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桀桀桀桀——”
林景年突然笑成了反派。
然后抬头便对上孟策舟那双如深潭古墨般的瞳仁。
林景年瞬间老实了,眨巴眼:“孟总。”
孟策舟曲起一条腿,胳膊搭着,身体重心面向他。
眼睛微眯:“你刚才……说的不错。”
“……”
“生几个孩子?”
“……”
“谁生?”
“……”
他每说一句,林景年便将头埋得更低,雪白的被褥外只露出一截红透了的耳朵。
“孟总……”他迟疑半晌,顶着男人审视的威压抬头,嬉皮笑脸:“我、我开玩笑呢~哪敢哪敢,您是这个天底下最厉害!最优秀!最帅气!最——有钱的的男人,我光是看您一眼就觉得这辈子值了!”
一顿天花乱坠的彩虹屁。
孟策舟眼廓微张,略有些不自在的别过头。
怪不得上一世被这个人毒杀,若不是现在他重生了,他还真不知道这个人竟然这么油嘴滑舌……
和上一世那个沉默寡言的“林景年”倒像是两个人。
林景年浑然不知他的心声,双手托腮,澄澈的眸子浸了灯光点点,歪头:
“孟总,我是真的喜欢你,忍不住嘛~”
听到如此肉麻的夹子音,饶是孟策舟忍耐力再超纲,如今手背也遍布可怖的凸起青筋。
“出、去、”
从咬紧的后槽牙里挤出来两个字。
林景年噘着嘴起身,不知怎的,他总觉得孟策舟明明一点也不生气。因此,在出门前非常大胆的回头扬起一个清澈明媚的笑容:“孟总,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其实——”
孟策舟抬眼。
林景年笑的更开朗了:“其实逗您是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
“……”
“林景年!”
一声咬牙切齿的怒喝从休息室响起,林景年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
-
上次宴会打翻那杯酒纯属意外,然而这个意外,似乎接下来的剧情也变得有些“意外”。
因为它提前了。
意外打翻酒杯,孟策舟却“意外”得到白玉为堂的车产项目,一直以来与孟氏集团掣肘的商氏,在近期热议度最高的孟策舟面前,难免显得落寞。
如今孟策舟风光无限,那么过河拆桥的也接踵而来。
——孟父孟母。
大厦周围是一片商场区,人流量巨大,高楼鳞次栉比。离公司最近的地方有个咖啡店,林景年经常光顾。
摸鱼的时候。
阳光大片糊在楼顶、地面、亮白如雪的尼龙布伞顶。林景年无聊地托着下巴白花花的日光衬得他服如白玉,细腻光润。
他散漫地搅着摩卡,噘着嘴望向一旁的塔树。听老板说它已经活了几十年了,树干斑驳泛着古朴的年龄,却又枝繁叶茂,半拢咖啡店。
现在还没到开花的季节,枝叶间花蕾含苞待放,便已经能隐隐已经能嗅到香气了。
“我外婆告诉我,塔树结的花叫缅栀子,在我们那一般叫鸡蛋花,所以塔树也叫鸡蛋花树。”林景年放下勺柄,食指搭着茶托沿边轻轻旋转,盯着摩卡微波荡漾,陷入片刻失神:
“我外婆身体不好经常治病,我在妈妈那里很想念她。她心疼我,不忍心见我难过,就说每年鸡蛋花花期一过,我就能见她了。”
一旁车太田听得皱眉。
林景年抬眼,露出担忧:“如果孟策舟能活,我真的能回去的对吧?可要是我回去了,‘林景年’还会回来吗?”
“这个嘛……”车太田回答了第二个问题:“看情况喽,如果是灵魂互换,他有可能会回来,如果是他死了……那不好说。”
看着林景年都快蔫巴了,他宽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啦安啦,别想这么多了,眼前拯救孟策舟才是大事。接下来的事情你想好了没?”
“什么啊。”林景年回想,“哦,孟父孟母。”
孟策舟出生后一直跟爷爷生活到18岁才搬出去,直到爷爷死去世后把遗产大半都给了亲孙子,孟父孟母才露面。
那也应该是……孟策舟第一次见到亲生父母,对于亲生父母的突然出现,他当时是感到惶恐和窃喜,像是从小懂事的孩子第一次吃到棒棒糖的感觉。
在孟父孟母的糖衣炮弹下,孟策舟被父爱母爱冲昏头脑,稀里糊涂签了孟父给的稀释股权协议。
正是这份协议,将孟策舟推向被亲人背叛、流离失所,最终黑化。
当时车太田为了将反派的“恶”突出,大量描写孟策舟从一个锦衣玉食、被当继承人培养的贵公子沦落街头,被亲生父母背叛后的失意与怨念让他整日浑浑噩噩,挤在一间狭隘脏乱的出租屋里,落魄的成了整个昭安人人嗤笑的“乞丐”。
也正是这样,以至于东山再起后,孟策舟的手段几乎狠辣得称得上残.暴,囚.禁姐姐,虐.待父亲,流放母亲,那些曾经背刺他的卧底能留全尸都算他仁慈。
这个任务交给林景年,是非常有难度的。
之于孟策舟,孟父孟母才是最亲近的人,他这个情.人但凡有一句说他们二老不好那都是煽风点火,说不准好不容易跟孟策舟亲近的机会也会失去。
然而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完全多虑,因为晚上便传来了消息。
孟母出车祸了。
昭安跨海高架桥,一辆刹车失灵的红旗车正好撞上当时正常行驶的孟母,好在护栏质量过关没有坠河,现在人已经送到icu治疗。
听到消息的林景年从暖和的被窝里爬出来,吭哧吭哧穿上衣服就跟着孟策舟跑到医院探望。
好奇怪,剧情怎么又提前了?
“花篮怎么还没准备好?”
刘在阳跑来催。
林景年没好气的看了一眼,低头继续捯饬花篮。
这个点,别说花店,卖花圈的都关门了,他只能从自己住的地方找一些花临时顶替。
上一世因为外婆,他对鸡蛋花还有点好感度,自从来到这个时间他就非常思念外婆,从各个地方搜罗来大把鸡蛋花装饰在每个角落。
每每看到这些话,都仿佛看到了外婆和蔼的面庞。
眼下,已经被拆得惨不忍睹了。
他扔了手套和剪刀,把精致漂亮的花簇扔给刘在阳,“给你。”
然后“哼”一声扭头走了。
“喂!”
刘在阳转身。
林景年回头,惺忪眼尾洇了一层水汽,没睡好眼圈通红,生气地瞪了一眼。
刘在阳一噎,嘟囔一句“搞什么飞机嘛”,红着半边耳垂又转回去了。
-
小插曲一过,林景年起床气也消了大半,站在蓝烟这些高级秘书特助身后,静静窥听病房内动静。
孟坤,也就是孟父,见孟策舟进来立刻起身,眼底精明一闪而过:
“半夜叫你来,辛苦了。我是孟坤,你的父亲。”
闻言,孟策舟撇风衣的动作一顿,手又收回去,干脆连风衣都不脱了。目光沉如水,嘴角却扬起一个弧度刚好的浅笑:“不辛苦。”
父子见面还需要自我介绍的,他们应该是头一份。
接着,一旁的孟沁也与他打了招呼。
vip病房是套房,宋怜,也就是孟母住在病房,亲属则是在等候区的厅房,林景年他们则守在最外一层。
医生从病房出来,脱了手套和口罩:“骨折和脑外伤,已经缝合。接下来的时间一定悉心照顾,别让病人情绪过激。”
“大夫,我妈醒了吗?有没有事啊。”孟沁一脸担忧。
医生摇头:“前额叶、海马体,神经组织都没事,只是有一些很轻微的脑震荡,是经过猛烈撞击导致,好好修养会恢复的。唔……病人年龄有些大了,愈合的慢,大概三四天醒来吧。”
“三四天!”孟沁急了,一拍桌子:“不是说轻微吗!”
“沁沁。”孟坤低咳一声,“注意分寸。”
随后喊人进来送走了医护人员,一旁孟沁终于忍不住,抱着他的手臂低啜起来。
孟坤很是心疼这个女儿,他换了手臂,让孟沁依靠的舒服一点。
细声安慰:
“沁沁,你妈没事的,别担心,还有爸爸呢,一切还有爸爸在,别哭了沁沁。”
父女情深,把另一个亲生骨肉晾在旁边。
从头到尾,除了那句自我介绍外,孟坤再也没给他一个眼神。
孟策舟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真的很浪费时间啊……
孟坤惊觉,给孟沁垫个抱枕,起身:“你妈这段时间需要人照顾,辛苦你常来。”
孟坤心疼地看了一眼闺女,头也不回地吩咐:“还有沁沁,也都要交给你了。”
说着,叹了口气:“说来也是我们俩亏欠你更多,这些年来我跟你妈一直在忙事业,只想着给你和沁沁更好的生活。”
他年级看着有些大了,鬓角散落些许白发,像是一个威严大半辈子的父亲突如其来的示弱。
“不管怎么说,是我们对不住你,正好借着这个契机见面,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从前那些缺失的爱,我和你妈一定拼了老命也得给你补回来。”
孟策舟笑容更甚,眼底也掺杂了几分晦暗不明:“是吗。”
孟坤热泪盈眶:“你可是我的亲儿子……”
他笑而不语,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会厅灯光从头顶散落,棱角分明的五官打下一片阴影。
头颅微低,是以一种审视的姿态打量着他们,而显得整个人更加阴骛。
亲生孩子……
他内心一直在默念这个四个字。
上一世挤在破落出租屋,他其实已经放弃自己,任凭堕落。
因为他实在不敢相信,他的爸爸妈妈姐姐能怨恨他至此?夺走孟氏、不惜用最恶毒的方式羞辱他……
那个时候,孟坤他们是否想过“亲生骨肉”这四个字;是否想过,他和孟沁一样,都是一样的孩子。
孟坤拉开茶几抽屉,从夹层里抽出一份文件,佯装不经意蹭掉眼角泪水,“策舟啊。”
那份文件很眼熟,jilsander牛皮纸、黑色logo、缝线用的金线,一份光是外表就非同寻常的文件,里边却诡谲暗涌,条条例例,无一条不是针对他的。
他目光淡淡投过去,正是上一世他签下的那份稀释股权的协议,
“这是我在金马街那片的地产。”孟坤小心翼翼地递给他:
“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也没来得及准备,这个地产算是我们父子——”
“孟总!”
孟坤文件递一半,却被林景年匆匆闯进来给打断,门外蓝烟吓得大气不敢喘。
其余也都是眼观鼻鼻观心。这个时候,谁说话赖谁。
他们仨人一齐被吸引注意,孟策舟只看一眼便挪走视线,不过眼底松缓些许。
最生气的应该是孟坤,他沉声不悦:“哪来的毛头小子,冒冒失失的没规矩!”
“抱歉,孟先生。”
他把怀里的花篮抬高,大脑飞速运转:“花店没开门,我找了好多家店铺,路上怕耽误探望孟夫人的时间,所以才莽撞冲进来了。”
见他没多大,脸庞白净,身上连那股稚气都没完全褪下。孟坤不想跟一个小孩子较劲,敷衍了事:“难为你有心,放下出去吧。”
林景年抬眼看看,小跑到吧台,那里酒水一切杂物都被清空,台面放着的全是前面来探望者拿的东西,珠宝首饰甚至还有一篮现金。
全是些精贵物品。
孟沁给他指了个地方放:“你是唯一一个拿花篮的人。”
林景年一愣,放眼望去,琳琅满目的一大片,好像……确实没有人花篮,这么一对比,倒显得花篮突出了。
林景年笑笑:“都是孟总让我们准备的。”
放下花篮,他没忘自己闯进来的目的,战战兢兢地走到孟策舟面前,在孟坤第二次拿出那份稀释股权的合同前,再次打断:
“孟总,今天下班前送您办公室一批白玉为堂的工程合同,里边有一些对方故意混淆进去的错误条例,想借机蒙混过关,现在要拿回财务部重新审批。”
孟坤警觉,捏紧了牛皮纸袋。
孟策舟敛眸,轻喝:“这么重要的项目居然在这种小事上出纰漏,回去重罚。”
“哦。”
林景年嘟嘴,低头默默挪到她身后。
孟策舟:“对了,你刚才说什么地产?”
“……”孟坤对上两双虎视眈眈的眼睛,额间冷汗都冒出来了,一个劲撤手:“没什么,下次见面再说,你工作重要,回去吧。”
孟策舟冷笑:“既然舍不得送,那就好好留着吧。”
“……”
林景年偷瞄了一眼孟坤,到嘴的鸭子飞了,他现场又恼又气,脸部都扭曲了,但还得跟亲儿子卖笑。
他哪不想送,可太想送了。
只是,要趁孟策舟不注意送。
从病房内出来,孟策舟脸上连冷笑也不见,气势沉沉地离开医院。
天边泛起鱼肚白,朝霞如层层叠叠火红帷幔。从医院到街道,还有很长的一段路程。
孟策舟挥手:“都下去。”
继而侧脸:“林景年留下。”
正蹑手蹑脚溜烟跑路的林景年:?
完喽——
“孟——”
刘在阳欲想说什么,被蓝烟半路拦下拉走了。
早晨冷风习习,路边绿植吹得沙沙响,林景年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孟策舟瞥他一眼。
下一秒,一条还残有余温的围巾被随意扔他怀里,他也没客气直接带上取暖。
太冷了太冷了。
俩人并肩走了段路程,孟策舟才开口问他:“怎么突然闯进来?”
这个问题,林景年还是非常欣慰的,不愧是他看中的反派,还是有些智商在身上的。
“嗐,打抱不平呢。”他嘴角一咧,叉腰:“我这个人,正义感强得可怕,见不惯人受欺负!看见了就忍不住哈哈给他两拳。”
孟策舟:“给谁两拳?”
“给谁都行,把那些受气不敢反抗的包子打醒也行!哈!哈哈!哈!”林景年双手成拳,装作电视上看到的那些拳手挥舞拳头的架势。
但他作为被宠大的少爷哪学过练拳,没有基础只有感情,倒是学了个四不像。
孟策舟抿嘴:“嗯,所以是觉得我是包子。”
?
他可没说啊。
林景年敛了动作,蹭蹭鼻尖:“没有。偷偷告诉你嗷,我有个外婆,对我可好了,还有我妈。我前十几年是跟着我外婆长大的,后来跟我妈才多一点。可我不管跟着谁,另一方总是会经常来看我,连我说一句‘想你了’都会自责好久。”
如果一对父母真的疼爱孩子,又怎么会忍心几十年不见面呢?
今年孟策舟已经27岁,这是跟亲爹第一次见面,说出去,都要被人追着骂两条街说造谣的程度。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只是他身为外人不能开口直说。
一提到外婆和母亲,林景年总会变得柔软下来,眼神都冒着幸福的泡泡,喟叹道:
“爱就是常想常念啊。”
孟策舟脚步停顿,林景年旁边突然空了,不明所以地转身,歪头。
细腻莹白的脸庞被那条深色围巾衬得如黑色幕布中的皎洁白光,月色融融。
孟策舟仿佛能嗅到林景年身上的香味。就像那人靠近他时,身上散发的那股清爽香气,比香草裹挟泥土的清晨清朗味还要沁人心脾。
“所以,他们并不爱我。”
林景年差点没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片刻愣神,咧嘴开怀笑了。
天边破晓,金色阳光铺洒他身上,镀上一层光边:
“可是,我喜欢你呀,孟总。”
想了想,他觉得还是补充一下:“高毅、蓝烟还有好多好多人都很爱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