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幸亏底下铺的全是枯枝树叶, 被垫了一下,没有受多重的伤, 只有胳膊和小腿划伤了。
他扶着壁面缓缓地站起身,忽然感觉肚子一阵抽疼,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渐渐地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肚子也没有那么疼了。
韦旭阳也看见了柳仪温,扑了过来,冲着洞下喊, “柳太医你没事吧,贼匪已经被歼灭了, 我们拉你上来。”
“我没事儿。”
说着一条绳子被放了下来, 柳仪温拽着绳子往上爬, 他们同样在拉, 没一会儿就上去了。
李携言仔仔细细地看着柳仪温, “哎呀,衣裳都划破了,你是不是受伤了?”
“何与非”快步上前, 一把抓住了柳仪温的手,手腕胳膊上都是蹭伤, 就连脸颊也在奔跑时被树枝给划伤了,于是把他拉走了。
有不少医师与士兵都受了伤, 行动有些不便, 只能在原地休整一下。
“何与非”将柳仪温拉到一处空旷的地方,掏出一个小瓷瓶, 仔细地为他清理伤口。
柳仪温不想让人碰自己,就要抽回手, “我自己来就好。”
但“何与非”紧紧地抓着不放手,表情凝重,似乎既生气又愧疚。
“你何必这样呢……”柳仪温低着头喃喃地说了一句。”什么这样那样的,我是这次的安抚司使,自当保护你们的安全。”宋琲这话说的很虚。
柳仪温感受着手心中温柔而熟悉的触感,还有“何与非”靠近时那股令人熟悉的浅淡气味,缓缓开口道:“我知道是你。”
宋琲一顿,又继续涂抹着药膏,嘴硬着,“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柳仪温叹了一声气,语气轻轻浅浅,却充满威胁,“如果你不自己承认,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宋琲心脏“噗通噗通”地跳着,那一字字的话语犹如砸在心上,让他无路可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满脸带笑,“我是受沈将军之托,沈将军可是楚王殿下的舅舅,自然是楚王殿下吩咐的,让我格外关照柳太医,若是磕着碰着了,是要拿我试问的。”
柳仪温紧紧地盯着宋琲这张脸,微微歪着脑袋,看了半晌,“脸皮做的不错。”
宋琲的笑容一僵,不过很快就掩饰了过去,还是他一贯的伎俩,打着哈哈死不承认,“柳太医说什么呢?什么脸皮不脸皮的。”
空气有片刻的安静,柳仪温什么话都没有说,忽然伸手去摸宋琲的脸。
最精细的人皮面具是让人看不出破绽的,除非用水浇在脸上,宋琲是不怕被看穿的,但面对柳仪温他很心虚,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柳仪温的脸立刻垮了下去,“宋琲,我再也不理你了。”说完他就要站起身。
宋琲慌了,一把抓住了他,抱进了自己怀中,“好好好,我认输,你别不理我了。”他细细地嗅着熟悉的气味。
已经快有半个月没有碰一碰自己的宝贝了,想念地很,怀里的温暖一刻都不想放手,“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柳仪温垂下的双手缓缓抬起,可最终还是没有抱上去,语气微微哽咽,“从一开始就发现了。”
“怎么可能呢?这人皮制作的手艺可是我师父教的,他在西域待过,制作地可是很逼真的。”宋琲无比惊讶,他自认为自己掩饰地很好的。
柳仪温轻轻一笑,伸手摸上了宋琲的脸,“一个人的容貌与声音再怎么改变,他也不会改变看一个人的眼神,他的味道,他的触感,你除了一张脸以外其他的全都是破绽。”
“阿温真聪明啊,别人都说我没有破绽呢。”
“你来这里做什么?”
宋琲的眼神飘忽了一下,不再看柳仪温,“我是被派来的。”
“你以为我会信吗?”皇帝如此宠爱宋琲,怎么会舍得送他来这么危险的阳昌。
“信不信我都来了,就跟你一样,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要跑来这里。”宋琲还在生气,不过是生气他在队伍出发的几日都躲着自己,生气他不理自己,可是自己还是想要见他。
宋琲怕就这样贸贸然地跑过来,柳仪温还是不理自己,就贴了一张人皮面具,谁知道竟然第一眼就被人家揭穿了。
“我自己你来这里是为了百姓,我也是,我们目的相同,就别不理我了,好不好?”宋琲握着柳仪温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地蹭了蹭,根本不想放手了。
“你刚刚有没有受伤?”
听到柳仪温关心自己,宋琲立刻将衣服撸了上去,努着嘴巴撒娇着,“受伤了,手都破了,可疼了。”
他受得伤可比自己的擦伤严重多了,柳仪温骂了一声,“活该。”可还是心疼地给他上药,用布条包裹起来扎好。
“那些贼匪是什么人啊?是百姓吗?”
宋琲摇了摇头,“就是山匪,专靠打家劫舍为生,从他们口中得知已经打劫了不止我们一个运送物资的队伍了,他们是有组织有纪律的,数量不可估计,这儿百姓肯定也深受其扰,这次不能恋战,只能打退,我已经写了信回京,说明缘由,让他们派人来剿匪。”
“希望阳昌的情况能够好一点。”
早晨休整一番,诸位医者也把马车让了出来,让伤员乘坐。
江太医是这群队伍中资历最老最有经验的太医,对大家道:“马上就要到阳昌地界了,大家一定要做好防护措施,我们不能先倒下了。”
有了济城的经验,阳昌官员迅速做出反应 ,已经将那些病患按照病情轻重分别隔离开来了,每家每户都定期撒上醋与石灰粉,由于需求巨大,已经供不应求,宋琲立刻让人将带来的物资分发下去做消毒,但还有人在陆陆续续地被感染。
柳仪温带着一小队做好防护措施进去检查了一番。
患者口吐白沫,脸面潮红高烧不退,身上有大大小小的伤口,已有不同程度的溃烂,疼得在床上打滚,只能将手脚全部束缚住,就连神智也不清醒,有些情况较轻的还能说出话来。
“第一批出现这种情况的是如何发现的?”柳仪温出来做了清理与消毒,问道。
此等疫病最早是在一个村落发现的,但村子现在都已经死的差不多了。
活下来的寥寥无几,其中一个人道:“是一个猎户在山中打猎许久没有回家,家人出去找,发现他晕死在小溪边,浑身都是溃烂,就把他背了回来,谁知道没几天,他们一家就都出现了这种情况,不到半月就全死了,紧接着村子里也有人陆陆续续的开始有这样的状况,已经死了不少人了,我们这儿的大夫一点办法都没有 。”
患病人员已经被隔离,但还有继续感染,就说明病原体依然存在。
宋琲立刻让人去山中排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江太医根据村民的症状草拟了几份对症下药的方子,柳仪温有不同的想法,几位医者与太医讨论一番后决定再添几味药,然后将汤药分发下去。
此疫病的两大症状是高烧不退与浑身疼痛异常,最终痛苦死去,如果将体温降下来,缓解痛苦,能够好一些。
第一轮汤药灌下去并没有显著的成效,诸位太医与医者大夫都拿出了自己的毕生所学去积极应对。
除了最严重的区域,还有几个感染不同程度的区域需要人手。
“仪温,你和旭阳去西区看看,这里交给我们。”江太医擦了擦额间的汗珠,对柳仪温道。
“是。”柳仪温带着韦旭阳去了西区。
镇上西区感染的人数较少,基本都是居家隔离,病症也不似东区那般严重。
柳仪温与韦旭阳他们做了逐一排查,发现这里的病人神智清晰,身上有几处浅浅的痈疮,还能下地走动,积极地配合治疗之后,竟然有了好转的起色。
“真奇怪,东区与西区挨得这样近,两区域的人时常有来往,西区的情况竟然好这么多。”韦旭阳一边熬药一边疑道,“而且药材也没有怎么变,西区最严重病人的高热都有退下的趋势呢。”
整个阳昌四通八达,人员密集,流通很快,疫病发展的速度也很快,但只有东区最为严重,其他区域只有轻微症状。
大概十一二岁的孩子走了过来,小脸红扑扑的,一点都不像东区的孩子那般干瘦,没有精神,他给他们端来了一碗水,“哥哥,谢谢你们来帮忙,喝点水吧。”
“多谢。”
他们接过来喝了一口,韦旭阳砸吧了两下嘴巴,道:“有点甜味儿,你放了糖吗?”
小孩摇了摇头,解释着,“这是西边的山泉水,很甜的,做得饭也格外的好吃,我们这儿的人基本上都喝那里的水,有时间其他村子也会来挑些呢。”
“哦哦,真的很甜,这样你们还省的放糖了。”韦旭阳逗着小孩说话。
柳仪温碗中清澈的水陷入了沉思,忽然猛地站起身,拉上韦旭阳,焦急道:“我们得赶紧回去,东区的水不能喝!”
柳仪温火速地跑向东区,大声喊叫不要喝水,又找到了宋琲,和他说了自己的想法,于是立刻带队去检查东区的水源,连县令等身居要职之人都去了,就算有不想去的,怕事躲起来的,也被强压着过去,阳昌管理不善,这些人也逃不了罪责。
大家听到这样的事情一个个都不敢再喝水,里正抖抖索索地将碗放下,“这……我们也做过排查,整个山头都翻了过来,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可疑之处啊。”
“我们刚刚去了西区,那里的情况要好很多,因为他们所食用之水是不一样的,我还问了其他不严重的区域,均是如此,所以才怀疑问题是否出在水源上。”
“对啊,我想起来了,”忽然一个年轻的小伙儿道:“我都是去西区挑水喝,他们的水甘甜,比这儿的水质好。”
这么一说,尚且没有感染病症的百姓纷纷表示,确实是如此,他们或多或少都是在别处挑水喝,自家区域的水用得很少。
用了大概半天的时间,宋琲终于在林中泉水的中游找到了一具已经高度腐败的成年野鹿的尸体。
野鹿双目滚圆,爬满了蛆虫,经检测还是生病而死,正巧到在了泉水之中,而那里比较隐蔽,树林阴翳,很难被人发觉,尸体逐渐腐烂,产生有害物质,经过泉水流下,被村民吃进口中,因此被感染疾病。
那个猎户一家恐怕就是吃了同样有病的动物才会如此。
柳仪温曾在古籍上见过,被感染的动物通常会有发狂、双目猩红、口吐粘液等症状,根据这些症状,大肆搜山,将被感染的动物全部抓住,并封锁泉水,自上游清理河道,放入解毒药物。
又花费了大概几日的时间,百姓不再饮用东区的泉水,感染人数大幅度减少。
柳仪温看着药炉,用小扇子轻轻地扇着,额间冒出了细细的汗珠,直接抬手用袖子擦掉,每个人都很忙碌。
虽然有效地抑制住了疫病的传播,但那些已经被感染的人仍然要好好治疗,不然同样会传染给其他人。
宋琲走了过来,将手里的两块烧饼递了过去,“吃点,我瞧你早上就喝了一点稀粥。”
柳仪温摇了摇头,“不用,我不饿,把这些都给百姓吧。”
这段时间,宋琲总觉得柳仪温是在刻意地疏远自己,虽然有治疗疫病的原因无暇顾及,可平时喘口气的功夫和他说话时总是不太理人的模样。
宋琲心中闷闷的,不禁有些生气道:“百姓要紧,你的身体更要紧,医者都倒下了,你让病人怎么办?”
柳仪温这才抬头望向宋琲,摇了摇头,“我是真的不饿。我又不是傻瓜,饿了不知道吃饭的,你吃吧,这些天你也辛苦了,情况怎么样了?”
宋琲太好哄了,柳仪温三两句话就让他心里暖暖的,直接坐在了他的身边,将这些天的进展描述了一下,“林中被感染的动物被抓得差不多了,泉水的毒性消减了许多,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正常食用了。”
“那挺好,现在就剩那些已经被感染的人了,如果烧退了就有痊愈的可能。”
虽然这么说,可是每天还是有人死去,甚至还折损了几位医师。
药理治疗是漫长的,年纪大的撑不过去,年纪小的体质差,因为疼痛,因为高热不退而烧死,只有青壮年才能熬一熬,有退热的迹象,但又反反复复。
后来柳仪温发现西区的病人自从喝了几贴药退烧之后就再也没有复发,渐渐地好了起来,尽管依旧体弱,但身上的痈疮在慢慢痊愈,只需要好好调理便可。
不止西区,凡事喝在西区熬煮药物的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好转,可能还是水质的原因,于是决定全部用西区的泉水熬煮,终于在第七天,死亡人数锐减。
既然泉水有用,要么是该水中有其他水源没有的东西,要么是水质不一样,于是柳仪温前去西区查看,有几个经常上山的猎户自告奋勇地给他带路。
宋琲得知此事连忙带着人去找他,山路难行,他像护小鸡崽子一样好好地护着柳仪温。
一路上,他们在听猎户讲他们上山打猎的事情,疫病未发生的时候他们也遇到了一些兽性很大的猎物,弄死吃了之后就会浑身难受,但用泉水煮沸,症状就会缓解一些。
柳仪温舀了一瓢泉水,细细地闻着,有一股甘甜的气味,并没有其他特殊的,然而很快,他在清澈可见底的泉水发现了什么,“你看这水里是不是有东西?”
水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随着水流慢慢晃动,宋琲顺着柳仪温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直接踩进了泉水,捞了一把,递给了柳仪温。
这种草形状类似水草,叶子又宛如锯齿,是在百草集上从未见过的一种植物。
柳仪温将水草放在鼻下轻轻地嗅了嗅,有一股甜味儿,和泉水中的气味很是相似,于是放在口中咀嚼了两下。
“快吐掉,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乱吃吗?”宋琲吓得掐住了柳仪温的嘴巴。
柳仪温顺势吐了出来,“这草长在水中,被泉水浸泡,泉水能喝,想来应该并无大碍。”
“那也不能贸贸然地放进嘴巴里。”
李携言仔仔细细地看着,忽然道:“这草我见过,我从前和我爹外出谈生意的时候见过有人把这种水草捣碎了喂生病牲口。”
“这是什么草?”柳仪温问道。
“不知道。”李携言摇了摇头,“我就是见过,当时还觉得好奇来着就多看了两眼记住了,那草跟这个很像的,也是长在水中。”
于是他们将这类草带了回去给其他医师与太医看,都不认识,就连土生土长的百姓都不知道,然后又去了其他水源均没有发现这种草类。
就将这种药草碾碎了喂给发狂的动物吃,几次之后确见成效,又经过反复的试验,证实了能够解疫病,于是配置成药方,用在了病患身上,第二日便退了热,且没有再反反复复,继感染人数锐减之后,那些已经被感染的人也在慢慢地好起来。
然而沉浸在喜悦之中的人们没有发现有人将一只老鼠放了进来。
***
柳仪温捧着装满热水的碗捂手,整个人缩成一团,热气腾腾的水蒸气模糊了眼睛,身体有些疲惫,就想窝着一动不动。
“在想什么?”宋琲坐在了他身边。
柳仪温叹了一声气,“在想,原来书本上的知识不是万能的,这世上还有需要东西还没有被发觉,就像只有李携言去过的那个地方才知道用此草可以医治发病的牲口。”
“这世上未知的事情未知的事物真的太多了。”
“是啊,我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柳仪温有些丧气。
宋琲拍了拍柳仪温的肩膀,安慰道:“不要这么想,你已经很厉害了,江太医还有那些民间大夫,他们都很厉害,运用自己所学的知识去帮助那些患者,其实没有找到那种水草,疫病一定程度上也能起到了抑制的作用。”
柳仪温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原来读那么多书,将藏书阁全部都翻遍了,是远远不够的,唯有实践才可以。”而待在太医院更不可能接触到这些事情的。
“如今疫病已经得到了控制,不会再有什么大问题了,你们这次可是大功一件呐。”
柳仪温浅浅一笑,他没有那么强的功利心,来这里只是尽些绵薄之力帮助百姓,看着他们脸上重新洋溢起的笑容,令人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见柳仪温如此高兴的模样,宋琲问道:“这些天,你为什么躲着我?”
柳仪温的神情闪躲了一下,“我没有。”
宋琲捕捉了他的神色,“是因为我贴了人皮面具骗你,你是讨厌我了吗?”
“没有讨厌。”柳仪温想都没想立刻道。
宋琲肯定道:“那就是有事情瞒着我,不知道如何面对我。”不然就没有别的情况了。
柳仪温沉默了,他抬眸望向了宋琲。
这件事已经压在他心里很久了,因为疫病的缘故让他无暇顾及,只要尽量避开就是了,但现在空闲下来,让他不得不又想起来。
半晌之后,柳仪温深吸了一口气,“殿下,你要娶王妃了吗?”
宋琲惊得喝口水把嘴都给烫着了,“什么!谁和你说的?”
“我其实纠结了很久,我觉得这事儿还是要和你说的,如果你真的要娶王妃了,你就告诉我,我不会纠缠你的,原本我就没有打算成亲,但你要成亲我也不会阻拦你,毕竟谁都想要奔向更好的前程,谁都……唔……”
宋琲捧住了柳仪温的脸颊,由于力气有点大,他的嘴唇都撅了起来,“谁和你这么说的?告诉我。”他不可能无缘无故提到这个话题,只有可能是从哪儿听到的。
柳仪温垂下眼帘,不安地揪着衣角,“安妃娘娘,还有几个小太监。”
宋琲眉心跳了跳,咬牙切齿着,可心中有十分地心疼,“你来阳昌是因为这件事,是因为躲着我吗?”
“不是,我来这里是为了给百姓治病。”柳仪温立刻否认道:“就算我要躲着你,也必要躲到阳昌来吧,谁会为了逃避什么而不要命呢。”
第42章
“柳仪温, 你好好听着,我没有要娶王妃, 就算要娶,也只会娶你,或者嫁给你也行,都随便,反正你记住,我不会娶王妃,任何人都不能强迫我, 哪怕我的母妃也不行。”
柳仪温的眼眸闪烁了一下,被宋琲的这番话惊到, 但很快又熄灭了下去, 低下了头。
因为他明白皇权至上, 明白天命不可违, 不是宋琲能够决定的, 就算皇帝的大女儿,当年万般不愿意,还是被迫与有情人分开, 嫁去别国联姻。
但宋琲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能让自己心悸不已。
宋琲捏住了柳仪温的下巴, 强迫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眼睛, “听到没有?”
“啊?”柳仪温愣怔了一下, 有些心不在焉的,“听到了。”
疫病得到了很好的抑制与治疗, 他们一行人在阳昌待了一个多月,有宋琲身份的震慑, 当地官员不敢造次,积极配合抗灾的要求,甚至还提供物资,这次有多方面的相助,得以让阳昌的疫病控制地及时,直到最后一例病患痊愈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那些感染疫病时所穿的衣服所用的被褥器具通通烧掉、砸掉,一件不留。
每个人都哭了,面上挂着愁苦与悲怆,这次疫病,东区的村落基本上没剩几户人家,有的人家中已经死绝了,有的人家只剩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几岁儿童,比比皆是,哭得都要昏死过去,有的人还活着可犹如死了一般。
疫病过后,所有人都应该高兴的,可都陷在一片悲伤之中,他们要面对着家园的满目疮痍,面对着亲人惨痛离世的难过与自责,面对稀稀落落没有几人村落的怅然。
宋琲带着人帮他们清理,柳仪温等等还在坐着消毒工作,到处撒石灰水,熏艾草。
一日一天天地过去,阳昌虽然没有恢复往日的模样,但百姓脸上的笑容多了一些。
阳昌百姓淳朴且心存感激,没什么东西可送的就送些鸡蛋土鸡,这些东西都是平时家里舍不得吃的,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感激地往他们怀里塞。
柳仪温接过了,但转头就将鸡蛋分给了那些眼巴巴看着的孩子们,摸了摸他们的脑袋,笑道:“吃吧。”
东区幸存下来的孩子瘦的干巴巴的,看上去就营养不良,一看见鸡蛋,两眼都在放光,高兴得手舞足蹈的,“谢谢哥哥!”
“我已经向父皇修书一封,告知他这里的情况,不日我们就能回朝了。”宋琲走到了柳仪温身边道。
“嗯。”柳仪温看着这些蹦蹦跳跳的孩子,团结一致重建家园的青壮年,虽然日子依旧清苦,但他们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在这里所感受到的情绪都比宫里要多许多。
百姓们都忙碌起来,想要用仅剩的食物招待这些为他们冒险的英雄。
但他们都拒绝了,原本重建家园就需要用银子,需要各种各样的物资,不能都浪费在他们身上,于是就简单地吃了一顿。
韦旭阳摸着自己的肚子,“这是我来这里吃得最饱的一顿了。”吃得肚子都圆溜溜了起来,治疗疫病艰苦,每日就喝些稀粥,吃点小菜,都把自己养瘦了。
“柳太医,你是不是也吃得很饱啊。”韦旭阳的眼睛不禁盯着柳仪温的肚子看,小腹那儿鼓起了一个小弧度。
进入十一月份,天气渐渐地凉了起来,衣服穿得有些厚实,可还是能看出肚子鼓鼓的,看上去不太正常,明明自己也没有吃多少东西啊,柳仪温感到有些奇怪。
然而没等他想多久,李携言蹦跳着跑过来,将手里的小玩意儿展示出来,一只用麦草编织的小蜻蜓,栩栩如生,像是要飞起来一般,“瞧,这是二狗给我编的,特别好看。”
这是这些孩子都会的手艺,经常编织起来,可以拿到镇上去卖,换些银钱,补贴家用。
“啊,我也要我也要!”韦旭阳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麻溜地站起身去找那群小朋友。
“我觉得这里还挺好的,如果不是因为疫灾,是个游行的好去处。”李携言惬意地看着天边的晚霞,道。
这里民风淳朴、景色优美,山清水秀,又靠近大渊的最西边,夜晚可以看见太阳落山的霞光,美不胜收,可一场疫灾,让人无暇顾及这样的美景。
“我还是第一次出远门。”柳仪温的视线被漂亮的晚霞吸引,浅浅一笑。
自他入宫之后,除了去西京围场就再也没有去过其他地方了,各地方的美景、风土人情全部是从书中得来的,可自然界盛景远远比图画美丽得多。
“那你应该多去看看,我娘不在了,我爹总是在外面跑生意,我就生气了,在地上打滚哭闹,后来我爹每次都把我带去,渊朝泱泱大国,哪里都好,自由惬意,可以领略风土人情,可以感受风俗习惯,”李携言向后撑着手,整个人呈现着这一个月来所没有的松快。
“如果可以我想永远在外畅游,你不知道书本上的文字与图案比起实景来可是差远了,但我还得回来接手我爹的生意,得将我们李家的生意发扬光大,不然可没有银子给我挥霍。”
是啊,就好像医术,看得再多是没有用的,只有设身处地才能正在的领略到。
他是不是不应该待在宫中了……
这时,宋琲走了过来,瞥了李携言一眼,他立刻打了一个激灵,识趣儿地跑掉了,跟韦旭阳一样扎进了小孩儿堆里。
柳仪温继续拿起一根小木棍在沙土上画着圈圈,两人都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忽然,宋琲掏出了一个东西,一只草编的小蝴蝶,歪歪扭扭的编织手法,有点儿丑,没有刚刚那只小蜻蜓精致。
柳仪温看了一眼,“殿下的动手能力真的很差。”
“啊?你怎么知道的?”宋琲眨巴眨巴了两下眼睛,一脸无辜状。
柳仪温接过来仔仔细细地看着,“那些孩子要靠草编的小玩意儿卖钱,怎么可能编得这么简陋啊。”
“我还想让阿温夸夸我呢。”宋琲死皮赖脸地凑近了一些,枕在了柳仪温的肩膀上。
柳仪温受不了会撒娇的宋琲,笑道:“嗯,殿下很厉害,学了一遍就会了。”
宋琲嘴角微微一翘,可渐渐地又垂了下来,“我收到了父皇的回信,他让我速速回京,我明天可能就要走了,你们也差不多那个时辰启程,我会让林栩然与南越尘护送你们回去,还是之前剿匪一事,父皇已经派了人过来,回去的时候就不要经过那片区域了,可能要绕一些路,不过不着急,慢慢来就好,等我办完了事情,就快马加鞭地追上你们。”
“你既然有事也不用来来回回地跑的,很辛苦,我又不会跑掉。”柳仪温还记得宋琲从济城一路赶来还累了三天三夜呢,身体会吃不消的。
“我真怕你跑掉,这些天来,你总是不能让我安心,好像我要失去你一般,如果不是行程急,我真想把你一起带走。”宋琲悄悄儿地牵起了柳仪温的手,轻轻地磨搓着,贪恋着手心里的那丝温暖,舍不得放开。
柳仪温没有再说话,只静静地让宋琲握着自己的手。
“你这样,我更加不安。”宋琲的手不由得紧了紧,“我和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什么话?”
“我只要你一个,这是真话。”
柳仪温愣了愣,又将手附在了宋琲的手上,轻轻地拍了拍,“嗯,我相信你。”
这一夜,宋琲是抱着柳仪温睡得,只是安安静静地睡在一起,什么都不做,来慰藉自己这些天来的不安。
柳仪温久久没有睡着,看着宋琲的睡颜,伸出手想要抚摸一下,可最终还是停滞了下来。
在即将放下时被宋琲捞住了,先是亲了亲,然后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柳仪温嘴角微微一翘,轻声细语道:“我会跑的。”
第二日清晨,柳仪温醒来的时候,宋琲就不在了,床铺的另一半已经凉透,估计天不亮就离开了。
外头有人说话的声音,搬运东西的声响,柳仪温知道该出发了,于是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麻溜地爬了起来,可坐起来时有一阵晕乎乎的感觉,休息了片刻才好一些,之后赶紧把自己穿戴整齐了。
就在正准备过去打开房门的时候,那阵眩晕就又来了,幸好稳稳地扶住了一旁的桌子,不然就直接栽倒下去了,肚子也传来了一阵阵的疼,难受得想要呕吐。
这次缓了好久都没有平复下去,眼前有些发虚,柳仪温捂着自己的肚子,脸色都白了。
本来是不想当一回事的,但忽然想到疫病刚过去,自己的症状又有点不妙,担心会被感染了,于是就为自己号脉。
脉象滑如走珠,脉动流利,是……是喜脉!
柳仪温惊得瞪大了双眼,猛地抽回了手,满脸的不可思议,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累极了才会这样,一定是把错了。
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重新摸脉,然后不管摸几次都是同样的结果。
他……他怀孕了!
已经有五个月了,算算日子,就是在七夕那段时间怀上的。
柳仪温不敢相信这个事实,焦虑得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怀孕,明明他不是小哥儿啊,没有生育的功能啊。
焦躁不安的情绪环绕着,柳仪温赶紧过去将房门反锁上,将窗户什么的通通关紧,然后把自己脱了个精光。
五个月大的肚子已经伏起了一个明显的弧度,他竟然一丝一毫都没有察觉到,该说这是一个乖宝宝呢,还是自己太过迟钝了。
可是近日来,他确实是食量增大,容易瞌睡,只是因为疫病出于高度紧张与强压之下才会没有发觉,等缓过劲儿来的时候才觉得有些不舒服。
柳仪温对着一面小小的铜镜照着,浑身上下都没有找到一颗小红痣,没有孕痣就不可能会怀孕,这是古籍中所记载的,从未有过特例。
难不成自己还能变异!
难道他变成小怪物了吗?
柳仪温坐在床边惴惴不安,心烦意乱地啃着自己的手指甲不知所措。
五个月了,打掉是很有风险的,一不小心自己的命就丢了,而且刚刚的脉象显示它很健康的,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毫发无损,足以见得它是多么的顽强。
安妃娘娘会放过他吗?本来她就不喜欢自己和宋琲搅和在一起的,又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小娃娃,她会更厌恶吧。
不不不,他也不能回去做太医了,如果被人发现就完蛋了,不止自己完蛋,就连师父都得跟着完蛋,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柳仪温宛如天塌了一般,坐立不安,走来走去不是,坐下来也不是,肚子还点难受,柳仪温一边摸着肚子,一边抓耳挠腮。
如果早一点发现呢,如果在宋琲还在这里的时候发现呢?他就不是这样无助了。
“咚咚咚——”
南越尘敲门道:“柳太医,您收拾好了吗?我们要准备出发了。”
柳仪温吓了一跳,慌里慌张地感觉穿衣服,“好……好了!”
李携言迎了上来,看了看柳仪温的状态,担忧道:“你神色看起来不是很好啊,昨天没睡好吗?”
“没……没什么。”柳仪温弓着腰身,遮掩着自己的小肚子,然后问南越尘道:“殿下是不是已经走了?”
“是啊,今日天不亮就离开,您有什么事儿?”
柳仪温一把将南越尘拉到了一边,仔细地询问着,“我们大概多久到京城。”
“怎么也得有□□日,屿山不能走了,我们得绕一下,会再延长几日。”
一进京就得回宫述职,耽误不得,再耽误几日的话就得六个月了,他的肚子再拖下去只会越来越明显,到时候就是穿得厚实些也能看得出来的。
一路走来那么人看着,他想躲都没法躲的。
于是,柳仪温环顾了一下四周,小声地和南越尘道:“那我能不能给殿下写封信,快马加鞭地送给他,或者飞鸽传书,之前我们写信的时候也用过。”
“飞鸽不太行,不过可以快马加鞭送去,能比我们早个五六日送达。”
柳仪温一听连忙回去写信,迅速写完之后交给了林栩然,“麻烦你一定要帮我送到,我……我现在没有银子,等回京了,我一定……一定好好谢谢你。”
南越尘受宠若惊,道:“柳太医说哪儿的话,为主子办事是应该的。”自家主子对柳仪温的态度可是日月可鉴,说不准以后还能是王妃呢,那也是正经主子,这点小事儿肯定办得妥妥的。
不知道还好,自从知道自己肚子里怀了一个小娃娃就哪哪不适应,不是怕磕着碰着了,就是怕被人发现了,活得像只惊弓之鸟一般,都弄得心力交瘁了。
柳仪温除了吃饭以外都蜷缩着,就连江太医都看出来他的行为怪怪的,不由得道:“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我给你把把脉象。”
“不,不用,”柳仪温连忙拒绝,“我很好,可能是……可能是坐马车时间太长了,有些不适应。”他急得汗都要出来了,还好江太医没有执意如此。
柳仪温等啊等,都等到了第八日,到了江南一带都没有等到宋琲的回信,按理来说他的信应该早就送到了,可是现在犹如石沉大海一般,了无生息,他越发坐不住了,离京城越近,他越是不安。
一日在驿站歇脚,吃饭的时候听到有人在讨论什么。
“你听说没啊,县令昨天被人刺杀了,命大没死成。”
“抓到刺客了吗?”
“没有,衙门那儿一点痕迹都找不到。”
“要我说那都是报应,当官不为民做主,现在轮到他自己了,活该。”
韦旭阳忽然凑了过来,眨巴眨巴着眼睛望着他,“柳太医,你最近是不是长胖了?”
柳仪温的筷子一顿,他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自己投射过来,他只能将头埋得更低,心虚地很,“没……没有吧,我怕……怕冷,衣服穿得多。”
夜晚,他捧着肚子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好像回到了京城,皇帝立刻召他去述职。
柳仪温诚惶诚恐地进宫面圣,穿着太医院专属制服,压根遮不住凸起的孕肚,只能猫着身子,可还是被眼力极佳的皇帝一眼看出了端倪,发现他身形有异。
皇帝立刻让人将他拉下去验明正身,当场震怒,“放肆!柳仪温,你竟敢欺骗朕!”
“陛下,微臣……”柳仪温想要辩解一二,但已经被几个侍卫死死按住。
皇帝大手一挥,尸横遍野,“拉下去立刻斩首示众,株连九族,柳庆、许怀清……一个个都不能放过!”
自己的亲朋好友在自己的眼前被斩首,血流成河……
柳仪温猛地从梦中惊醒惊醒,浑身都汗湿了,整个人都处在惶惶不安之中,再这么下去,他真的要完蛋了。
第二日,趁休息的时候,柳仪温悄悄地走到李携言面前,“携言,你身上有没有银子?”
“有啊,”李携言也没问柳仪温缘由,直接把自己的钱袋子掏了出来,“够吗?”
沉甸甸的一大坨,少说也有百两,简直惊掉了柳仪温的下巴,“你……你带这么多银子出来?”
“是啊,不够吗?还有呢,”李携言又掏了一袋子出来,“其实我带了好几袋子呢,但阳昌的时候已经分出去了不少。你要用的话就都拿去,我不差钱。”
“不用,不用这么多的,我拿些碎银子就好,等……”柳仪温停顿了一下,“等有机会了我就还给你。”
“不用还,你都拿去,我挥挥袖子都能掉出几颗铜板子的。”李携言甩了甩袖子,果然掉出来两枚,也放在了柳仪温手上,“不过你跟着楚王殿下,他都不给你银子吗?啧啧,可真是小气。”
李携言终于逮到机会说宋琲坏话了,太抠了,可要埋汰死他。
“谁说我跟着他了!”柳仪温一点就炸。
“啊?不是吗?有好几次晚上我都看见你们抱在一起呢,走的那天晚上我还看见他进了你房间,一晚上都没有出……唔……”李携言还没有说完就被人手动闭嘴。
柳仪温脸色通红,“嘘,你一定是看错了。”
又一个夜晚,柳仪温趁吃饭的时候在他们的餐食里放了点蒙汗药,只拿上了银子就跑了出来,连包袱都没来得及收拾。
可刚翻了一个窗户跑了出去,跑了还没有跑出街道就顿住了。
哎,不对啊,他就这么贸贸然地跑出来,到时候林栩然他们怎么交差啊。
柳仪温一阵懊恼,这样还会连累一群人,不是个好办法,还是回去,从长计议吧。
谁知道刚转了个头的功夫就被人捂住了嘴巴,一股血腥味直冲鼻腔,尖锐的利器抵住了自己的脖颈,“不许叫,不然我就杀了你。”
柳仪温咽了咽唾液,感受到利刃的寒意,立刻点了点头。
那个人才慢慢地松开了他,柳仪温松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对上了他的视线,虽然蒙着面,但看眼角细纹能看出他的年龄大概四十岁左右。
连忙移开眼神,发现他身上都是血,夜行衣都湿濡了一片,“你……你受伤了?”
黑衣人又将利刃抵住了咽喉,“你会不会包扎?”
柳仪温怕自己没有利用价值了就被对方给杀掉,于是点了点头。
“跟我走!”黑衣人强硬着拉走了柳仪温,将人带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
随着上衣被脱掉,柳仪温看清了伤口,是刀伤,伤在腹部,力度不小,得赶紧止血。
他翻出了自己的包袱,一大堆药物被摆放了出来,止血撒药包扎,动作娴熟,一气呵成,又不禁叮嘱道:“这两日你还是不要轻易挪动吧,不然伤口会裂开,再流血的话就麻烦了。”
黑衣人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人,手上没有茧子,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举手投足间让人莫名地有种熟悉之感,“你是大夫?”
“是。”
“那我刚刚看见你在那儿狗狗祟祟的?”
“我的同伴惹我生气,我离家出走,要气气他。”柳仪温随便撤了一个谎。
这人恐怕就是前两日几位客人谈论的刺杀县令的杀手,他不能将自己的真实身份说出来,不然就完蛋了。
黑衣人视线落在了他鼓起的肚子上,瘦弱的模样看上去就是个小哥儿,还是个怀孕的小哥儿,心下了然,这样的人更能帮自己脱困了。
“你得跟我一起走。”
“我不能,我的同伴还在这里。”柳仪温立刻拒绝。
第43章
黑衣人再次将刀架在了柳仪温脖子上, “除非你不想要命了。”
尖锐的利刃比刚刚还要靠近地贴紧他的皮肤,柳仪温很害怕, 但还是不得不镇定下来,将手伸进了袖口,“你的情况不算太好,杀了我,你不能短时间地找到另一个医者,看你的样子也是被人发现了追杀吧,你急于脱身, 就更……更不能杀了我了。”
黑衣人笑出声,利刃那远了一些, “你还挺聪明啊。”
柳仪温趁人不注意从袖口掏出了蒙汗药, 谁知道还没有撒出来就被对方捏住了手腕, 痛得他眼角都沁出了泪花。
“安静点, 别想着要搞小动作, 否则我真的会杀了你,我可不在乎自己手上沾了几条人命。”黑衣人冷冷地威胁着,“放心, 如果你助我离开,我就把你放回去和你的小夫君团聚。”
柳仪温没有去纠正他, 那个人不是自己的夫君,他摸着自己的手腕, 眼睁睁地看着蒙汗药被人收走, 摸了一把眼泪。
早知道有此一遭,还是不跑了。
黑衣人收了匕首, 看着眼前眼泪汪汪又忍着不哭模样的小大夫,不禁道:“不过能气得将自己已经怀孕的哥儿跑出来的夫君也不是个男人。”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 柳仪温被迫换上了一身短打,布条腰带系上,凸起的肚子十分的明显,坐在驴车上。
由于是清晨,路上的行人很少,但重要关卡处有衙役把手,增加了不少人,比他们来时还要严格,看来那个县令是凶多吉少了。
衙役将他们拦了下来,打开画像仔细地和两个对比。
柳仪温看了一眼画像,与大叔的脸完全不一样,他应该是贴了一张假脸,这让他不禁想起了宋琲,他们都会做人皮面具。
衙役仔细地盘问,大叔面不改色地回答,衙役们看了看他们的样子,挥了挥手放行了。
韦旭阳起了个大早,但里里外外都找不到柳仪温的身影,情急之下直接闯进了林栩然的房间,“林侍卫!柳太医丢了!”
林栩然立刻清醒了过来,带人出去找,只在旁边的巷子里发现了一滩血迹,地上还有一个小药瓶。
韦旭阳看着药瓶,连忙道:“这个是柳太医的药瓶,我见过,他随身携带着的。”
李携言着急忙慌的,担心柳仪温出什么意外,忽然想到了什么,“昨天我听吃饭的客人说县令被人刺杀,他不会……不会被贼人掳走了吧!”
林栩然头脑风暴着,很快想到了方案,让人去县令家探查情况,另一拨人去各个关卡码头等地方暗中排查。
得到的结果,县令昨天晚上又被人刺杀,且成功了,匕首抹脖,当场毙命,看伤口,对方是个经过训练的职业杀手,县衙也在追查此事,但这样的人是很难查到踪迹的。
林栩然与南越尘直接亮明了身份,下达死命令让他们务必要找到那个杀手,且不能伤害他身边的人。
如果柳仪温找不到,他们全部都得完蛋。
赈灾的队伍必须如期抵达京城,不然不好交代,林栩然让他护送他们继续走,而自己与南越尘留下来去找寻柳仪温的踪迹,但李携言死活不肯走,他们也只得带上他。
林栩然寻着地上的踪迹去找,但走到一半就断开了。
午后,一个衙役点头哈腰地过来禀告,“方才属下看见了一个与大人描述的容貌很像的人,但那个人是一个怀孕的小哥儿,不太像是大人要找的人。”
李携言认识的柳仪温可不是小哥儿,不然不可能进入太医院的,于是道:“那……那就不是美人儿啊,咱们的方向是不是错了?”
可林栩然还是有些怀疑,这世上怎么会有长得如此肖像的人,再三确认道:“你有没有看清楚了?”
“当然了,我身为衙差,阅人无数,那人身量纤纤,一看就是一个小哥儿,小腹鼓起,看起来至少四五个月。”衙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没人可以侮辱他的专业。
现在是宁可抓起来也不能放过,于是林栩然让衙役将人抓过来,切忌不能伤着。
驴车一路出了槐城,直到中午,走出了很远的距离,这里是两城的交界处,有不少赶路之人,路边设有茶棚,供行人歇脚解渴之处。
已经中午了,到现在为止柳仪温滴米未进,连口水也没有喝,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大叔于心不忍,看着已经远离了槐城,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人追上,而且他们掩饰得很好,不易让人察觉,于是停了下来,买了一壶茶水,给柳仪温倒了一杯,“喝吧,解解渴。”
“多谢。”柳仪温拿出了两个馒头,递给了大叔一个。
这本来是逃跑时在路上吃的,但被人掳走,又快速赶路,口干舌燥的,馒头都咽不下,有了茶水才能勉强吃了两口。
大叔闻了闻馒头,没有发觉异常才开始吃,“再往前走一段,我们就分开吧。”
柳仪温点了点头,心里盘算着到时候自己要怎么回去,也得雇一辆马车或者驴车吧,不然凭他的脚,走废了都走不到。
一个小孩走了过来,大概四五岁的样子,咬着手指望向柳仪温手里的馒头,他笑意轻柔温和,又拿出了一个馒头递给他。
一旁坐着歇脚的妇人看见了自家孩子伸手跟茶棚里的客人要东西,甚至都抓在手里,连忙跑过来要扣出来,满脸的窘迫,“哎呦,真是对不起,这孩子,你个贪吃鬼,快把馒头还给人家!”
“没关系没关系,不过一个馒头罢了,让他吃吧。”柳仪温连忙制止。
妇人红着脸,一个劲地道歉,“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今日忙着赶路,早饭都没有吃,这孩子也是饿着了,快谢谢哥哥!”夫人拍了拍孩子。
小朋友奶声奶气又很有礼貌地说着,“谢谢哥哥。”
柳仪温轻轻地揉了揉小朋友乱糟糟的头发,笑道:“不客气。”
妇人走的时候,大叔将壶中剩余的茶水给了他们,同样得到了小朋友的道谢,他嘴角微微一翘,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此刻倒是完全不像一个刀尖舔血的恶人。
柳仪温将一切看在了眼中。
“吃完了吗?”大叔不拘小节地擦了擦嘴,问道。
“嗯嗯。”
柳仪温爬上了驴车,草帽戴好,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看着驴车,“大叔,你之后要去哪儿啊?”
“这不是你该管的。”
柳仪温鼓起勇气,道:“就是,如果你安全了,能不能把驴车给我,我方才看了一圈,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想雇辆车都不行,我走回去可能走不动,我不白要的,我有银子。”说着就掏出了一个钱袋子,立刻引起了旁边行人的注意。
大叔瞥了一眼,那一兜子沉甸甸的,少说有百两,“你还挺富有,劝你把银子收好了,别让心怀不轨的人瞧见,连人带钱把你给掳了。”
柳仪温心想,他已经是被人给掳走了,若是能让他平安回去,把所有的钱都贡献出来都成。
越走行人越来越少,忽然,驴子表现得很不安,大叔的眼神也陡然一转,变得警惕与凶狠了起来,将没收来的蒙汗药抛给了柳仪温,低声道:“有人来了,待会儿有危险,你就躲起来。”
柳仪温乖乖地躲了起来,绝不给人拖后腿,紧紧地握着小药瓶,谁敢靠近就撒一波,实际上也没人靠近他,三下五除二间全部被大叔撂倒了,但未见血光,只是打晕了。
躲着的柳仪温静静地看着他的招式,莫名地觉得很是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了。
等衙役都被打晕后,柳仪温才跑了出来,看见大叔拿出一个蓝色的瓶子,打开塞子放在衙役的鼻下,等嗅到最后一个,正好空了。
柳仪温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失忆粉。”
顾名思义,嗅到这种粉末的人就会出现失忆的症状,根据药力的不同会导致失去记忆的长短,他的药效浅,只会让人失去一个时辰内发生的记忆。
柳仪温觉得很不可思议,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里的药瓶,产生出了很大的兴趣,不禁道:“这真的能让人失忆吗?”
“你要试试?”
“不不不。”柳仪温连忙摇头,况且里面都空了,想试也试不着了。
大叔收起了空瓶子,道:“好了,驴车归你了,你可以回去了。”
柳仪温一惊,立刻拒绝,“不行,我……我得跟着你,衙役都追到这儿了,他们肯定以为我们是一伙儿的,要是杀了我怎么办。”他是真的害怕,如果把他抓起来严刑拷打问出大叔的下落,他肯定是遭不住的。
“啧。”大叔有些不耐烦,可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模样,又有些不忍心,挺着个大肚子总归是有些困难的,“他们失忆了,不会说出去的。”
尽管如此,柳仪温还是隐隐地有些不安,这里离槐城已经很远了,等到回去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
大叔看着他弱小无助的模样,叹了一声气,“算了,那就一起走吧。”总感觉自己带上了一个麻烦。
“大叔,那些药粉是你自己研制的吗?”
“你似乎很感兴趣?”大叔挑了挑眉毛。
柳仪温毫无防备,“对啊,我是大夫嘛,对药理方面的都很感兴趣。”
大叔莫名其妙对这个小哥儿产生出友好的念头,于是实话实说道:“这是西域传来。”
“西域?”柳仪温一惊。
“怎么,你去过?”
柳仪温摇了摇头,“我有一个……朋友,他的师父就是西域人,他师父教他武艺,还教他□□,西域似乎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他的目光中隐隐有些期许。
听到这话,大叔拉着缰绳的手顿了顿,回头深深地望了柳仪温一眼。
“西域可不是一个好地方,鱼龙混杂,到处是危险,一个不留神命就丢在那里了。”大叔直接打破了他的幻想,西域一点都不美好。
柳仪温撑着下巴,看向大叔,“你看起来不像是那些穷凶极恶的恶人。”他和大叔熟稔了一些,便想到什么就聊什么了。
“我听人说,那个县令也不是什么好人,压榨百姓,奴役百姓,导致他们怨声载道的,在某种程度上,您也是为他们除害了。”
“我这一生最恨贪官污吏了。”大叔恶狠狠地道。
那样的语气如同淬了毒一般,听得柳仪温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看来是真的十分痛恨那些人了,不然也不会三番五次地去刺杀,直到那人死亡。
这人身上肯定有故事,但柳仪温也不想戳人家的痛处,于是扯开话题,“大叔,我们要去哪儿啊?”
“月城。”
柳仪温猛地一震,月城是他的故乡,他的家……
他的眼眶不禁湿润了起来,又用袖子擦了擦,强迫自己压下心中喷薄而出的情绪。
绕过一座城池,他们抵达了月城,这里似乎是大叔的地盘,他直接撕掉了人皮面具,露出了真实的容貌,大概四十岁上下,月城城主与大叔关系甚密,设了宴席来招待。
柳仪温瞧着他们的眉眼有些相似,大概是兄弟之类的关系。
大叔时刻关注着槐城的动向,听闻某家的小少爷被贼匪掳走,柳仪温听着描述与自己很像,应当是林栩然的人在找自己,正好为他找到了借口,也能向宫里交代。
于是干脆就不回去了,他的肚子已经越来越大了,衣服都没办法遮掩住。
回到家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柳仪温第一次感受到家乡的温暖,可是许府却早已破旧不堪,门可罗雀。
城中医官稀缺,柳仪温自告奋勇地当起了医师,为城中百姓医治。
大叔过来拿药,他将柳仪温这些日子的行为举措都看在眼中,很喜欢这个年轻人。
看着他奋力捣药的模样,不禁问道:“你一个孕夫就这样贸贸然地跑出来,也没见着你那个夫君来找?看来那也不是个好东西。”
柳仪温脸一红,“我……我没有夫君,我还没有成亲呢……”
第44章
赈灾的队伍顺利抵达京城。
宋琲被紧急召回京去处理皇帝安排的任务, 时间紧迫让他无暇顾及其他,但算好了柳仪温回京的日子, 便紧赶慢赶地回京。
等他重新回到京城时,才从林之盛口中得知,柳仪温被贼匪掳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懊悔愤怒担忧害怕等情绪交杂在一起,又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焦虑不安,宋琲现在的状态十分的癫狂, 就连林之盛都不敢轻易靠近。
“殿下……”林之盛梗着脖子上面,想要宽慰两句。
宋琲蹭地一下站起身, 周身笼罩着一层浓雾, 死气沉沉黑压压的一片, 眼眸阴沉肃杀, 恨不得即刻弄死那些贼匪, “本王亲自去一趟槐城。”
林之盛一刻不敢耽误,立刻安排下去,宋琲快马加鞭, 林之盛追在后面累得跟狗一样,终于在第三日抵达了槐城。
林栩然和南越尘一个个大气不敢喘一下, 毕竟是在自己手里丢了主子这么重要的人 。
宋琲让他们将这些天所发生的事情通通说一遍,事无巨细。
林栩然提到了柳仪温的那封信, 可是宋琲没有见到, 就连看家的林之盛都没有印象,但也立刻派人回去取, 一来一回又耽误了五六日。
期间,宋琲也没有放弃寻找柳仪温的下落, 将槐城翻了个底朝天了都没有一点踪迹。
一行人活在宋琲的低气压中,一个个都不敢上前触霉头。
宋琲终于拿到了那信封,送信来的时候,林之盛正巧不在,是他身边的小太监接的,可是事情太多一忙就给忘记了,便一直压在一堆信里。
柳仪温没有写多少话,只是说有事情想和宋琲说,问他可不可以早一点去找他,或者不要回京,他不想回京。
不想回京……
宋琲反反复复地看着“不想回京”这四个字,双目猩红,控制不住力气,脆弱的纸张被捏得褶皱不已。
在场的人只有李携言敢够长了脖子,窥得信中的内容,因为他真的很担心柳仪温的处境,不禁怀疑道:“美人儿不会是故意的吧。”
宋琲一把揪住了李携言的衣襟,阴沉沉道:“所以呢,你在告诉我,是柳仪温自己跑了?”
先是写了信告诉自己不想回京城,又和李携言要银子,再趁夜给他们下蒙汗药,尽管不想承认,可怎么看都像是预谋已久携款逃跑了。
***
进入十二月,渐渐地迈进冬季,冬日的月城格外的寒冷,柳仪温裹着厚厚的棉服坐在医馆里。
不用再担惊受怕,柳仪温就不再刻意地隐藏着肚子了,渐渐地已经接受了这个小家伙的存在,有时间还会感觉到他在肚子里动来动去的,健康活泼地很。
棉服臃肿,让六个月的孕肚看起来十分的明显,他的状态也好了许多,不再总是头晕目眩,肚子抽痛了,可以在外面走一走,同样是圆润了不少,尖下巴都变得流畅了起来,但那张脸还是精致地好看。
因为冬季,天气寒冷,不少体质不好的人都感染了风寒病倒了,不严重的尚且可以到医馆来看病,有些严重得都下不来床的,柳仪温会上门医治。
贫穷的病患也不在少数,柳仪温会为他们垫银子,借来的百十两银子没一个月就快少了一半了。
“你这孩子也是的,怎么总是给他们垫钱,你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啊。”馆主瞧他大着肚子又不方便的样子,忍不住就会说他两句。
“没关系的,没多少铜板。”柳仪温笑道。
“今儿十几枚,明儿十几枚,你还剩多少?”馆主轻轻地敲了敲柳仪温的脑袋,“该给孩子留些,等孩子出生了,花钱的地方可多着呢。”
馆主虽然这般奚落着,但柳仪温知道他是刀子嘴豆腐心,也是位良善之人,经常少收几个铜板子。
“我还有银子的。”柳仪温依旧笑眯眯着。
“你总是有理。”馆主凑过来些,小声地说道:“我上次和你说的事情,你觉得如何?”
柳仪温生得漂亮,又有一手好医术,深受十里八村的城民爱戴,有不少春心萌动的汉子看上了他,哪怕是有娃娃了也不要紧,大渊本就不拘于小节,可以媳妇儿娃娃一起养。
甚至有那么一两个胆子大的就和馆主说了说,想要他在其中帮忙说合。
然而柳仪温只是摇了摇头,“我自己一个人挺好的。”
“你这样到底是不方便的,多个人也能搭把手,我听阿增说,你那男人是个负心汉,也没什么好留念的。”馆主也不禁骂了那个臭男人两句。
阿增就是大叔,上次说了自己还没有成亲的事情,心直口快的大叔就差破口大骂了。
“他……他不是负心汉。”柳仪温来到月城后给宋琲写了几封信,可还是没有回应,这让柳仪温心里越来越没底。
但他也不怪宋琲不回信,毕竟是自己先跑的,若真要论起来,他才是那个负心汉吧。
医馆里吵吵闹闹了起来,还夹杂着孩子的哭声,是个卖油老板的小女儿小莲在路上摔了一跤,磕在了石头上,膝盖都磕破了皮,流了好多血,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怕疼,怎么都不肯上药。
柳仪温走了过来,小莲膝盖那块的裤子被剪开了,为了方便处理,血迹都和棉裤沾在了一起,免不了要受些苦楚。
“没关系的,忍一忍,很快就不疼了。”柳仪温给小莲喂了一颗百消丹,能够缓解疼痛。
果然,没一会儿小姑娘的挣扎与哭声都小了一些。
“乖乖,把眼睛闭上,一会儿就好了。”柳仪温轻声细语地哄着她,手上一刻都不敢耽误,抓紧时间处理伤口,撒上药粉,仔细地包扎起来,扎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笑道:“好啦。”
小姑娘睁开了眼睛,睫毛上还挂着颗颗泪珠,鼻翼一吸一吸的,看着自己刚刚还红肿流血的膝盖变成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破涕而笑了。
“小莲真乖,奖励一颗糖球。”柳仪温揉了揉小姑娘毛软软的头发,拿出了一颗粉色的糖球,又嘱咐她的父母,“等药效过去,到晚上的时候就会有点疼了,你们注意一下,而且伤口不能水,每两日就要来换一次药。”
“多谢,多谢柳大夫。”卖油夫妇一脸的感谢。
小莲奶声奶气地道:“谢谢知知哥哥。”
直到医馆关门,柳仪温结束了自己忙碌的一天,但十分的充实,拎着一包安胎药回家。
柳仪温住在大叔的房子里,一条宽巷子,里面有不少租客,均是来自于五湖四海之人,租金也便宜,每天都热热闹闹的,他很是喜欢。
大叔似乎又接了什么任务,已经好几天看不见人影了。
柳仪温住在二楼,刚走上楼梯,一个阿婆走了过来,“柳大夫,你上次帮我垫了药费,我真的太感谢了,等我把鸡蛋卖了,有钱了就还给你。”她手里揣着几颗鸡蛋,塞到了柳仪温怀里。
“没事的,鸡蛋还是您自己留着吧。”
“应该的,应该的,你现在一个人吃两个人补,得补充些营养,别和我老太婆挣了。”阿婆转身就走,生怕柳仪温再还给自己。
柳仪温推脱不过,最终收了下来,想着准备煮个鸡蛋吃。
晚上冷嗖嗖的,恰巧碳火用完了,好在屋子小,小药炉煎起药,另外的炉子烧起热水,煮着鸡蛋,蒸腾的水蒸气环绕着,也不是特别的冷。
简单地做了一个鸡蛋炒蔬菜就着馒头三下五除二地吃掉了,然后起身关实了门窗,熟练地把每个会漏风的小缝都填上,挺着个大肚子拖出来一个浴桶,将热水倒了进去,掺了些凉水,试探温度,刚刚好。
冬日寒凉,不似楚王府那般有地龙,可以随时沐浴,他已经好几天没有洗澡了,今日要好好地泡一泡清洗一下。
药也差不多了,柳仪温关掉了小炉子,把药碗端到了浴桶旁边的小凳子上,然后脱了衣服,泡进了温暖的热水中,十分的惬意,冬日泡澡最舒服了。
他还煮了一颗鸡蛋,拿起来敲开,溜光水滑的,沾了点酱油,吃了起来,擦干净手上的水汽,翻看着书籍,等药凉了一些再把安胎药喝掉。
闭塞的小空间很是暖和,都让人有些昏昏欲睡了,柳仪温赶紧起来,他不能泡太久,浑身暖起来就好了。
桌子上有个小镜子,隐隐约约地能够看见人影,柳仪温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肚子,比来月城的时候又大了一些,现在的肚子每天都在涨,脚也有些浮肿了,明日得重新买一双鞋了。
虽然已经接受了这个小娃娃的存在,但柳仪温还是对自己能怀孕这件事感到不可思议,似乎超出了自己的认知范围,可是他又不知道该跟谁讲,因为每个人都认定他是小哥儿。
他把自己擦拭干净了,裹上了厚厚的棉质里衣,钻进了被窝,每个角落都掩好了,不让热气跑掉,地上的东西只能明天再起来收拾了了。
身体舒服了,困意就上来了,柳仪温慢慢地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梦乡。
第45章
今日医馆放假, 柳仪温得以空闲,晚起了一会儿, 把昨天熬好的药温一温喝掉,提了一篮子果子与纸钱,雇了一辆驴车去了后山。
山不算很高,坐驴车也不算很累,在半山腰找到了墓地。
许家人遭难后,城中受过父亲恩惠的人都来帮忙收敛尸身,葬在了许家坟地上。
看着一座座墓碑, 柳仪温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跪在了爹爹与阿爹面前, “阿爹, 爹爹, 善知来看你们了, 对不起, 这么久了才知道你们,才来见你们……我想你们了……”
想自己的家人,想自己的亲人, 想过去他们在一起时无忧无虑快乐的时光,想要他们能够团聚, 永远在一起。
柳仪温膝行着上前,一点一点地摸着墓碑上双亲的名字, 泪水模糊了视线, 靠在了冰凉的墓碑上,好像还是依偎在阿爹与爹爹的怀里一样。
寒风吹过枝丫, 轻柔地抚在柳仪温的发顶,宛如他们在抚摸着自己一般。
“我和……我和哥哥都很好, 我们以后都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他和爹爹们说了好些话,说自己的近况,说哥哥的艰辛与成就,说他们会过得很好。
他像个小孩子一样窝在双亲的怀中说尽了思念与委屈。
“我们……我们也找到了凶手,只是以现在的能力还不能让他们血债血偿,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说到此处,柳仪温越发的难过,难过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泪眼朦胧着,“对不起,爹爹,阿爹,是善知太没用了,是善知太懦弱,善知帮不了哥哥,报不了仇……”
因为自己怀孕的事情而一跑了之,老管家没有清醒过来作证,不能直接给中宫下药毒死他们,这样会牵连所有与他相关的人,哥哥所行之事他不懂,也帮不了,他似乎真的什么都做不到。
快到中午了柳仪温才从山上下来后,眼睛通红,又来到了昔日许府的门口,大门紧闭,满目疮痍锈迹斑斑。
柳仪温缓慢地走近了一些,触碰着门钹,冰凉刺骨,没有一丝温度,他的眼圈不禁红了起来,忍住了泪水,绕到了侧边,他记得这里有个狗洞,当年他们就是在狗洞里逃脱的。
狗洞还在,可是柳仪温现在的身形根本钻不进去,许府四面封闭,没有可进去的地方,只能又来到了大门口,想着要不要趁晚上的悄悄地撬开门锁进去。
“哎呦!”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老人家的惊呼,柳仪温回头一看,是许府对面开米铺的老板董大爷,也曾来医馆看过病。
大爷摔了一跤,爬都爬不起来,柳仪温连忙过去把他扶起来坐下,然后检查了一下他的脚,只是扭到了,并不严重。
“你也坐下,你也坐下,自己还挺着肚子呢,我没事儿。”董大爷连忙拉着柳仪温坐下,“这许府早就荒废了,我看你在许府门口转悠了半天呢,你认识啊?”
柳仪温一顿,随即摇了摇头,“我在这儿也待了一段时间了,总是能听到关于许医师的事情,所以过来看看。”
“他可是咱们这儿的神医啊,不仅心地善良还医术高明,连皇帝下江南之时还停留了好几日,夸赞一二呢,可惜啊,好人不偿命遭了贼匪了。”大爷唏嘘不已,视线落在了柳仪温脸上,越瞧越觉得他眼熟,“我瞧你和世仁有几分相似呢?”
“世上相似的人何其之多啊。”
“也是,心善之人都有一副菩萨面孔。”大爷锤了锤自己的腿,“不过我总觉得不是遭贼。”
柳仪温不禁抬眸望向董大爷,“您何出此言啊?”
“如果是贼匪怎么可能只会抢许府一家,咱们周围还有不少有钱的大户呢,没一家遭难,可偏偏是许府,还一把大火给烧了,跟算计好了一样。”董大爷越说越是气愤,“世仁是多好的大夫啊!”
柳仪温看着许府的匾额,满眼的难过与伤心,眼眸一垂,隐下了水光潋滟的眸子。
董大爷看出了他的心思,说着,“你要是真想进去,就和阿增说说,让他和城主说一声就是了,其实这些年也有不少受过世仁恩惠的人进去看过,只是都很伤心,后来才给封了。”
柳仪温点了点头,但大叔还没有回来,得等他回来了才行。
又是几日后,柳仪温早早地起床,然后去了医馆。
医馆的医师不多,一时抽不开身,柳仪温自告奋勇地出外诊,一路走过来,有不少邻居往他手里塞东西,拎了一兜子回去。
“柳大夫可真受欢迎啊。”
柳仪温的脸红扑扑的,将东西都递了过去,笑道:“他们给了很多,我吃不完的,我只要一把青菜和虾子,其他的你们分掉吧。”
其他医师们也不扭捏,纷纷地把东西都分掉,因为柳仪温经常帮助邻居,每出去一趟都会收获满满,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习惯,他们有时候也会给柳仪温送些吃的用的。
“你也是的,不留着给自己吃,青菜有什么好的。”馆主吊着个嘴走过来数落柳仪温。
“我吃不完的,我喜欢虾。”柳仪温拎着一小块猪肉塞进了馆主怀里,“您带回去给您小孙女儿吃,别给我煮了。”
平时馆主就很照顾他,家里烧好的鱼啊肉啊之类的都会偷偷地给他送一些,柳仪温自然要礼尚往来。
“你啊你,就是心太善,下次别人再没空,你也别出外诊了,眼见着天气寒冷,别磕着碰着了,”馆主拎着肉,又凑在柳仪温耳边小声道:“我刚煮了两颗鸡蛋,还热乎着呢,快去吃掉。”
“唉,知道了。”柳仪温笑呵呵地走了进去。
刚掀开帘子,大叔正巧翻了进来,手紧紧地捂着手臂,脸色惨白,好像下一刻就要昏死过去了。
柳仪温连忙扯下帘子,把他扶进了里屋,转身又去拿自己的药箱,赶紧给他处理伤口。
伤口只是经过简单的包扎,布条和血肉都黏在了一起,模糊一片,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柳仪温都不禁眉心一跳。
是被刀砍伤的,已经深可见骨了,柳仪温一阵难过与担忧,但也不敢耽误,“百消丹没有了,麻草也没有库存,伤口太深了,需要缝合,你得忍一忍。”
大叔看都没有看一眼,点了点头,“缝吧。”
柳仪温穿了细针,放在火上烤,然后扎进了皮肉,一点一点地缝合,血肉模糊一片,慢慢地粘连了在一起。
大叔愣是没有吭一声,只是额间冒出了细细的汗珠,等缝合完毕后才用帕子擦了擦汗珠。
柳仪温用清水将手上的血迹清洗干净,手指都在轻轻颤抖,不禁道:“这伤又得养一个月了,你不能总是这样的,世上的恶人是杀不完的,虽然坏人很可恶,但还是自己的命比较重要的。”
认识曾大叔已经一个月了,时常不在家,每次回来都带着一身伤,这次是最严重的一次了。
“无妨的,只是这次的人比较棘手罢了,下次不会了。”
柳仪温心中酸涩不已,他不知道大叔身上经历什么才让他变成现在这样。
虽然大叔总是表现得脾气不好面色冷峻,但他能够感知出来大叔是个好人,帮他采买东西,帮他打小混混,还给他免房租,柳仪温心中是很感激他的。
“嘶——”大叔表情苦痛地揉了揉太阳穴。
“怎么了?”柳仪温站起了身,担忧道。
“头风犯了,老毛病了。”
“我帮你扎几针。”
柳仪温取出银针,摸索着大叔的穴道,一一扎针,大叔顿时松快了许多,但他心中还是有些难过,大叔不仅要在外做着刀口舔血的事情,还有身体上的老毛病,都是令人担忧的。
“我好很多了,你也别担心,我身体好着呢。”大叔瞧他都要哭的模样,连忙宽慰两句,“孕期最忌难过了,当年……”大叔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大叔和他聊天的时候总会毫无防备地提到“当年”,可当年究竟怎么样,还是没有丝毫的只言片语。
最后还是柳仪温自觉地扯开了话题,说想去许府瞧瞧,大叔同意了,等过几日,城主得空了就去和他说一声,打开许府的大门。
“世仁确实是少有的良善之人,也受过他的帮助,那时候他家的小娃娃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呢,小小的软软的一团,谁知道几年后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连半大的孩子都没有放过。”大叔一阵的惋惜与唏嘘。
按照时间,他说的小娃娃应该就是自己了。
柳仪温对大叔又生了几分亲切感,“你和许医师很熟吗?”
“是啊,我与他相识于幼时,后来我与城主,还有世仁结为异性兄弟,”大叔的眼眶都不禁湿润了,“他家那个小娃娃的名字还是我取的呢,“善”,世仁这辈子将这个字贯彻到底了。”十多年过去了,每次想到心还是有些抽疼。
柳仪温眼角通红一片,一滴泪从眼角滑落,隐隐地期待着,“大叔还记得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吗?”
“当然了。”
“许善知。”两人异口同声着。
许世仁的名号在月城并不陌生,但孩子的名字通常只有亲近之人才知道。
大叔十分地惊讶,紧紧地盯着柳仪温脸,想要一点一点地与记忆中许世仁重合起来。
柳仪温轻轻一笑,“大叔,你抱的那个小娃娃就是我啊。”
“你……你是世仁的孩子!”大叔的眼睛“唰”地一下子睁大了,满脸的不可思议,忍不住试探着,“这……他还有一个名字的,这个名字没有几个人知道。”
“仪温。”这个小字是融合了与阿爹两个人的名讳,哥哥是仪致。
“是,是,是这个名字。”大叔太激动了,“怪不得,怪不得我一瞧你就觉得亲切,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啊,你是怎么跑出来的啊,孩子。”
柳仪温将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越说魏伯增越是心疼,都不敢想象他这么些年是怎么走过来的。
“老天还算是有眼了,还给许家留了一个后,当年的事情我与你二叔也就是城主都有怀疑,苦于没有实质的证据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不然我第一个手刃了他们!”魏伯增忿忿难平,狠狠地锤了一下桌子。
柳仪温擦了擦眼泪,他没有告诉魏伯增真正的凶手是谁,因为哥哥不让说,况且若真的说了,他们也做不了什么,反而会被扯下水。
“别怕,既然回家了,以后叔叔们罩着你,谁都不能欺负了你去!”魏伯增拍了拍柳仪温的,立刻带入了长辈的身份,势必要护好他,“你以后别住在巷子里了,那里不好,我重新给你安排一个住处。”
“不了不了,”柳仪温连忙摆手拒绝,“我喜欢那里,喜欢热闹,喜欢邻里邻居间的相处。”
魏伯增见他再三拒绝,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放弃,不过又给他很多银子,说什么也要让他收下,以备不时之需,柳仪温实在没法子,最终接受了。
“大叔,你知道哪里有卖马的吗?”柳仪温这两天已经在街市逛了几圈了都没有瞧见。
“西市那边有,你要马做什么?”
“我想回京。”
魏伯增猛地站起来,情绪再次激动起来,“那里就是个虎狼窝,既然跑出来了,就别回去了,你在这儿,我们有能力照顾你,谁都不会欺负你。”
“可我的亲人还在那里。”而且他还有仇未报,不能将哥哥一个人丢在那儿。
既然宋琲不给他回信,他就得自己回去,去找哥哥。
魏伯增在屋子里来回地踱步,他知道京城不是个好地方,宫里更不是,一块白玉掉进去都会染成黑色,何况是柳仪温这样的性子。
“那也不成,再怎么样也得把孩子生了才行,京城有那么多认识你的人,你当初想要逃跑就是怕身份败露,被当成欺君之罪,到时候还会连累亲人。”
柳仪温沉默了,大叔说得对,他光想着许府的仇,倒是忘了这一点,忘了自己原先逃跑就是为了躲避了。
由于一个念头而造成了一系列的后果,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一天里,柳仪温的情绪又是大起大落了一阵,受情绪的影响肚子也有些不舒服,便在里屋休息,喝了药才好了许多,一直到闭馆才出来。
柳仪温也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去了集市上买了一些黑炭,他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自己,可是一转头却是空无一人,还想巷子离集市不远,他加快了脚程,没一会儿就到家了。
回去之后发现窗户被打开了,他不记得是风吹开的,而是早上出门的时候忘记关了,连忙关上。
然后燃了碳火,屋里瞬间暖和了许多,窗户不严实,丝丝缕缕地会透进来一丝凉风,但没关系,若是空间太密闭了反而会中毒。
有点奇怪的是,除了窗户,其他的东西似乎都有轻微的移动,也有可能是自己记错了,挠了挠脑袋,他不作他想。
一如既往地炒了小菜,简单地吃了一顿,又架起了小炉子熬药,烧了一壶热水,倒在水盆中,除了鞋袜,露出了一双洁白无瑕的脚,微微的有些浮肿,浸泡在温热的水中舒适了不少。
脚浮肿的越发厉害了,鞋子都要穿大两码的,走路还有些疼,柳仪温有些不太习惯,他艰难地弯腰想要揉了揉脚,可是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不由得叹了一声气。
脚泡完后,安胎药刚刚好,便一口气把它喝掉了,洗漱完又收拾好一切,把窗户的小缝开得大了一些,三下五除二地脱掉了衣服钻进了被窝。
时辰还好,床头燃起了一根烛火,翻看着已经看了一半的医书。
月份越大,柳仪温就觉得越疲惫,没看一会儿就开始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地都要耷拉下来了。
“啪嗒”一声,医书掉在了地上,柳仪温眉心挑了挑,眼皮挣扎了一下,但到底还是没有睁开,想要干脆这么睡下去。
忽然,他听到了柜子那里传来了“咚”的一声,十分的细微,但在寂静的夜中显得十分的明显,这可比书本掉在地上让人警惕得多了。
让敏感的柳仪温猛地惊醒了过来,心中警铃大作,陡然间,一切事情都有了解释,为什么东西的位置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莫不是进贼了。
柳仪温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悄悄地将枕头下的小药瓶握在手心里,又在屋子里寻找能趁手的武器,最终锁定在了支窗户的竹竿上,于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掀开了被子一角。
然而刚有动作就听见柜门“咔哒”了一声,缓缓地出走来一个人,他直接愣住了。
宋琲一步步地走过来,紧紧地盯着柳仪温,沉着一张脸,看不清情绪,“柳仪温,你可真是好样的。”
第46章
找不到柳仪温的宋琲将槐城翻了个底朝天, 又将临近的几座城池全部排查一遍,江南一带通通没有放过, 终于在月城的一家小医馆里找到了柳仪温的身影。
整整一个月未见,柳仪温倒是把自己养得很好,脸颊上有了一些肉,十分圆润,比自己精细地养着时好太多了。
冬季穿着厚重的棉衣,整个人包裹得像颗粽子一样,小脸蛋捂得红扑扑的。
随着视下移, 宋琲的目光落在了他明显隆起的腹部上,猛地愣怔着, 一时反应不过来。
柳仪温的步伐有些笨拙, 行动不是很方便, 但医馆里的医师不是很多, 他提着个小药箱从医馆里走出来上门看病。
他看着这只小兔子从街头蹿到街尾, 一刻都不停歇,脸上却洋溢着笑容,一点都不嫌麻烦, 乐此不疲,甚至还冲着街坊邻居打招呼与轻声关切。
那是宋琲从未见过的如此有朝气, 有生命活力的柳仪温,好像他本就应该长在充满人间烟火气的乡野, 而不是波云诡谲的深宫。
邻居们都很喜欢他, 会拉着他唠家常,还会往他怀里塞东西, 一路过来,手里已经拎了不少蔬菜和猪肉了。
回到医馆, 他把手里的东西分给了其他的医师,没一会儿一个人影闪进了后院,宋琲没有看清,紧接着柳仪温就被叫了过去,直到闭馆他才出来。
小兔子手里就只剩下一些青菜和虾子了,又拐进了集市,买了一些黑炭,最便宜最次等的碳,用起来,还有些呛人。
宋琲找到了柳仪温租的房子,从窗户那里翻了进去,眼睛所见便是这间屋子的全部。
一个巴掌大点的地方,转个身都感觉很困难,床、衣柜等等倒是五脏俱全,但一应用具都是旧的,茶碗还缺了一个口,桌子腿都是歪的,宋琲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不上不下地难受。
不是和李携言借了百八十两银子吗?怎么还把自己过成这幅模样。
憋着一股气,宋琲又打开了衣柜,衣服是新的棉服,应当是刚买不久,到底是没拮据到连衣服都穿别人不要的。
屋子收拾得很干净,一摞医书整整齐齐地放在床边的凳子上,被子叠得四四方方的,瓶瓶罐罐的小药瓶被放在柜子的最上层。
桌上还有一束梅花,像是随手在树枝上摘的,还有别的花盆里养了不知道是什么的绿叶子,有一种开出了一朵小小的花苞。
似乎没有自己,这只小兔子过得也挺好。
药炉里还有一些药渣没有倒干净,宋琲捻了一些,放在鼻下轻轻地嗅了嗅,还没有嗅出什么所以然来就听到门锁轻动,于是在门开的一瞬间躲进了衣柜里。
看着柳仪温燃碳火,熬药,烧水,虾子和青菜炒了一道菜,就着热气腾腾的馒头吃掉。
然后打水洗脚,脱了鞋袜,露出了白嫩嫩的脚趾,像是笼着一层荧光,白得晃眼,可连弯腰都很难做到,最终放弃了,翘着两只小脚丫子放碳火旁边烤,等水汽干了才穿上鞋子。
看着他辛勤忙碌着洗碗涮锅,听着他惬意地哼着小歌,侍弄着自己的花花草草。
收拾好屋子,脱了厚重的棉服,隆起的肚子便越发的明显了,像个小山丘,宋琲紧紧地盯着那处凸起的地方,手紧紧握拳,不小心发出了细微的响声。
被发现了。
小兔子竖起了耳朵,整个人都机敏了起来,目光在屋子里流转。
躲在柜子里的宋琲看见柳仪温即将要下床就有些急了,什么怒火,什么怨怼,什么样的情绪通通都抛之脑后了。
这里比不得王府,哪怕有碳火,可都是便宜的碳火,夜间还是有些凉的,他不想柳仪温起身着凉,于是打开了柜门。
在小兔子的震惊中走到了床边,按住了他的手,黑沉沉地压了上去,“柳仪温,你真是好样的。”
他不想吓到柳仪温的,可是也忍不住地想要出来,想要好好地亲一亲抱一抱他,可是他还是很生气。
柳仪温愣怔地看着宋琲,手里的小药瓶“咕噜”一下滚到了地上,不敢相信竟然会在这里、在自己的屋子里看见他,像是做梦一样,不可思议着,“殿下……”
宋琲的现在的形象说不上好看,双眼是熬夜熬出来的猩红,胡子拉碴顾不上刮,他紧紧地抓着柳仪温的手臂,生怕这个失而复得的宝贝再次跑掉,“柳仪温,你跑了整整一个月,我找了你整整一个月。”
他快找疯了,他怕柳仪温是不是生病,是不是被人掳走了受虐待了,是不是跑走以后就再也不回来了,然而这只小兔子却惬意自在得很。
柳仪温的眼眸瞬间一红,眼角沁出了泪花,原来不是做梦,他情绪激动地想要摸一摸宋琲的脸。
却被宋琲一把按下,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掐住了柳仪温的下巴,恶狠狠道:“为什么要跑?我是什么毒蛇猛兽吗?”
柳仪温的眼眸中氤氲着泪水,很是狼狈,胡乱地摇着脑袋,极力地想要解释着,“我……我没有……”
可是宋琲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质问着,“没有什么!没有要跑吗?你和李携言借钱,用蒙汗药迷晕他们,难道不是要跑吗!”
柳仪温被说得哑口无言,因为他是真的想跑,尽管翻了个窗户就想回去,可是他起了想要逃跑的念头,根本无法反驳。
这样的沉默被当成了默许,宋琲自嘲地一笑,手上的力气越发的用力,将柳仪温整个人抱在了怀里,落下了一滴清泪,喃喃着,“你竟然,真的就这么跑掉了……”
泪水从眼眶滑落,滴在了柳仪温的脖颈上,一片滚烫,愣怔了许久。
他从来没有见过宋琲哭,他竟然这么害怕失去自己……
“柳仪温,你是骗子,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骗子……”宋琲的力气越来越大,恨不得将这只小兔子融进自己的骨血,让他永远不要离开自己。
于是不断亲吻着他的脸颊与脖颈,各种情绪杂糅在一起,一瞬间喷涌而出,无法宣泄,伸手解掉了他的腰带,剥掉了裤.子,好像只有肌肤相贴才能缓解他心中的不安与焦虑。
时隔一个月,柳仪温也很想宋琲,想与之亲近,便任由着他动作,可是他狠狠地揉着自己的腰身,让他感觉到一丝不适的反应,隆起的肚子忽然传来一阵微动,让他瞬间惊醒。
柳仪温立刻惊慌失措起来,宋琲这样急色又发狂的状态会伤到宝宝的,于是奋力地推开了他,缩到了墙角,抱住了自己的肚子,喃喃着,“不……不要……”
宋琲没想到柳仪温会推开自己,抬眸死死地盯着他,双眼赤红,宛如夜间伺机而动的饿狼,盯上了一只可口的小白兔一样,一伸手就连人带被子一起拖了过来,困在身上,再次吻了上去,手上的力气丝毫不减。
“殿下,殿下,宋琲!”柳仪温双手挥舞着挣扎起来,嘴里胡乱地喊着想要宋琲停手,他害怕极了。
越喊越急,眼泪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整张小脸儿都挂满了泪痕,忍不住哭出了声,“呜呜呜呜………”
听到哭声的宋琲才渐渐地恢复了一些神智,微微一顿,抬起头,喘着粗气,身下的小兔子已经哭成泪人儿了,他的心脏一抽一抽地疼,颤抖着手去帮他擦眼泪。
宋琲在懊悔,在自责,在恨自己怎么可以吓到自己的宝贝,他明明是不想伤到柳仪温的。
于是将他抱在怀里,怜爱地亲吻着他的额头,轻声地哄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怕再失去你…………”
柳仪温只是哭,好像很是委屈,泪水止都止不住,但还下意识地护着自己的肚子,不想让自己的宝宝受一点伤害。
他的注意力全部在宝宝身上,根本没有听到宋琲说了什么。
两个人就这么抱在一起哭着,宋琲渐渐地察觉到柳仪温的身体再细细地发抖,这才注意到他捂着肚子的动作,方才隔着柜门看不大真切,现在圆鼓鼓的肚子就呈现在了自己眼前。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是怎么一回事,原来他想说的事情就是这个……
宋琲拿开了柳仪温的双手,隆起的小肚子越发的清晰起来,一股不知名的情绪涌上了心头,似乎有喜悦有惊讶有心疼还有别的……
“谁的?”宋琲捧住了柳仪温的脸,急切地想要柳仪温亲口说出来,“宝贝,你告诉我,它是谁的?”
柳仪温吸了吸鼻子,眼前雾蒙蒙的一片,全是水汽,面前的宋琲也是模模糊糊的一团,没有听清宋琲在说什么。
“谁的!”宋琲越来越迫切,声音不知不觉地大了几分。
柳仪温的泪水又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紧紧地抓着宋琲的手,狼狈又无助,“你……你的,呜呜呜呜……”
第47章
宋琲一把抱住了柳仪温, 将他搂在怀里心脏一抽一抽地疼,“这一个月你都窝在这个小破地方, 你是怎么过得,怀孕了也不告诉我,我担心死了,我好想你了……”
“如果是担心母妃不同意,没关系,我已经书信与她说过了,非你不可, 有什么事情我们都可以好好商量的,为什么要跑呢?”
柳仪温是没有理由跑的, 宋琲想破了脑袋也就只有他母妃做出的棒打鸳鸯之事, 想明白之后他立刻就写了一封信发回京城, 明确地告诉她自己不会娶任何人, 唯有柳仪温。
可柳仪温却摇了摇头, “我没想跑,不,我是想跑的, 可是我跑到一半就后悔了,想回去, 可是……可是我被掳走了,他也不是坏人, 我就帮了他, 可是官府在追他,我和他一起, 肯定也不会放过我的,我害怕, 不敢回去,我怀孕了,很奇怪,我没有孕痣不是小哥儿,我不知道怎么怀孕的,我怕别人发现,我不敢回去,我不是故意想跑的,我……我不想跑……”
柳仪温颠来倒去地哭诉着,紧紧地抱着宋琲,眼泪鼻涕流了一把,全部蹭在了他的衣襟上,好不可怜。
“我……我给你写信了,我给你写了很多信,可是一封都没有回,我以为你生气了,对不起……”柳仪温紧紧地攥着宋琲的衣襟,一个劲儿地道歉,毕竟是自己一时兴起,想要一走了之,是他的错,他认。
但宋琲却见不得他这般,心疼地厉害,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轻声细语地哄着,“对不起的是我,是我没有及时地看见你的书信,让你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天,对不起。”
“呜呜呜……嗝……”柳仪温说不出话来了,哭得太凶了,止不住地打嗝。
明明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最后还哭得这般委屈,又难过又羞耻,脸色通红一片。
宋琲连忙去倒水,这小破屋里就没有一个好碗,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能看的,倒了一些壶里还剩的温水,慢慢地喂给了柳仪温,打嗝这才好了一些。
今天一天哭得实在是太多了,两只漂亮的眼睛现在都肿成一颗核桃了。
宋琲微微蹙眉,在小屋里搜索着,翻出了一颗鸡蛋,支起炉子煮鸡蛋,煮完鸡蛋,烧热水,手忙脚乱的。
柳仪温盯着一双肿泡眼看着宋琲笨拙地忙碌着,吸了吸鼻子,想要下去帮他,然后又对方手机手快地按回了床上,“你好好待着。”
“柜子……嗝……柜子里有换洗的衣服,你换上……嗝……”柳仪温还在打嗝,看着宋琲被自己哭声衣襟,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你的衣服太小了,我穿不下。”说着就将外衣脱了。
柳仪温担心他着凉,连忙道:“不小,我怀孕了,买的都很大的……”
宋琲望向柳仪温,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他面前,坐在床边,将他再一次拥进了怀中,下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宛如一个找到家的孩子,呢喃着,“太辛苦了。”
“嗯?”
“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还怀着小娃娃,这样的环境一个成年人都尚且艰难,你是怎么过来的呢。”越看这个小破烂的地方越是让宋琲感到愧疚难过与心疼。
假如自己再对柳仪温好一些呢,再让他有安全感一些呢,再早些看见书信呢,他就不会害怕地跑掉了。
“不艰难,我觉得很好,我喜欢这里,小娃娃它很乖,他不吵不闹的。”柳仪温怕宋琲不相信,还握着他的手放进了被窝,贴在了自己安安静静的肚皮上,“你看,它很乖的,乖乖的睡觉,就算是动,也只动一会儿,我不辛苦。”
小娃娃确实很乖,哪怕是自己许久未见的阿爹抚摸着它,它也只是轻轻地动了两下,做个简单的互动,然后又沉沉睡去。
可是宋琲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他知道柳仪温过得不错,地方虽小但五脏俱全,东西破旧,可还能有闲情逸致侍花弄草,好像有没有他都无所谓。
“你应该觉得辛苦的,”宋琲握柳仪温的手,不安地磨搓着,“让我觉得自己还能被你依靠,你这样的话好像一点都不需要我,又好像没有我也能能过得很好一样。”
柳仪温一怔,然后软了下来,“其实也不好的,我行动不便,做什么都不方便,做事慢吞吞,效率不高,”他将另一手附在了宋琲的不安之上,缓缓道:“我想有个人帮我做饭,帮我熬药,帮我烧水,接送我去医馆,这样我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我也需要帮助的,这个帮助也不是什么人可以的,我只想要你。”
宋琲的眸子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双眼通红的望着柳仪温,这一刻才真正的感觉到自己是特殊的,是被柳仪温所需要的存在,于他而言不是可有可无的。
“我有点饿了,我想吃炒鸡蛋。”他是孕夫,情绪体力大起大落,自然容易累又容易饿。
“哦哦哦,好。”宋琲嘴角疯狂上扬,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麻溜地下床去隔壁的厨房烧火炒鸡蛋。
金尊玉贵了一辈子的宋琲哪里做过这些事情,但干不亦乐乎,没一会儿就炒了个鸡蛋回来,没有控制好火候,有一点点焦了。
宋琲焦的部分咬掉,剩下嫩嫩地给柳仪温吃,还不忘得到评价,“好吃吗?”
“好吃。”煎鸡蛋再怎么做都难吃不到哪里去。
得到了好的反馈,宋琲屁颠屁颠地把凉了一些的白煮蛋剥了壳,轻轻地贴在柳仪温红肿的眼皮上滚着。
“火熄掉了吗?”柳仪温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熄了,这我还是知道的。”宋琲收拾好东西,然后三下五除二地脱了衣服钻进了被窝,将失而复得的宝贝揽进了怀里,“这次,你不许再跑了,我没办法再经历一次了。”
“不跑了,”柳仪温一头埋进了宋琲的怀抱,“对了,陛下那边是怎么交代的?”
“就说你被人贼匪掳走了,他也没表现得太过关心,倒是你师父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没昏过去。”
柳仪温心中一紧,将头埋得更低了。
“我已经写信告诉他们了,我找到了你,想必可以放心些了。”
柳仪温松了一口气,可对师父又是满满的愧疚,忽然抓住了重点,抬眸望向宋琲,“他们?”
“还有你哥,许怀清。”
柳仪温一怔,“你……你都知道了?”
“你是不知道,许怀清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居然要冲过来打我,要不是三哥拦着,就真的一拳头揍在我脸上的,后来才知道他是你哥。”宋琲没有生气,反而轻轻一笑,感慨着,“你竟然是许世仁的儿子,这世界可真是小啊。”
“对不起……”对不起他让师父与哥哥担心了,对不起不能早早地告诉宋琲,对不起宋琲差一点被打……
宋琲吻了吻柳仪温的额头,“怎么又在道歉了,我说过,你永远不要自责,这又不是你的错。”
“你不能一味地惯着我的……”柳仪温闷闷道。
“这不是惯,是事实,始作俑者是谁,我们都心知肚明,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宋琲不太想在重逢的时刻提到这些事情,他还有些真相没有说出口,怕再影响到柳仪温的情绪,孕者最忌讳情绪波动了。
宋琲只将手搭在了柳仪温的肚子上,圆鼓鼓的小肚子让一时有些不习惯,但感觉很温馨,这是他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家的温暖。
“几个月了?”宋琲眷恋地摸着柳仪温凸起的肚子。
“六个月多点。”
宋琲眼底的笑意与幸福感都要溢出来了,嘴角上扬的弧度一点都没有消减,“那就是七夕那日,我们表明心迹时怀上的,真是个合时宜的小家伙。”
柳仪温也噙着一抹笑,“可是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怀孕。”到如今他还是觉得很奇怪。
“那一定是我太厉害。”宋琲沾沾自喜着,毕竟这只小兔子每次都爽到了,还泪眼朦胧的讨饶呢。
然而此话一出,意料之中地得到了柳仪温的一记飞刀,又羞又恼地狠狠锤了他一下。
“啊,”宋琲忽然一个激灵,“我想起来了,你那里有颗小痣。”
“哪儿?”柳仪温歪头,他都已经把自己上上下下都找了个遍了,都没有看见孕痣。
宋琲不说话,只是眯了眯眼睛,被子里的手乱动着,自小腹往下滑,探入了隐秘之处。
柳仪温被冷不丁地碰了一下,整个人都打了一个颤,“唔!”
宋琲凑近一些,附在柳仪温的耳边,“只要我知道的地方。”声音又轻又浅,宛如一根羽毛划过,只留下痒意。
“你!”柳仪温的脸色瞬间爆红,一把抓住了他作乱的手,要抽出来。
偏偏宋琲还反握住了他的手,碰了碰,声线微哑低沉,充满诱惑,“但我上次看得不是很真切,是什么颜色的呢?”
“宋琲!”柳仪温恼羞成怒,低吼了一声,一锤子狠狠地锤在了宋琲的胸口,这次用了十成十的力度,毫不手软。
宋琲都被锤得颤了颤,笑得嘴都合不拢,“哎呀哎呀,谋杀亲夫啦~”
第48章
因为宋琲的出现, 柳仪温睡得很晚,又陪着他胡闹了半天, 真正睡着时都快子时了,第二天早上根本醒不过来。
宋琲陡然从睡梦中惊醒,额间冒出了豆大般的汗珠,怀里的温暖才让他反应过来自己的宝贝已经回来了,他怜爱地亲了亲怀里的小兔子,一刻都舍不得放开。
柳仪温被他亲得别开了脸,但还是没有清醒的迹象, 只是努着嘴巴挥了挥手,转了个身继续睡着。
宋琲被他可爱的小动作逗得笑呵呵的, 然后起身穿衣服, 看看屋里有没有什么能吃的, 简单的做一顿, 然而什么都没有。
无奈之下, 宋琲只得打开窗户吹了吹哨子,一个暗卫落在屋顶上,轻声地吩咐完两声就走了。
这里别的没有, 鸡蛋倒是不少,恐怕都是周围的人送的, 宋琲从水缸里打了一些水,燃气炉子煮了两颗鸡蛋。
忽然,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宋琲过去打开了门,发现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 脸圆圆的,一团孩子气, 是馆主的小女儿,医馆里打打杂,“柳……”
小莫没看见柳仪温,只有一个陌生的男人,长得高大威猛,都快有门框那么高了,微蹙着眉头,冷峻着一张脸,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令人有些胆寒,她不禁瑟缩了一下,问道:“你……你谁啊?怎么在柳大夫家里?”
宋琲倚在门框上,挡住了小莫有意无意往里瞥的目光,慵懒一笑,“我是他夫君。”
尚在睡梦中的柳仪温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夫君。
小莫是出了名的小喇叭,兜不住话,没一会儿就传遍了大街小巷,说柳大夫那个“抛夫弃子”的夫君回来了。
柳仪温一觉睡到了中午,闻到了饭菜的香味才悠悠转醒,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眼睛尚且不能完全睁开,用手揉了揉,睡眼惺忪,窝在床上有些不想起来。
接着一道黑影笼罩了下来,亲亲蜜蜜地亲了自己好几口,柳仪温这才反应过来,没什么力气似的推着眼前的人,“唔,不要……”
宋琲见好就收,把柳仪温抱了起来,细无巨细地给他穿衣服,握着纤细的脚裸套上棉袜与鞋子。
今日阳光很好,透过有些破旧的窗户,照亮了整间小屋,整个儿都明亮了起来。
宋琲拿去梳子帮柳仪温梳一梳乱糟糟的头发,手指很轻,动作很缓,生怕扯疼了他,“我准备了午饭,待会儿多吃一些。”
柳仪温忽然一个激灵,惊讶道:“中午了?”
“对啊。”
柳仪温一下子急了起来,慌慌张张地要站起身,“你……你怎么不叫醒我啊,我还得去医馆呢!”
“坐下坐下,”宋琲按住了柳仪温,笑道:“我已经和医馆的人告过假了,你就好好在家休息吧。”
“不行的,我又没病没灾的。”无论刮风下雨,只要不是自己身体有恙,他都会按时去的。
这只跳脚的小兔子真是让宋琲没辙,只得赶紧哄道:“反正都要中午了,就算你过去了,他们都要吃饭了,不如吃完午饭再去,我送你。”
柳仪温细细一想,宋琲说得对,况且中午医馆里也没什么病人的,于是点了点头,“好吧。”
破旧的小桌子上放了一大堆菜,芦笋鹌鹑,青椒小炒鸡,荷叶虾仁等等,细数之下大概有十几种,柳仪温都惊呆了,不可置信道:“这……哪儿来的啊?”
“我做的。”宋琲撑着下巴,笑眯眯地望着柳仪温。
柳仪温一脸的不相信,“你昨天做的炒鸡蛋里面还有蛋壳呢,今天就能做得堪比大厨了?那以后玉福楼的生意就不用做了。”
不对,这些菜分明就是玉福楼的手艺,全是那儿的招牌菜,“殿下,说谎不是好孩子。”
“哎呀哎呀,本想着要讨赏呢,没想到被我们聪明的阿温给识破啦,”宋琲立刻笑成了花,夹了一块小炒鸡喂进了柳仪温的嘴巴里,“这是我让人一大早就去订的,没想到这犄角旮旯小城里的客人比十里春风楼还要多,等了许久呢。”
宋琲一边喂,柳仪温一边张嘴,连手都不要抬一下,“这里自然比不得京城繁华,酒楼统共就这么几家,当然生意红火了,我不吃这个了,我要吃……”柳仪温环顾了桌子,锁定在荷叶虾仁上,“吃虾,我喜欢虾子。”
“好。”宋琲宠溺地揉了揉柳仪温的头发,把所有带虾的食物都放在了他面前,喂了几口虾仁,又开始剥虾,“张嘴,我亲爱的主人。”
柳仪温一愣,脸色爆红,“你……你别这么说,这样不好……”
宋琲满不在乎,他与柳仪温在一起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身份地位上的差别,他们是平等的,只不过是相爱的两个人罢了,“这里又没别人,我的阿温这么辛苦,我得好好照顾阿温,把阿温喂得饱饱的。”
柳仪温心中一暖,张开嘴巴,叼走了河虾。
半晌之后,大部分的盘子都空了一半了。
“吃饱了吗?”
柳仪温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满足地点了点头,“嗯。”
宋琲视线下移,落在了柳仪温的肚子上,眼底的温柔都要溢出来了,轻轻地摸了摸,“你吃饱了吗?”
肚子里的小娃娃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在回答宋琲的问题,不过回应就又不动了,像是敷衍一样。
“真可爱,和你爹爹一样可爱。”
吃完饭,宋琲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是把所有的饭菜连同碗一起扔掉,被柳仪温数落了太浪费了。
宋琲听着柳仪温的喋喋不休,把人抱了起来,轻轻地放在床上,捞起来裤腿,露出了一截粉白的小腿,“我昨夜摸你的脚和小腿,发现都浮肿了,去医馆还都自己走路去,你怎么走得动的?不是和李携言借了不少银子呢?”
柳仪温的碎碎念念瞬间偃旗息鼓,“啊?我……我还能走走啊,孕夫也是要锻炼一下的,不能总是躺着坐着,这样会血液不循环,而且我也不累,我身体很好的。”
还有一些心虚,因为那些银子都被用来救助没钱看病的乡里乡亲了。
“你总有那么多的说辞。”宋琲轻柔地揉着他的小腿,语气有些责备,又自责,“回家吧,这里不是很好。”
“我现在还不能走。”柳仪温低下了头,他心中很是不舍。
虽然才在月城待了一个月,但也是他十分快乐的时光,他每天和各色各异的人打交道,和他们说话,开玩笑,拉家常,是在宫中从未有过的自由与快乐,他在这里还可以实实在在地帮助到需要帮助的百姓,况且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事情。
“大叔说帮我和城主说说的,打开许府的大门,我想去故居瞧一瞧。”
“好,我去和月城城主说一声。”
但舍不得归舍不得,他也必须要回去的,大仇未报,又怎么可以独善其身。
柳仪温的视线又落在了圆鼓鼓的肚子上,陷入了沉思。
宋琲看出了他的想法,宽慰道:“没事,我会安排好一切,没有人会知道你怀孕了,更不会有欺君之罪,累及家人。”
柳仪温这才松了口气。
下午,宋琲驱着小毛驴,坐着灰扑扑的马车,一点都不上档次,不由得憋着个嘴,有点不满意。
原本宋琲是打算骑高头大马,驾驶华贵的马车的,但这样太引人注目了,被柳仪温一票否决,还扬言要是不坐驴车 自己宁愿走着去,最后他妥协了。
不过宋琲长得魁梧,相貌堂堂气宇轩昂,哪怕穿着简朴的服饰,驱着憨憨的驴车,还是在街道引起了不少人的侧目。
到达地方后,柳仪温掀开帘子,宋琲伸手扶他下来。
宋琲实在是太扎眼了,柳仪温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他们望过来,他恨不得将头埋进毛领里,连忙一个闪身就跨进了医馆。
只听得一个厚重响亮的声音,“他要是敢欺负阿知,就一刀砍了!”
柳仪温脚下一歪,吓得差点儿绊了一下,还好宋琲在身后扶了一把。
原来魏伯增刚从馆主口中知道了柳仪温“夫君”的存在,已经忿忿地骂了他一遍了,“阿知给他写了那么多封信,他是一封不回,现在倒是找来了?”
“大叔,他不是故意的,他是在找我,那些信没有送到他的手上。”柳仪温连忙上去解释。
自从认了柳仪温,魏伯增已经完全那他当成了自己的小辈来疼着,护短得很。
魏伯增看了一眼宋琲,瞧着还有些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对他就没个好脸色,“你可别又被他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没有没有,大叔,他……他是个好人,对我很好的。”柳仪温将宋琲拉了过来,想给大叔介绍,可又不知道怎么介绍他的身份,有些为难着。
魏伯增将宋琲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家住何方,家里几口人,做什么生计的……”
宋琲对眼前这个疾言厉色的大叔,有些不耐烦,可这是柳仪温认的大叔,不能没有礼貌,打算回答一二。
然而再仔细看看大叔的相貌又觉得他甚是眼熟,渐渐地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师父?”
全场瞬间噤声,柳仪温一时愣怔,魏伯增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着宋琲,似乎要在他身上找到一丝熟悉的影子,能称他为“师父”的人,这世上仅有一位。
魏伯增迅速做出反应,将宋琲带到了后屋,宋琲拉着柳仪温一同进去。
柳仪温捧着热气腾腾的茶碗捂手,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流转着,忽然想起来了,朝宋琲道:“我记得你说过你的师父在西域待过,会□□,知道西域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与东西,大叔也会的。”
宋琲笑了笑,“是,他会很多东西,我的武艺也是他教的。”
魏伯增还是有些不可置信,“你是……是六殿下?”
“是,我是宋琲。”
“竟然都长这么大了。”魏伯增感慨万千,盯着宋琲上上下下地看,露出了笑容。
“您已经离开快十年了,沉冤得雪之后我曾去找过你,但一直没有找到。”宋琲眼中有些失落。
“京城已经没有值得我留念的,倒不如远走高飞自由自在,不受拘束,不用应付官场的尔虞我诈,不用担心被奸诈小人诬陷暗害。”魏伯增忿忿道,已经快十年了,他依旧无法释怀当年之事,每每提起都是无比的憎恨。
但人不能总是活在愤慨之中,得见故人他还是很高兴的,“不过老天也算待我不薄了,没想到还能遇见这么多的故人。”他用力地拍了拍宋琲的肩膀,眉开眼笑起来,“好小子啊,把这么好的阿知都拐到手了,他可是我的好侄儿,你可得好好对人家,就算你是我徒弟也不可以欺负人家。”
“我会的。”宋琲紧紧地握住了柳仪温的手,柔和一笑。
“晚上来家里吃饭,我亲自下厨!”魏伯增爽朗地笑着,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医馆闭馆之后,宋琲准时来接他,架着小驴车“咕噜咕噜”地滚着。
“今天要去大叔那里吃饭呢,殿下你能不能他不要做刀口舔血的生活了,他身上有很多伤。”
“师父原来是禁军首领,却被小人陷害,父皇没有查明缘由,就定了他的罪名,全家抄斩,自己被流放千里,后来与师父交好的大臣查明了真相,最终还了师父清白也无济于事了。”
听到事情的始末,柳仪温也不免生气起来,“难怪大叔说他最讨厌贪官污吏,奸诈小人。”
“师父为人刚正不阿,嫉恶如仇,也很倔强,凡他决定的事情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改变的。”
宋琲自小就跟着魏伯增学习武艺,尽管后来落水“重病”也没有荒废,他清楚他的心性,自己也无能为力,
柳仪温叹了一声气,“若是这世上没有奸佞小人就好了。”
宋琲轻轻一笑,“怎么可能呢,大多数人都是利己主义,唯利是图,不可能真正的做到无愧于心,我们只能要求自己保持初心,提高警惕去规避被人所害。”
魏伯增做了一大桌子菜,与之交好的人都来了,他隆重地向众人介绍了一下宋琲,说是柳仪温的夫君。
柳仪温羞红了脸,埋下了头,倒是宋琲乐在其中处之泰然毫不拘束,挨个儿敬酒敬了一遍,顺利地打成一片。
周围的人纷纷起哄着让他们成亲,宋琲的脸都要笑成花了,然而瞥见了一旁赧然的柳仪温,这才收敛些。
酒过三巡之后,宋琲也有了一些醉意,与柳仪温手牵着手走到狭小的巷子里,一束月光照进甬道,照亮回家的路,“阿温啊,其实这里也挺好的。”
“你不是说这里不好吗?”
宋琲摇了摇头,“这里热闹淳朴,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笑眯眯,可比宫里好多了。”
在宫里,每个人也都是笑着的,可是不知道他们笑容的背后隐藏着多大的阴谋,总是要猜他们的心思,令人心力交瘁。
“月城很好,只是我关于它的记忆并不是很多。”
“我记得,在盛夏是最美的,月城是水乡,路两道都是小河流,开满了娇艳的荷花,鲜花遍地,走在街道上都能接到落英……”宋琲绘声绘色地描绘着月城的美景,“还有许家的小少爷也甚是可爱。”
“嗯?”柳仪温抬眸望向宋琲。
宋琲咧嘴一笑,“他还给我捉了一只漂亮的蝴蝶。”他的记忆向来不差,那是他们在许府见的第一面,也是唯一的一面。
可是柳仪温不记得了,他不记得家里来了什么人,不记得给一个哥哥捉过蝴蝶,唯一的记忆都是与爹爹他们的。
“没关系,我记得就好了,”宋琲捧着柳仪温的脸,亲了亲他的面颊,轻轻地捏了捏一团肉,“我还记得那时候阿温胖嘟嘟的,像只小猪,好像抱在手里还是软软的,时光真是匆匆,怎么一只小猪猪长成一个漂亮的美人儿了呢。”
柳仪温立刻努起了嘴巴,瞪着宋琲,咬了他作怪的手一口,“你莫不是故意打趣我?”
宋琲笑呵呵地将人抱了起来,坐在自己的臂弯中,声音都提高了一些,“怎么会呢,我家阿温是最最好看,最最可爱哒!”
早已经入了夜,周围都是静悄悄的,宋琲的声音在寂静的夜中显得格外的突出,吓得柳仪温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巴,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没人开窗查看才小声道:“你……你小声些,这都是人,还有快放我下来。”
宋琲轻轻地将柳仪温放了下来,稳稳地站好,嘿嘿一笑,“我下午收到了京中的回信,许怀清要过来看看你。”
柳仪温的眼眸陡然一亮,“真的?什么时候!”
“三五日吧。”
柳仪温仔细想了想,“城主已经同意将许府交还于我,去完许府之后我们就可以回京了,我可以回去看看哥哥,还是师父,不必劳他辛苦再跑一趟的。”
“不急。”宋琲将脑袋搁在柳仪温的肩膀上,“阿温啊,我的头有些晕呢。”
柳仪温没来得及去想为什么宋琲忽然不急了起来,连忙抱住他,怪嗔道:“谁让你喝这么多酒了。”
“我开心啊。”宋琲紧紧地拥着柳仪温,喃喃道:“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
柳仪温嘴角一翘,“我也开心,等这个小娃娃出生了,我更开心。”
“对哦,还有我们的宝宝。”宋琲直起身子,目光下移,然后“唰”地一下蹲在了柳仪温面前,将耳朵贴在了肚子上。
“殿下!”柳仪温一阵赧然,连忙去拉扯宋琲,“隔着棉衣怎么能听到啊!”
小娃娃在肚子踹了宋琲一脚,宋琲当成了回应,笑道:“能啊,他还跟我说阿爹你好呢。”
“骗人。”柳仪温笑骂着。
“真的啊,不信你听。”
“好啦好啦,我们回家,回家慢慢听,好不好?”
“好!”宋琲开心地将柳仪温横抱了起来,“回家喽!”
***
许府大门被打开的那一刻灰尘扬起,险些迷了眼睛,这里已经许久都不曾有人来过了,到处都是蜘蛛网,杂乱的枯草,但还是很整齐,与记忆中的模样别无二致。
柳仪温拿起一把扫帚,扫走了灰尘与蜘蛛网,一步步地往前,宋琲同样跟在他身边打扫。
室内的小物件都被拿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一些大型家具与搬不走的瓷器摆件,可都有被大火焚烧的痕迹。
许府家大业大,遭此横祸,有不少人趁火打劫,扑灭火的同时也顺走了不少东西,不然有些物件不会流通到市场上。
柳仪温每到一个屋子都能勾起一些回忆,快乐的、温馨的、美好的,似乎都历历在目。
父亲的书房还完好无损,书架上堆放着很多书,有名人传记,有各类医典,还有自己记录的手记,柳仪温一一翻过,发现了从前宋琲带回来的那本书籍的下册,里面关于针灸之术的记载更为详细,还有一劳永逸的金针之法。
柳仪温来到了许家祠堂,父亲与爹爹的牌位赫然在目。
许氏祖上就是宫中的御医,才挣下如今的家业,子孙后代又各个争气,将许氏的医术发扬光大,若无遭人暗害,许氏依旧是如此盛景。
柳仪温擦拭着牌位上的灰尘,又一一放了回去,跪了下来叩首,宋琲跟着一起跪下,一待就是半日。
许府经年维修,很多东西都破旧不堪,不能再用了,宋琲找了人来修缮与打扫。
柳仪温还带着宋琲去双亲的坟前祭拜,“阿爹,爹爹,我今天带了一个人来见你们。”
“岳父在上,小婿有礼。”宋琲十分上道地磕了三个头。
柳仪温努了努嘴巴,眼底却是笑意,“你……你还不是呢。”
“你都带我来见许家长辈了,自然就是了。”
柳仪温垂眸一笑,摸着自己的肚子,眼中尽是温和,“他是这个小娃娃的阿爹,我一开始也不知道自己是小哥儿,忽然就有了,怪吓人的。”
“我以前以为自己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但是遇到了很好的师父,后来找到了哥哥,找到了阿爹昔日的结拜兄弟,我一时之间又多了好多好多的亲人……”渐渐地,柳仪温就泪眼朦胧了起来,他越说越是想念自己的两位爹爹。
如果他们还在,他都不想象自己会是多么幸福快乐的小孩。
宋琲见柳仪温哭了,心里一阵抽疼,扯出袖子小心翼翼地给他眼泪,轻哄着,“没关系,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了,我们也拥有一个家,有父亲有爹爹,还有宝宝。”
柳仪温破涕而笑。
是啊,他也有家了,有亲人,有朋友,有爱人,有孩子,他不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孩了。
宋琲对着墓碑,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会照顾他,保护他,不会让他受到一点伤害。”
“阿爹,爹爹,你们放心,我会很幸福的。”
第49章
宋琲雷打不动地接送柳仪温进出医馆, 每日一来就往医馆里一坐,什么事也不干, 就静静地看着自己家的阿温帮人看病,脸上挂着和谐的笑容,如同谦谦君子一般,宋琲很喜欢。
很多人听闻柳大夫的夫君找过来了,纷纷地过来瞧一瞧,有病没病的都来医馆走一遭,被馆主轰了出去。
有几次柳仪温都顶不住这样热切的目光了, 把他拉到了里屋,“你怎么还不回京呢?”
宋琲环着柳仪温的腰, 隔着衣服亲了亲他的肚子, 狡黠一笑, “我请了病假啊, 我和父皇说柳太医不在, 我的旧疾复发,需要好生休养一段时间。”
柳仪温一听就着急了,连忙去抓宋琲的手, “你哪里不舒服了?”
“我骗他的,我身体康健的很呢。”宋琲把手伸了出来大咧咧地让柳仪温把脉。
柳仪温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这才松了一口气,“那你就待在这里, 不许出去了, 你……你太惹眼了。”
“可是看不见你我会难过的。”宋琲冲着柳仪温眨巴眨巴着眼睛,好像很可怜的模样。
但柳仪温不吃这一套, 甩开了宋琲的手,佯装生气道:“那你就回家吧。”
宋琲一下子就不行了, 妥协着,“好好好,我待在这里。”
没了宋琲的注目,柳仪温自在了许多。
时间过得很快,没一会儿就到中午了,柳仪温一般中午都在医馆吃饭,不回去了,谁知道宋琲安排了人,去玉福楼订餐,每日中午都送来医馆,动不动就是一大桌子菜,又是一阵骚动。
柳仪温说过几次,但宋琲坚决不退让,说一定要让自己的媳妇儿孩子吃饱了,最终隔壁拧不过大腿,柳仪温只能被迫同意。
宋琲给医馆的每个人都订了一份,还有其他的糕点小食儿,见者有份,小莫还分到了一块软糕,她知道是玉福楼的手艺,那些东西可都不便宜,轻易还吃不到呢。
“柳大夫的夫君可真好,每日来接送他不说,中午还送好吃的,咱们都跟着沾光呢。”小莫吃了一口软糕,满足地不行。
旁边吃了好东西的医师与病患都附和着,柳仪温心善友好,对他们都多加照顾,他们都很喜欢他,连带着他的夫君也一起喜欢,况且还给他们送好吃的,就更加喜欢。
不过总有那么一个异声,“他们又没有成亲,怎么能算是夫君呢。”男人瞥了一眼里面高大威猛的宋琲,瘪了瘪嘴。
方大夫说道:“人家柳大夫还怀着他的娃娃呢,早晚会成亲的。”
男人是隔壁杂货铺的老板的儿子,帮忙送货,给医馆送纸张,不屑道:“肚子都那么大了,要成亲早就成了,还用得着等到现在,娃要是出生了就更没有时间了。”
小莫蹙着眉头,察觉到这人的恶意,立刻道:“不是,你这人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吗?我爹是有意撮合过你和柳大夫,可柳大夫没那个心思啊,也说清楚了的,而且现在看看你这样可比不上人家,人家那穿衣打扮,举手投足的气派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柳大夫说不准日后还是少奶奶呢。”小莫越说越生气,不过也庆幸柳大夫和他没成,不然多膈应啊。
男人被他说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也说得急了,“大户人家那也是要清清白白的姑娘哥儿的,当初柳大夫来的时候可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谁知道是不是被赶出来,。”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是在贬低柳大夫吗?柳大夫多好啊,心地善良又医术高明,来这里才一个月就帮了很多人了,有时候还分文不取,我可不允许有人这么说他,”小莫立刻跳脚,手里的糕点都不吃了,数了数银子,然后拽着男人就往外走,“去去去,别在这里待着了,拿着银子赶紧走,下次我们不买你家的纸了,什么人啊。”
小莫虽然是个姑娘,个子小,但力气大,可不惯着这人的臭毛病,直接拽了出去,还“呸”了一声。
男人“嘁”了一声,瞪了柳仪温那个方向一眼,忿忿地离开了。
“下次他要是来,不许他进来!”小莫叉腰气呼呼地吩咐着家里的两个伙计。
“你尝尝这个,说是玉福楼的新品。”宋琲一个劲儿地柳仪温加菜,看他吃饭自己就美滋滋的,好像就饱了一般。
又对着柳仪温的肚子说,“宝宝啊,你也要好好吃饭,快快地长大,我瞧着它好像又大了一些。”
柳仪温嘴里叼着一块排骨,边嚼边低头看了一眼,他倒是没有注意看,好像也差不多,不过才几天,也看不出什么区别来。
“我看不出来,你别老盯着我的肚子看,吃你的饭吧。”柳仪温往宋琲嘴里塞了一根鸡腿,让他乖乖吃饭。
“算算日子,哥哥要来了吧。”
宋琲一顿,点了点头,“嗯。”
柳仪温眼底染上了笑意,盘算着,“我得给哥哥定一个大一点的屋子,不能让他和咱们挤在一起了,太委屈他了。”
“你怎么不怕委屈我呢,你那张小床确实小了一些,都把我挤坏了,而且屋子也太小了,大床都搬不进来。”宋琲有心要把柳仪温的一应用具都换一遍,茶碗这些很容易,柜子床这些的需要量好尺寸,大不了一点,但胜在精致。
柳仪温挑了挑眉头,眼眸晶亮,嘴角一扬,甚是娇俏,“又不是我强迫殿下的,是殿下自己乐意的。”
宋琲轻轻地剐蹭了一下柳仪温的鼻尖,笑道:“是啊是啊,谁让我的阿温这么喜欢这条小巷子呢。”
第二日许怀清就抵达了月城,为了与哥哥见面,柳仪温特意像医馆告了假,不过前一天就将病患的药包好了,名字都一一写好,过来拿走就行了。
许怀清看见了柳仪温,眼睛瞬间一红,“你怎么能跑掉呢,我都要急死了,我还以为……还以为……”还以为什么,许怀清说不下去了,他怕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弟弟出了什么意外,幸好是有惊无险,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是视线落在不能忽视的肚子上时还是心疼与难过,“怎么都这么大了啊,看起来都六个月了,你藏的也太辛苦了。”
“也不是很辛苦的,我到五个月的时候才发现,平时也不吐也不难受的,就是有些累有些困而已。”若是能有些妊娠反应,也就不会这么晚才发现了。
“不可以掉以轻心的,一定要好好养着,不可操劳,不能受惊受凉,不然生的时候会很艰难,还会落下病根的。”许怀清忍不住叮嘱着,事无巨细,生怕遗漏了什么。
面对哥哥的关心,柳仪温笑眯眯着,“我知道的,怎么哥哥比医师还要担心紧张呢,像是自己生过一样。”
许怀清的眼神闪过一丝异样,但很快掩饰了过去,笑道:“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自然要关心的,这个还是我的小侄儿,我希望它平安出生,更希望你不要遭罪。”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柳仪温活得好过得好,不受一丝痛苦与烦恼。
当年,许怀清从暗杀中活了下来,不能作为“许瑞知”而活,没有办法将许府要回来,只能偷偷摸摸地回去祭拜,但如今已经回到了柳仪温手中,可以正大光明了。
许怀清与柳仪温一起祭拜了许家的列祖列宗,一起为双亲扫墓,和他们说了好些话。
这次,许怀清还带来了一个消息,吴伯的神智恢复了一些,他常常抱着的棍子里藏着一份书信,拼凑出了许家遇害的全过程。
原来当年宋琲落水,太医还没有赶得过来,便由父亲医治,皇后想要买通他直接治死宋琲一劳永逸。
但父亲没有同意,可皇后已经告知了他真相,就不能留着他,于是借济城疫病,流民到处逃窜又落草为寇为由灭了许家满门,吴伯的那封信就是皇后当年写给杀手的。
而放火时被方昭仪看见,皇后令张之勇给她下了慢性毒药,让她以为她是病死的,那个宫女看见了一切,接受不来这一系列的事情最终疯了。
当时,许怀清顺着线索查了下去,不久之后宫女就被人灭口,他就不敢再轻举妄动,打草惊蛇,才执意不想让柳仪温也参与进来。
柳仪温红着眼睛,情绪有些激动,“这个交给陛下不就是证据了吗?”
许怀清摇了摇头,“不行的,没用的,你知道陛下为什么在太子犯了那么多的错之后还不废黜吗?”
柳仪温不明白,他不太懂朝堂上的事情。
“太子的背后是万氏,三朝元老,外戚势力庞大,当初陛下被立为太子靠得就是这个。”
当今皇上非嫡非长,就是斗垮了嫡子,自己的母妃成为了皇后,前期的万氏狠狠地将皇帝拿捏,这么多年来万氏也再日益壮大,皇帝担心有朝一日会凌驾于自己之上,这光废一个太子可不行,仍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必须要彻底的铲除,
所以太子为被废黜,也是被架在风口浪尖之上,皇后善妒,后妃无一人交好,都害怕太子登基之后会被遭到报复,有人安分守己不敢出头,有人就要奋力一战,为自己挣个好前程,譬如宋琲与宋珩,譬如端王,想要越过万氏而直接动太子是不行的,除非他犯下谋逆造反的大罪。
柳仪温听得一愣一愣的,但也慢慢地理解了。
其实总而言之,就是他们犯的错还不够大,一个许府在上位者眼中并不是什么大人物,死掉就跟弄死蚂蚁没什么两样,皇帝连痛都不会痛一下,怎么会要了皇后与太子的命。
而许怀清他们如今要走的路就是对付万氏,可这又谈何容易。
柳仪温一把抓住了许怀清的手,有些急切,“哥,我们一起回京吧,赶紧回去,原本你不来,我就打算回去的,我回去也可以帮你们的。”
许怀清移开了眼神,“这事不用你管,你就安安分分地待在月城。”
柳仪温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什么叫做让他留在月城,“为什么?”
“宫里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凡是有我们就行了。”其实许怀清不必来一趟的,但他知道柳仪温的性子,必不可能稀里糊涂又安安分分地留在月城,只有自己来说明缘由才行。
柳仪温情绪激动地想要说些什么,“但我也是许家人,我知道你们此行不仅仅是为报仇,可是……可是我也不是那么没用,陛下头风发作,我能治,我待在陛下身边,也很便利啊……”他极力地说着自己的好处,希望哥哥不要丢下他。
“柳仪温,你明不明白,许家没了,总得留一个的。”许怀清的态度坚决,但眼眸中却克制不住地闪烁着泪花。
柳仪温明白的,他忽然什么都明白了,许怀清想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在一个人身上,保他一条命,保下许氏的一条血脉。
原来哥哥此次来不是来探望自己,不是来带他一起走,只是要告诉他利害关系,留着月城,也怪不得前一天还急切着让他回家的宋琲忽然说了“不急”。
原来他们都知道。
可是让他独善其身,如果最后失败了,自己能受得了吗?
柳仪温忍着的泪水最终还是从眼角滑落下来,“我知道了,哥。”
柳仪温送走了许怀清之后就闷闷不乐的,宋琲怕他把自己憋坏了,变着花样地逗他笑,可都无济于事,他知道再多安慰的话都是没有用。
宋琲也有私心的,他与许怀清一样希望柳仪温能够好好地生活着,不要掺和进这些污遭的事情,可看着他这般模样,心里始终不是一个滋味儿,只能等他自己想通了关卡。
柳仪温抓住了宋琲手忙脚乱的手,一把拉了过来,将头埋在宋琲的怀中,吸了吸鼻子,闷闷道:“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就毒死太子吧,太子死了,他就不会成为皇帝,不会去伤害你们了。”
可是柳仪温知道这样的想法是天方夜谭,只能是嘴上说说。
宋琲一愣,随即浅浅一笑,“不会的,我们阿温只会治病救人,不会伤人。”
他不想纯洁的小兔子身上沾满血迹,因为他知道柳仪温的理想,是天下再无病痛再无苦楚,若是亲手害死一个人,哪怕对方是仇敌,也会一辈子活在不安之中。
柳仪温抹了抹自己的泪水,又用袖子擦拭干净,道:“不过我不会自怨自艾,一切都还没有结果。”太子会不会倒台,哥哥他们会不会全身而退,现在谁都不知道。
继而深吸了一口气,“哥哥让我好好活着,我就要好好活着,我不止有许家的仇恨,我还有自己的理想与抱负,我要好好地活着的。他摸着宋琲的脸,缱绻又不舍,“宋琲,你也要好好地活着。”
争权夺位之事,宋琲亦在漩涡之中,脱不开身,更是危机重重。
“我会的。”宋琲用脸颊轻轻地蹭了蹭,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笑着,“不过我还会再多待上一段时间,好好地陪陪你。”
柳仪温玩着宋琲骨骼分明又修长的手指,“嗯,其实我一个人也会很好,馆主、大叔,邻居,还有城主,这里的人都对我很好。”他有些担忧京城的事情,怕宋琲在这里待得太久会引起怀疑,对他不好。
宋琲知道柳仪温的顾虑,宽慰着,“没关系的,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现在太子他们的注意力都在三哥与四哥身上,可无暇顾及我了。”
太子如今可是忙得热火朝天,朝中有不少对他不满的臣子,时常找麻烦,他要废很大的精力去料理,宋琲反而不是最重要的了。
宋琲亲了亲柳仪温的嘴角,将人抱了起来,坐在自己的腿上,贪恋着他身上的温度与香气,“我也知道月城很好,城民很好,但我舍不得,我还要看着宝宝出生呢,他越来越大了。”他的手摸上了柳仪温的肚子,感受着里面传来的温度与轻动,“我回去之后会想办法让柳庆过来,他经验丰富,有他在,我会很放心。”
柳仪温有了反应,抬眸望向宋琲,“师父年岁大了,受不了舟车劳顿的,来来回回很耗体力,我自己也没……唔……”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宋琲“啵”地亲了一下,轻柔地将柳仪温落下的碎发别到了耳后,“你也要体谅他担忧你的心,知道你失踪的时候他差点儿吓晕过去,至少也要让他看见你平安无事。”
愧疚之心油然而生,当初一个错误的决定害得那么多人为他担心受怕,柳仪温咬了咬嘴唇。
宋琲环着柳仪温的腰,“不过你别担心,到时候我会找机会和他一起过来,我可不想错过宝宝的出生。”
柳仪温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还早呢,都没有七月。”
“也快了,时光匆匆如流水,一眨眼一瞬间的事情,”宋琲盯着圆溜溜的肚子看,眼目光软得如水一般,畅想着美好的未来,“等小宝贝出生了,我要把我所有的爱都给它,让它无病无灾无忧无虑,我们春天赏花,夏天摸鱼,秋天,冬天堆雪人。”
他要将自己从未得到过的生活全部给予这个孩子。
“好,我们一起。”
***
上次那个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男人到处散播柳仪温不检点的流言,但还没有传播多少就被宋琲掐断了,那家杂货铺也被强制关门,一家子被丢出了月城。
不过确实提醒了宋琲,他与柳仪温之间除了感情与孩子连接没有任何保障,万一哪天他家的小兔子忽然心血来潮又跑掉了呢,这样他心不安啊。
“殿下,再过几日,咱们就要回京了,时间太长被人发现了就不好了。”
林之盛往柳仪温的小屋送东西,宋琲撑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连自己和他说话,似乎都没有听见。
“本王想成亲了。”宋琲忽然语出惊人。
但林之盛没有多大的惊讶,能让自家主子提出想要成亲的对象是谁不言而喻,也是真心地为他高兴,笑道:“殿下快要弱冠了,柳太医年岁也不小了,还有一个小宝宝,不出三个月就要出生,确实要负责,可以立个侧妃。”
宋琲微微蹙眉,对“侧妃”根本不满意,直接道:“不,本王要娶他为正妃。”
这次林之盛没有猜中他的心思,或许猜中,了,但他不敢说,甚至吓得一惊,“这……这宫里怕是不会同意的,陛下已经有意要将孙将军的女儿赐婚给殿下了,柳太医的身份地位是够不上正妃的。”
虽然这话不好听,主子也不乐意,但这是事实,皇命不可违。
“本王才不管什么将军不将军的女儿,什么配不配的,本王只想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宋琲目光坚定,压根不在意林之盛的话,他才不管什么困难,要是有阻碍,那就全部剔除好了。
想到接下来的事情,宋琲就忍不住翘了翘嘴角,神情中是压抑不住的喜悦,“你去给本王办件事,办好了重重有赏。”
几日之后,柳仪温发现了医馆旁边的那家杂货铺变成了茶室,起先还以为是店家有事没有开门,不曾想竟然是将店铺转让了,不禁问了一嘴。
自从上次的那件事儿,小莫对那家杂货铺就没有好脸色,瘪了瘪嘴巴,“可能倒闭了吧。”
然后小莫把柳仪温拉进里屋,眨巴眨巴着眼睛,期待着看向柳仪温,“柳大夫你有没有想过成亲啊?”
柳仪温沉默了,他原本就是打算一辈子不成亲的,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后来有了宋琲有了宝宝,似乎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若是与宋琲成亲的话,好像也不是那么的糟糕吧,现在的他也很渴望拥有一个温馨的家。
可是宋琲是皇子,他是御医,不,他连御医都不是了,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医馆医师,他们之间的身份地位有着云泥之别。
柳仪温从不会怀疑宋琲对他的心意,但他不能忽视身份地位所带来的差距。
小莫瞧他沉默着不说话,一下子就急了,“那可不行啊,不能……不能没名没分的啊,就算他是大少爷,家里不容,咱也不能做外室的。”
“啊?”柳仪温愣了愣,疑道:“你都是从哪儿听到的这些啊?”
“哎呀,这个你别管,”小莫打着哈哈过去,又把话题扯到了孩子身上,将柳仪温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瞧你的气质就像个小公子,比起他来应该也差不离吧,若是孩子出生了就是私生子,这样很不好,什么家产继承权都没有的,将来他再娶一个正房夫人,被她知道了你的存在,她更不会放过你了。”
柳仪温越听越想笑,轻轻地敲了敲小莫的脑袋,“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呢,少看一些小人书吧。”
“嗷,我说的是真话嘛,谁会跟银子过不去呢。”小莫揉了揉的自己额角。
柳仪温并不将小莫的话放在心上,他不觉得宋琲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可是事关孩子,确实要多考虑一分。
宋琲接柳仪温回到小屋后,踟蹰了许久,最终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殿下,我想过一件事,孩子出生了跟我姓,姓“许”。”
这是他是我的孩子,冠于他的姓氏。
“好。”宋琲不在乎孩子的姓氏,只要是他和柳仪温的就行了,况且许氏那样的门楣也该要传承下去的。
柳仪温倒是没想到宋琲竟然答应地如此干脆,又提到了小莫所说的成亲一事,“其实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们的身份不太对等,成亲一事更是难上加难,什么名分地位我是不要的,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
宋琲一怔,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觉得柳仪温简直是乖顺地让人心疼,他什么都不为自己谋求,永远在为别人考虑,“阿温,你太好了,你什么都不挣,什么都不要,将来我要是不爱你了呢,不要你了呢?”
如果宋琲不爱他了,要弃了他,柳仪温也不会怎么样,他不会哭天喊地地死死纠缠,不会自怨自艾到活不下去。
他只会坦然地放手,继续过自己的日子,他会一门手艺,可以养活自己,就算是一个人也会活的很好,根本不需要依赖任何人。
但他知道这些话是宋琲不爱听的,所以他也不会说,同样的,他不相信宋琲会弃了他。
“不会的,殿下会永远爱我。”柳仪温的眼眸晶亮,明媚阳光,朝着宋琲甜甜一笑。
宋琲被这样的笑容晃了眼睛,有一瞬间的愣神,他怎么会让沉静在幸福之中的小兔子失望呢。
于是蹲在柳仪温面前,温柔地握住了他的双手,眼含深情,柔和地笑着,“阿温,我们成亲吧。”
第50章
柳仪温僵了一下, 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听错了, 眨巴了两下眼睛,发愣地望着宋琲。
宋琲瞧他这样,不由得红了脸颊,“原本……原本不该这么仓皇地说出来的,但气氛烘托到这里,我忍不住了。”
紧接着,宋琲掏出了一块玉佩, “这个玉佩是自我出生起就佩戴在身边的。”
白玉镂空双狮环佩,雕花精致栩栩如生, 整体笼着一层如同月光般的光泽, 握着手里还有微微的暖意。
“这是我让林之盛快马加鞭回去取回来的, 这块玉佩我从不示人, 但我的亲信都知道, 见玉如吾,独一无二,你可以支配我所拥有的一切, 我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托付给你。”宋琲握着柳仪温的手,无比虔诚。
柳仪温只觉得手心滚烫, 比玉还要暖上几分,他何德何能可以得到如此珍贵的承诺, “可我……我没有能给你的东西……”
“你已经给了, ”宋琲轻柔一笑,“你的爱, 你的信任,你的依赖, 还有这个孩子,都是你给与我的,我也只要这些。”
柳仪温拉起了宋琲,紧紧地拥在怀里,说出了他最想要听到的话,“我答应与你成亲,我们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宋琲回抱着柳仪温,恨不得揉进自己的骨血,永远不要分离,可以他们终究是要分离一小会儿的,“阿温,宫中的事情瞬息万变,我暂时也无法娶你做我的王妃,我更不能委屈了你,所以我决定嫁给你,入许氏族谱。”
柳仪温惊得猛地站起身,“你……你疯了吗?哪有皇子入百姓家族谱的。”
宋琲能将象征身份地位的玉佩交给自己已经让柳仪温感到震惊与感动,现在竟然提出这样的请求。
“为什么不可以,皇子也好,太医也罢,再者平民百姓,那都是一个身份罢了。”宋琲不在乎什么虚名,他只要柳仪温一个,柳仪温的忽然逃跑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他不能忍受再一次失去他,他想要一份保障,一份除了孩子以外能够连接他们的保障。
娶一个皇子……
他……他能娶了宋琲吗?
柳仪温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心跳犹如打鼓一般,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宋琲的话与行为总是能让他出乎意料。
管他呢!
他与宋琲相爱,谁都离不开谁了,娶与嫁本就没什么区别,皇家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就只有进许氏族谱了。
柳仪温的目光越来越坚定了,嘴角轻轻一扬,眼眸明媚笑道:“好。”
宋琲大喜过望,脸都要笑烂了,将柳仪温横抱了起来转了好几个圈圈。
“但现在没有人知道许家还留有后人,以免让人知道,所以我们不能明目张胆的。”
宋琲将柳仪温稳稳地放下,“没关系,让城主帮忙就行了,用不着很多人知道,等宝宝生了等事情办成了,我们再真正成亲。”他早就想好了一切,也让林之盛去办成了一切,就等着柳仪温同意了。
“太好了,阿温,日后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
城主与魏伯增知道这事的时候脸上都挂着笑,嘴角都要咧到太阳穴了,由于事情的隐蔽性,他们亲自操持着入族谱之事,一系列流程走下去,最后在许善知名字的旁边写上了宋琲二字,最终礼成,他们就是名副其实的夫夫了。
宋琲在月城摆了一场流水宴,虽然大家都不知道柳大夫的夫君究竟是何方人物,但都为他们的结合感到开心,纷纷送上了祝福。
小莫是最开心的一个,他最喜欢柳大夫了,讨厌一切说柳大夫坏话的人,如今终于堵住了那群小人的嘴巴。
柳仪温喜欢那条小巷子,不想搬走,许府也不能久待,宋琲干脆让人将他所在的楼层所有房间合并到了一起,组建了一间大屋子。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七个月的肚子已经不小了,宋琲也到了要回京的日子。
室内燃着暖炉,哪怕穿着薄衫都不觉得寒冷。
宋琲窝在柳仪温的怀里,手搭在圆鼓鼓的肚皮上,并不想从温柔乡中离开。
柳仪温揉了揉宋琲的头发,低头亲了一口他的额头,“等殿下办完事,我们就可以再见面了,殿下还可以给我写信,就像从前那样,我会一封不落地给你回信的。”
宋琲笑了笑,可笑容并没有多开心,他一点都不想走,不想离开柳仪温,更舍不得他,可是自己又不得不离开,这次他在月城待的太久了,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宋瑄已经写信催过他好几次了。
“最多一个月,我会再来月城的,我还要看着宝宝出生呢。”宋琲亲了一口肚皮,然后起身穿衣服,将想要直起身子的柳仪温按了下去,“你好好休息,我把南越尘留给你,有什么事情就找他,他对你绝对服从。”
“好。”柳仪温躺在温暖的被窝中,可心中却有一丝丝的凉意,他也不想宋琲离开的,紧紧地盯着他转身的背影怅然若失。
忽然,宋琲又转过身来狠狠地吻上了柳仪温的嘴巴,又急又凶,恨不得将人拆卸入腹,难以忘怀。
宋琲已经离开三天了,若是教程够快差不多要到京城了,柳仪温的日子还是一如既往家与医馆两点一线,只不过接送他的人换成了南越尘。
柳仪温在许府找到了父亲的手记,他一直在学习金针之术,寻求可以根治头风之症的方式。
时光悄悄地从指缝中溜走,转眼间柳仪温的肚子已经八个月大了,号脉号出了性别,是个健康活泼女宝宝,宋琲给取名为“诺”。
千金一诺。
八个月大的肚子,胎动越来越明显,行动也有些不便,宋琲每三日寄一封信来,事无大小什么都往里写,哪怕是窗边飞过一只小鸟,只是从不提朝堂之事。
大叔去解决一些成天就知道搜刮民脂民膏的官宦,废了一腿,差点儿没能逃出来,奄奄一息地在病床上躺了一个月。
柳仪温红着眼睛给大叔上药,小腿骨生生地断裂了,将养了一个月才好了一些。
“大叔,你就好好地待在家里吧,你这样……这样总是干这些事情,已经上了官府的通缉名单,这次是侥幸,那……那一次呢?”柳仪温的眼泪忍不住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魏伯增心疼地很,同样知道现在的自己是做不了什么了,叹了一声气,“看来人不服老是不行的。”
伤筋动骨一百天,魏伯增这样的情况还要严重一些,但他不想整日躺在床上数星星,于是南越尘打了一副轮椅给他,让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柳仪温在院子里捣药,魏伯增“咕噜咕噜”地滚着轮椅过来,拿起他研制的药丸轻轻嗅了嗅,立刻就知道了里面的成分,“给我的?”
“嗯,看看能不能让你的骨骼长起来。”
魏伯增摇了摇头,“不行了,我知道自己的情况,你能保住这条腿就可以很厉害了。”
柳仪温的手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我听闻西域是个神秘的地方,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会不会有法子治疗你的伤。”
魏伯增不像一开始那样对西域之事闭口不提,很乐意和柳仪温分享,干脆利落地道:“没有。”
柳仪温的希望彻底熄灭了。
而魏伯增继续道:“我小时候就是在西域长大的,我的师父是名巫医,所以我才会一些旁门左道的奇术。”
什么人皮面具,化骨散,令人顷刻毙命的毒药,魏伯增都能信手拈来。
“那你知不知道有一种药可以让人改变脉象又不伤害身体的?”
其实这些天,柳仪温一直在想一件事情,宋琲为了保命吃着师父研制的药丸,让身体变差,虽然不会伤了根本,但终究对身体有所损伤,需得后期好好调理,毕竟若有不慎,所造成的后果是不可逆的。
“你怎么会想到这个?”魏伯增好奇道,魏他并不知道宋琲假装生病之事。
柳仪温面不改色,“药能救人亦能杀人,若是能隐藏岂不是更无敌了?”
魏伯增仔细想了想,“确实有这种药,西域上一任皇帝的母亲,为了避免被人迫害,隐藏有孕之事,而服用了巫医研制的药物,改变了脉象躲了过去,我偶然去西域获得了此方,只是一直没有复刻出来,若是感兴趣,我把方子给你。”
柳仪温大喜过望,很是感激,如果真的能够研制成功,说不定将来能够帮到宋琲。
“嘶——”魏伯增捂着太阳穴,露出痛苦的表情。
柳仪温连忙走了过去,担忧地询问着,“头又痛了吗?”
“是啊,离你上次扎针都过了快两个月了。”魏伯增痛苦不堪,光说话都觉得脑袋一抽一抽地疼。
柳仪温连忙去室内取出银针再次施针,魏伯增顿时清爽了许多。
“我一直在学习金针之术,有朝一日定要彻底解决头风之症。”
尽管宋琲没有刻意和他说朝堂上的事情,但总会有只言片语传至民间,大概拼凑起来就是他们在对万和如下手了,他的左膀右臂已经被斩除,只要将万和如彻底地拉下来,那么剩下的人就容易对付多了。
柳仪温的行动不是很方便,不再出外勤了每日坐在医馆里为人看病,那些不方便过来的病人,就让南越尘的手下运送过来。
其余闲暇的时候,他就在看医书,不断地实践与学习,已经将那本《金针录》全部消化掉了,就差有人愿意做他第一个试手的对象。
但柳仪温对自己有些不自信,毕竟他从未尝试过如此此法,也不敢轻易展示。
到九个多月的时候,宋琲陪同着柳庆来了。
不过才半年未见,师父似乎又苍老了许多,看来宫中事物繁杂,凡事都要留个心眼子,真真令人心力交瘁。
柳庆忍不住滚下泪来,好好地看着自己的小徒弟,这几个月来,他已经消化了自家小徒弟是个小哥儿又怀了楚王殿下孩子的事实,只日日盼着哪天有相见的机会。
“坐下,快坐下。”柳庆连忙拉着柳仪温坐下,上上下下地看着柳仪温的脸色,又号了号脉象,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才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地责备起来,可句句关心,字字心疼,“你这孩子真真是让人急死了,也是辛苦了。”
“师父能来,我很高兴。”柳仪温眼角泛着泪花,紧紧地握着师父的,“师父能待到多久。”
“待到你生产,我刚刚摸了摸脉象,日子快了。”柳庆面露担忧,又忍不住要责备,“都这个时候,你怎么还在辛劳,该回家歇着才是,万一有个磕着碰着了怎么办?”
“我没有哪里不舒服的,而且就在医馆,要是有什么事情也来得及救治。”待在家里才不好呢,太无趣了,而且宝宝很乖,他现在还是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你总有那么多的说辞,一点都不在乎自己。”
“就是就是,你可一定要好好,看着他,他太不听话了。”馆主在一旁附和着,他想让柳仪温休息,但他偏偏不肯,天天挺着个大肚子在医馆走来走去,任谁看了都心惊肉跳的,这次来了个长辈,定能好好压制压制。
当天下午柳庆就给柳仪温收拾好了东西,通通打包好回家,被勒令在家好好休息,他不敢说出一个“不”字来。
柳仪温用金针在假人的穴道上模拟着,然后问一旁坐着的宋琲,“这次你又是什么理由过来的?”
“我故意留了个把柄给万和如,父皇生气了,罚我禁足两个月,我都打点好了,没事的。”宋琲说得很是轻易,好像真的没什么事情发生一般。
“嘶——”忽然,宋琲痛呼了一声,引得柳仪温丢下东西连忙去关切。
摸了摸他的脉象,有些乱,还受了内伤,又去掀他的衣服,被白布缠绕的地方渗出了丝丝血迹,柳仪温的眼圈瞬间一红 ,又气又急,“这叫没事吗?!”
“与他们周旋,难免有些小磕小碰的,真的没事。”宋琲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想要打着哈哈掩饰过去。
然而柳仪温根本不吃他这一套,板起了小脸儿,“宋琲,你若不和我说实话,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宋琲赶紧拉着柳仪温坐下,又摸了摸他的肚子,顺着毛,让他不要着急,仔细地解释着,“这只是计划的一部分,让万和如放松警惕的,不受些刑他是不会相信的,你放心,刑罚司的人都有数,没有下死手,只是皮外伤,没有多严重的。”
柳仪温拍开了宋琲讨好的手,冷冷道:“你骗我,你还受了内伤。”
宋琲忽然觉得媳妇儿是个大夫也不是一件好事,什么都瞒不过他的法眼,不由得叹了一声气,“真的没有骗你,也确实受了内伤,只不过是在和万和如的人交手时受得。”
说完又将手大大方方地伸了出来,“不信,你再把一把,已经在慢慢变好了,真的没那么严重,接下来还要有劳柳大夫调理了。”
柳仪温不需要再探一次脉象,刚刚已经全部摸清了,确实受了内伤,但不是很严重,还有身上的那些伤口也得到了处理,他只是担忧宋琲的处境,“我要给你最苦最苦的药,一颗蜜饯都不给你。”
“哎呀哎呀,柳大夫可真狠心呢。”
宋琲硬要留下来,柳仪温也没办法把他赶走了,他的身体需要调理一番,由得全权负责,真的用的全是苦药,感觉都要把苦胆给吐出来了。
喝完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液,嘴里全是苦味儿,嚷嚷着,“好苦啊,亲爱的柳大夫,阿温,赏我一口糖块吧,实在是苦得不行了……”他胡乱地叫着,连“媳妇儿”“夫人”这样的字眼都叫了出来。
柳仪温耳尖一阵发红,偏偏对此充耳不闻。
谁知道下一刻,宋琲就揽着他脖子狠狠地亲了一口,苦味儿在嘴里翻滚,柳仪温瞬间皱起了眉头,一把推开了宋琲,怒道:“宋琲!”
宋琲笑眯眯地舔了舔嘴角,一副混不吝的模样,“这样就甜啦。”
气得宋琲又在药方里加了一些胆汁,苦死他算了,转念一想,可能遭殃的还是自己,于是又把胆汁换成了其他同等功效的药材。
待在家里的日子,柳仪温与师父一同探讨医术,又给宋琲调理身子,也不算太过无趣,他还从师父那儿得知有一类小哥儿的孕痣并不明显,可能隐藏在哪里,可能太过浅淡让人不易发觉。
宋琲将柳仪温脱光了,举着蜡烛上上下下地检查了一遍都没有发现一颗浅淡的小红痣。
“好了,别找了。”柳仪温用手堪堪遮住自己的身体,虽然和宋琲坦诚相待过,但在烛火的映照与热切目光的注视下,还是让人赧然。
“不行,肯定有的。”宋琲依旧不死心,视线逐渐下移,落在了腹下三寸之地,于是俯下身,想要一探究竟。
柳仪温意识到宋琲想要做什么,立刻死死地抓住了他的头发,最终没有让他得逞。
几日后,柳仪温收药材的时候滑了一跤,直直地坐在了地上,起先并没有感觉到痛,他扶着墙站了起来,忽然察觉到有什么在流淌,腿.间顿时湿.濡了一片。
宋琲听到这事儿的时候魂都要吓飞了,马不停蹄地跑到了小院,就差要起飞了,扑到了柳仪温的床上,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比阿温这个孕夫哭得还要梨花带雨。
从怀这个孩子的时候,柳仪温就没有吃多大的苦楚,所以出生也很顺利,洪亮的哭声震得整间屋子都在颤抖。
宋琲就看了孩子一眼就让奶娘抱走吃奶了,自己专心致志地守着自己的宝贝阿温。
尽管孩子出生很快,但柳仪温还是很虚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就陷入了沉沉的睡梦之中。
等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身上都被清理干净,清清爽爽的。
一睁眼就看见抱着孩子在屋里转悠的宋琲,嘴里还轻声地念叨着,“诺诺不哭,不能吵着爹爹睡觉。”
柳仪温轻轻地唤了他一声,宋琲立刻走了过来,坐在床边,“阿温,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一股脑地问了自己很多话,但他都摇了摇头,够着脖子看他怀里的奶娃娃,轻声道:“我要看看孩子。”
宋琲连忙把孩子抱得更近了一些,宝宝很乖,窝在怀里睡得很香甜。
刚出生的小娃娃都不是很好看,有点皱巴巴的,丑萌丑萌的,可柳仪温还是很喜欢,这可是他的宝宝啊。
于是伸出手要去抱,但小娃娃的身体软得跟水一样,让人一时无法下手,倒有些手忙脚乱的。
“这样抱,一手托着头一手托着屁股,对,就是这样,”宋琲一边耐心地指导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护着,直到柳仪温将宝宝安安全全地抱在怀里,才擦了擦汗珠,笑道:“我刚刚也不会抱呢,还是跟奶娘学的。”
“她好小一只,软乎乎的,像只小兔子。”柳仪温的眼睛都笑弯了,满心满眼的欢喜,甚至爱不释手地轻轻吻了吻小娃娃的额头。
“本来就是小兔子啊,大兔子生小兔子,都是可爱的宝宝。”这样的小兔子他能拥有两个耶,人生最大的乐事也不过如此了!
宋琲抱住了柳仪温,又喜悦又心疼,“我的阿温太辛苦了,还好你们都没事,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其实刚刚猛然摔了一跤,就连他自己也吓到了,幸好什么事都没有,柳仪温安慰似的拍了拍宋琲的手,“没事的,我和宝宝都很好。”
“对了,师父他们呢?”他从醒来就没有看见他们的身影。
“在外面煎药呢。”虽然生产很顺利,大人小孩都没受什么苦,但还需要好好的调理身体。
这奶娃娃的嗓门可不是一般大,只要一哭,恨不得方圆几里都能听见,不像别的小娃娃吃饱了就睡,睡饱了就吃的。
照顾一个奶娃娃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虽然有奶娘喂养,但孩子还是要自己的爹爹哄才能安然地入睡。
小脸儿哭得红彤彤的,眼角还挂着泪珠,一只小手抓住柳仪温的指头乖乖巧巧地睡着,只有睡着的时候才乖顺地像只小兔子。
宋琲轻轻地戳了戳诺诺的小脸蛋,“这长大了一定是个混世小魔王,性子这么野,到底像谁啊。”
柳仪温立刻撇清关系,“我小时候从来不怎么闹腾。”
“啊,我小时候也不这样啊。”宋琲挠了挠脑袋,感觉自己小时候还挺乖的呢,也不知道这小娃娃像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