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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青史何名16

    这碗五味杂陈的粥,只被喝了一口,最终也没能逃脱被搁置在一旁的命运,若非它根本放不了那么久,明雾恐怕更希望将它束之高阁。

    “厨房里还有一锅,我把它端去施舍给别人吧,也算是施粥了,你不是想看吗?”明雾连喝了几口水才咽下那股怪味。

    东离忧愣了一下,随后失笑,他长臂一伸,再次将明雾搂在怀里,二人一同倒在床上,明雾早就累着了,推了两下没推动,便也任由他去。

    “原来明兄这般关注我,了解我,我实在受宠若惊。”

    明雾暗暗翻了个白眼,“谁关注你?我这么聪明,不是随便一猜就猜到了?”

    东离忧煞有介事地点头,“有理,有理。”

    他莞尔道:“所以明兄的意思是,要我再努力一些,好让你开始了解我吗,我自是十分乐意的。”

    他抓住明雾的手,将它抵在唇边,说话间,便是轻轻吹着凉气阴风。

    分明是鬼,分明吹着阴风,分明凉意透骨,可明雾却再也没有初次见到这个鬼时的惊悚。

    明雾有些羞恼,抽回手,“这么会理解他人的意思,你不如换身行头,扮成个算命的,找人赚些银钱。”

    看他们不打死你。

    哦,本来就是死的,根本打不死。

    “……”

    “我只有明兄一人能见到,明兄的意思,是暗示我给你算命卜卦?”东离忧果然是汉语十级理解学者,当即举一反三,“这也不是不行,只是……”

    明雾抬眸,“只是什么?”

    东离忧单手支撑着下巴,悠悠道:“只是我学艺不精,平生只会算姻缘,若是……”

    话还没说完,明雾已经忍无可忍地捂住他的嘴,“东离忧,你若是实在无聊到没事做,就去外面看看附近方不方便施粥,少在这儿说些不着调的!”

    东离忧被捂住半张脸,最终在欣赏完明雾的恼羞成怒的模样后,只能对着明雾眨了眨眼睛,以示妥协,这才被松开。

    “好吧,既然明兄如此要求,那我也只好听命。”

    说罢,他便当真起身离开。

    如今粮食昂贵,别说是东离忧习惯了锦衣玉食,便是明雾,也从未吃过掺了谷糠的米,因而他一直都只买干净的大米,买来的这些米,还花费了不少银钱,这些粮食可是能救人性命的。

    东离忧和明雾嫌弃它难吃,别人却只觉得这粥又不仅干净浓稠,还有盐味!粮食和盐,可是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的必需品。

    那些被施舍的人才不会管这是不是别人吃剩过的,也不在乎它有多难吃,他们只知道,这个能活命。

    善人!大善人!

    “多谢大善人!谢谢大善人!”衣衫褴褛的小孩儿跪在地上连连道谢。

    看着他们瘦骨嶙峋,还要对着他努力讨好的模样,明雾也不由微微转过头去,他看不得这种场面。

    东离忧倒是瞧得挺认真。

    小孩儿恨不能直接往肚子里灌,连咬都嫌浪费时间,等他们狼吞虎咽地吃完,又跪在地上给明雾磕头,“大善人,我们能不能多要一碗,想带回去给弟弟妹妹们尝尝,他们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

    明雾:“……”

    他下意识看了东离忧一眼。

    东离忧回看:看我干什么?

    明雾:听见没,这些小孩儿都说好吃。

    东离忧:那是因为他们根本没吃过真正好吃的。

    任何能够吃的东西对他们而言,都只有填饱肚子这一个作用。

    让追求的东西从能吃变成好吃,是在温饱需求被满足后,自然而然追求的更高一层需求,提高生活的质量。

    眼前这些孩子显然还没有那样的资格。

    “可以,不过我需要你们回答一些问题。”明雾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几个小孩儿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等明雾问完,他就把剩下的粥都给了出去,“回去吧,天黑了,也没什么人了。”没人,自然也讨不到饭。

    走的时候那些小孩儿又对着他磕了几个头。

    “问过了,他们都是弃儿,或者家破人亡后无家可归的,像他们这样的,不在少数。”

    “上头的官员不管事,好事不管,坏事更不管,日子不好不坏,先前遇到的那家施粥的,是几月前搬来的,原来哪里的人不太清楚,但是很有钱,刚来就把上头收买了,哄得找不着北,现在俨然成了府城新贵,他家两三日施一次粥,借着各种名义,现在广受百姓爱戴,要他们把知府给杀了,换他去上,都不是没可能。”

    东离忧笑:“这就夸张了,才几月,仅仅是施粥,哪有那么大能耐,顶多是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杀了知府自己顶上,还不举报而已。”

    “这也很厉害了!”明雾拍了下大腿,“真想瞧上一瞧,据说那家主人是位夫人,应当是位人美心善的夫人。”

    东离忧瞥向他,微微一笑,“原来明兄喜欢这样的人,我也不介意为了明兄去学一学。”

    明雾:“……”

    他上下打量了东离忧一番,“你嘛,人美倒是名副其实,只是这心善……无论如何也沾不着边吧?”

    东离忧以袖掩唇,“明兄又在伤我的心。”

    你一个鬼有什么心?

    上一个要心的还是画皮。

    明雾可不希望自己一觉醒来身体还在,心没了。

    夜深人静时,寂静空旷的房间里,乍然响起一声,“明兄,若你面前曾经摆放着一道题,你自以为用最佳的办法将它解答了出来。然而回头再看,却又觉得那道题答得……”

    “不能算错漏百出,但也有许多缺漏之处,本可以做得更好……”

    “然后等你重新答一遍,又会发现下一次你会答得比现在更好。”明雾打着哈欠,闭着眼睛翻了个身。

    眼睛都没睁,却仍是和东离忧对答如流,“你根本答不出最佳答案,因为最好的永远是下一次。”

    “你能做的,也只是将现在做到最好。”

    东离忧也翻了个身,从背对着明雾,变成了面对着明雾,“就连明兄,也做不到最好?”

    明雾叹口气,心累道:“我要是能做到,就不是做题的,而是出题的。”

    东离忧想了想,莞尔,“也有道理。”

    他好奇看向明雾,仔细端详对方的眉眼,明明是那样熟悉,和自己一般无二,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身体,却因为住着另一个人,而有了和过去并不相同的变化,如今,便是东离忧不认识明雾,也能一眼分辨出对方不是自己。

    感受着阴冷的指腹在自己额头、眉心、鼻梁一直往下,明雾终于忍无可忍,抓住东离忧的手,咬着牙道:“东离忧!不要得寸进尺。”

    东离忧心说我什么时候得寸了?

    嘴上却说:“若是明兄,遇到这样的情况,会如何做?”

    “……知道附加题吗?”

    “在某些考试中,有一些题属于附加题,不做或者做错不扣分,但是做对会加分。”

    “把它当成附加题,尽力完成,努力为自己加分。”

    东离忧眼睛亮了亮,分明是月上西楼,灯烛尽灭,可那双眼睛却好似夜明珠,越是身处黑暗,越是能绽放万丈光芒。

    他看向明雾的目光深邃绵长,分明还是笑着,却平白让人觉得,就是更多了几分动人。

    他缓缓凑上前,在明雾耳廓轻轻一吻,又顺着向下一直吻到耳垂,最后似轻似重地咬了一口,仿佛想深深留下一个烙印,又怕当真将他。

    明雾忍无可忍,一巴掌拍过去,“你属狗的?!”

    东离忧不怒反笑,搂着明雾的腰,以一种并不强势,却也不允许对方挣脱的姿势。

    低低笑了两声,又才低头在明雾耳边轻语,“这可是你亲自说的。”

    “既然说了,就不许反悔。”

    明雾根本没听清东离忧说的什么,更别提话里的意思,只胡乱答道:“是是是……睡吧狗哥求你了,你不困我都要困死了……”

    第132章 青史何名17

    翌日,淫雨霏霏,丝丝缠绵,窗户大开着,窗外的烟雨色将天光遮蔽,东离忧站在窗前,半伸着手似乎是想去接那冰凉雨丝,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雨丝穿过自己,落在窗框、地上,在窗前落下一片湿痕。

    东离忧弯了弯唇,似是并未被这场雨打扰莫名的好心情。

    听到身后传来动静,他侧身回头,“醒了?”

    “醒了便先用膳吧,免得待会儿不吃,又说我让你吃苦。”

    明雾刚醒,却下意识想这人真记仇。

    还有,为什么他待会儿会不吃?一日三餐,是人活着的生存需求,他才不会亏待自己。

    “小二!送份早饭上来!”明雾披上衣服便开门冲楼下大声喊道。

    “好嘞!客官稍等!”

    小二动作很快,没一会儿,简单的稀粥馒头小菜就送了上来。

    明雾边吃边问:“找好地方了没?我可只订了一天的房,中午要是还不走,就得加钱续房了。”

    东离忧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解开他早已经因为睡了一晚而凌乱的头发,用梳子重新为他束发,明雾身体微顿。

    明雾刚来时,这头长发就和这衣服一样,累赘,麻烦,不习惯,若非用的是东离忧的身体,人家正主还在一旁,他都要把头发剃了。

    别看现在渐渐习惯,自己也能上手给自己挽个书生的发髻,绑个发带。

    刚开始的时候,他连怎么把头发梳整齐,都要折腾半天,这里又不似现代有皮筋。

    东离忧顶多给他言语上的指导,这样亲自上手,可是从未有过的。

    斟酌了一下,明雾犹犹豫豫道:“昨晚……我……”

    东离忧低头瞥他一眼,眸中隐隐浮现些许笑意,知道他在想什么,故意道:“你没明确拒绝我吻你,我抱你亲你咬你,你也没将我推开,难道不是默许你我的关系吗?”

    明雾脸色涨红,拍桌怒道:“谁默许了?我那是困了!困了!懒得搭理你知道吗!”

    东离忧悠悠笑道:“那你下次再困了,我还能抱你亲你咬你吗?”

    明雾咬着牙,“你试试看!”

    试试就试试。

    “看看。”东离忧取来镜子,摆放在明雾面前。

    镜子里的明雾束发戴冠,原本偏艳色的容貌因为这发冠添了几分丰神俊朗。

    东离忧又将他的眉眼画得如刀锋版锋锐,让他微微蹙眉,便自带天子的威仪气势。

    若是东离忧,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他做了十几年天子,本就是天子,无需任何辅助,可明雾与他不同。

    “把我弄成这样做什么?又不能走出去,等会儿还不是得重新画。”明雾伸手想要摘掉头冠,却被东离忧阻止。

    “不摘,不画。”东离忧意味深长道,“今后你如何打扮都可,今日却必须如此。”

    明雾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早饭后,他们便离开了客栈。

    明雾戴着帷帽遮掩面容,也是挡雨,坐在马车上问东离忧:“接下来去哪儿?”

    东离忧指着前方他们曾走过的地方。“你不是想见人家吗?就去吧。”

    明雾:“???”

    半个时辰后,明雾按照东离忧的指示来到一处宅院外。

    明雾扶了扶帷帽,“我要见此间主人。”

    门房见他藏头露尾,警惕道:“我家夫人没说今日有客。”

    “将这个交给她,就有了。”明雾从怀中摸出一颗圆球玉珠。

    门房犹豫了一下,还是拿着东西进去通报了。

    很快,对方又重新跑来,并且态度十分恭敬,“贵客请随小的来!”

    明雾心里已经在想,那个什么夫人到底是东离忧他娘还是他从前的哪个姘头了。

    如果这家伙真的只有男宠,没有女宠,那……那他宁愿相信这位夫人是男扮女装。

    下人并未将他带到待客的前厅,而是带到了书房。

    “夫人就在里面,贵客您请。”到了门口,下人便不再往里面走了。

    明雾看向东离忧,后者点头,“进去吧。”

    明雾将信将疑点头,便见一位相貌平平的夫人抬头看过来。

    只一眼,甚至隔着帷帽。

    夫人便起身走来,“不知贵客前来,有失远迎,还请进!”

    待明雾进门,夫人又亲手将门关上。

    书房没有伺候的人,院子里也没有,只有院外有人守着,无法听见屋内交谈。

    明雾还没来得及警惕和怀疑,这位夫人在关门后,便态度一变,低头走到明雾面前,恭敬跪拜:“十一拜见公子!”

    明雾大脑一阵轰鸣!

    等等……等等……

    公子?

    他看了看眼前这个一副拿自己当主子毕恭毕敬的人,又看了看一旁神色如常,没有半分惊讶的鬼,哪里还能不知道,这里并不是什么需要拜访的故人,而根本就是东离忧自己的巢穴。

    天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就准备好的退路?!

    像这样的退路,又准备了多少?

    明雾脑子有些乱,所以他从前都猜错了吗?其实东离忧从未想过死?他还想着先破后立?重新复国?

    “别想了,没看人家还跪着?赶紧让人起来啊,一点也不怜香惜玉。”东离忧嫌弃地摇摇头。

    明雾:“……”

    他磨了磨牙,学着东离忧说话的腔调开口:“今时不比往日,不必行此大礼。”

    “是,公子。”夫人起身。

    她看了看明雾:“十一还以为,今生再见不到公子了,如今能再见到,想必其他几个弟兄们也会十分欣慰。”

    东离忧敲了敲明雾的手背。

    明雾顿了顿才道:“我刚到闽南,对此地暂且不熟,等修养精神过后,还需你多为我讲解。”

    “是,十一这就吩咐人准备房间,您暂且在此稍等片刻。”说罢,夫人便当真放心地把他留在这儿,独自转身出了门。

    等周围没了人,明雾这才揪着东离忧的衣袖,“现在能说说了吧,为什么明明远在京城,却还在闽南有这些布置?”

    他忽然福至心灵,这里的知府大人应该也是东离忧特意选的,未必是他的人,但却是很适合的人。

    没有这样的甩手掌柜,又怎么能让东离忧搞风搞雨?

    东离忧失笑,抬手一敲帷帽边缘,并顺手替明雾将它摘了下来,“别多想,我哪有什么布置。”

    “不过是一些巧合。”

    明雾反问:“巧合?”

    东离忧想了想道:“刻意安排的巧合?”

    明雾:“……”

    “他们原本是为我做事的暗卫,安排他们最后一个任务后,我便放他们自由了。”

    “那他们知道你没死怎么一点也不惊讶?”明雾皱眉。

    东离忧:“额……你知道的,人之将死,为了让他们完成我的要求,总要说些半是宽慰半是威胁的好听话。”

    明雾懂了,这家伙就没和别人说他打算去死,让人家以为这只是他一时之计,先破后立,徐徐图之。

    这人怎么这么多心眼子?

    “既然都过去了,你又找回来做什么?”

    他还以为这家伙带自己来这么远的地方去为了远离京城,隐居,毕竟山高皇帝远,这么远的地方,他就算用真容生活,只要低调些,应该不会那么倒霉被发现身份。

    亏他还以为这家伙良心发现,觉得他一直化妆扮成别的模样躲藏对不起他,特意走的这么远。

    结果……结果……

    算了,不想了,越想越气。

    “这不是为了你吗。”

    “为了我?”明雾瞪着他。

    东离忧一脸理直气壮,丝毫不心虚,他笑盈盈地看着明雾道:“你不是想做附加题吗?”

    “现在你有钱有人有地,如你所说,就算是将上头那个知府换了也无人会阻止。”东离忧看向明雾,半似玩笑半似认真道,“你让我瞧瞧,附加题,怎么加分的。”

    第133章 青史何名18

    三年后

    焕然一新的闽南呈现在往来游商眼前。

    李老板从船上下来,上了码头,看着附近来来往往搬运的各种箱子货物,还有干活人的精神面貌,几乎有些不敢置信。

    “这、我几年前来的时候,可还不是这副模样。”

    那时的闽南穷困贫瘠,他还遭人抢劫,若非如今闽南的东西在外名气日大,且肉眼可见的畅销,他也不会冒险再次踏上这片土地。

    为他引路的掮客咧嘴一笑,“劳您惦记,咱们这儿的珍珠、海产、鲜花、水果都是顶级的,您来了绝对不吃亏!”

    李老板正是为了那珍珠而来,随着《珍珠记》的火爆流传,闽南珍珠的名气也越来越高,不少男女都想买上一颗一串闽南的珍珠,瞧瞧话本里的严五郎花费了三月才挑出,又花了一月才做好送给朱珍娘的珍珠发簪和手链是什么模样。

    掮客引着李老板在街上闲逛,给他介绍着这里的特色和风土人情。

    走在大街上,随处都能看到卖珍珠的,谁都敢标着“朱珍娘同款”。

    走到一家酒楼,李老板看呆了眼,这三层楼高的建筑,这刷的亮堂的红漆,还有高高挂起的红灯笼,尤其是那窗户,用的竟是流光溢彩的琉璃,这是何等大手笔!

    “这琉璃也是我们闽南今年新出来的,还有各种颜色,做成的各种器物好用又美观,在外面可价值不菲。”

    李老板心情激动,有些后悔自己带来的钱财不够多,珍珠他要,琉璃他也要。

    酒楼进去,便见那台上正演着戏,好巧不巧,正是《珍珠记》。

    话本写一个海边渔民之子,在一次偶然中,对当地高门大户家的小姐一见钟情,他自知配不上,便发奋图强,读书上进,考取功名,最后抱得美人归的故事。

    故事很简单,可其中男主人公的暗生情愫,男女主人公的相识相知,春心萌动,心照不宣下的情意流转,既含蓄又大胆,动人又浪漫,勾得无数小媳妇大姑娘向往羡慕,被人演出来,更是勾得人心动不已。

    男主人公贫穷却上进,敢于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无论是事业地位还是佳人,他虽喜欢女主人公,却又十分守礼,无论相识前后,都待女主十分尊重。

    “姑娘是山上雪,天上云,我若想配得上姑娘,那就要让自己变成高山,触摸天边,而非让雪融化成水,让云降为雨,落在地里。”

    “这珍珠是我一颗颗亲自挖出来的,也是一颗颗我亲手镶上去的,簪子是我亲手打的,再无旁人知道,若是将来有幸迎得姑娘,那它便是三生有幸,若是将来无缘,姑娘便当它是随手捡来,当个无名的玩物罢了。”

    “能有姑娘一人,便耗尽了我此生的缘分和幸运,别的姑娘自有别的幸运。”

    戏台上的书生演着所有人心中的严郎,酒楼里里外外坐满了人,楼上的雅间也能瞧见大胆探头的小姑娘们。

    如此盛况,在其他话本流传的地方也毫不稀奇。

    李老板家中的几个女儿也整日缠着他要珍珠,正是瞧见其中的商机,才有了再一次的闽南之行。

    在此之前,他自己却并未真的看完这个话本,如今瞧见,心中也立时明白它为何如此受欢迎,毕竟,若是他的女儿也有这样一位爱慕者,他也很乐意将女儿嫁给对方。

    城内人人衣着整齐体面,面带笑容,那是对生活的希望。

    每隔一段路有官府的兵丁驻守,管理城中治安,因而街上鲜少见人闹事。

    李老板看得连连称奇,“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知府大人治理此地,想来功劳不小啊。”

    掮客却摇头笑笑,“李老板这可就说错了,闽南能有这番际遇,可和知府无甚关系,要谢也应当谢公子。”

    他口中的“公子”,正抬脚将某个扰人清梦的鬼踹下床去,东离忧熟练地翻滚一圈,下地站起身,抖了抖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甩了甩头发,悠哉悠哉道:“明兄脾气越来越大了,可见是有钱有人有本事,在外有人投怀送抱,便不将我这糟糠妻放在眼中了。”

    枕头甩了过来,“再乱叫就给我出去。”

    东离忧一把将枕头接住,笑盈盈道:“明兄,凡事应当心平气和,近日大夫说你心火旺盛,这可对身体不好。”

    明雾拉高被子蒙住自己,心火旺,他为什么心火旺这人不知道吗?

    日子好了,这鬼便越来越不安分,前些日子竟还故意在他脖子、手臂留下印子,害的别人都以为他在天音楼养了个红颜知己,有胆大的还说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不如迎进门给个名分。

    名分,给个鬼的名分!

    他难道要娶个鬼吗?

    傍晚,东离忧拉着明雾出门闲逛,夕阳余晖,晚市未散,明雾并未撑伞,一人一鬼身边并无其他人跟随。

    “你让人写的这话本倒是热闹,整日演出,整日都有人瞧。”东离忧望着灯火通明的酒楼说道。

    当年东离忧让明雾试试,明雾还以为他要造反,得知他只是想以闽南为试点,想要看看能不能让这个地方改头换面后,明雾的心情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只是穿越,又不是来古代搞建设,建功立业和他这个前朝末帝的壳子有什么关系?

    搞这么高调,不怕死吗?

    谁知没多久,东离忧又给他搞来一道圣旨,还有许多宫里来的赏赐,一同来的还有一个小爵位。

    明雾傻眼,这才知道东离忧这家伙早在数年前就用另一个身份和当时还只是个小将军的周衍搭上线,送了不少钱。

    他竟然连这个公子的身份都是确确实实,有头有尾的。

    “比不得你,未雨绸缪,那么早便想到了今日。”

    东离忧含笑理了理明雾的头发,“还是明兄厉害,我说试试,便当真试试,竟还当真让明兄做到了今日,闽南有此变化,多亏了明兄,明兄受百姓爱戴,也是应当。”

    明雾歪头看了看他,“我还当你要遗憾我没有为你积蓄力量暗中造反。”

    东离忧知道他只是开玩笑,“造反哪有如今的日子好过,人人都知道明兄是闽南人,幼年离家,如今有了能力,想回家为家乡尽绵薄之力,闽南变好是你的功劳,变坏却和你无关,哪里还有比这儿更好的地方。”

    明雾这才勾唇笑道:“其实这些都是雕虫小技,想做到也不算难,不是我,也有旁人。”

    “明兄莫要妄自菲薄。”东离忧伸手微微挑起他的下巴,笑盈盈地吻上去,“除了明兄,还有谁会放着万紫千红不要,偏就养我一个鬼?”

    明雾下意识看向周围,当然,并没有人看见东离忧,明雾只能故作淡定地站在原地,片刻后,东离忧退开,也不过是被轻飘飘地瞪了一眼。

    明雾甩袖走在前,东离忧笑了笑大步跟上。

    “张兄弟,这外面无风无雨,怎得还有人举着伞?”李老板疑惑问,“可是当地的风俗习惯?”

    掮客还没开口,身边便有一人听到后笑着道:“这位大哥是外地来的吧?您有所不知,公子他外出时必定会撑一把伞,有人认为这是在聚福,又或者是单纯崇敬公子,便有人争相效仿,如今已经成了习惯,流行许久了。”

    明雾脚步顿了顿,转了个方向,走了另一条路。

    他并不想听行在别人口中有多厉害,撑伞的动作有多时髦,没瞧见他都不想白天出门了吗,却想不到别人将它玩成了流行。

    好笑摇头。

    东离忧:“其实你累了的话,我也可以自己撑伞。”

    明雾:“……”那就不是流行时髦,而是恐怖故事了。

    东离忧哀怨地看他一眼,“近来明兄对我日益冷淡,白日都不爱出门了,可是觉得我比人家麻烦,不如人家体贴?明兄能让人写出话本里的严郎,想来喜欢的也是那样的男子吧?我也可以努力效仿。”他也可以做簪子。

    明雾忍笑,“不要碰瓷二次元。”

    “人家可不需要吃喝拉撒。”

    东离忧挑眉:“我也可以。”

    明雾:“……”靠,他还真可以。

    他眉头一拧,“人家相貌堂堂,完美无瑕。”

    东离忧歪头用侧脸对着他,“明兄觉得我的脸不够吗?”

    明雾:“……”那还确实绰绰有余。

    “人家性格温柔体贴,上孝下悌,对心爱之人以礼相待,从无逾矩,便是表白也是悄悄的,不愿为对方招来麻烦,知道自己配不上便努力让自己配得上。”

    东离忧:“没人配得上我,可我不嫌弃你。”

    明雾翻了个白眼:怎么人家可以等着心上人发奋图强,他却只得一句不嫌弃?偏这家伙还一脸理所应当的模样。

    罢了,谁叫人家那是翩翩少年郎,而他身边的是一只无赖鬼呢。

    罢了,睡都睡了,只能认了,只怪自己当初没能抗住美□□惑,被趁虚而入,便再甩不掉了。

    第134章 青史何名19

    要问东离忧和明雾是怎么回事,前者是蓄谋已久,后者嘛,那当真便是见色起意。

    东离忧那张脸,一直对明雾都有很强的吸引力。

    哪怕他用着东离忧的身体,用着个对方同一张脸,但要明雾顺其自然并心安理得地将这张脸当成自己的,那不可能。

    在这个很少见到镜子,他却能睁眼且随时随地看到东离忧的世界,明雾自然会被对方吸引。

    他反而更好奇,对着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东离忧怎么下得去口的,他难道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不成?

    对此,东离忧想了想,十分诚实道:“我要是说熄了灯都一样……”

    明雾面无表情:“那我立马找个乞丐回来。”

    东离忧连忙告饶,这才老实道:“为什么你会觉得,用着一样的脸,就会像同一个人呢?”

    “鄙人不才,却也有些小骄傲,比如世界上再无第二个我,如此,我再看你,即便你用着我的身体,用同一张脸,那也是不一样的。”

    明雾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轻哼一声,“本来就不一样。”

    东离忧一笑,“确实如此,没有明兄,便没有闽南粮食增产,没有闽南的水果、糖盐、珍珠的畅销,更没有如今的繁盛富庶,我只是想看一看这附加题如何做,却不想被你拿了个满分。”

    “你这就有点夸张了。”被一个惯来高傲的人夸赞吹捧,饶是明雾听了,这颗心都有些飘。

    那可是东离忧,那可是连如今的皇帝都看不上眼的东离忧。

    “知道夸张,看来你还算清醒。”东离忧笑道。

    明雾:“……”

    “像你这样骄傲自负、瞧不起人、不会哄人、不会买奶茶、不会跪榴莲,干啥啥不行的男朋友,也只有我要你。”对东离忧,明雾无师自通学会了pua话术,虽然对东离忧这样自我的人来说根本没什么用就是了。

    “哄人,买奶茶,跪榴莲,都是你那里的人需要做的?”东离忧也不蠢,自然听得出明雾的意思。

    “你若是想要,我也并非不可以去学。”东离忧半真半假地说。

    明雾睁眼看他,眼中满是惊讶和不敢置信,“真的假的?”

    东离忧答应得像模像样,“自然是真的。”

    明雾挑眉一笑,“那好,你这么有诚意,我也不为难你,只要你能把奶茶做出来,就算合格了。”

    他这么说,心里却并未将这话当真,不过是觉得东离忧无聊了,想找点乐子玩玩,而自己不过是配合一下对方。

    奶茶?东离忧脑子里转了几圈,虽然没见过,但是这又是奶又是茶,应当也是从饮品方面下手。

    东离忧想要做什么,都得通过明雾去做,因而明雾能清晰掌控东离忧的言行和想法,对方想到要将奶和茶混合起来,已经让明雾有些惊讶了。

    不过,最让他惊讶的,还是东离忧的态度。

    “你当真是要做这个?首先说明,我可不会帮你。”明雾提前说好。

    东离忧悠悠瞥他一眼,“用不着帮忙。”

    如此,在经过几次实验后,东离忧问当真弄出来了奶茶,简易版。

    明雾看着碗里的饮料,仍有些回不过神。

    “什么味道?”东离忧让他尝尝看。

    明雾却低头看了片刻,用调羹搅了搅,“你觉得它好喝吗?”

    这是最后的检验了,也是决定东离忧到底成功没有的最后关头。

    东离忧在他面前坐下,“我自是觉得定是好喝的,可若是某人非要为难于我,我也没办法。”

    明雾抬头瞪他,“在你眼里我就是那样的人?”

    东离忧老神在在,“如何不能?某人可是至今连个名分都没给我,说不得就是嫌弃我是个鬼,不能成亲生子,甚至不能像寻常人一般给你暖床。”他是鬼,只有阴气,没有暖气。

    明雾黑线,一个鬼还要名分?是想他光明正大结冥婚不成?在某些人眼中,还是他和自己结冥婚?

    “当初我能爬上你的床,还是因为你酒后色迷心窍,我可不得将你时时看紧了些,我一个鬼只能被你瞧见,而你却能被千千万万人瞧见。”东离忧搂着明雾的腰,和对方挤在同一张榻上,勾着明雾的头发,“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明雾忍笑忍得浑身颤抖。

    没一会儿,东离忧也玩不下去了,“你又笑,又没有点演戏的职业精神。”

    明雾彻底破功,“没办法,谁让你总要玩这种戏码。”

    “负心汉人类,和痴心不改的鬼魂,这不是话本里最常见的戏码吗?怎么到我们这儿边演不下去?”东离忧仍然觉得自己演技没问题,所以有问题的一定是明雾。

    明雾一拍他的头,“你是说我是负心汉,还是说你自己痴心不改?”

    “就你还痴心不改……”明雾嘀咕着,强忍着才没翻个白眼。

    分明是他总要防着这只没心没肺的鬼抛弃糟糠,甩掉他。

    表面上看,是东离忧这辈子只能和明雾纠缠在一起,他的一生都将只有明雾,是他被困住,而明雾有无限可能,有无数选择。

    但实际上,东离忧此人随心所欲惯了,今日他可以对明雾感兴趣,和他一起寻求短暂的欢愉,明日等他厌了明雾,便是他仍只能和明雾交集,他也不会碰明雾一下,那是对方过去许多年,眼睁睁看着别人在自己眼前上床,也可以心如止水的忍耐力给他的自信。

    他们之间,开始于东离忧的好奇心,若是结束,也只会结束于东离忧。

    “你瞧不起我。”东离忧端起那碗奶茶,“我还给你做奶茶。”

    明雾:“那分明是别人做的,你也就是动动嘴皮子。”

    顿了顿,他又道:“那嘴皮子还是我和别人动的。”

    “……”

    奇怪,明明之前他也并非是计较这些的人,怎么今日却非要和东离忧争个高低?

    东离忧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他俯身凑近,明雾下意识心头一跳,忙又将奶茶放回床头,假意推了推东离忧,“凑那么近干什么!”

    东离忧似是欣赏够了明雾的异样,微微一笑道:“你在意了。”

    “明雾,你心里在意我。”他得意的模样像仿佛打了胜仗。

    明雾有些心慌,又有些生气,偏不想让他如意,故作淡定道:“三年多,哪怕是养了条狗,也会为它哭几场,这算什么。”

    东离忧笑容一僵,他将他比做狗?

    “你再这么说,我就要生气了。”他不喜欢明雾将他和狗比。

    明雾却比他还生气,“你生气?你生什么气?”

    “不喜欢被我当成狗,你又把别人当成什么?你的玩具?还是可以供你玩乐的工具?”

    明雾狠狠揪住东离忧的衣领,将这个鬼压在榻上,看着这张让人恨不起来的脸,最终有些泄气的无奈道:“东离忧,明明自己都不曾真心,却想要别人的真心,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东离忧皱眉,他不明白,自己都愿意为明雾去想奶茶,做一些无聊的事,甚至还承认对方是自己最在乎的人,这样还不真心,那什么才能算真心。

    要像那话本里那样,为他生为他死,为他感天动地吗?

    那完蛋了,他永远也不可能成为那样的人。

    明雾理了理东离忧的衣服,“你能看得上我,这张脸和身体功不可没,既然一开始就是如此,那未来也不要变了。”

    既然一开始都是被美色迷惑,那就迷惑到底。

    “若是有朝一日,你觉得厌了,觉得别扭了,觉得像换个生活了,那就直说,我也不会拦着你。”

    明雾看了看东离忧,深觉对方这模样,当真是三年如一日,明雾自己都在因为环境和习惯而有些改变,可东离忧也没有,可以想象,未来几十年,他可以老去死去,东离忧却不会。

    他伸手抚上东离忧的脸颊,“我又拦不住你。”

    “我哪里拦得住你。”

    语气似有些无可奈何,又有些自暴自弃。

    东离忧也知道,明雾管不住他,这是事实,而他的一生,也从不会为他人所影响和改变,他当然不会被谁拦住。

    所以为什么,当他听到这句话时,他还是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又什么也没说?

    明雾将那碗奶茶端来,“喝吧,好歹是你想出来的,第一次便能做成这样,确实很不错。”

    好歹是对方无聊时想出来的,还是值得夸上一句,有了第一次,第二次还远吗。

    东离忧端着碗喝了几口,有些意外道:“甜的?”

    奶原本是腥膻,而茶是苦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玩意儿弄出来却是甜的。

    明雾失笑,“当然不是本来就甜,是因为我放了糖。”

    放了糖当然甜。

    东离忧:“……哦。”

    喝着奶茶,他垂了垂眸,默不作声地将这个他其实并不需要的东西一点一点喝完。

    “其实,你也可以拦住我。”

    “明雾,我是被上天困在你身边的囚徒,只有你可以。”

    从一开始,东离忧就明白,上天无法评定他的功过,他不能活,却也不应随意地死,所以又死又活,半死半活的他存在了。

    夺他的性命和身体,是对他的罚,后世之魂来到这里,让他得以窥见后世之景,是对他的恩。

    东离忧这一生,都将在明雾身边做着囚徒,和对方纠缠欢爱,未尝不是他一点小小的不满和反抗。

    明雾似是看了会儿他,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轻笑一声,“可我拦你做什么呢。”

    “我喜欢的东离忧,就该是任性妄为,不受束缚的。”

    第135章 青史何名20

    一切都仿佛没有变。

    东离忧以为明雾会冷淡下来,毕竟他从前见过的那些人,都是有所图,一但自己的图谋得不到回报,便会立刻收回自己的付出。

    回想相识以来,自己对明雾的用处,东离忧觉得,即便明雾此时要和他一刀两断,翻脸不认人,也无不可。

    如今的明雾,早已经不是三年前刚来时无依无靠,身无分文,还不得不隐姓埋名的人。

    如今的他,是大商人,是被皇帝嘉奖过的人,是闽南的大恩人,他早已经没了这具身体带给他的束缚。

    换了东离忧,必定会如他所想,肆意享受,再不管东离忧是何人。

    他这样想,便也这样期盼着。

    直到明雾一如既往地醒来,一如既往地对他一如既往地和他生活。

    “十一娘约了我今日去参加今年的珠王拍卖,可不能迟到,你来瞧瞧,我这身打扮如何?”明雾举着一套水墨风的衣服问。

    “这套不行,这套太文气了,还是选这套,这套更显得珠光宝气一些。”挑挑拣拣后,最终,明雾选了一件金丝绣的月白衣衫。

    东离忧见状,默默换了一身玄底银纹的衣服,这是明雾曾经说的,情侣装。

    虽然他并不明白,明明没有人看见,这样穿的意义何在,但明雾喜欢,这对他而言又不是什么难事,一件衣服而已。

    明雾牵住东离忧的手,“我也觉得你穿这套好看。”

    为此,他还特地做了同样的一套,准备自己穿,然而同样的衣服,同样的身材面貌,穿出来气质却并不相同,他穿没有东离忧好看。

    东离忧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被牵着的手。“你若是想穿出我的气质,也可以学,并不难。”

    是的,并不难,毕竟明雾用的就是他的身体。

    明雾摇摇头,“我又不是你,为什么要变成你?”

    明雾是明雾,东离忧是东离忧,哪怕他们用着同一副面貌、同一具身体,那也是不一样的人。

    “有一个东离忧就够了。”

    东离忧微微勾唇,“也是,明兄如今炙手可热,备受拥戴,哪里瞧得上人人喊打的前朝末帝的名声。”

    明雾瞥他一眼,“你再这么阴阳怪气,晚上就去隔壁睡,免得碍你的眼。”

    “这怎么行。”东离忧理直气壮道,“怎么好让我们明公子独守空房,若是被那些喜欢你的人知道了,只怕来给你暖床的,能从这儿排到城门口去。”

    “可怜我辛辛苦苦兢兢业业干活,却连个名分都没有,也不知道将来要便宜哪个小妖精。”

    明雾任凭他怎么阴阳怪气,也是不可能答应和一个鬼结冥婚的。

    他也知道,东离忧就是嘴上喜欢说说而已,开开玩笑,真要他成亲,他自己还不愿意。

    当晚,那颗珠王拍出来一个前所未有的高价,又让闽南珍珠的名声涨了一波,负责人请明雾参加晚上的宴会,庆祝拍卖圆满完成。

    明雾想着来都来了,便也没走。

    当晚,宴席结束后,明雾喝得微醺,被主人家留宿,有十一娘在,明雾也放松许多,因而当有舞姬借着送醒酒汤的名头潜入明雾住的客房时,明雾已经躺在床上,快睡着了。

    “公子?公子?”舞姬喊了几声,却没得到明雾的回应,有些不甘心地皱眉。

    男子喝醉得不省人事,那还如何成事?

    舞姬想了想,便也不再强求非要成事,脱了衣服睡在一起,似乎也足够了。

    思及此,她便站在原地开始解衣裳,轻纱衣角扫到了明雾的脸,扰得他微微皱眉,挥手挡了挡。

    “东离忧……别闹……”

    舞姬还没弄清明雾口中的东离忧是谁,便感觉一阵风吹来,将她刚刚脱掉的薄纱外裙吹得糊了她满脸。

    舞姬心头一跳。

    不仅如此,那在床上安安静静那被角,此时也仿佛被人拉扯一般,盖在明雾身上,明明没有人,它却自己动了起来。

    舞姬吓得忘了自己的目的,连忙捂着嘴跑了出去,那一声惊呼和有鬼都被她死死咽进喉咙里,不敢惊动分毫。

    东离忧看着她仓皇逃跑的背影,甚至连门都忘了关,轻笑一声。

    扭头又居高临下地望着床上的人,眸色深沉,令人琢磨不清。

    翌日,明雾醒来,接连打了两个喷嚏,“东离忧,你又睡我身体里了?”

    每次东离忧在他的身体里睡一回,醒来他都感觉浑身发冷。

    东离忧悠悠道:“咱们要不要来聊聊,这到底是谁的身体?”

    明雾挑眉瞥他一眼,“这是你的身体,你叫一声它应吗?”

    东离忧:“……”

    明雾微微抿唇一笑。

    低头穿衣时,视线不经意瞥到一角,动作微微一顿。

    他目光微眯,锐利的视线落在那角落的薄纱外裳上。

    “有人来过?谁?昨晚跳舞的舞姬?”

    明雾警惕心起,“她来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不就是见你年纪轻轻,仪表堂堂,身份贵重,想要给自己找个靠山罢了。”东离忧瞥了他一眼,语气幽幽。

    “只可惜,某人不解风情,只想睡觉,全然将美人置若罔闻。”

    什么叫置若罔闻,他本来就不知道好吧。

    “你怎么不叫醒我?”也不知道昨晚东离忧是怎么将人吓跑的,从此会不会多一个撞鬼的奇闻异事。

    “叫醒你,好让你与那美人双宿双栖?”东离忧半真半假道,“我的人,纵使是死了,那也是我的。”

    明雾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拍了拍,“应该担心的是我吧?你是鬼,此后千年百年都是这般模样,我是人,用不了几十年就会老,你还……”

    他动了动唇,“算了。”

    东离忧却道:“你太低估我的魅力了,我的身体,就算是老了,也一样风华万千。”

    明雾:“……”

    无力吐槽,所以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自己的脸?

    这话明雾没问,对东离忧来说,他们之间或许连喜欢都算不上。

    他们这样,好听点算情人,难听点也就是炮友,连明确的确定关系的话都从未说过,就是一直暧昧着暧昧着,然后突然有一天,暧昧过了界,此后便始终过着界。

    但东离忧长的不错,活也不错,对明雾来说,这个情人很合格。

    至于东离忧……或许只是恰好,加没有选择吧。

    明雾不想去想那么多,左右这辈子都要和东离忧纠缠在一起了,那就这样吧。

    抛下东离忧找别人,别说他用着东离忧的身体,对方始终是物理意义上的阴魂不散,就说见过了东离忧,世上也很难再有人能入他的眼。

    东离忧将他的阈值提高了。

    仔细想想,这人、这鬼除了性情古怪,难以捉摸,心狠手辣,贪心爱玩……也没别的缺点了。

    ……所以他有啥优点来着?

    长的好看?

    对于自己的眼光问题,明雾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怎么不说话了?

    东离忧有些疑惑,但并没有太多的好奇心。

    正如明雾所想,东离忧是个极任性的人,他或许上一刻还惦记着某件事,下一刻就可能将之抛诸脑后。

    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他对明雾的兴趣能持续这么久,这其中或许有他和对方绑定,只有明雾能看得见他的原因,但他更相信,若是换了另一个人,哪怕双方绑定,东离忧也只会想办法脱离,或者干脆魂飞魄散。

    能甘心赴死的人,并没有那么在乎生死。

    是明雾让一切变成这样。

    他是个极包容的人,最初知道东离忧的身份时,他并未因为历史固有印象而对东离忧排斥和戒备,而是当一个全新的人去认识。

    之后明雾也没有因为双方不平等的绑定关系而要挟东离忧,更没有借着东离忧的身份而生事,相处时,他也始终尊重对方,在面对东离忧近乎刁难的要求时,他也尽量满足对方。

    只有这样,双方才能在这样不平等的关系中和平共处,甚至还发展出更进一步的关系。

    舒适的环境让东离忧生出一股懒意,想着或许就这样,一直这样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然而世事总是在变化,时间将改变一切。

    最初,是明雾多了根白发。

    那时东离忧拿着头发有些疑惑,“年纪轻轻,怎么就有白发了?这两年你也不太爱管事,并未怎么操劳,还是说我这具身体不争气,竟害的你早生华发?”

    明雾随手将那根头发抢过来,随意扔在地上,就像对自己的白发不在意那般。

    “一根白头发而已,在我们那里,年纪轻轻就白头的多的是。”三十出头生白发,一点也不奇怪。

    一根白发可以忽略,第二根,第三根……第许多根的时候,便是数也数不过来了。

    明雾也并未太关注它,但东离忧和他都清楚的是,明雾在变老。

    这很正常,正常人谁不老?他不仅会老,还会死。

    但东离忧心底里并不希望那一天到来,是不想看见自己的身体苍老吗?似乎也不是。

    东离忧真心觉得自己便是老了,眼角长了皱纹,也一样风华绝代。

    他不喜欢这具身体老,可能只是不希望看见明雾离开。

    “你死了,会和我一样变成鬼吗?”有一日,东离忧为明雾梳头时,手轻轻抚过明雾斑白的头发问。

    明雾沉默片刻后道:“或许吧?”

    或许什么,他们都知道,这些年来,除了东离忧,他们从未见过第二个鬼。

    “或许你需要一个执念,一个心愿,等你死了,才能不投胎,和我一样变成鬼。”东离忧想了想道。

    明雾笑了,“你是在邀请我吗?”

    所以他这些年在东离忧这里的评价应当还不错?

    东离忧望着镜子里的他,认真回答道:“是。”

    是在邀请你。

    “所以你接受邀请吗?”

    明雾回望着镜子里东离忧专注的眼神,唇边的笑意也逐渐认真。

    他眸光微动,指尖轻轻颤了颤,想要抬手,手却又在半空中顿住,最终落在桌上。

    他按着红漆木桌,这桌子还是他们刚住这里时做的,已过经年,桌面已然有些掉漆。

    有些感情却不同,它并未因为时间太长而陈旧褪色,反而经过时光的晕染而越来越浓。

    明雾是喜欢东离忧的,他自己心里清楚。

    东离忧有没有喜欢明雾,却连东离忧自己都不知道。

    但此时此刻,明雾忽然有一股冲动,想要问一问,让东离忧想一想的冲动。

    不想他消失,是不是因为这些年来,他也有一些喜欢他,舍不得他呢?

    但明雾动了动唇,最终也只是笑了笑道:“听说山上桃花开了。”

    东离忧随手便换了一支桃花簪,心想果然自己老了也如此好看。

    第136章 青史何名完

    明雾晚年一直都没离开过闽南,早在多年前,他便将产业事务都交给手下培养起来的那些年轻人,自己则退居幕后,直到再也不管事。

    东离忧问他:“不觉得不甘心吗?”

    “为什么不甘心?”明雾笑道,“我高兴还来不及,能提前退休,可是在我家乡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可你也没有了权柄,从前听命于你的人,今后不会再听你的话,从前门庭若市,今后门可罗雀,这样的落差,你就没什么感觉?”

    明明说的是明雾,可明雾却盯着他,害得东离忧微微皱眉,“看我做什么?”

    明雾只是好像看到了当年选择放弃一切,甘心赴死的东离忧,如今东离忧口中所说的,也是那时的他自己吧。

    “一开始有些无所事事和不适应,但那只是因为生活模式的改变而带来的影响,和其他无关,过几天就会习惯了。”明雾甚至已经想好了等下个月,就收拾东西去游玩,闽南已经再熟悉不过,可他仍然还有许多地方没去过。

    他想看深秋红叶,想看静雪寒梅,想去赏四时景,想观世间情。

    他可以做很多事,和东离忧一起,只为他们自己。

    东离忧见他满脸真诚,当真是这么想的,又仔细将明雾看了许久,似乎是想将眼前这个人看透。

    这些年来,东离忧经常观察明雾,这个人似乎很奇怪,许多地方都和东离忧所知道的人不一样,这个人有似乎很简单,并不需要去猜。

    在征求了东离忧的同意后,一人一鬼开始了他们的游历时光,他们去了很多地方,也看过了许多风景。

    明雾心情很好,身体也一直很好,可即便如此,明雾的游玩还是在他六十岁那年停了下来,他回到了生活了半辈子的闽南,而不是京城。

    “其实,如果现在回京,早没有人记得前朝末帝长什么样子,从前认识你的那些熟人,也都老眼昏花,甚至是死了。”明雾是在表示,东离忧可以回京,甚至是用自己的名字。

    “东离忧早就死了,也无所谓回不回去。”见明雾似乎还想说什么,东离忧又道,“连你都要在这个世界死去,我能在这个时空死亡,都算得上是落叶归根了。”

    明雾一愣,一想竟然无法反驳。

    他沉默良久,东离忧眨了眨眼睛,“是我说错了什么而?”

    明雾摇头,扯了扯唇角:“我只是在想,自己似乎早就忘了在那个世界认识的人的模样,可能就算回去了,也认不出来了。”

    他至今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就像他也不知道自己死后,魂魄能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一样。

    东离忧指尖不自觉轻颤,望向明雾的眸光仿佛笼罩了一层朦胧的白雾,令人琢磨不清。

    饶是明雾再注意保养,他仍是在七十几岁时花白了头发,模糊了眼睛。

    混浊的眼睛渐渐有些看不清东离忧,只有抓着对方,才能安心。

    “你还是那么好看。”他笑着说,“只可惜……”

    只可惜只有他能看见。

    如果没有了他,他不在了,东离忧又该如何?孤零零幽魂徘徊在这个世界,直到灵魂消散的那天吗?

    东离忧和他躺在一起,他不喜欢看明雾苍老的模样,便只是牵着他的手,“你也一样。”

    东离忧忽然有些好奇,明雾原本的样子,是什么样,肯定比不过自己,但也一定不同寻常。

    他想看一看,想记住那个模样。

    然而明雾没有办法让他看到。

    “等你死了,你千万不能走。”东离忧想看一看明雾的灵魂模样,也想明雾一直留在自己身边。

    就像现在这样。

    无关风月,只是一个并不起眼,也似乎并不重要的小愿望。

    明雾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忽然有了超出寻常的力气和精神,忽然视线清晰,忽然……

    他心如擂鼓,视线落在东离忧身上,一下也不肯错开。

    苍老的手缓缓抚上东离忧几十年如一日的冰冷又俊美的面庞。

    似有千言万语在心口,却又动了动唇,什么也没说出口。

    “后山的桃林开花后很美,今年我怕是看不了了,你替我看看。”

    东离忧默了默,“好。”

    “院子里我埋了几坛酒,都是你喜欢的。”

    “房契地契,你也用不到,我藏了些东西,也在树下,你……想我了,就拿出来看看。”

    东离忧不语。

    明雾忽然失了力气,连被东离忧握着的手,都仿佛不受自己控制,脱离了身体,就像他整个人。

    他拼尽最后一口气,喊了一声:“东离忧……”

    东离忧抱紧了他,他很想任性地说不要死,但生死这种事,从来不由人决定。

    鬼也不行。

    “东离忧……”明雾嘴里念着东离忧的名字,缓缓闭上了眼睛。

    直到最后,也没说他到底想说什么。

    但似乎也不需要说,方才的字字句句,都是明雾对东离忧的不舍和牵挂。

    东离忧没有起身,也没抬头,他就这样守在明雾……或者说他自己的身体身边,直到有人前来,发现明雾早已去世多日。

    那些被明雾培养出来的晚辈,一同为明雾举办了葬礼,将明雾埋葬在了后山。

    而东离忧一直守在这里,他等了许久,等了很多天,却始终没有等到明雾的鬼魂。

    明明那样放不下他,怎么会没有鬼魂呢?

    将他一个鬼留下,明雾当真能放心吗?

    东离忧平生第一次有些茫然和无措。

    明雾没有出现,他消失在了这个世上,而他连可以做什么,可以去哪里找都不知道。

    东离忧还在,作为一个与这个世界隔绝的幽灵。

    他还孤零零地作为一个鬼存在着。

    ……

    明雾猛地睁开眼,从桌上爬起来,额头冒着阵阵细汗,胸口剧烈起伏着,大口大口喘着气,仿佛刚被噩梦惊醒的模样。

    惊魂未定时,身旁的人小声关心道:“你怎么了?”

    明雾霍然抬头,入眼的是明亮宽敞的教室,周围坐着挤挤挨挨的同学,前方站着戴眼镜的老师,投影上是他已经几十年没见过,早已经陌生得仿佛鬼画符的高数,身旁关心的同学,长着一张略有些熟悉的脸。

    “你……”

    “小明你怎么了?做什么噩梦了?”同学脸上还挂着关心。

    “我……”

    明雾低头看了看重新变得年轻有力的手掌,忽然,一滴水渍滴落在掌心,滚烫的温度烫得他的手不自觉狠狠颤抖。

    他回来了,重新做回了明雾。

    那几十年的日子,仿佛一场南柯梦,梦醒,梦碎,皆在他睁眼间。

    可曾经的一切都那样真实,真实得仿佛刻入骨髓。

    明雾此时都能想起,失去意识前的不舍、不甘和不放心。

    他走了,东离忧要怎么办?

    那个人骄傲任性,还不甘寂寞,自己不在了,他还能安心独自存在在这个世上吗?

    他真的不会疯魔吗?

    明雾越是想,心便越是揪紧,多想一下,便越是紧一分,也疼一分。

    他无法想象东离忧没有自己之后的生活,无法想象对方要如何做,才能在一个和他彻底隔绝的世界始终生活到自己消失。

    也无法想象,东离忧发现自己没有变成鬼时会是什么模样。

    东离忧还说想看看真正的自己,却是再没机会了。

    同学皱眉关心:“明雾,你真没事?要不请个假?”

    明雾扯了扯唇角,却是笑比哭还难看。

    “我、真没事……就是做了个梦。”

    “那一定是个很可怕的噩梦吧?梦到什么了?”

    明雾眨了下眼睛,一滴水珠从眼眶中无声滴落,他却是又牵了牵唇角:“不,那是个美梦。”

    “……再美不过了。”

    ……

    东离忧一个人在这个世界里游荡了许久,他一开始想找到明雾,后来渐渐承认,明雾或许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或许去投胎了。

    他想见到对方的这个愿望,怕是再也不能实现了。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执着于想要再见到对方,是明雾所说的喜欢吗?又或者,仅仅是因为明雾是唯一一个能见到他的人?

    之后,东离忧也找了许久能够看见他的人,然而世间之大,却再无一人能用着他的身体,看得见他了。

    又是一年战乱,东离忧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片土地陷入战火中,忽然,一道声音自四面八方传入他耳中。

    “想补救、挽回些什么吗?”

    “什么?”

    “天下再次陷入战乱,你想做力挽狂澜的那个人吗?”

    “如果你愿意,你现在就可以重生,复活,甚至复国。”

    那道声音平静无比,却又仿佛带着深深的诱惑。

    东离忧难得笑了,这还是明雾死后,他第一次笑。

    “那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

    “生前鞠躬尽瘁,死后还要被压榨?或许你应该找其他人。”

    东离忧的一生,早就结束了,前朝末帝的戏份,也早该消失了,就算是兴致所至的附加题,也有人帮他做了。

    “你好像误会我了。”东离忧说,“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好皇帝,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其位谋其政。”

    如今的他,自然没那个责任和义务。

    “那如果,能让你回到你还是陈朝皇帝的时候呢?”

    东离忧一愣,半晌,下一句却是:“那我继续按照从前所为的话,能再次见到明雾吗?”

    说完,东离忧自己都有些意外,回到他还是皇帝的时候,东离忧还活着,还能被所有人看见,可他下意识想的,却是再见明雾,为此,甚至不想改变什么,宁愿再死一次。

    “你想见他?”

    “……应该是吧。”

    这不确定的语气,似乎让那道声音都无语了。

    沉默片刻后道:“他回家了。”

    东离忧竟微微松了口气,“他没死?”

    “没死好啊。”

    “我还能见到他吗?”

    回家了,应该用的是自己的脸吧?

    “你宁愿去找他,也不愿意重生再来一次?”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没有我,仍然有其他人。”

    “可明雾只有一个。”

    见到对方真容的机会也只有一次。

    “若是你去了那个世界,只有一次机会,再次死后,你也不会再有魂魄,而是魂飞魄散,不入轮回,你也要去?”

    东离忧神色不改,“东离忧只有一个,轮回转世后,我也不再是我。”又何必在意会不会魂飞魄散。

    “你为何想见他?”

    “……他欠我一笔债,我要亲自讨回来。”

    东离忧微微一笑:“没人能欠我的。”

    ……

    明雾刚坐下,肩上就被人拍了拍,“明雾,你东西掉了!”

    明雾低头一看,感激道:“谢谢,是我的。”他捡起钥匙,放进包里。

    “怎么老是丢三落四的?都见你好几次忘带东西了。”同学奇怪道。

    最奇怪的是,明雾甚至手机都能忘带,在现在这个社会,谁不是手机不离身的?

    “下次会注意的。”

    明雾扯了扯唇角。

    导员走进来,“同学们,班上新来了一位交换生,接下来的日子里,大家互相帮助,好好相处。”

    “我去,好帅!”

    “这下校草是不是要换人了?”

    “气质也好好,看着就是有钱人家养出来的孩子。”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上去要微信啊!”

    教室里的学生们蠢蠢欲动,却见那新同学走了下来,并径直往后排某个方向走去。

    他款步走到早已经目光呆滞,整个人傻在原地的明雾面前。

    二人一站一坐,四目相对,仿若梦中。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周遭的一切嘈杂都成了静音,他们眼前耳中心里,都只有面前的彼此。

    忽而,东离忧勾唇一笑:“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明雾如梦初醒,磕磕绊绊道:“可、可以!”

    在众人的围观中,东离忧自然而然坐了下来。

    明雾却还没收回视线,仿佛只要一错开眼,面前这个人,就会不见。

    “你长得虽不如我,却也勉强能入眼。”东离忧轻声淡淡说。

    明雾差点眼泪就下来了,是他,是那个目中无人,任性自我的家伙。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问得小心翼翼。

    “有人还欠我一个承诺,没有兑现,我只好自己来讨了。”东离忧单手支着头,笑盈盈看着他,一如过去的那几十年。

    看明雾仿佛又想哭又想笑的模样,东离忧嘴上嫌弃,动作上却伸手轻轻抚过对方眼尾,“还好我是来看看这个世界,看这里的天下太平,只是顺便看看你。”

    明雾哪里管他说了什么,伸手便抱住了东离忧的手,也让东离忧剩下的话咽进了喉咙里。

    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时间,作为所有人眼中的正常人,东离忧轻易便发现了,他想见明雾,并非是因为只有对方能看得见他。

    如今重新作为一个正常人,东离忧心中惦记的,仍然是明雾。

    这是喜欢吗?这是喜欢吧?

    或许是,东离忧想。

    明雾用了几十年的相伴,让东离忧心甘情愿地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此时此刻,东离忧承不承认,说不说喜欢,都变得不重要,因为再没有什么情话比这还动听了。

    明雾并不想哭,却还是情不自禁模糊了视线,很想将眼前人看清楚,怕一切都是幻觉,可手中的触感告诉他,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东离忧牵着他,就跟明雾走时一样。

    “顺便看我?”

    东离忧感受着对方的温度,感受着对方身体的生机和活力,心中不自觉安定。

    “也可以不那么顺便。”

    “我爱你,东离忧。”明雾凑到东离忧耳边,悄声道,“很认真,很认真地爱你。”

    东离忧无奈抿唇,“好吧,我也是很认真,很认真地找你,一点也不顺便。”

    我也喜欢你,我用几十年才确定喜欢你,喜欢你这件事,从来都很认真,一点也不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