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笔阁 > 其他小说 > 沧澜道 > 61. 第六十一章 她的公子,做过这么多……
    听到这声“我不是”,洛婉清心头巨石落地。

    崔恒没有骗她的必要。

    她问到这个程度,他还否认,那他应当的确不是谢恒。

    不是谢恒,那她也不用顾忌太多,也不用太过担心。

    虽然不知道梦里上一世崔恒的存在到底如何,但是在她耳闻中,监察司似乎除了谢恒,都过得不错。

    梦里的上一世,崔氏翻了案,四使似乎也是位高权重然后督查管理着各地《大夏律》的推行。

    大家都过得很好,崔恒应该也很好。

    或许崔恒不是他的真实姓名,等崔家案子翻案之后,他便会以真实的姓名出现。

    想到那一日,洛婉清心中稍稍舒展,甚至有了几分羡慕。

    她也希望,自己能有这样一日。

    洛婉清叹了口气,起身洗漱之后,回到床上。

    躺在床上时,她莫名想起方才崔恒。

    想到他那些以后还要继续的混账话,又想到自己没有拒绝,她觉得自己似乎是疯了。

    她不敢多想,赶紧闭上眼睛。

    洛婉清睡下时,谢恒给自己洗了个冷水澡。

    冷水一遍一遍淋在身上,他实在是无法入眠,最终还是自己动了手。

    他很少有这样的时候。

    等人彻底缓过来,他又重新用冷水冲了一次,才回到房中,沉默着带上千机珠串,任由的水滴从头发一路滴落,坠到珠串之上。

    不能再有下次。

    珠串带到手上时,他清醒认知到。

    他不能再用崔恒的身份,为洛婉清开放谢恒才能给的东西。

    谢恒就是谢恒,他是柳惜娘的顶头上司,是监察司司主,是道宗不世天才,他父母皆为望族,他背负着两门荣耀,哪怕他被谢氏除名,他也是谢氏曾经的天骄。

    他不能为任何人违背原则,更不能为任何人低头。

    他今夜一时心软,将洛曲舒的案子给了洛婉清,也就是把洛婉清拉进了他所谋划之事。

    她进监察司没有多久,论级别论资历论信任,她都不该碰到这个案子。

    可他做了,因为不忍心,因为不甘心。

    不忍她苦苦追求父亲真相无果,忍不住想为她指条明路。

    不甘她去李归玉身边,想为她换条路走。

    他知道洛婉清不是贪得无厌的人,但有时候,人总是不自觉会多要一点。

    她若知道他是谢恒,他不知道她会不会多要什么,而自己能不能真的不给。

    更何况,她心里也没他这个人,他知道自己的脾气,若一直这样下去,他和洛婉清走不长远。

    崔恒与洛婉清争执也好、分道扬镳也好,离开就是。

    但谢恒不一样。

    洛婉清是他寄予厚望、培养来接替白离之人,若与谢恒有了矛盾,日后共事,难免会生龃龉,他又怎敢放心用她?

    为这点情爱毁了她前程,他怎能容下这种可能?

    是他冲动了。

    谢恒轻声一叹,抬手扶额。

    但做了就做了,他也并不后悔,甚至心甘情愿。

    就当他赌上这一把,输了,他自己收拾残局。

    他直起身来,回到床上,躺到床上时,想到自己送她那只金蝶颤颤巍巍,他忍不住闭眼一笑。

    似是少年。

    洛婉清一夜好睡,等第二日起身,她早早去和众人一起用早饭。

    才到饭厅门口,朱雀见了她,就睁大了眼,赶紧上前去,拉住洛婉清的胳膊,压低声道:“你昨晚是不是把洛曲舒的案子接了?”

    “是。”

    洛婉清点头,疑惑道:“怎么了?”

    “看来你要升官啊?”

    朱雀一听喃喃,忍不住道:“升这么快的吗?”

    “朱雀。”

    谢恒不知何时走到朱雀背后,冷声一唤。

    朱雀吓得赶紧放手,洛婉清同朱雀一起,镇定向谢恒行礼,谢恒瞟了朱雀一眼,走进饭厅,淡道:“进来吧。”

    洛婉清和朱雀一起跟着进去,玄山白离正在说话,青崖坐在一旁茶桌边上,闲散泡茶。

    见谢恒带着人走进屋中,青崖抬头,目光在谢恒面色上一停,随后笑了起来:“公子,气色不错啊。”

    谢恒瞟他一眼,没有说话。

    几人一起坐下后,青崖也走了过来,等落座之后,谢恒淡道:“今早崔恒同我求了个特例,洛曲舒的案子交给柳惜娘。”

    这话出来,大家对视一眼,谢恒平静道:“洛曲舒与她有些干系,她查更方便,与升迁无关。”

    后面这句话明显是在点朱雀,朱雀摸了摸鼻子:“我就是想问问月俸涨不涨。”

    “不够花?”

    谢恒抬眼看朱雀,朱雀赶紧道:“够。”

    随后嘀咕:“就是不够买刀。”

    “还有买鞋,买弓,买古玩,”玄山瞟过去,冷冷总结,“上当受骗。”

    “我这能叫上当受骗吗?”朱雀赶紧争辩,“我这叫淘金你懂不懂?”

    “好了。”

    谢恒见他们没完没了吵下去,淡道:“吃饭。”

    一听吃饭,大家安静下来。

    玄山朱雀又开始厮杀,洛婉清瞟了一眼,发现自己喜欢吃的东西都在白骨瓷碟里放着。

    在座都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和她口味不太一致,白骨瓷碟中的东西明显都是南方早点,洛婉清刚好避开他们的斗争,开始从白骨瓷碟里夹菜。

    但是很快她就意识到了为什么一群北方人的桌上会有南方早点。

    因为谢恒喜欢吃。

    这就导致只有她和谢恒两个人在夹白骨瓷碟里的菜,这让她感觉压力巨大,但是又觉得,吃饭而已,谢恒应当不会计较。

    她忐忑不安和谢恒抢了一早上的饭,等吃完时,谢恒抬眼看她,赞赏道:“品味不错。”

    一瞬之间,压着的不安一扫而空。

    她顿时觉得,谢恒平日一定很孤独,他们都不懂谢恒的品味。

    反正这么多谢恒吃不完,她帮谢恒吃点,谢恒应当不会不喜。

    她心中颇为高兴,颔首道:“多谢公子夸奖。”

    旁边几个人低头吃饭。

    谢恒转头在水盆中净手,随后慢条斯理道:“李尚文的案子要收个尾,人该抓抓该判的判,你们谁有时间?”

    一听这话,朱雀立刻站了起来:“公子,后院墙上有洞,我先去补补。”

    说着,玄山也站起身来,恭敬道:公子,新的卷宗到了,我先去看看。”

    “我也去。”青崖站起来,行礼道,“公子慢慢吃。”

    谢恒将目光看向白离,白离笑了笑:“公子,老身许久没有回家,该回去看看我丈夫孩子了。”

    谢恒动作一顿,颔首道:“姑姑说的是。”

    说着,他目光落在洛婉清身上。

    “柳司使?”

    洛婉清立刻起身:“公子。”

    “身体养养,把卷宗看完,之后去抓人。把太子的案子结了,从郑氏开始查。”

    谢恒给了任务,洛婉清恭敬道:“是。”

    “自己去司里挑三十个人处理这件事,以后这三十个人跟着你。”

    “是。”

    洛婉清应声,但想了想,她还是有些不安:“公子。”

    “嗯?”

    “这么大的案子,给我一个新人,合适吗?”

    谢恒闻言,抬眸看她,直接问:“我给其他人,谁要?”

    洛婉清闻言,便明白了谢恒的意思。

    太子的案子,哪怕是收尾,那也是压力重重,办理此案之人,就是落进了王氏的眼里。

    过程艰辛,压力极大,刺杀必不可少,若是普通身手,怕是要直接送命。

    知道大家都不想要这个案子,洛婉清放下心来,恭敬道:“卑职领命。”

    “还有,李归玉那边——”谢恒敲着桌面,“你还想去?”

    “不去了。”洛婉清摇头,“既然能从郑氏下手去查,卑职便不冒险了。”

    “嗯。”

    谢恒应声,转过头去,缓了一会儿后,慢慢道:“其实监察司女司使虽然不多,但也有好些位女司使。”

    洛婉清不明白谢恒为什么突然说这个,抬头看他。

    谢恒垂下眼眸:“每一位,我看她们都与朱雀等人相同。像白离姑姑,也正常有丈夫孩子。我们不是风雨阁,没有那么不择手段,有些路宁可绕远一点。能不死的人不要死,能不受伤的不要受伤。以前你没得选,可现在,”谢恒抬眼,“你有。”

    谢恒说得委婉,但洛婉清听明白他的意思。

    她内心微动,低声道:“是。”

    “去吧。”谢恒摆手,“先养伤。”

    洛婉清闻言行礼,随即退了下去。

    她原本就给李归玉重伤的肩头其实没有完整愈合,在剿灭暗阁中又受了伤,最后刺杀太子那一夜,更是伤上加伤。

    一路熬过来,全靠监察司顶尖的药物,和她本身强劲内力。

    如今得了空隙,她便好好修养,只是点了方家三兄弟和星灵等三十个司使在自己名下,安排他们做事,自己便没再出门。

    她认认真真整理了东宫的卷宗,把所有案子一桩一桩梳理出来。

    李尚文名下有很多案子,有的是他的,有的是他作为上司包庇的。

    她一一整理之后,将简单的案子先清理出来,让下面人直接核实证据抓人。

    除此之外,她也研究洛曲舒所有相关的文件。

    与洛曲舒有关的文书,包括了洛曲舒报给崔氏的身份文牒,在扬州监狱入狱时所有相关文件,以及记录他死亡的卷宗。

    这些都是她差不多知道的东西,唯一有一件她不知道,竟是一份批捕名单。

    这份名单出自五年前的中御府,上面清楚写着,批捕崔氏余党,洛曲舒。

    而这份文书上,是谢恒的字迹,写着:

    不予。

    这两个字和现在谢恒的字迹是有些不太一样的,似乎更张扬、更锋芒毕露、更轻浮一些。

    但是框架结构,笔锋习惯,却还是与如今一致。

    她看着“不予”这两个字,一瞬就想起白离姑姑说起他当年的模样,又想起朱雀说的,在他创建监察司时,就被谢氏除了名。

    她心念微动,有一缕很轻微的酸涩和感激涌现上来。

    她就说,为什么五年前,崔氏覆灭,她父亲作为崔氏家臣,似乎没有收到任何牵连。

    原来是因为,早早有一个人,驳回了这一封批捕函。

    想到他的年纪,那时候,他似乎才十八岁。

    她十四。

    她懵懵懂懂坐在马车里,看着蓝天白云,带着江少言离开东都之日。

    正是谢恒被谢氏除名,一人成为天子孤刃,独临腥风血雨,为她家批下那一句“不予”之时。

    她南下去看江南烟柳。

    他北上一人独登高楼。

    以一人之力,换了不知道多少人,这五年、乃至未来一生的安生。

    如果她不来,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的公子,做过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