地方闲逛也真是一种奇特的爱好。

    他将该巡逻的地方巡逻完毕之后准备回小房子,此时天际微亮,太阳在地平线边冒头,一辆汽车亮着车灯从前方驶来,织田作之助往旁边挪了挪,汽车在接近时放缓了速度——车里的人是苏格兰。

    两人再次隔着车窗对视,织田作之助表情淡然,苏格兰心情复杂。

    三十秒后苏格兰踩下油门,从织田作之助面前离开。

    在经历被狛治隔着车窗冰冷地瞪视,和织田作之助对视,苏格兰以为这些就是自己一天的最后的遭遇了。

    把车停在车库,苏格兰掏出手机翻看了一下新消息,发现大约在五个小时以前琴酒给他发了信息。

    【替你分担任务的人来了。】

    就这么一行字。

    苏格兰:……是谁啊。

    他心里又升起一丝担忧,只希望来的不是那几个不好应付的人。

    推开办公室的门,沙发上躺着的金发青年立刻蹦了起来,对还没有反应过来苏格兰眨眼,然后微笑。

    苏格兰瞳孔地震,第一反应是飞快合上门,合上门之后又觉得自己做了多余的事,不由干咳一声,严肃地点头:“波本,是你来当我的帮手?”

    “不是,我是来替你分担任务。”波本纠正了他的说法,说话间又向苏格兰眨了眨眼,“你好,苏格兰,之后拜托你了。”

    苏格兰抑制着上扬的嘴角:“当然。”

    #谢谢你,GIN。

    #谢谢你派来的好帮手。

    #谢谢你为公安的卧底大业添砖加瓦。

    *

    3月04日。

    6:15a.m。

    织田作之助带着一身凉意推开小房子的门,在椅子上歪着脑袋闭目小憩的狛治被惊动,带着一丝困倦、睁开眼睛向他看来。

    对方的瞳孔因为灯光的刺激而化作竖瞳,配上他的尖牙,在织田作之助的角度看来,某种非人感愈发强烈。

    窗外是暗淡的清晨,天边有一丝霞光,山里的风从门缝中挤进房间,织田作之助反手合上门。

    “完了吗?”狛治说,“这回真久啊。好歹要记住自己是受伤的人吧?”

    “多转了一圈。”织田作之助把手电筒和对讲机放进柜子,问道,“我今天要在这里休息,等睡够了再回去,你呢?”

    狛治打了个哈欠:“我当然是要回去的,中也在等我……”他忽然反应过来,“在这里你还能睡得下去吗?可能会有人袭击你啊。”

    织田作之助:“我会把门锁好的,因为我打算今天向他们问个清楚,留在这里休息比较方便。”

    狛治下意识地前倾:“……我留下来陪你。”

    “不用了,你不是要陪中也吗?而且陪我的话可能对你的工作有影响。”织田作之助说,“现在已经很难找到这么合适的工作了。”

    狛治:……喂,这不是最重要的吧。

    他对织田作之助的脑回路很是没辙,再复杂严肃的情况织田作之助也能将其形容成和春游相似的事情。

    “算了,随你,如果不对的话赶快跑。”狛治说,“我知道你很强,但不要硬抗。”

    织田作之助点点头。

    前来换班的人到来之后,狛治回家,织田作之助则去睡觉,在睡觉之前他给太宰发了一条信息,五分钟后依旧显示未读。

    是还没有起床吗?

    织田作之助没有多想,放下手机,很快睡着了。

    波本从苏格兰那里知道了琴酒与门口两名少年的纠葛,心情复杂,心想琴酒竟然在那么年轻的杀手那里吃过瘪,难免生出一丝幸灾乐祸。

    “那个孩子现在在哪里?”波本问苏格兰,“怎么说也该找上门了,不会真的回去了吧?”

    苏格兰同样感到奇怪:“我去问问。”

    问了监控室的人之后,苏格兰得到“织田君去宿舍休息了”的回复,心情微妙地放下手机。

    “去睡觉了……熬夜巡逻对未成年人来说确实有点伤身体。”

    “……横滨的暗世界可没有未成年和成年的说法啊。”

    波本对织田作之助的操作感到惊愕的同时,也发现了苏格兰对织田隐隐带有私情的态度。

    *

    横滨,镭钵街。

    某个隐藏在混乱的残废品之后的屋子,传来一段对话。

    “你的手机刚才振动了一下哦,太宰君。”

    身穿白大褂的男人提醒着在转移上转来转去的少年。

    太宰治举起手机瞄了一眼,从信息栏里能看见织田作之助发的内容——“今天会回去晚一点”。

    只有这一条信息。

    太宰治狠了狠心没有点进去,收起手机,继续乘着椅子在这座昏暗杂乱的诊所中游荡。

    “森先生,你不考虑我的提议吗?”太宰治的语气轻飘飘的,像在开玩笑,但内容与玩笑截然相反,“推翻port mafia首领的统治,成为新的BOSS。”

    森鸥外笑着说:“太宰君对port mafia的具体情况果然不太了解,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医而已,你太高看我了。”

    太宰治也露出笑容:“你敢说你没有这么想过吗?”

    森鸥外笑而不语。

    和太宰治相遇是在大约两个月以前,森鸥外久违地回到镭钵街时看见在自己的诊所边挖坑的少年。

    忽然出现的少年对挖倒森鸥外的诊所十分热衷,但除此之外少年对port mafia十分了解,为森鸥外处理port mafia内部的事宜出了很多有用的主意,难以想象那些可怕又残酷的点子出自于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少年的脑子。

    但当森鸥外看向太宰治的眼睛,那如同沼泽一般、被黑雾浸染的阴郁双眸,他便觉得没有什么好难以想象的,各取所需,不需要好奇。

    太宰治为森鸥外和无惨作对提供了助力,现在的无惨遇见森鸥外时露出的冷笑更加鲜明,被当作眼中钉的森鸥外却只感到无奈。

    “太宰君如果想推翻现在port mafia首领,更应该去找鬼舞辻君,他的才能比我还要出众,有时候简直会怀疑他的年龄——”森鸥外说,“几乎没有他不涉及的领域,虽然主要还是在医学方面。”

    太宰治似乎听到了某种不可置信的话语,神情古怪:“森医生认为鬼舞辻能胜任port mafia的首领吗?”

    森鸥外放下手里的试剂,露出一副思考的神情:“承认自己不如别人是件很困难的事,但如果是鬼舞辻君的话……他其实在port mafia中被许多人敬仰哦?虽然脾气非常非常之差,总爱发火,做事风格严厉,但说到做到,对自己要求也很高,印象最深的是他有一次连续熬夜六天工作,结果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流了鼻血——那个时候的表情真是相当有趣——虽然从那之后他就强迫自己二十四小时内必须睡够七小时,但总体上来说还是一个很敬业的人。”

    太宰治:“……森医生,你真是恶趣味啊,那点小事也记得这么清吗。”

    森鸥外摇头:“那是因为你没有看见鬼舞辻君那个时候的表情。”

    鬼舞辻发现自己流鼻血时的表情如同天崩地裂下一秒就要死亡,那种不可置信和随后席卷而来的惊惧被路过的森鸥外尽收入眼底。

    一直保持着一种轻蔑高傲态度的鬼舞辻露出那样的神情,不管是谁都不想忘掉吧。

    太宰治厌倦地挥手:“我对鬼舞辻没有兴趣,既然森医生不想当BOSS,不如帮我把安树制药公司干掉?”

    森鸥外的笑容凝滞了一下:“干掉什么?”

    太宰治重复一遍:“安树制药公司,郊区的那个。”

    “太宰君总是能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喜呢……不瞒你说,现在不止是BOSS,连鬼舞辻君对那家公司也很重视。”

    “鬼舞辻……他也是因为那什么长寿药?”

    森鸥外对太宰治的信息渠道有了新的认识,他从来没有对太宰提起过安树制药公司私下研究的是和寿命有关的药物,但太宰很平淡地对他说出了这件事情。

    年老的首领惧怕死亡,森鸥外从制药公司参观之后带回了首领目前最为渴望的消息,即使没有明确的研究成果,首领也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对制药公司的研究深信不疑。

    “这方面不太了解,鬼舞辻君可不是会对我说私事的人。”森鸥外摊了摊手,一副无奈的模样。

    明面上两人都是为首领而与制药公司往来,但鬼舞辻无惨更多的似乎是为他自己。

    鬼舞辻无惨早于森鸥外之前与首领相遇,但依森鸥外来看,鬼舞辻无惨对将他捡回port mafia、给予住处和衣物的首领毫无尊敬之意。

    太宰治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从平安时代活到大正时代,千年的时间那家伙还没活够吗?

    森鸥外顿了顿,看向他:“太宰君,也许不是我的错觉……你对鬼舞辻君也很了解吗。”

    太宰治摆手:“是错觉,森医生。我和那家伙一次都没有见过,一点都谈不上了解。”

    “……是吗。”森鸥外说,“难得太宰君希望我能帮忙,但我好像无法帮你呢。”

    “能的。”太宰治说,“只要你不干涉首领的一切行为,这就是最大的帮助。”

    森鸥外静静地看着他,窗外太阳已经升起,太宰在光束后满不在乎的微笑,他看起来也应当是什么都不会在意的人。

    “太宰君,我能冒昧地问一下你想干掉制药公司的理由么?”

    “既然知道冒昧,那就不要问啦,森医生。”

    太宰治轻快地微笑着,这样回答。

    森鸥外愣了愣,扬起嘴角:“看来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抱歉,太宰君。”

    太宰治没有说话。

    *

    织田作之助一觉醒来,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发给太宰的消息依旧显示已读不回,他在床边呆坐了一会儿才收起手机简单地洗漱了一下。

    对着镜子,织田作之助想了想,决定先去食堂吃顿饭,再去找公司上层谈他被枪击的事情。

    即使是试探也太过火了,还是当着太宰的面,不管怎么说都要让他们好好回应。

    织田作之助坚定地想,同时从食堂阿姨手里接过餐盘。

    “……喂。”熟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隐含丝丝着怒气,“你在做什么。”

    “在吃饭。”

    不是一看就知道的事情吗?

    这么想着,织田作之助抬起头,印入眼中的是银发男人狠狠皱着眉的面孔。

    “……”

    不知为何,银发男人看起来更加生气了,眼中跳跃着怒火。

    织田作之助低头看了看餐盘,饭还有一半,于是他说:“你好,我稍后有话想对你说,能劳烦你等我吃完饭吗?”

    “……给我等你的理由。”

    “你不是最清楚的么?”

    用反问来回答的织田作之助让琴酒惊讶了一下,他印象中的织田似乎不是这么强硬的人。

    尽管他们对彼此也谈不上了解。

    准确地说,织田作之助一直展现出来的模样都是一副冷淡的防守模样,琴酒没有想到他也会进攻。

    “我的时间很宝贵,有想说的话立刻就对我说。”琴酒冷冷地说,“你以为你是什么人。”

    “可你来食堂了,不吃顿饭再走吗?”织田作之助犹豫起来,“不想等的话可以我们面对面坐着聊。”

    琴酒*冷气模式 on。

    织田作之助充分理解琴酒用眼神传递出来的意思,只好放下筷子,将餐盘端到回收处,和琴酒一起离开了食堂。

    “你想知道什么的话直接问我就好,没有必要做那些事情。”织田作之助跟在琴酒身侧,很平静地说起了自己想说的话,“只要不是特别的事情我都不会隐瞒。”

    琴酒一言不发。

    他不是很想在路上和这家伙对话,那样会显得他们关系很好。

    他发信息让苏格兰去了办公室,准备三人一起聊一聊。

    苏格兰握紧手机,朝目露担心的波本点点头,出发了。

    织田作之助态度鲜明:“你们做过头了。”

    他没有生气,那些试探和他以往的遭遇相比只是小儿科,唯一让织田作之助感到介意的是让他在太宰面前受伤——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太宰看见他受伤之后的态度才让他对这个试探感到介意起来。

    琴酒一言不发。

    苏格兰心想明明是你带来的人你倒是开口啊。

    他略带无奈地开口:“织田君想怎么办?对你的试探确实有些过火了,我们只是想知道你是否拥有异能。”

    “我们”……诸伏景光在心底唾弃一声,明明只有琴酒想知道才对。

    织田作之助:“你们试探得出的结论是什么?”

    “我们本来以为你拥有预知异能,但上次的试探……织田君不是受伤了吗,所以结论是你没有异能。”

    苏格兰十分谨慎。

    织田作之助不置可否。

    琴酒在一旁略带烦躁地听着,刚才的那段对话完全不符合一个跨犯罪组织该有的形象,甚至像是一名黑心企业的员工向企业上层讨说法,令他感到十分不悦。

    “为什么你没能躲过去?织田,三年前的你应该能轻而易举地躲过去,上次也是,这次应该也能躲过去。”琴酒说,“不是说不会隐瞒吗,回答我。”

    织田作之助点了点头:“原来你是在好奇这个?三年前的事我不记得,但上次的事情我能很清楚地告诉你,因为你的枪虽然对着我,但眼睛看着狛治,你应该明白我的实力。”

    苏格兰:……莫名有一种被炫耀的感觉。

    很明显,琴酒也有同样的感觉,但他偏偏无法否认。

    织田作之助不记得三年前的事情,但琴酒记得一清二楚,那样的身手即使是以现在的他也不敢轻易说能应付。

    “也就是说一切都只是……织田君的实力,和异能无关?”

    苏格兰小心翼翼地打破沉默的氛围,做出总结。

    织田作之助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面无表情,看起来异常严肃。

    不能把太宰的异能暴露给这个组织。织田作之助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牢记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道理。

    琴酒的表情也异常严肃,缓缓开口:“喂,你想加入组织吗?”

    织田作之助果断地拒绝:“不想。”

    琴酒嘴角一抽,眉头紧紧皱起。

    “为什么不愿意?以你的实力很快就能在组织里爬到上层。”

    “组织是最无聊的东西,我讨厌被约束。”织田作之助说,“但工作不一样,只是在这里当保安的话我很乐意。”

    琴酒的表情十分阴沉,此刻最明确的选择是在这里拔枪杀掉织田作之助,所有拒绝组织邀请的人都已不在人世,但此刻能否杀掉织田都是未知数。

    三年的织田射杀目标人物后突破二十来个保镖和警备队的包围,并隔了十米远的距离射中他的大腿,那时的景象在看到织田作时总会在琴酒脑海中闪现。

    更何况以他们目前在横滨的实力,无法除掉织田作之助。

    织田作之助说:“我不是要和你们为敌,只希望你们能停止这种行为……”

    “你被辞退了。”

    琴酒忽然说。

    织田作之助:“……?”

    苏格兰:“诶?”

    “……是吗。”

    织田作之助很快地接受了自己又一次被辞退的事实:“那希望你们能结清工资,还有医药费。”

    琴酒:“……?”

    苏格兰:“诶?”

    织田作之助:“虽然前两个月的工资已经结清了,但这个月我还是有好好工作了四天,就连找你们聊这些事情也是在结束工作之后才来的。医药费的事应当不用我解释了。”

    重点才不是这个,织田君。

    苏格兰想,所以你昨天下午才什么都没有说吗。

    琴酒的表情非常一言难尽,他从没有见过像织田作之助的人。

    丢了这么重视的工作,竟然还能这么淡然,这家伙真的很重视这份工作吗?

    琴酒本以为就算有一瞬也好,他能看见因为被辞退后而露出慌张面容的织田。

    被辞退经验丰富的织田作之助淡定地和两人对视。

    琴酒按下心底升腾的古怪情绪,冷声吩咐:“苏格兰会负责你的事。”

    织田作之助:“苏格兰?”

    诸伏景光举起手,笑容有点尴尬:“正是在下,织田君。”

    织田作之助理解地点头:“那就拜托你了,斋藤先生。一直以来有劳你照顾了,希望日后遇见还能友好地打招呼。”

    诸伏景光非常感动,心想织田君真是个好孩子,就这么被辞退似乎也是件好事,起码不用待在这里受苦。

    为了防止琴酒后悔,诸伏景光在琴酒甩门离开办公室后光速为织田作之助付清工资,医药费也多给了一些,送织田作之助出门时拍了拍他的肩:“辛苦了,织田君。”

    织田作之助点点头:“你也辛苦了,斋藤先生。”

    诸伏景光微微笑了笑:“对你做了那些事,真是抱歉。”

    “没关系的。”织田作之助说,“我不介意。”

    “那么……再见,织田君。”

    “再见,斋藤先生。”

    第25章

    织田作之助将自己被辞退的消息先告诉了一声狛治, 发出去大概过了一分钟,显示已读,狛治的名字跳了出来。

    他按下接听键, 狛治隐藏着愤怒的声音从那头传来:“他们竟然敢辞退你?!”

    织田作之助平静地说:“工资结清了, 也付了医药费, 这个结果我比较满意。”

    狛治问:“道歉了吗?”

    他的问法像是如果织田作之助说没有道歉的话, 狛治会用某种手段强行让他们道歉。

    织田作之助说:“斋藤先生向我道歉了,那里的事情以后和我无关,狛治你就在那里好好工作吧。”

    提到斋藤辉,狛治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那你呢?先养好伤再去找新工作吧。”

    伤倒是无所谓, 迟早会痊愈的, 重要的是怎么让太宰开心起来。

    织田作之助一边想, 一边回答道:“以我之前的经验来看,找到新工作之前我的伤就能好了。”

    狛治沉默, 同为找工作困难联盟的他非常明白织田作之助话语里的潜在意思,迟疑一会儿, 他还是略带别扭地道:“总之, 你好好养伤, 不用太着急找工作。”

    电话那头的织田作之助说:“我知道的, 谢谢,狛治。”

    结束通话之后中原中也凑了过来:“狛治大哥, 织田君的心情怎么样?突然被辞退, 他应该很难过吧。”

    刚才听到织田作之助被辞退, 中原中也和他大哥一样愤怒, 敬职敬业辛苦工作还被枪击,竟然就这么辞退——两人难免为织田作之助不值。

    被这么一问, 狛治正想回答,却忽然沉默,织田那家伙听起来平静得很,既不生气也不难过,从始至终竟然只有他一个人生气……

    “那家伙心胸宽广,一点也不生气。”

    “……织田哥看起来确实也不像会生气的人。”

    中原中也一点也不意外,从和织田作之助第一次见面之后他们断断续续地见过几次,称呼从最初的织田先生变成织田君,观感良好,毕竟是狛治哥认可的同事,怎么也不会是坏人。

    “希望他的新工作是个好工作,”狛治对制药公司的保安工作很满意,但公司上层做出的事让他不满,已经有些厌烦了,“织田总不至于这么倒霉。”

    中原中也同样祝愿织田君能找到一份好工作。

    *

    织田作之助盯着line界面,就在刚才,他发给太宰的消息终于显示已读,同时太宰发来了新的消息。

    【最近可能不会回家,织田作不用等我啦。】

    【爱心.jpg】

    看不出任何情绪,和往常一样的态度。

    织田作之助想,比之前好一些,没有一句话都没留下。

    他收起手机,重回失业人员行列没有让织田作之助产生负面情绪,虽然丢掉那么一个各方面都让人满意的工作有些遗憾,但经历的多了也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做杀手有两年,他被辞退的次数屈指都数不了。

    织田作之助安静地坐在桌边,无声无息的寂寞像潮水般向他涌来,房间也似乎愈加昏暗了起来。

    他已经习惯太宰的存在了。

    织田作之助的目光从房间中各处太宰所留下的痕迹扫过,又低下头摊开自己的掌心。

    这是好事吗?

    和太宰相遇的那天,即使感到了没有原因的熟悉,他也没有预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

    有人在家里等待着他、相处时能够放松的微笑、能一起结识不同的人,似乎没有哪里不好。

    *

    03月07日。

    太宰一次都没有回来,line上的信息框依旧停留在三天前的格式。

    织田作之助再次发了许多简历,但都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他计算着时间,去找安吾。

    坂口安吾从学校出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织田作之助站在长坡下面的拐角处,对方安静地注视着头顶的树冠,并在他看过去的瞬间和他对视。

    “织田作君,这个时间你不该在工作吗,为什么……”

    坂口安吾加快步伐靠近,两人并肩离开。

    织田作之助实话实说:“被公司辞退了,目前待业中。”

    坂口安吾愕然:“那种公司竟然也会辞退人吗……”

    尽管织田作之助从未详细说过自己的工作内容,但坂口安吾对他工作场所的性质有所猜测……毕竟能和port mafia做生意的公司不能指望它会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司。

    “那织田作君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安吾略带担心地说,“找新工作会很难吧。”

    “总会有办法的,不用太担心。”织田作之助没有太过在意找工作的事,他偏头看了眼学生模样的安吾,问道,“刚才我听路过的学生说了,安吾是国三生,应该快要考试了吧,想去的学校是哪里?”

    他们三人都对自己的事情提的很少,除去偶尔聚在一起玩扑克时因为输赢而不得不说出某些问题的答案,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往来。

    织田作之助和学生们擦肩而过时听见他们的对话,忽然间对安吾的身份有了清晰的认知——安吾还是学生,却从来不主动提起自己的学业。

    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镜,回答道:“是东京的帝丹高中,偏差值很高,在七十以上。”

    “七十以上的偏差值……安吾,你真厉害啊。”织田作之助发自内心地说,“加油。”

    坂口安吾呆呆地睁大了眼,被织田作夸奖带给他预料之外的开心,片刻后他有些窘迫地低下头,掩饰般地道:“没什么,对我来说是只要努力就能做到的事情。”

    “是吗,那样的话功课也很辛苦吧?”

    坂口安吾很敏锐,从身边人的口中听出带有遗憾的意思,于是说道:“嘛、也没有很繁重,只要认真复习就好,有什么事吗?织田作君。”

    “春天来了。”织田作之助说,“四月的樱花很好看,那个时候能一起去公园赏樱吗?”

    坂口安吾:“当然可以,不过织田作君,为什么没有看见太宰君呢?”

    织田作之助:“太宰出去办事,我已经三天没有见到他了。”

    坂口安吾忍不住吐槽:“他那个年纪的孩子能办些什么事……”

    “太宰能办的事有很多。”织田作之助一本正经地说,“也许是去研究他的独创料理了。”

    坂口安吾又一次回忆起曾经有幸品尝过的太宰治的料理,胃里不由翻涌起来。

    “那样的话我倒希望他只是个普通的孩子。”

    太宰治不是普通的孩子,因为普通的孩子不会研究出“活力清炖鸡”那样堪比化学药剂的食物。

    “安吾,你真的不记得吃下活力清炖鸡之后的事情了吗?”织田作之助慢慢地说,“我总觉得我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

    那个时候睁开眼睛看到得意洋洋微笑的太宰,某种从未体验过的情绪在织田作之助心里翻滚,过于陌生的体验让织田作之助感到困惑,以至于错过了询问的最佳时机。

    更何况太宰的表现无懈可击,让织田作之助无从问起。

    坂口安吾沉默了一瞬,有些艰难地问道:“织田作君也是吗?”

    他的异能力「堕落论」可以从物品上得知过去发生的事情,坂口安吾不是会滥用能力的人,但那天苏醒之后遗忘了某些事情的空虚感一直在心头徘徊。

    所以后来再去织田作之助的家里后,坂口安吾偷偷使用了异能——然而他并没有读到太宰为他们做活力清炖鸡前后发生的事情。

    如同白纸上的字迹被人抹去一般,坂口安吾什么也没有看到。

    有着相同感受的两人面面相觑,对着沉默了很久,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从如同久别重逢的熟悉感?还是如同被安排好了的相遇?亦或是那过于顺利自然变多的往来?

    “织田君~!”

    忽然出现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萦绕的古怪沉默,织田作之助看向发出声音的人,拥有七彩眼眸的青年笑眯眯地举着扇子对他挥手:“真巧啊——”

    说着仿佛固定下来的问好话语,童磨的视线飘向织田作之助身旁穿着学生制服的眼镜少年,意味不明地微笑了一下:“原来织田君也会有普通的学生的朋友啊,真令人意外。”

    坂口安吾:“…………”

    七彩眼睛!发色!和服!金属扇子!

    好想吐槽好想吐槽!!!这个人真的是浑身上下都写着好奇怪!!

    织田作之助礼貌地说:“你的伤好了啊。”

    童磨又露出一种像是感动的神情:“果然织田君才是正义的伙伴……只有你会关心我。”

    坂口安吾:“…………”

    好想吐槽!什么啊这种黏黏糊糊的语气和表情!

    织田作之助若有所思:“这是关心吗?我只是说出了实话而已。”

    坂口安吾:“…………”

    织田作君——!

    童磨非常明显地愣住了:“你刚才的话不是关心吗?”

    那种表现不是关心是什么?难道说他之前的认知又出错了?

    坂口安吾:……累了,不想吐槽.jpg

    “织田作君,他是你的朋友吗?”

    坂口安吾低声问织田作之助。

    “不是。”

    “那就好,我们走吧。”

    童磨眨巴眨巴眼。

    “我听到了哦,眼镜君。”

    坂口·眼镜君·安吾:……这家伙和太宰君说出一样的外号却比太宰君更让人恼火啊。

    “我和织田作君要从这里离开,能请你让一下吗?”坂口安吾改为大声开口,礼貌而又不失冷淡地说道,“七彩眼睛君。”

    童磨很感兴趣地微笑起来。

    “织田君的朋友都很有趣呢。”

    他没有阻拦两人的离开,只是望着织田作之助的背影,高声道:“织田君,听说你被制药公司辞退了,不考虑来port mafia任职吗?我会是一位合格的同事!”

    织田作之助还有闲心转过头回复他:“不会考虑的。”

    两人和童磨拉开距离之后,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镜,很严肃地对织田作之助说:“织田作君,你的态度太柔和了,所以才会被那样的怪人缠上。”

    织田作之助虚心求教:“我一直是这样……那需要怎么做才能阻止他靠近我?”

    坂口安吾:“不听不看不说。”

    织田作之助:“我要当一只猴子吗?”

    坂口安吾:“是的——才怪!才不是什么‘三不猴’!”

    五秒钟之后,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坂口安吾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说:“虽然不知道太宰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很期待之后的赏樱,织田作君。”

    织田作之助点了点头:“我也很期待,安吾。”

    两人分别之前,坂口安吾忽然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于是用一种比之前还要严肃的表情认真地对织田作之助说道:

    “织田作君,如果要带便当,务必让太宰君带用正常食材做的便当。”

    “嗯……豆腐可以吗?之前我尝了,很好吃。”

    “……真的很好吃吗?”

    “真的。”

    “既然织田作君这么说了……可以。”

    第26章

    03月09日。

    太宰依旧没有回来。

    织田作之助在投简历和写作的空闲之余偶尔会想到太宰, 习惯一个人的存在并不意味着无时无刻地想着他,而是会在看到与其有关的事情后不由自主地想到他。

    太宰治有黑色的头发,黑色的服装, 鸢色的眼睛, 鲜活和死寂两种矛盾的气质同时存在于他身上。

    他最初给织田作之助的感觉是一只流浪的黑猫, 黑猫因为独特的风景而短暂停留, 无论何时离开都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但太宰离开之后又回来了,织田作之助不明白太宰这样的人会愿意为他驻足。往前想,太宰是为他而来;往后想,太宰是为了和他待在一起。

    不管是哪个方面,织田作之助都不知道促使太宰做出那个选择的原因。

    太宰再不回来的话, 四月就要到了。织田作之助想, 到时候只能他和安吾一起去赏樱了。

    他收拾好桌面的纸笔, 推开门向外走去。

    织田作之助当初选择在这里居住的原因并不复杂,租金低, 而在这一片居住的多是对彼此漠不关心的人们,为织田作之助省了很多事情。

    但这也意味着另外一件事。

    四周的环境不让人满意, 画满杂乱涂鸦的墙壁, 和稚童随笔画的线条一般交错的道路, 空气中弥漫着腐旧的气息。

    抬头向上看的时候, 天空狭小又遥远,举起手指就能将天遮住。

    与外面光鲜亮丽的都市风格形成鲜明的对比。

    织田作之助一个人在路上走着。

    街道上绿意盎然, 地面上铺满树荫以及星星点点碎光, 暖风从脸侧拂过, 织田作之助微微闭上眼睛, 再次睁开之后,视野内比之前多出一个人影。

    狛治的朋友, 黑死牟隔着十米远的距离和织田作之助对望。

    说起来奇怪,明明对方穿着暗紫色的服装,但从远处看去,织田作之助最先注意到的却是对方泛着赤色的发梢。

    一分钟之后,两人并肩而行。

    “我听狛治说了,你被那家公司辞退了。”继国岩胜对狛治的叫法和他的同事不同,这让织田作之助对他有了一点好感。

    “有找到新工作吗?”

    “还没有,年龄不够,没有正经的工作。”织田作之助回答,“不正经的工作我也不太想做。”

    “童磨说你拒绝了他的邀请……你不想进port mafia工作么?以你的实力很快就能爬到上层。”

    继国岩胜认可织田作之助的实力。他看过port mafia对织田作之助的调查,少年杀手,从未失过手,大约在两年前销声匿迹,附带一些被证实由这个人下手的案件——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我不会加入port mafia。”织田作之助如同在说某个承诺,语气平,“总有适合我的工作。”

    继国岩胜沉默了一下,说出一个事实:“可你目前还没有找到。”

    织田作之助毫不动摇:“总能找到的。”

    如果在找到工作之前陷入手头不宽裕的情况,织田作之助也有小小的方法来缓解那种状况。

    继国岩胜微微侧脸,打量着他,忽然问道:“你今年几岁?”

    织田作之助对这个突然的问题没有任何反应,算了算时间,回答道:“今年应该十六岁,还没过生日。”

    继国岩胜收回视线,淡淡道:“你一次都没有问过我问题,真搞不懂你在想些什么。”

    甚至就这样和他聊了起来。

    难怪童磨会愿意缠着织田作之助。

    织田作之助认真考虑了他的要求:“你希望我问些什么吗?”

    “……”

    他刚才说的话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但继国岩胜点了点头。

    “你今年几岁?”

    “………………”继国岩胜沉默了很久很久,回答道,“二十三岁。”

    这当然是假的。

    织田作之助点了点头。

    “……”

    “……”

    “……”

    “……”

    这就没了吗?继国岩胜想,真是个捉摸不透的人。

    和人类往来对继国岩胜是一件既陌生又熟悉的事情,最初是和人类时期家族里的人、其他人类往来,后来是猎鬼人和被鬼吃掉家人的人们,再后来……他成为了鬼,人类在他面前只有食物与猎鬼人的分别,那样的状况保持了数百年。

    转世之后,继国岩胜和port mafia的人并不熟悉,像这样进行对话,对继国岩胜来说是多余、没有必要的事。

    缘一会觉得这是多余的事吗?

    继国岩胜不清楚。

    一起待在鬼杀队的岁月在漫长的时光里已经变得模糊,继国岩胜无法回忆起缘一面对普通人时的做法。

    缘一一直是个安静的人。

    他沉默地和织田作之助同行,身边的少年刚到他的肩膀,头顶翘出的一缕红发因为走动而晃悠着,像是昭示着本人的心情。

    “……”如同被蛊惑着一般,当继国岩胜察觉到的时候他已经将那句话说出了口,“今天天气真好啊。”

    “是啊。”

    织田作之助很快地回应了他,好像本该这样。

    继国岩胜紧紧闭着嘴,困惑于自己为何会说出这句话。

    怀里的某个事物隔着衣物透出灼人的温度,烫得继国岩胜无法思考。

    相似的天气,相似的氛围,刚才他说出的话……为什么没能在那个时候说出口?

    在缘一说他们只是人类漫长历史中的小角色、对着阳光与蓝天微笑的那天——

    继国岩胜骤然停下脚步,被扼住喉咙一般的窒息感令他艰难地调整着呼吸,某种熟悉的情绪在心里翻涌不息。

    织田作之助略带担心地注视着他,问:“你没事吗?”

    继国岩胜的表情恢复平静,回答:“没事。”

    织田作之助目光瞥见街边的自动贩卖机,问道:“要喝咖啡吗?”

    继国岩胜:“……”

    他的沉默被织田作之助看作默认,于是继国岩胜目送着织田作之助买了两罐咖啡,一罐被递到他面前。

    “……谢谢。”

    继国岩胜接过咖啡。

    两人在路边的长椅坐下,树荫为他们蒙上一层阴影,喝了一口咖啡,继国岩胜彻底平静下来。

    不该对别人刨根问底,织田作之助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即使黑死牟刚刚显得不太对劲,但只要对方不说,织田作之助绝不会轻易询问。

    沉默地喝完两罐咖啡,两人面临分别,气氛比和童磨在一起时要和谐。

    织田作之助打算说再见,但继国岩胜先于他开口。

    “织田作。”

    喊出这个称呼时继国岩胜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和织田作之助与狛治同行的那个夜晚,他听见了那位黑发少年独特的称呼。

    “你如果真的找不到工作,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份工作。”

    “是port mafia吗?”

    织田作之助对那个称呼没有太大的反应——因为已经被叫习惯了。

    “不是。”继国岩胜说,“是门卫——海边别墅的门卫,提供住处,那里和port mafia没关系,是我老板的个人资产。”

    织田作之助目前的住所环境很糟糕,继国岩胜对此有所了解,因为童磨最近整天念叨着和织田作之助有关的事。

    织田作之助头顶的呆毛动了一下。

    “我考虑一下。”

    他这么说道。

    “你也可以去那里看看。”继国岩胜说,“如果你不讨厌童磨也住在那里的话。”

    织田作之助陷入犹豫。

    海边,但是有童磨。

    他倒不是讨厌童磨,但让他顾虑的原因有些复杂。

    继国岩胜只是提出一个邀请,一切都看织田作之助自己的想法,两人正式道别,分道扬镳。

    黑死牟的邀请对织田作之助来说是意外之喜,他思考着对方的提议,不知不觉间行走到了河边。

    河面波光粼粼,河岸上青草摇摆,如同碧色的波浪。远处大桥上车来车往,五座大厦在广阔的天幕下显得十分渺小。

    织田作之助从远方收回视线,他心想,如果太宰也在这里的话就好了。

    这样的景色,他想和太宰一起看。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下一秒,织田作之助注意到河面上漂来了奇怪的东西。

    他被那个东西吸引了视线,停下脚步,在河岸上仔细地注视着那个黑色的、慢悠悠地上下沉浮着的物品。

    在太阳的照射下,黑色的部分在反光,水面之下也有隐隐绰绰的长形物体。

    随着那个物品与织田作之助距离拉近,他发现那不是什么“物品”,而是穿着衣服的“人”。

    没有多想,织田作之助跃下河岸,以迅捷的姿态靠近那个人,并在跳下水之前喊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太宰——!”

    河面激起水花。

    *

    熟悉的压迫感。

    肺部被压迫的感觉并不好受,一开始还能睁着眼睛看水面下的生物,鱼与水草,以及不是生物的垃圾,但后来连睁眼也成了件费劲的事。

    太宰治索性闭上眼,安静地顺着水流向前漂浮,至于漂浮了多久,他也不知道。

    他只感到恶心。

    令人作呕的恶心。

    一切都在预想之中,更加让人恶心。

    长久以来,太宰治一直被空虚所环绕,没有不在他预想之中的事物。这次他所做的事,只是又一次印证了这一点。

    人是贪婪的,自负的,卑鄙又可怜的。

    即使是port mafia的首领也不例外,在是被人所畏惧的高位者之前,他只是一个惧怕着死亡的濒死者,胆小、暴躁,无法容忍背叛和欺瞒。

    第一个多米诺骨牌倒下,它之后的所有骨牌都会倒下,只是时间长短的关系。

    不管什么时候……这世界上都尽是一些无聊的事情。

    在黑暗之中,太宰治平静地想着,意识渐渐向深渊坠落。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声音。

    来自于某个人的呼喊,如同从亿万光年之外传来的遥远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那是织田作的声音。

    “太宰——!”

    紧接着响起的是巨大的落水声。

    太宰治被水浪推远,下一秒有人紧紧握住他的手腕,开始向河岸移动。

    “太宰?太宰!”

    织田作用急切的语气喊着他的名字,希望他能给予回应。

    真好啊。

    太宰治模糊地想,原来你也会用这样的语气喊我吗?织田作。

    明明……

    织田作不回头,只留给他一个沉默的、绝望的、固执的背影。

    太宰没能抓住决然离开的友人,用从来没有用过的语气呼喊友人的名字,甚至说出了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话语,只希望织田作能停下脚步,希望织田作能回头,不要赴死。

    但织田作没有回头。

    第27章

    织田作之助冷静而不失迅速地将太宰以正确的姿态放在地面上, 与电视剧或者动画中的剧情不同,救上溺水的人并不意味着一定会有人工呼吸。

    太宰的胸膛以微弱的幅度平缓的起伏着,织田作之助想确认是否有异物堵塞太宰的呼吸道, 抬起手时却讶异地发现太宰紧紧握着他的手腕。

    难以楓想象这样瘦弱的身躯会有如此大的力量, 手腕传来痛意, 犹如铁钳一般恶狠狠地攥着织田作之助的手腕。

    苍白的手背上青筋毕露,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太宰就那样紧紧攥着织田作。

    下一秒,织田作看向太宰,少年睁着眼睛看他,如同深渊般的双瞳氤氲着黑色的风暴,在和织田作对上视线的下一秒, 眼睛弯起, 一切情绪被掩盖在藏着笑意的缝隙之下。

    织田作之助下意识地俯身想询问他感觉如何, 与此同时,太宰治手上用力, 两人之间的距离猛的拉近。

    太宰的面容在眼前放大,某种湿润的冰凉事物从左脸颊擦过, 织田作之助伸手撑在太宰脸畔, 低着头和他对视。

    太宰治看到织田作眼里的自己, 湿漉漉的, 狼狈不堪,但织田作的眼睛里全是他。

    他扬起苍白的笑容。

    “呀, 织田作, 你救了我呢。”

    他没有说起那个失败的吻。

    织田作之助坐回原位,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擦过脸颊的是太宰的嘴唇。

    太宰治慢慢松开握着织田作手腕的手, 撑着地面咳出水,脸色也变得更加苍白。

    织田作之助沉默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年, 太宰仍有余力,这意味着他是故意入水,而非意外落水。

    手腕处隐隐传来痛意,不用看就能猜到那里的皮肤已经浮现出环状的青色印记。

    太宰一直以来所压抑的情绪在刚才的那一瞬间,让织田作之助窥见冰山一角。

    沉重的、冰冷的、如同沼泽般黏稠的情感几乎要将织田作之助淹没,包裹着他一同沉沦。

    太宰重新倒了下去,闭着眼睛,如果不是胸膛仍在起伏,想必会让人继续误解的吧。

    织田作之助伸出手指,略带迟疑地用指节蹭过与太宰的嘴唇进行亲密接触的部位——那里依旧有冰凉的触感残留着。

    如果太宰治睁着眼睛,想必会看到他只见过一次的、属于织田作的动摇神色。

    然而太宰治此刻闭着眼睛。

    织田作之助放下手,向远方看去。

    阳光柔和,水波温柔,但地面十分冰凉。身上的衣物浸满河水,湿冷且沉甸甸的。

    织田作之助说:“太宰,会着凉的,不要睡觉,回去吧。”

    太宰治睁开一只眼瞄向织田作,视野里的红发少年一如既往的淡定,刚才的意外似乎对他没有产生任何影响。

    太宰治感到一丝挫败。

    织田作是真的觉得无所谓吗?

    他重新闭上眼睛,耍赖。

    “我好累——织田作。”太宰说,“不想动。”

    织田作没有立刻说话。

    太宰治等待着。

    大约过了一分钟,太宰治的肩膀被拍了拍,他睁开眼睛,织田作之助对他说:“那我背你回去吧。”

    太宰治:“……咦?”

    织田作之助在他面前转过身蹲下,向后张开双臂。

    “织田作,你的伤……”

    “没关系的,反正已经快痊愈了。”

    “不……就算快痊愈的话也不行吧……。”

    织田作之助回头,不容置疑地盯着太宰治。

    两人对视片刻,太宰落败,嘀咕着扑上织田作的后背。

    “真是的……织田作伤口恶化了可不要怪我。”

    “不会怪你的。”

    织田作之助背着太宰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衣物不断滴落着水珠,化作两人路途上的背景音乐,走过的路面布满蜿蜒的湿迹,过路的行人向这对古怪的组合投以好奇的目光。

    太宰治将脑袋搭在织田作的肩膀上,在织田作看不见的地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织田作。

    尽管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织田作湿漉漉的头发,但太宰治依旧看得很起劲,怎么看都看不厌。

    像这样与织田作相触,比只能倚在友人的墓碑前好得多,太宰治已经不想再体验那样冰冷的感觉。

    最初的最初,他得到「书」,写下他给予织田作的祝福之后,只想离织田作远一些,仅仅是注视着织田作走向光明的人生,为友人扫清路上的阻碍;但是「书」被撕毁带来的后遗症过于严重,变数太多,多到太宰治不和织田作待在一起便无法安心。

    ……那个时候,去见织田作真的太好了。

    太宰这样想道。

    就在这个时候,织田作说话了。

    “谢谢你,太宰。”

    太宰治愕然地抬头,织田作面朝前方,没有回头。三秒钟之后,太宰慢慢地低下头,将脸埋在织田作颈侧,安静地倾听。

    织田作之助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对太宰所背负的事物一无所知,但毫无疑问,太宰所做的事与他有关。

    就像和太宰初次相遇的那个傍晚,太宰抬头看他,眼睛里满是欢欣。那个时候织田作之助对他没有任何印象,察觉到了太宰对自己的在意,却只感到奇怪,也并不在乎。

    “如果有一天,你愿意把一切都告诉我,我都会听你说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翻来覆去的想,织田作之助只能这样说,他又重复了那一遍感谢的话语,“谢谢你,太宰。”

    太宰没有回复。

    织田作之助背着他,安静地向前走。

    肩膀处沉甸甸的,余光瞥过去只能看见太宰乱糟糟的头发,从他说话之后,太宰一直保持着那个动作,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太宰治的声音在织田作耳边响了起来。

    “不用道谢,织田作。”太宰轻声说,无声地叹息,“没什么好道谢的。”

    那都是他自己想要做的事。

    回到家,如同之前分别的数日不存在一般,他们又回到了往常的时光。

    在熟悉的场所,在有着织田作和他的气味的屋子,如同被安抚了一般,太宰感到十分平静。

    夜晚,太宰在地铺上睡去,织田作的腹部伤口处是由太宰重新换的绷带,对方的包扎的手艺令人意外的熟稔,这让他想起和对方初遇时脸上的绷带。

    他坐在桌前提笔写字,将今天的经历写下。

    落下最后一笔,织田作迟疑着,回忆着今天所见到的太宰,无意识地写下了对方的名字。

    太宰。

    你究竟背负着什么?

    *

    03月11日。

    16:00p.m。

    port mafia,首领病室。

    鬼舞辻无惨再次被叫到首领的病室里,在昏暗的病室中有另外一个人伫立在老首领的病床旁。

    身穿白大褂的男人背着光对鬼舞辻无惨,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里却藏着令鬼舞辻无惨恼火的淡淡笑意。

    年老的首领将一叠资料朝鬼舞辻无惨摔过去,神色暴戾:“鬼舞辻,你作为医生来说连森都不如!看看,那些家伙研究的根本不是什么长生药,森都能看出来的事为什么你没能看出来!?”

    资料的纸张几乎擦着鬼舞辻无惨的脸摔在地上,发丝落在眼前。

    鬼舞辻无惨背在身后的手狠狠地握成拳头,手背青筋暴起,他忍耐着怒意,俯身捡起资料,仔细地翻阅起来。

    老首领冷嘲热讽:“你真是处处都比不上森医生,当初看你是个天才而留下你,结果却只是个平庸的天才。”

    森鸥外安安静静地当一个摆设。

    老首领对鬼舞辻的态度已经变得越来越恶劣,这也意味着他对鬼舞辻越来越忌惮,只有凭借言语和地位上的打压才能让他有自己是port mafia首领的实感。

    森鸥外心里忍不住升起一丝怜悯。

    鬼舞辻无惨无动于衷,看完之后面无表情地说道:“BOSS,这份资料的来源是否可靠?他们正在横滨进行的研究确实是您所期望的药物研究,我并不清楚为什么同样的研究在这上面会变成能让人从世间消失的药。”

    老首领摔给鬼舞辻无惨的资料中最主要也是最重要的内容是关于某种能让人完全蒸发的药物研究,同时也有详细的例子证明这点。

    那些吃下药物的人都在人世间消失,据说原地只剩下一堆衣物——正犹如蒸发了一般。

    药物的名字是「APTX4869」,研究出这种药物的研究员名为宫野志保,以及其它相关信息——这些都在森鸥外所提供的资料上。

    黑衣组织向port mafia隐瞒了APTX4869的存在,只为在这里开办制药公司,扩张势力——被欺瞒让老首领感到懊恼,同时感到恐惧。

    如果就这么放任制药公司在横滨立足,随着时间流逝,交往变得紧密,他们迟早有一天会做出所谓的长生药,并送给他——那个时候,人间蒸发的人就会变成他。

    愈是年老的首领愈惧怕死亡,背叛,欺瞒。

    黑衣组织踩中了老首领心里的地雷,看到那些资料的瞬间,他就已经在心中将制药公司划上了大红叉。

    横滨之外他无法报复,但横滨是port mafia的地盘,区区一个制药公司轻而易举地就能关掉。

    鬼舞辻无惨的疑问更加让老首领恼怒:“有什么可靠不可靠!森医生比你忠心,比你可靠,那么详细的信息是只靠胡扯就能编纂出来的吗?!你!这几天全力配合森医生,让那个制药公司滚出横滨!”

    在资料的遮挡下,鬼舞辻无惨狠狠地攥住那叠资料,指甲几乎要刺破厚厚的纸张。

    “是我问了多余的问题。”鬼舞辻无惨微微鞠躬,“遵命,BOSS。”

    两人退出房间,让老首领静养。

    房门关上的瞬间,鬼舞辻无惨狠狠地将那叠资料塞进森鸥外怀里,森鸥外手忙脚乱地接住,无奈地说道:“鬼舞辻君——”

    “你!”鬼舞辻无惨额角青筋直冒,赤红色的眼睛泛出血光,“森鸥外!”

    森鸥外无辜地回望。

    鬼舞辻无惨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你找来的资料,复印完了之后给我送过去。”

    不等森鸥外回应,鬼舞辻无惨大步离开,伴随着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他的身影消失在森鸥外的视野里。

    森鸥外捧着资料,手心传来凹凸不平的触觉,他将资料翻了个面,有些讶异地发现资料的底部坑坑洼洼,显然资料在鬼舞辻无惨手里时对方的心情十分不平静。

    “不过鬼舞辻君竟然什么也不问……”森鸥外抱着资料离开原地,小声地嘀咕着,“倒是省了我一件麻烦事。”

    因为鬼舞辻可没有老首领那样好应付。

    不是那么好应付的鬼舞辻无惨大步回到办公室,反手摔上门。

    虽然这个行为并不那么文明,但只有这样才能暂时缓解鬼舞辻无惨被老首领贬低后的愤怒。

    童磨坐在沙发边捧着茶,见到自家老板这副模样眨了眨眼,关心地问道:“您又被那个人类说了不好听的话吗?”

    鬼舞辻无惨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当做没听见,只是恶狠狠地在心里想着:

    ——绝对要杀了那老头!

    第28章

    *

    03月13日。

    port mafia向“安树制药公司”宣战了。

    制药公司才来横滨没有多久, 甚至没能立足脚跟,就被当地的贼老大宣战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制药公司的工作人员分别表示了不同程度的震惊。

    苏格兰:“诶——???!”

    波本:“我才刚来!甚至还没满一个月!”

    琴酒的表情很难看, 冷冷地看他们两人一眼, 等他们安静下来后这才继续说下去:“具体的情况他们没有说, 宣战的理由是什么也不知道——命令公司的人最近不要轻易去port mafia的地盘。”

    就只是这样吗?

    苏格兰用眼神表示疑问。

    琴酒面无表情:“你们去查port mafia改变态度的原因——利用一切能用的人。”

    两人立刻明白他指的是狛治——port mafia里鬼舞辻无惨的前手下, 如果是狛治的话,想去见鬼舞辻无惨总是能见到的。

    琴酒毫不留恋地离开,原地苏格兰和波本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的神情都十分凝重。

    但port mafia到底是横滨的贼老大,更别说如今的首领暴戾无比, 不容忍一丝背叛, 在原本的时间线上也曾在生命的末期做出许多过于血腥的决断。

    所有与port mafia为敌, 被port mafia宣战的组织都已不存在于世间。

    03月14日。

    19:00p.m。

    圆月高悬,山风呼啸, 数不尽的黑色影子向那栋白色的建筑物移动。

    port mafia的人袭击位于郊区的安树制药公司,建筑物被破坏, 研究设备被销毁, 只有寥寥几位研究员和部分人员仓皇逃离。

    前后时间没有超过两个小时, 安树制药公司散发出死寂的气息, 坍塌的墙壁下流出血色的溪流,在苍白的月光下隐约能看见灰白色的残肢。

    森鸥外越过瓦砾, 白大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站在空旷处欣赏这番死寂的风景, 一个过于耀眼的脑袋吸引了他的视线。

    那是一位有着桃粉发色的少年, 森鸥外来制药公司参观时偶尔能看到他在门口的小房子里。此刻对方站在断墙旁表情空白,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离他三米远的地方有五人持枪对着他。

    森鸥外疑惑于为何会出现这番景象, 身旁的手下识相地上前禀报,在他耳畔小声说道:“在进攻之前,鬼舞辻大人命令过‘不能杀掉有桃粉发色的少年’。”

    鬼舞辻吗……。

    森鸥外上前一步,但有人比他更快地出现在少年面前。

    “猗窝座——你该明白了吧?”

    是鬼舞辻无惨。

    森鸥外的角度既能看见名为猗窝座的少年的脸,也能看见鬼舞辻无惨那张布满倨傲和轻蔑神情的面孔。

    他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旁观起来。

    狛治沉默不语,复杂的情绪几乎让他无法做出反应,只能注视着面前的男人。

    鬼舞辻无惨还在继续说着。

    “看在你曾是我忠心部下的份上,我给你一个机会,猗窝座。”曾经的鬼王微微笑着,傲慢之态尽显,“重新为我做事,我会给予你你想要的——就算是那个人类,我也能借助port mafia的力量为你找到。”

    “闭嘴。”狛治握紧了拳头,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道,“不要用那个名字叫我。”

    鬼舞辻无惨慢慢地冷下脸。

    “猗窝座——。”

    声音压低,这是他生气的信号。

    狛治冷冷地看了鬼舞辻无惨一眼,面无表情地向他走去,那五把枪随着他的动作移动,对准他不放。

    他从鬼舞辻无惨身边走了过去。

    直到狛治走远,鬼舞辻无惨也没有挥手让人开枪,站在月光之下,眼底布满阴翳。

    狛治走到了继国岩胜面前。

    后者用布擦拭着滴血的长刀,对之前的骚动毫无反应,直到狛治走到他面前,这才抬头,沉默地注视着狛治。

    狛治没有和他对视,身影向黑暗中走去,渐渐的,连身形的轮廓也看不见了。

    某种他人无法读懂的氛围弥漫在这三个人之间。

    森鸥外摸了摸下巴,微笑起来:——真是一场不错的戏剧。

    鬼舞辻无惨注意到森鸥外这个狡猾的微笑,冷冷地看他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原地。

    安树制药公司的横滨分公司,于春季的某个冰凉夜晚,关门大吉。

    *

    继织田作之助被辞退之后,狛治也重新回到失业人员的队伍,心情糟糕的他没有立刻将这个消息告诉织田作之助,反而两天后织田作之助从电视新闻里知道了安树制药公司被迫关门的消息。

    新闻里语焉不详,没有明确提到port mafia是导致制药公司关门大吉的罪魁祸首,但织田作之助从关键词【某大型□□组织】理解了主持人想要传递的信息。

    织田作之助正在拆缠在腹部的绷带,看到后停了动作,盯着画面上的废墟,对苏格兰和狛治感到担心。

    “织田作——”太宰治拉长了尾音喊他,从织田作手里拿过绷带卷,在沙发上坐下,“为自己换绷带的时候好歹专心一点啊。”

    他瞥了眼电视画面,嘴角扬起微不可查的弧度——看来森医生确实什么也没做,一切都在按他的计划发展。

    织田作之助错过了太宰那转瞬即逝的微笑,目光看向裸露的皮肤,伤处已经结痂,与四周的旧伤疤形成鲜明的对比,太宰伸出手指,轻轻地从那些旧疤上拂过,最后停留在血痂之上。

    这些旧伤疤是他与织田作相遇之前就已经刻下了的痕迹,明明重合的年岁那么长,在那之前他们竟然从未相遇。

    太宰的手指像飞鸟落下的羽毛。

    织田作之助想。

    “太宰,有点痒。”

    所以不要摸了。

    太宰治的表情管理能力险些失控。

    织田作!这么暧昧的气氛和动作你竟然只觉得痒!?

    “好的,织田作。”

    太宰治乖乖地收回手,认真地为织田作重新上药,并仔细地包扎起来。

    和为自己包扎的感觉不同,太宰治为织田作包扎时心里充盈着奇妙的情绪——希望时光凝滞在这一刻,永不流动。

    但时光不会停止流动,它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期望而停下,就像织田作离去之后,太宰在没有织田作的世界里度过了四年。

    “麻烦你了,太宰。”

    织田作之助动了动被包扎好的胳膊,现在活动时带来的痛意比最初轻了许多,痊愈的速度比预想中的要好。

    他还想再看一眼新闻,但太宰换了个台——是十二星座当日的幸运物推荐,这没有什么好看的,但太宰治放下了遥控器。

    织田作之助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反而继续看了下去。

    【今天双子座的幸运物是~狗狗玩偶!活泼可爱的狗狗会给你带来许多幸运哦~!请随身携带你所拥有的狗狗玩偶!】

    主持人的声音在房间中回荡。

    织田作之助:“太宰,你是双子座吧?要——”

    太宰治:“不要!我讨厌狗!就算是幸运物是玩偶也不会带在身上!”

    前公司关门大吉的事没有在织田作之助心里引起太大的波澜,和port mafia做生意意味着做好了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他们应该也知道这件事情。

    织田作之助分别向狛治和苏格兰发送了慰问的消息,直到他和太宰在外面吃过一顿咖喱做晚饭,才收到了狛治的回信。

    太宰治兴致缺缺,撑着椅子晃腿,狛治的经历「书」中有记载,确实是个悲伤的故事——可太宰不感兴趣。

    世间悲伤的故事千千万,在芸芸众生中那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故事罢了。

    织田作之助看完狛治回复的消息,放下手机,露出一副沉思的模样。

    “织田作?”

    太宰治喊了他一声。

    织田作之助回过神。

    “狛治说,去制药公司的人有他的前上司,所以他的心情不是很好。”

    太宰治“哦”了一声。

    老板握着铲勺插话:“是安树制药公司吗?我在新闻上看到了,port mafia也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啊。小织你那位同事没有事吧?”

    织田作之助如实回答:“没有事,他的前上司没有对他下手。”

    但从回复的信息里传递的情绪来看,狛治现在的心情是真的十分糟糕。

    还有一个苏格兰没有回复,但狛治说逃离的人中有他,织田作之助放下心来。

    虽然只相处了短短两个月,但苏格兰身上没有织田作之助所熟悉的黑暗侧的气息,也对他十分关心,织田作之助难免多在意他几分。

    太宰治握着勺子,撑着脸颊懒洋洋地看着身边的织田作。

    太宰很喜欢看织田作思考的样子,别人看织田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太宰偶尔也不太清楚,但仅仅是看织田作那副模样,他就感到难以言喻的开心。

    尤其是当太宰注视着思考的织田作的时候。

    就像现在这样——织田作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向他看来。

    太宰治对织田作露出微笑:“织田作,你觉得什么时候赏樱比较好呢?”

    “我对安吾说的是四月……但这个月底也能去赏花,不如问问安吾的想法吧,他为了准备考试应该很忙。”

    “诶——安吾要考试啊……对安吾来说那应该是很简单的事吧。”

    太宰治嘀咕着,现在的安吾已经戴上了眼镜,日后想必也会拥有日渐后退的发际线,再次走上社畜公务员的道路。

    第29章

    *

    樱花在枝头绽放, 抬头看去,似乎连天空也被染上了粉红色,风吹过, 樱花的花瓣犹如雪一般飘散。

    飞鸟从湖面划过, 激起阵阵波纹。

    织田作之助欣赏着这样的美景, 心情十分的平和。

    “安吾你要去帝丹中学——?”

    太宰发出的声音惊走飞鸟, 织田作之助好奇地将视线投了过去,就在刚才,太宰和安吾讨论的话题是安吾的意向高中。

    “是的,有什么不对吗?”坂口安吾不解地问道,“那所高中在东京也是很有名的高中, 太宰君的反应真奇怪啊。”

    “安吾去帝丹难道是想当侦探吗?”太宰治做出一副苦恼的模样, “明明安吾是做间谍的天才~”

    织田作之助愣了一秒, 反应过来:“teitan和tantei,真有趣呢, 太宰。”

    “那点应该要吐槽才对织田作君!还有太宰君,‘做间谍的天才’又是怎么回事?不要莫名其妙楓地给人加上奇怪的才能!”

    坂口安吾不知疲倦地担任着三人中的吐槽役。

    织田作之助和他的两位友人, 太宰治与坂口安吾, 正在有着樱花树海的公园绝赞赏樱中。

    像他们一样坐在樱花树下的还有许许多多的人, 欢声笑语盈满整个公园, 氛围像春天,人们的笑脸像春天的樱花。

    “安吾要是去了东京, 就很难见到了啊。”

    太宰治对安吾身上的变数有些在意, 虽然他们之间曾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 但总归来说他可不想看到本该当异能科社畜的安吾被卷入死神小学生四周的风暴之中。

    坂口安吾吃惊地看向说出那句话的少年。

    这句近似关心的话语让他很是震惊, 震惊的程度不低于看到种田先生的脑袋重新长出头发。

    太宰治对他的表情传达出的意思很有意见:“怎么了?”

    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镜:“就在刚才,太宰君终于说出了像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会说的话。我还以为你会说让我直到上完高中之前都不要回横滨。”

    太宰治“啊”了一声:“你这是人身攻击!织田作!你看!安吾竟然这样对一个关心他的人说话, 好过分!”

    织田作之助安抚了闹腾的太宰治,说道:“横滨和东京只有三十公里,坐新干线很快就能到了吧?”

    太宰治趴在他背上,闻言撇了撇嘴:“特意去见安吾而去东京?那还不如去东京的原宿,顺带去看安吾。”

    坂口安吾嘴角一抽:“太宰君,某种程度上来说你才是最过分吧。”

    织田作之助拍了拍太宰治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后者安分下来,把脑袋搭在织田作肩上,眯起了眼睛。

    坂口安吾有些迟疑——一段时间不见,太宰君似乎黏织田作君黏得更狠了?

    在太宰治离开的那些天里他究竟做了些什么,不管是织田作之助还是坂口安吾都不知道,但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仍旧和之前一样。

    “安吾,你对间谍怎么想?”不知为何,太宰治一直强调着这个新奇的点子,笑容满面,笑意却不及眼底,“是个很有意思的工作,对吧?”

    坂口安吾深知不能顺着太宰的意思回答:“没有兴趣,我对未来的规划没有间谍这个职业,如果为了安定的话首选是公务员。”

    “公务员吗……安吾真厉害啊,这么年轻就已经规划好了未来。”织田作之助对此很感兴趣,认真地为友人思考起来,“说起来安吾精通黑客技术,能够选的岗位应该有很多,要加油啊。”

    坂口安吾对织田作之助直白的夸奖有些不太适应,作为回应,笑容显得有些羞涩。

    太宰治从织田作背上滑了下来,转而斜靠在少年身边,指出了一个事实。

    “公务员可是意味着秃头和睡眠不足哦?就算这样安吾也要当公务员吗?说起来猝死也是一种很快的死法——但前提需要十分疲惫,哎呀呀,这世上真的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呢。”

    “太宰君……究竟是什么让你对公务员产生了那样的印象?公务员先生们会哭的。”

    是未来的你啊安吾。

    太宰治眨了眨眼,露出狡猾的微笑。

    坂口安吾至今向两位友人隐瞒着自己的身份——受异能特务科资助的异能者,并且他从国二时就开始协助异能特务科的工作,不出意外的话,日后他也会成为异能特务科的一员。

    织田作君的资料在异能特务科中有部分记载,坂口安吾和他开始往来后,异能特务科允许安吾看了那些资料,希望由他自己判断是否要继续往来。

    现在他们仍坐在一起已经充分表明了坂口安吾那时的选择。

    但坂口安吾至今仍不太明白太宰治的过去,对方年轻,没有过去的经历,甚至不知道他在与织田作之助相遇之前度过着怎样的生活。

    不解的地方有很多,然而这些对安吾来说都不重要,心底有一个声音一直告诫着他,让他什么都不用做。

    ——坂口安吾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学生,没有需要他不得不做的事情。

    “说到工作,织田作君的新工作有着落吗?”

    坂口安吾关心地看向织田作之助。

    太宰治仰头,眼里倒映出织田作的影子。

    被问到这个问题的织田作之助有些迟疑,看了太宰一眼。

    太宰治:??

    他唰得坐直了。

    面对两人的注视,织田作之助说道:“狛治,他的前同事邀请我去他们的海边别墅当门卫。”

    太宰治:“……谁???”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他竟然完全不知道!

    织田作之助说道:“太宰见过那个人,那个时候和狛治站在一起的男人,叫黑死牟。”

    太宰治的表情变得不太好看。

    坂口安吾询问道:“那个人有什么不对吗?”

    非常不对!

    太宰治憋着一腔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甚至不能说。

    “那个人是个不错的人,”织田作之助说,“他说会提供住处,别墅在海边。我想去试试。”

    太宰治眸光闪动,想说我来养你不管是海边的别墅还是海上的游艇甚至是你用来写作的纸笔放书的书架——我都能给你,织田作。

    他动了动唇,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织田作之助愿意说出这件事就已经足够了,这证明他有考虑过自己的想法,但依旧想要这份工作。

    他做了那么多,不正是为了能让织田作在远离port mafia的世界里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吗?

    太宰治又重新枕回织田作的大腿上,懒洋洋地说:“难得有这么好的工作,当然要去了织田作——也就是说我们要搬家了吗?”

    织田作之助自上而下和他对视,点头:“如果他还愿意雇佣我的话,到时候应该就会搬家了。”

    提前体验一下海边的生活——。

    织田作之助如此想着。

    太宰治瞄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睛。

    坂口安吾对织田作君即将会有的新工作十分关心,询问着具体的情况,而织田作之助耐心回答着来自于友人的关心。

    春风伴着花香吹过,樱花花瓣慢悠悠地飘落在树下的三人肩上,头上。

    太宰治闭起眼睛,在黑暗中仿佛化身为河面上的小船,慢悠悠地顺着河流向远方漂去。

    以往他闭上眼睛,只有身处黑暗,在无机质的冰冷声音中坠入深渊的感觉。

    但这回不同。

    黑暗中,有人伸出手指,轻轻地从他面颊上拂过。

    ——是织田作的气息。

    太宰治放由自己沉入黑暗。

    织田作之助伸手拣起落在太宰面颊上的樱花花瓣,即使闭着眼,太宰也仍然轻轻皱着眉,织田作收回手时微微停顿了一下,从他眉间拂过。

    太宰的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如同放下了心头的重担,更加安心了。

    醒着的两人悄悄地放低了声音,织田作之助将太宰带来的便当推向安吾,小声说:“试一下吧,太宰的特制豆腐,他知道你吃了之后肯定会很高兴的。”

    打开便当盒盖,坂口安吾看见了那洁白的、外表无比普通的太宰特制豆腐。

    竟然真的带了……而且看起来一点也不奇怪。

    出于活力清炖鸡的前车之鉴,坂口安吾小心翼翼地拿起一片豆腐,手感和砖头相似,蘸了酱油之后入口的味道也意外的不错。

    “不错吧。”

    织田作之助微微笑了一下。

    坂口安吾点点头。

    “确实好吃,不过能做出这样的豆腐,太宰君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是个天才呢。”

    织田作之助很赞同他的评价:“太宰还说他又发明了一种新的食物,名为「超人耐久锅」,据说比「活力清炖鸡」会更加让人精神满满。”

    坂口安吾:“……难道说他消失的这些天真的去研究特制料理了吗?太宰君如果想要成为厨师的话希望织田作君能劝阻他。”

    织田作之助思考了一秒:“安吾是希望太宰只为我们做料理吗?你这么想他会很高兴的。”

    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镜,只能沉默以对。

    织田作君,好像有哪里不对吧。

    第30章

    *

    一起聚会赏樱之后, 坂口安吾继续为升学考试努力——虽然那对他并不是件难事,但坂口安吾不是那种吊儿郎当的人,既然要做, 一定要竭尽全力。

    可以预感到接下来他们相见的机会会减少, 织田作之助希望安吾能考好, 同时也希望自己的新工作能顺利。

    没有黑死牟联络方式的织田作之助在考虑一段时间之后, 给狛治打了电话。

    狛治正和中也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的声音通过电话传来,他问道:“织田?有什么事吗。”

    织田作之助把自己前段时间受到黑死牟的邀请、以及自己打算前去工作的事告诉了他,希望他能提供黑死牟的联络方式。

    狛治举着手机,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就在前段时间, 黑死牟阁下向他询问了他用来寻找前世恋人的消息渠道, 那个时间点正好是织田所说的时间之后一天。

    “联络方式当然能给你……”狛治退出通话界面, 从号码列表里找出前世同事的号码,一边问道, “你们相处得愉快吗?”

    一串数字在织田作之助的手机屏幕上跳了出来。

    “应该算相处得愉快吧?一起喝了咖啡,那个时候我推荐给你的咖啡, 他也喝完了。”

    狛治心想, 又是咖啡, 难道还能不喝完吗?

    ——黑死牟阁下与咖啡, 这对组合听起来有些微妙。

    其实狛治更想知道的是织田作之助和黑死牟聊了什么,但织田作之助的态度太自然, 想来和他们第一次在夜晚偶遇时聊的是差不多的内容。

    “你真的要做那个工作吗?”狛治郑重地问, 他可不想看前同事跳进火坑, “黑死牟阁下还好, 但那栋别墅里其他的住客都不是什么脾气好的家伙。”

    “嗯,已经决定了, 实在不行的话也能辞职。”

    “是吗……如果被童磨缠上,又下不去手,不要犹豫,直接告诉我吧。”狛治仔细地想了想,黑死牟阁下提出了邀请,应该是看重织田的意思,既然如此,想必也想过了织田入职之后会迎来的麻烦,同样的,理应也有应对的措施。

    “我还是有自信能应付那个家伙的。”

    鬼舞辻无惨的血已经不起作用,他们所经历的第二次死亡稀释了身体里的鬼血,血鬼术的力量已经不如过去——而狛治和继国岩胜一样,都拥有人类时期学会的技术。

    织田作之助感谢了他的好意,结束通话,又给继国岩胜打了过去。

    继国岩胜也在看电视,晚间新闻没有吸引他的注意力,铃声忽然响起的下一秒,他飞快地按了通话键,甚至没来得及看来电人。

    电话那头响起的是熟悉的声音,却不是继国岩胜目前最想听的声音。

    “黑死牟先生?我是织田。”

    继国岩胜微微紧绷的神色缓和下来,回应道:“织田作,你考虑好了吗?”

    “考虑好了——我想要那份工作,还有吗?”

    “还有。”继国岩胜报上一个地址,“明天你直接来这里找我,我会全程陪同,不会让童磨打搅你。”

    “麻烦你了。”

    挂断电话,织田作之助若有所思地放下手机,太宰治斜靠在沙发上,懒洋洋地问他:“怎么了?织田作,那家伙拒绝你了吗?”

    织田作之助有些困惑地说道:“他们和童磨是同事关系,但感情似乎不好。都觉得我会被童磨缠着……”

    太宰治撇嘴:“因为那家伙就是会对人死缠烂打的家伙,那两个人应该也经历过和织田作你同样的事情吧。”

    *

    第二天,织田作之助打算去约定好的地方见黑死牟,太宰治强烈要求同行,义正言辞:“那可是之后要和织田作一起住的地方,作为同居人我当然也要仔细看了,织田作那么年轻,说不定会被那群不怀好意的家伙骗呢!”

    织田作之助只好带他一起去。

    两人约见的地方是海边的一处广场,鬼舞辻无惨的别墅离广场有四公里,而离广场右边一公里的地方,是有许多逝去之人沉眠的墓园。

    走下台阶的时候,太宰治望着那一排排安静的墓碑,视线停留在坡顶的那棵树下,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腥咸的海风吹过,头发在风中凌乱,遮挡住太宰略显难过的目光。

    织田作之助在台阶下方回头,迟疑地喊他:“太宰……?”

    收回视线看向织田作的太宰笑容满面,欢快地跳下台阶,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没什么~只是看着那些墓碑,觉得死后沉眠在这里似乎是件好事,织田作怎么想?”

    太宰总是会提及和“死”有关的事。

    织田作之助任凭太宰握着自己的手,目光放空片刻,腥咸飒爽的海风,耀眼温暖的太阳,一碧万顷的天空,无边无际的海——这样一看,确实是件好事。

    倘若他迎来死亡,想必也是愿意在这个地方沉眠的吧。

    “确实是件好事。”织田作之助说,“这样的话,来这里扫墓的人也不会那么难过了吧。”

    手上的力道猛地加重了一瞬,又慢慢地放轻。

    “是呢,扫墓的人……确实会没有那么难过。”

    太宰治小声地说着,脸上的笑容有些苍白。

    “——但还是会难过的啊,织田作。”

    这句话声音很小很小,小到连与他紧挨着的织田作之助也没能听见,海风吹乱两人的头发,同时也卷走这句细如蚊呐的话语。

    继国岩胜站在广场的喷泉旁等候已久,看到按时到达的两人点头致意,没有多说,直接带两人向别墅走去。

    他们提供的住处位于离别墅的大门一百米的地方,正好位于高处,四室一厅一卫,甚至还有厨房,家具厨具都齐全。推开窗户能看见海,海面上波光粼粼,海鸥展翅而过,带着冰冷湿气的头发铺面而来。

    织田作之助的眼睛闪闪发光。

    太宰治就那样站在一旁,安静地凝视着他。

    “这个条件应该算是不错的了,”继国岩胜从厨房内走出来,站在两人身后,“织田作,你还愿意做这份工作吗?”

    太宰治扭头看他,表情惊愕,像在看一只猪开口说话。

    织田作?织田作?!你竟然用织田作这个称呼???

    织田作之助说:“这个地方很好……但真的需要门卫吗?”

    身为port mafia二把手的住所,这栋别墅已经拥有足够的防卫措施,再额外添上一个门卫似乎就显得有些多余。

    继国岩胜稍微迟疑了一下才回答他:“那些人是首领的人,不能全信。”

    言尽于此,继国岩胜明白织田作能听懂他的意思。

    “……”

    思考之后织田作之助做出决定,看向身边的太宰,后者微微一笑,说:“织田作按自己的意思来做吧,这里是个好地方,不是吗?”

    织田作之助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如同观察着什么一般,最后轻轻点头。

    继国岩胜和织田作之助去聊聘用的事宜,太宰治百无聊赖地坐在窗边,侧耳听着客厅里传来的两人的对话声。

    继国岩胜比太宰治预想中的还要适应现代都市的生活——而且还厚颜无耻地用那个称呼来喊织田作。

    太宰有些不悦,但又很快觉得没有必要。

    行走于光明的世界的织田作肯定能结识更多的人,用「织田作」来称呼他的人越多,越证明织田作在这世上所留下的痕迹。

    太宰治靠在墙壁上,阖上眼,如同睡着了一般。

    织田作之助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副画面。

    他站了约有一分钟,身后继国岩胜起身,织田作之助不得不喊他:“太宰,回去了。”

    睁开双眼的太宰治异常清醒,笑眯眯地应了一声,没有任何困意。

    织田作之助迟钝地意识到太宰总是十分清醒,每天他所看到的太宰永远都是微笑着,即使闭上眼睛再次睁开之后,目光依旧清明。

    是因为不够安心吗?

    织田作之助有些困惑地想着。

    可是为什么?

    两人向继国岩胜道别,踏上回去的旅途,在电车上太宰治微微歪头,搭着织田作之助的肩膀睡着了。

    织田作之助调整了两人的姿势,困惑于太宰究竟有没有睡着。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织田作之助小声地喊他。

    “太宰?”

    太宰没有回应,发丝遮挡住他的面容,织田作之助看不清他的脸。

    织田作之助停顿了一下,张了张口,没有发出声音。他伸出手,安抚般地从少年头上轻轻拂过。

    太宰给织田作之助的感觉很复杂,他们的初见如同久别重逢,偶尔,太宰会看着他露出一副寂寞的神情,织田作之助都有所察觉,但他不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太宰总会避而不谈,玩闹着糊弄过去。

    每当那个时候,织田作之助都莫名地感到悲伤,似乎他曾经对太宰做过很过分的事情。

    织田作之助向后靠在椅背上,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太宰治依偎着他,仿佛真的再沉睡一般紧紧闭着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