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姜箬鸣用锐利的眼眸扫视周围,寻找着薛茗的身影,脸上有些许懊恼的神色,难以置信自己竟然会此时如此大意,让她夺走了百鬼旗。
细细想来倒也不怪她,毕竟薛茗先前表现得宛如废人一个,胆小怕死,谁知道这会儿竟然胆子大到从她手里抢东西,还会这种缩地成寸的把戏,一落地人就不见了。不过好在那百鬼旗认主,只要她一召唤,就会重新回到她的手中。
聚阴阵已启动,大地开始震动,地面相继出现蜿蜒的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来越大,直到半个宫殿开始往下陷。姜箬鸣变换位置,在掉落的碎石中寻找薛茗的身影。另一边百鸦与燕玉鹤几人斗得正厉害,大殿的石壁尽数破碎,剑光频闪,周围尘土飞扬,混沌一片。
宫殿的下方便是最后一个聚阴阵,随着地裂的逐步变大,宫殿越来越下陷,大地仿佛张开了血盆大口要将地面上所有东西吞噬一般。只听野兽低吼般的巨响频频传来,裂开的地方出现了巨大的沟壑,如天堑一般开了几十丈,放眼望去整个大地像是被利刃一分为二。
随之而来便是尸体,密密麻麻的,数不尽的尸体。地下被分成了阶梯式的结构,一层层往下,越来越宽敞,上面就摆放了这样的尸体,数不尽,只是让人看一眼就惊悚到头皮发麻的程度,根本不知道这地下的聚阴阵究竟埋了多少人。
薛茗出现了,她被游音带着站在断壁的高处,待周围地势开始稳定,剩下的一半宫殿也不再下陷时,她才得以看清楚底下的全貌。那些尸体就好比一个巨大的蚂蚁窝,工蚁多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如此摆放着,形成一个尸坑。
一层层往下蔓延,直到视线所能看见的尽头也没有结束,深处那些瞧不见的,只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影子。
薛茗心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击,下意识捂住了嘴,瞪着的眼睛不停乱看,目光所及之处竟都是尸体!
难以想象姜箬鸣究竟杀了多少人,这个聚阴阵所看见的尸体比先前那几个的加起来都要多得多。这显然是姜箬鸣留的底牌,似乎前面几个被毁了也无妨,因为只要有这个聚阴阵在,她的阴气就足够。
尽管早就清楚姜箬鸣此人并没有人性,杀人如割草,但薛茗还是再一次被她的残暴给震惊。
姜箬鸣已然将视线锁定在她身上,瞧见她手里的百鬼旗,二话不说念动咒语,想将百鬼旗召回,却不料咒语念完,那百鬼旗仍被薛茗稳稳当当地攥在手中。
她先是疑惑一瞬,随后脸色骤变,猛然间想到一个关键之事。
她的身体也是鬼皇的血脉,亦是百鬼旗的主人!
“百鸦!”姜箬鸣没有办法,转而大声叫喊,“百鬼旗被夺走了,你快抢回来!”
百鸦被几人联手围攻,此时已经伤得不轻,周身的黑乌鸦纷乱地惨叫着,听到姜箬鸣的叫喊后,他将燕玉鹤的剑挡开,抽身退了几丈远,血红的眼珠一下子就锁住了站在高处的薛茗。
下一刻,他如离弦之箭,整个人朝薛茗冲去。燕玉鹤几人见状便从四面八方阻拦,百鸦掌地势,随手一抬地面拔出几道高高的地刺,十几丈的高山从大地轰然而起,四周又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薛茗晃了下身子,还未站稳就看见百鸦冲着她飞来,一双鬼爪已经摆好了要将她生生撕碎的架势。
她急忙喊道:“游音!”瞬间,她整个人被拉入地面,随着游音在地中流蹿。百鸦追寻着二人的踪影,掌控地势的变化,只听连续不断的“砰砰”声响,地面一系列的爆破之后,游音和薛茗两个人都被甩出来一般跃到了半空中。
百鸦哈哈一笑,扬着鬼爪冲来,眨眼间逼近薛茗。正当薛茗吓得大叫时,一柄长剑横空飞来,剑身闪着金光,径直将百鸦的手刺穿。燕玉鹤的剑先到,人随后而至,将抛到半空中的薛茗抱住,衣袍轻摆间,一声灵鹤长鸣,绛星自空中落下。
它展着双翅,轻盈一扇,狂风便骤然大作,散落在各地的断壁残垣被整个掀飞,清朗的圆月出现在视野中。
薛茗感觉自己被纳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睁开眼时就看见燕玉鹤那张俊俏的脸,他盘坐在绛星的背上,低头看薛茗。温暖的指腹带着些许力道,在她的胳膊和腿的地方游走,“可有受伤?”
薛茗摇摇头,下意识去拥抱他,此时发现手里还紧紧攥着百鬼旗,她赶忙道:“这是我从姜箬鸣手上抢来的,不知道能干什么用。”
燕玉鹤没说话,手指却从她的耳朵边掠过,似乎帮她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薛茗瞥见他胳膊上有伤,顺着袖子往上一撸,顿时看见几道长长的爪痕占了大半条手臂,血色溢出来,冒着黑气儿。
虽然知道跟百鸦这样的鬼王打架,受伤也是在所难免,但是看到燕玉鹤润白的手臂上出现这样狰狞的伤口,薛茗还是止不住地心疼。她用指腹在上面摸了摸,沉默着没说话,垂下的眼帘隐隐遮住心疼之色。
燕玉鹤并不在意自己的伤,见薛茗兴致不高只以为她受到了惊吓。在他的记忆中,薛茗向来是胆小的,竟然能在这种时候将姜箬鸣的百鬼旗抢下来,实在算得上一件值得嘉奖的事。他微微低头,在薛茗的侧脸,靠近耳朵的位置落下一吻,轻声道:“天明前一切都会结束。”
薛茗抬头看他,撞见那双漆黑而平淡无波的眼睛,只觉得心中的安全感如泉水一般咕噜咕噜往上涌,一种站在正派方的底气一股脑冒出来。
燕玉鹤与她说了两句话后,便从绛星的背上跳下去,长发飞舞间稳稳落在地上,那柄剑又飞到了他的手中。绛星飞得很低,几乎是贴着地面飞行,所过之处激起浓雾般的尘埃将薛茗的视线掩埋。
薛茗看见姜箬鸣在后面追赶,或许是因为她是魂体,所以速度非常快,眨眼就要拽上绛星的尾巴。薛茗赶忙拍了拍绛星的后背,“绛星快跑,那个大恶人在后面追你!”
谁知绛星随主,压根不是逃跑的性子,听到这话马上就调转了头,发出清脆悠扬的鹤鸣,直奔着姜箬鸣而去。姜箬鸣被吓一跳,但极快地做出应对,眼看着绛星飞来也并不躲闪,待它靠近时一个纵身,竟直接跳到绛星的背上。
“哈哈。”姜箬鸣发出得意的笑声,毫不客气地骂道:“蠢鹤。”
薛茗吓得不轻,吱哇乱叫,“绛星,绛星!她爬上来了,快把她甩下去!!”
“将我的东西还来!”姜箬鸣大喝一声,整个人往薛茗身上扑,要去抢夺她手里的百鬼旗。薛茗自然不愿,往后一倒,双腿就下意识往上蹬,同时将捏着百鬼旗的手往背后藏,正准备与姜箬鸣来一场肉搏大战时,忽而听见鹤鸣一响,一缕火光乍现。
紧接着热浪扑面而来,薛茗抬眼一看,竟是绛星从头羽处燃起了炽热的火焰,顺着庞大的身躯快速燃烧起来,只听姜箬鸣发出一声刺耳的惨叫,赤红的火席卷绛星的全身。薛茗原本被吓得浑身僵硬,随后很快就发现这火焰对她没有半点影响。
眼看着姜箬鸣在火中翻滚几下,而后整个人化作青烟逃散,绛星背上的火也迅速减弱,最后只剩下零星挂在他羽翅的底部。薛茗顿觉无比畅快,手脚并用地爬上绛星的脖子处,抱着柔软的羽毛站起身,感受着迎面呼啸的狂风,她脑子一热,只觉得气血上涌,扬起手中的百鬼旗呜呼了一声。
月光清冷如水,照在黑白相间的百鬼旗上,其中银丝所勾勒的图案隐隐散发出光芒。
忽而大地的深处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开始肉眼可见地震动起来,几秒钟的时间一道宏伟壮丽的巨门拔地而起,出现在空旷而狼藉的地面上。
这扇门比寻常门大了百倍不止,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两扇并起来的门上刻满了繁琐陆离的图案,屹立在面前,极其壮观。绛星见这门突然出现在前方,便调转了方向,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钟响,仿佛直击灵魂深处,震耳欲聋。
继而沉重的嗡鸣响起,薛茗看见眼前的门缓缓拉开,浓郁的白雾从门缝中倾泻而出,还不等薛茗看个清楚门后究竟是什么,就看见忽而有数十人从门缝中争前恐后地挤出来,那模样恍若饿了八百年的恶鬼争相夺食。
随着门缝的变大,越来越多的人往外奔涌,哄闹的声音如潮水狂奔而出,疯狂地将周围一切都淹没。
中元节,夜半子时,鬼门大开,百鬼游人间。
薛茗感觉手中的百鬼旗发出嗡嗡的震动,低头一看,旗上面的图案好似活了一样,群魔乱舞,萦绕着墨黑的雾气,仿佛蓄势待发。
与此同时,巨壑里摆放着成千上万的尸体也扯断了嘴上缝合的血线,发出了齐齐的嚎叫声,密集的乌鸦在空中飞舞,狂风将地上的碎石卷在空中打转,一切开始乱了起来。
第44章
薛茗头一次见这样壮观的景象。
她看见门中涌出了成千上万的人,地下那密密麻麻的尸体也在齐声哭嚎,猛烈的狂风将她的头发卷得纷飞,衣袍猎猎作响,唯有紧紧抱住绛星的脖子才能勉强站稳。双耳充斥着凄惨的哭声,那些怨恨的,不屈的,哀伤的叫喊织就抑扬顿挫的音调,令人听之戚戚。
这些占据了所有视线,在周围飘荡的鬼,每一个都曾是活生生的人,造就摩肩接踵,人头攒动的盛景。
此时薛茗忽然有些理解姜箬鸣为何总是胸有成竹地说率领百鬼,占天下为王那些话,因为面前这些鬼数量多到堪比庞大的军队,又与常人不同,倘若她真的能靠百鬼旗将这些鬼收为己用,对天下来说绝对是一场浩劫。
薛茗觉得手中的百鬼旗似乎已经隐隐听到号召,不停地震颤,旗子上萦绕的黑气也越来越多,几乎将上面的图案给遮住。
她一时有些茫然,下意识想把这个恐怖的东西丢掉,但又知道姜箬鸣一定在旁边伺机而动,如果这时候丢了,不就等同又送回她的手上?可薛茗并不会使用百鬼旗,不知道能用它来做什么。
薛茗在混乱的人群中搜寻燕玉鹤的身影,却忽而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厉声凄叫,“贱人,将我的身体还来!”
薛茗大惊,猛地回头,就见姜箬鸣鬼相毕露,狰狞的脸已经近在咫尺,尖利的鬼爪刺向她。只是一个刹那,薛茗甚至来不及往旁边躲闪,姜箬鸣就整个扑到了她的身上,继而薛茗眼前一黑,正面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撞飞,像断线的风筝自绛星的背上跌落下去。
她的魂体被强悍的力道撞出了身体,飘在半空中,眼睁睁看着身体往下坠落,下意识要冲过去,却被姜箬鸣给扯住了胳膊。
姜箬鸣十分凶悍,一只鬼爪抓住她的脖子,一只鬼爪扣住她的手腕,竟在半空中与她纠缠厮打起来。
薛茗没有与人打架的经验,她这性格说好听了是脾气好,大度,说难听了就是窝囊,长那么大还没跟人动过手,但眼下事态紧急,她也被姜箬鸣这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给惹得一头火,当下转身扬起手,两个大耳刮甩了上去,挣扎道:“放开我!”
姜箬鸣也是倔得很,两只手用来锁住不停挣扎的薛茗,一时间竟腾不出手抵挡攻击,硬生生挨了两下也不放手,疼得龇牙咧嘴念动着咒法。
薛茗一听她嘴里念念有词,就知道这人又开始作妖,干脆扭头与她撕打起来。薛茗打人不行,打狗有一套,在对抗自家邻居那条恶狗的时候,一手“宇将军飞踢”神技练得出神入化,两三脚就把姜箬鸣给蹬了出去,同时自己也得到了自由,转而飞向自己的身体。
她看见绛星已经将她的身体给接住,盘旋在薛茗的周围,短促的鹤鸣一声接一声,像是在给薛茗加油助威。
姜箬鸣被这一脚蹬得撞上断壁,还没等她缓过神,身边传来“砰”的巨响,断壁彻底粉碎,飞尘落下后,她看见是浑身负伤,模样凄惨的百鸦。他衣衫褴褛,身上尽数是剑伤,左臂被齐根削断,黑气缭绕,正缓慢地修复伤势。
百鸦大喘几口气,竟懒得再爬起来,与姜箬鸣并肩坐着,随手将锁住脖颈的铁链拽下来,叹道:“累死爷了。”
姜箬鸣大怒,“你就这点能耐吗?快将他们解决了来帮我!眼下百鬼入人间,我们的大计不过是临门一脚,你还在跟这些无谓的人缠斗浪费时间!”
百鸦看了一眼飘在半空中,一脸呆相的薛茗,又看了看另一边持剑的燕玉鹤,掌扇的谷井阑,以及分列两侧的黑白无常,他对姜箬鸣道:“咱俩换换?”
姜箬鸣冷哼一声,扭头飘去半空中,掐住一个手诀,飞快地念动咒语。下一刻,四条长长的链子飞向薛茗的身体,将她的手脚缠住,猛地从绛星的背上拽下来。
那链子是由咒文组成,血红的颜色紧紧扣在白皙的皮肤上,薛茗扑上去与之争夺,却无法撼动上面的链子。紧接着姜箬鸣飞来一掌将薛茗给掀翻,撤下链子自己往身体里钻,企图夺走身体。
谁知她刚要进去,就感到一阵猛烈的灼热,瞬间将她的魂体融了一半。姜箬鸣猛地被弹开,发出凄厉的痛嚎,低头一看自己的半条手臂已经被融化,冒着浓郁的白烟。
“啊啊啊啊!”姜箬鸣怒得双眼赤红,大声叫喊宣泄愤怒,怨毒地瞪着薛茗,“你毁了我的极阴之体!”
姜箬鸣只用了一刹那就想明白,是身体里充斥着太多阳气,对她发生剧烈排斥,即便现在薛茗将身体拱手相让,她也无法夺舍。
薛茗见她又要发疯,趁着机会钻回了自己的身体。靠近沉睡的身体时就有一股强烈的吸力传来,将薛茗的魂体整个吸了进去,其后她一睁眼,就回到了肉身之中,爬起来抱住绛星的脖子,喊道:“快跑,远离这个妖女。”
绛星听了立即向上飞,速度极快,瞬间就拔高了十几丈。薛茗不小心往下看了一眼,仍觉得这高度心惊胆战,紧紧抱着绛星不敢撒手。
姜箬鸣岂能这般轻易放弃,眼看着那身体阳气太盛,她开始催动阵法,地面出现血红的咒文,从上往下看,整个地面被覆上一层红雾。其后那些尸体储存的阴气被风卷起来,眨眼间形成一个高达十数丈的龙卷风,风涡的中心正是薛茗。
大量的阴气开始往她身体里汇聚,涌入,原本半透明的阴气也因为数量过多变成朦胧的黑雾,将她整个人死死地缠绕其中。薛茗见状不妙,这时候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两员大将,赶忙摇着铃铛将聂小倩与宁采臣给放了出来。
“吸这些阴气,快吸!”薛茗大声下令。
聂小倩这两日未得召唤,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铃铛中,甫一放出来就见满天的阴气,顿时两眼放光,兴奋得面容都扭曲,大张着嘴疯狂吸入阴气。而宁采臣刚死不久,各方面还保留着活人的习惯,并不以阴气为食,装模作样地吸了两口就逃到边上吐。
饶是聂小倩拼了命地吸,这些阴气也实在太多,薛茗浑身上下都被阴气包裹,仿佛无孔不入,发了疯地往她身体里钻。她感到背后又灼烧起来,热意一股一股地涌现,四肢却还是泛着冷意,如同泡在雪里一样。
聂小倩吸入的阴气越多,身体变化就越大,魂体比方才大了两倍不止,见薛茗逐渐呈现出痛苦的模样,也顾不得再吸,摆着雪白的双袖将她的周围形成一层又一层的屏障,想以此隔绝阴气的涌入。可阴气本就无形,聂小倩又是鬼,根本没有阻隔阴气的术法。
绛星在空中来回盘旋,发出求救的鹤鸣,正与百鸦缠斗的燕玉鹤分神一刹,甩出长剑笔直向下,剑身泛着金芒,正正刺入地上的阵法中心。随后地动山摇,阵法破碎,裂开无数条深不见底的地缝,上面摆着的尸体扑簌簌掉进去,如同被吞噬一般,眨眼不见踪迹。
百鸦见他分神又丢了武器,趁机一个鬼爪挠过来,直直地冲着他脖颈而去。将要命中之时,带着镰刀的锁链甩过来,在他腕上缠了几圈用力一拽,鬼爪偏了轨迹,在燕玉鹤的侧颈留下一道爪痕,鲜血顿时溢出染红了白皙的颈子。
百鸦大怒,抬手竟直接拽断了铁链,黑无常猛地一失力,看着手中的半截链子,啧了一声。
白无常一见地府公物被毁坏,立马撇清关系,“这可是你用坏的,回去别赖在我头上。”
黑无常知道回去指定要挨批,烦躁地劝道:“山鬼大爷,你败局已定,何必再挣扎呢。”
百鸦轻蔑地睨他一眼,“你们且先抓得住我再说!”
谷井阑跟百鸦打了百年的交道,心里门儿清,百鸦这人,只能哄,不能骂,于是十指转着手中的扇子,对百鸦笑道:“山鬼不愧是天生地养,半仙之灵,我们几人联手都奈何你不得,这鬼皇之位非你莫属,绝无争端。”
果然百鸦对此话很受用,叉着腰得意笑道:“那是自然,还不赶紧跪下参拜本王。”
话音未落,忽而后脑生风,他凭借本能躲闪,饶是速度极快却也未能全部躲过,半个膀子被持剑的燕玉鹤削去。
此时阴气形成的龙卷风开始衰弱,万鬼哭嚎声此起彼伏,狂风卷着砂砾在空中飞舞。聂小倩忽而感受到一股力量冲出来,下一刻她雪白的双袖尽数撕裂粉碎,不得已往后退了数丈。
旦见皓月当空,漫天狂风之中,薛茗立在白鹤的背上,手中高举百鬼旗,浓郁的黑气如奔流不息的墨色河流,朝四方散开。她长发随风卷起,衣衫飘动,皮肤白若毫无瑕疵的瓷,双手生了浓黑的指甲,一双尖利的鬼牙卡在唇边,隐隐露出一个角。
薛茗双眸如浸了血,染得通透,像是变成了一对润亮晶莹的红宝石。
百鬼旗释放的黑气好似遮天蔽日的乌云,将天幕隐隐遮挡,原本还纷乱的万鬼此时全部受到百鬼旗的控制,纷纷面朝着薛茗跪了下来。而她手上原本只有巴掌大小的小旗也在片刻间不断变大,直到变成一杆比她都要高的旗子,迫使她双手扶着,上面挂着的一面银纹黑旗正迎风招展。
薛茗的身体摄入太多阴气,此时几乎脱离了人相,原本漂亮的脸也变得妖冶,黑色的雾气缠绕在她周身,于肢体各处游弋。她看着底下一圈又一圈对着她跪拜的万鬼,心中难免有些惊慌。
同一时刻,百鸦与燕玉鹤等人停下战斗,朝薛茗投去视线。
“糟了。”谷井阑脸色微变,“怎么是她催动了百鬼旗?”
头顶开始聚集乌云,一声声宛如野兽低吼的闷雷从天际传来,似千万辆马车滚滚而过,声音直击灵魂深处,震得人难以抑制地战栗,正于四面八方往薛茗所在的位置聚集。
“燕赤霞!”谷井阑惊叫一声,还不等说话,燕玉鹤的身影一晃,只看见袍摆轻飘,整个人朝薛茗赶去。
薛茗捏着百鬼旗,看见万鬼臣服在她脚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欲.望自心底翻涌,四肢百骸仿佛充满了无穷力量,每一根血管都燃烧起来,对权力的强烈念想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她只需轻轻挥动手里的旗,便可将一切掌控在手中,届时再无人能踩在她的头上,欺负羞辱她,也再也不会害怕生命受到威胁,只要勾勾手指便有无数人前仆后继地以性命保护她。
从前那个因为命格而生活得艰辛刻苦,不断受人白眼,为生活发愁的薛茗将不复存在。
她会成为万鬼之皇,成为权力的主宰,人人敬畏的存在。
薛茗盯着手里的百鬼旗,看着脚下那乌泱泱朝她恭敬跪拜的鬼群,脸上浮现茫然的神色,完全没察觉她的头顶已经聚集了遮天蔽月的雷云。漆黑的云层形成巨大的漩涡,环绕着薛茗所在的位置缓缓转动,银白若蛟的雷电在云层中游动,偶尔飘过几缕略强的闪电,隐隐照亮夜间的天地。
风声不停咆哮,鬼泣的声音在空中环绕,隐隐有燕玉鹤叫喊她的声音传来,但薛茗好像失去了听觉,愣愣地看着百鬼旗。
“成为鬼皇,一切将唾手可得。”
她似乎听见许多声音,男女老少,在她耳边不停碎碎念。
又似乎天地都静下来,万籁无声,只剩下她一人。
第45章
阴年阴月阴时诞生之人,命无六亲,生路坎坷。
薛茗这一路长大,活得十分辛苦,好不容易找了个工作,租了个自己的小窝就这么平淡地生活,努力加班攒钱,却一朝被撞到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她平生没有伟大的志向和雄心,更不会对情感过分渴望,只想安安分分地当个小社畜,过好自己的生活。
薛茗自己有时候也想不明白,究竟自己是犯了什么大错,这辈子要生活得这么艰辛,难不成她上辈子是什么无恶不作之人吗?
有些人生来锦衣玉食万千宠爱,有些人却要面临无休无止的坎坷,凭什么同人不同命呢?
薛茗看着迎风飘扬的百鬼旗,心里冒出许多陌生的念头,甚至生出了一股浓烈的怨怼。
那些享受生活,享受权力的合该是我才对,生命纵然有颇多苦难,但这世上有那么多人,不该落在我身上。
我生来与人不同,该掌万鬼,自立为皇,成天下之主。
百鬼旗释放的黑雾将薛茗层层环绕,几乎掩盖住她那双血红的眼,毫无血色的皮肤让她看起来充满病态,漆黑的鬼爪紧紧攥着旗杆,一派恶鬼之相。
苍穹凝结的雷云越压越低,几乎要落在人的头上,庞大得一眼望不到尽头。月光已经全然被遮住,银白的闪电在乌黑的云中闪烁得越来越频繁。云涡的中心开始快速旋转,往下便是薛茗所站的位置,闷雷滚滚,似乎在酝酿一道劈裂天地的惊雷。
百鸦与谷井阑等人已经休战,各站一边,同时盯着天上聚集而来的雷云。
便是方才被几人逼得节节败退也面不改色的百鸦在此时也终于变了脸色,眉眼流露出惊愕,“天雷?”
九重天落下的雷,可诛杀世间一切妖邪。
百鸦睨了谷井阑一眼,冷笑道:“我道怎么只有你们几个毛头小子来,原来是背后有倚仗。”
“虽说咱们都是鬼,但好赖也有个区分不是?”谷井阑摇着扇子,慢悠悠道:“上一任鬼皇搅得人界不得安宁,你们又在人间这般作恶,滥杀无辜,上头怎会坐视不管,放任新的鬼皇上位?我劝你现在就弃暗投明,免得这道天雷落在你的头上。”
百鸦抱臂一笑,伸出个鬼爪指了指薛茗的位置,“你看看清楚天雷要落谁头上。”
谷井阑皱着眉毛投去视线,就见燕玉鹤已经到了薛茗的跟前,只是她已然被百鬼旗蛊惑了心智,浑身黑气缠绕,不得冒然近身。
燕玉鹤喊了两下薛茗的名字,见她丝毫没有反应,抬手便召剑,想要将百鬼旗给削断。正待抬手时,黑无常甩出断掉的锁链缠住他的手腕,急声喊:“燕大侠,万万不可!”
燕玉鹤双眸一冷,反手一剑,铁链尽数断裂。同时白无常飞身上前,手中的哭丧棒迎面接了燕玉鹤的一剑,也断成两截,他转而抱住燕玉鹤的腰身,喊道:“燕大侠三思!若毁了百鬼旗,我们所做一切就功亏一篑了!”
燕玉鹤震剑,想要将白无常弹飞,却听他又喊道:“薛姑娘玲珑心窍,定不会被百鬼旗所蛊惑,燕大侠,你万万不可在此时冲动呀!”
这厢燕玉鹤还没劝住,另一边百鸦却突然冲出来,身形极快地掠过二人,鬼爪朝着薛茗抓去。他脸上挂着无所畏惧的笑,似乎并不在意头顶上蓄势待发的滚滚天雷,只道:“这鬼皇之位,非我莫属!”
半道上杀出来一个姜箬鸣,整个与他撞在一起。她抱着百鸦健壮的身躯,两个人撕扯起来,“这是我爹留给我的东西,你还想篡位不成?百鬼旗是我的,鬼皇之位也是我的!”
“你太无用。”百鸦干脆将她举起来,顶在自己头上,道:“你替我挡一挡天雷,回头我让人给你修个大墓。”
两人在面前吱哇乱叫,吵得燕玉鹤心烦,拖着腰身上死死抱着不放手的白无常,上去就是一剑,砍断了百鸦的手臂,也削了姜箬鸣满头长发,两人同时发出惊叫怒喊。
薛茗被裹在黑气中,耳朵糊满了“成为鬼皇”的声音,对外面的混乱一无所知。
不断有声音劝她举起手中的百鬼旗,号令万鬼臣服,站在权力的巅峰,然而薛茗却用迷茫的眼眸盯着自己的手,许久都没有反应。
她透过浓郁的黑雾看见自己雪白而毫无血色的皮肤,墨黑的指甲,完全变成了森然的鬼爪。薛茗从里到外都是人,骨子里带着活气儿,乍然看见自己身上的变化难免吓一跳,耳边还不断有密密麻麻的低语往里钻,扰得她心烦意乱。
她渐渐感觉到,这些莫名的声音会让她心生怨念,细数着她这前半生遭遇的困难和艰辛,仿佛汇聚成了怂恿的力量,催着她使用百鬼旗,莫名的咒语在她脑中徘徊,好像只要念出来,她从此就能为所欲为,得到一切。
可薛茗向来有一个美好的品质,她从来不跟好的比,总是与更差的相比从而安慰自己活得还算可以,因此她鲜少对自己的生活抱怨。她知道这世上有人生来便锦衣玉食,享受着高等教育,对想要的东西都唾手可得,更是家庭美满,被很多人爱着;但她也知道,这世上同样存在着生来就被遗弃的人,有可能他们死在了婴儿时期,有可能跌跌撞撞地长大了,却被意外或是病痛折磨,没有人爱,没有人在乎,甚至连生病时买药都是一片一片地买。
这世上总是万般苦难,薛茗十分清楚总有人比她活得更辛苦。
她尚且好好地长大了,还有一个健康的身体,赚钱的能力,良好的心态,这些都已经足够了。权力和金钱,并不是她所求。
薛茗不适宜地想起自己的黑心上司,他只管理着一个部门,不过三十多岁发际线就秃得脑门锃亮,每回站在办公司训人的时候脑袋都反射着闪亮的光。有时候部门聚餐时,他喝得多了,总是摸着自己的大脑门说:“如果不是管理你们,我的头发不会掉得那么快。”
薛茗或许算不上一个大好人,但也绝不会做个坏人,更不会成为这些作恶之鬼的领导。
百鬼旗无法蛊惑她的心。
“我不要。”薛茗不知道自己在对谁说话,只想让耳边那些窃窃私语停下来,于是拒绝道:“我只想活着,不想做鬼,更不想与你们为伍。”
刹那间,萦绕在她周身的黑雾如潮水般退散,原本变得比她还要高的百鬼旗迅速缩小,眨眼就变回了巴掌大小。视线恢复之后,薛茗最先看见上方几乎要压在头顶上的滚滚雷云,闪电在其中游蹿,仿佛下一刻天就要塌下来一样。
薛茗从前没见过这种景象,但心里多少也猜到了些许,眼下这看起来跟渡劫似的场景,八成也与这百鬼旗和鬼皇之位脱不了干系,说不定她刚才只要点头答应,头顶的雷立马就劈了下来,把她劈得连骨灰都不剩下。
这时她听见身旁传来吵闹的声音,转头一看竟非常热闹,百鸦与姜箬鸣扭打在一起,燕玉鹤则持着剑站在旁边,被白无常死死抱住了腰身。
他是第一个发现薛茗已经摆脱了百鬼旗钳制的人,此时隔着闹腾的百鸦,姜箬鸣二人,与她对视。
燕玉鹤的眸光向来清淡如水,如深不见底的湖泊,不管何时看都是漂亮的,但他视线落在薛茗的身上时,平静的湖面就开始泛起涟漪,尽管不明显,却还是让薛茗稍微看出了分别。
她不禁弯唇,轻轻笑了一下。
薛茗没说话,转眼看见边上闹腾的姜箬鸣,忽而在绛星的背上跑了几步,纵身一跃,整个人朝姜箬鸣扑过去。
百鸦与她还在争执,见薛茗扑过来,下意识要伸出鬼爪攻击,然而胳膊才刚抬起来就觉得肩胛骨一凉,整条手臂被齐齐削断,滚落下去。燕玉鹤持剑,气息贴得很近,对百鸦有一个冰冷的对视,下一刻剑就又扬起来,墨黑的长发飞舞,金芒剑刃散发出凛冽之气。
百鸦见状只得先甩开姜箬鸣闪避,却见薛茗将她接了个正着。她抱住姜箬鸣的身体,两人纠缠着往下坠落。
“你想做什么?”姜箬鸣瞪着她,晃动着四肢挣扎。
薛茗攥着手中的旗,举起来使劲一挥,百鬼旗立即释放出大量黑气,旗上的图案像是隐约感应到什么,疯狂舞动起来。旗杆快速变大,顷刻间就变成完整的旗子,随着狂风猎猎飞舞。同时,在下方跪拜着的,成千上万的鬼齐齐发出高呼,似乎在兴奋地迎接新皇的登基。
薛茗念出了刚才脑中一直环绕着的陌生咒语。
“姜箬鸣。”继而她将百鬼旗塞到姜箬鸣的手里,笑道:“你的旗,还给你,去当你的鬼皇吧。”
“什么……”姜箬鸣还没反应过来,被薛茗猛地蹬了一脚,两人在空中登时分开,薛茗整个人借力脱出了黑雾,身体猛然往下坠。
一声鹤鸣直击天际,绛星展着双翅飞来,正要接住薛茗,却不料有人比它更快。
薛茗只感觉身体失重,极速的下坠让她的心跳极快,难以抑制惊慌,耳朵灌进了风声,她隐约听到绛星在叫,本以为绛星会来接她,却不料下一刻就落入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中。
薛茗惊讶地抬头,看见燕玉鹤的侧脸和光洁的下巴。
他抱得很紧,召来了绛星落上去,仍没有松手,只下令道:“往远处飞。”
绛星奋力扬翅,急速往下降落,几乎贴地飞行,速度快得两边的风景都变得模糊。这样快的速度下,薛茗根本睁不开眼睛,反手被燕玉鹤搂进了怀里,手掌按在她的后脑勺,把人往胸膛埋。
薛茗干脆也不挣扎,顺着他的动作,在燕玉鹤的怀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闻到他衣服上散发出来的清淡的荷香。
同一时刻,谷井阑与黑白无常往另一个方向飞速离开。百鸦仰头看了一眼,又将视线落在覆在空中,拿着百鬼旗的姜箬鸣身上,最后也只得转身撤离。
此时万鬼跪拜,高声呼唤:“吾皇万岁——”
姜箬鸣被裹在黑气中,双目赤红无比,显然所有神智都陷入了旗子的蛊惑中,高高地扬起手中翻飞的百鬼旗,发出得意的大笑,“天上天下,惟我独尊!!”
话音落下,天地在这一刹那亮如白昼,仿佛十个太阳齐齐挂在天上,将每一个被黑暗侵蚀的角落都照得透亮。但也只有一瞬,马上就又落了下去,紧接着,整个天地又暗下来,乌云沉沉压在头顶,仿佛伸手不见五指,世间都沉寂了。
“轰隆——!!”
一道银白的雷猛然从云涡的中心砸下来,携着雷霆万钧之势,誓要将天地劈碎一般,猛烈地落在地上,正中姜箬鸣所站之处。
以姜箬鸣为中心,方圆十数里激起千层土浪翻飞,大地尽数碎裂。原本臣服跪拜的万鬼在天雷落下,明昼天地的一瞬,发出刺耳的哀嚎,然后在眨眼间灰飞烟灭。摆在地下的尸体化作齑粉,猛烈的风浪朝四周扩散,荡出一层又一层磅礴的风圈,仿佛要将一切毁灭。
在天雷之下,任何阴邪都将荡然无存。
第46章
薛茗听见那惊天地,泣鬼神的雷声,隐隐明白自己刚才的猜测是对的,那些聚集在天上,以她为中心的雷云,就是因为那面百鬼旗。
谁成为新的鬼皇,谁就要被这天雷诛灭。
饶是绛星速度已经达到了极限,还是被身后那巨大的冲击给波及,它努力稳住翅膀滑行了一段,还是被整个掀翻,像只断线的风筝在空中旋转。
燕玉鹤抱着薛茗及时跳鹤逃脱,随手捏了个法诀将绛星变回纸鹤收入袖中,搂着薛茗落在地上。
而薛茗被那一道雷的冲击力整个撞晕过去,在燕玉鹤怀中失去了知觉。
风声仍旧呼啸不停,他以背挡风,抱着薛茗慢慢坐下来,让她安逸地窝在自己的怀中。飞舞的墨发撩在薛茗的脸边,被他随手抓住给拨开,露出一张雪白而安宁的脸。
那雷劈下来之后,原本乌黑的云层迅速往四面八方退散,露出了玉盘似的月亮。飞沙走石尽数落下,尘埃落定后,面前则是天雷留下的巨壑,跪拜在地上那成千上万的鬼,以及地下的尸体,连带着百鸦盘踞的老窝一并消失得干干净净,大约都变成了齑粉,落在地上,被清风一吹,完全没了踪影。
一切尘埃落定,周围静谧无声,燕玉鹤坐着不动,低头看着薛茗。月光照得她面容清亮如玉,呼呼大睡的样子显得十分可爱,燕玉鹤便这样保持着低着头的动作,许久没动。
薛茗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许是心里惦记着事,醒来的时候双腿一蹬,一下将自己撅醒了,睁眼就对上燕玉鹤的视线。她心头一跳,发现自己躺在他怀里睡,赶忙爬起来。
这四周简直像是被密密麻麻的炸弹炸过一样,没有一寸土地是完好的,只是看上去比之前干净不少,所有东西都消失不见,方圆十数里尽数夷为平地。
她匆匆忙忙转头,去检查燕玉鹤的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势。燕玉鹤也跟着站起来,态度非常乖顺,配合薛茗上下检查。
这么一查,果然看见除了手臂上的伤之外,还有脖子上也留下了爪痕,包括肩胛处的衣裳也破了,伤势如何看不见。薛茗没想到那个百鸦鬼王竟如此厉害,几个人打一个没能彻底降服他不说,燕玉鹤还受伤了。
而且先前的天雷只能确定姜箬鸣肯定被劈死了,却不知百鸦有没有中招,不过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薛茗仰着头,担心地问他,“严重吗?”
燕玉鹤轻落眼睫,黝黑的眸子微微一转,最后只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摇了下头,没有说什么。
薛茗想起他身上原本就是有伤的,之前脱衣裳的时候从背后延伸至肋骨的伤痕,冒着黑气,且看起来很深,或许不是那些伤,他今日也不会在应对百鸦时受伤,也不知百鸦究竟是什么来头。
薛茗还想再追问,忽而感觉到手背传来炙热的感觉,似乎是燕玉鹤散发的体温,但这样的温度对于常人来说过于高了,像是发高烧时候的状态。薛茗立即踮着脚用手背去贴他的脑门,“你的体温怎么那么高?”
燕玉鹤没有躲闪,让薛茗摸了摸脑门,果然体温高于常人,皮肤传来滚烫的感觉。薛茗刚想说是不是需要疗伤,这时候才发现她的手惨白若雪,漆黑的鬼爪在瓷白的皮肤上显得极其刺眼。
她大吃一惊,猛地抬起双手,捋起袖子看,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慌慌张张地拽着燕玉鹤问:“你有镜子吗?”
燕玉鹤默默无声地掏出来一面镜子,她拿着一照,就看见里面自己的脸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她的双眼赤红无比,唇线的位置隐约露出两颗尖利的鬼牙,肤色白得没有半点其他颜色,显得眉毛眼睛愈加的黑,唇色愈加的红。
看着像是美艳的妖精,却实在让薛茗惶恐不安,打着磕巴道:“我、我、我这样……怎么回事?”
燕玉鹤见她吓得厉害,抬手将她的镜子按下,缓声道:“吸入了太多阴气。”
薛茗这才明白,原来根本就不是燕玉鹤的体温太高,而是她体温太低,所以衬得燕玉鹤的温度很高,加上她的身体似乎趋近于半鬼的状态,对活人的温度更加敏感。
她想起来先前姜箬鸣催动最后一个聚阴阵的时候,她的确是吸了太多阴气,连聂小倩都无法护住她,所以她才变成了现在的模样,“那以后我……”
薛茗正想问个清楚,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呼唤,“燕大侠!”
她转头望去,看见是黑白无常二人,正满面笑容地飘了过来,到了燕玉鹤的跟前,两人同时揖礼,说道:“燕大侠,此番你诛杀鬼皇之女,保护阴阳两界而立下大功,他日我们等着你位列仙班的好消息。”
薛茗不知为何,下意识有些怕黑白无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现在是半鬼的状态,所以天生对阴官抱有畏惧,于是往燕玉鹤身后藏了藏,想让他掩盖住自己的身影。
谁知这时候白无常却对她笑道:“薛姑娘,你变化不小。”
黑无常就接话道:“薛姑娘也十分了不得呀,若不是你最后催动了百鬼旗还给那鬼皇之女,恐怕我们还要与他们纠缠上一宿呢!此番你立下大功,日后封赏必是头等。”
薛茗不知他这自来熟的态度从何而来,望着黑白无常二人,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白无常伤心叹道:“不过才几日不见,薛姑娘就将我们二人忘得一干二净。”
“这话说的……”薛茗讪讪一笑,问道:“我见过你们吗?”
白无常道:“我是春夜。”
黑无常道:“我是秋生呀。”
春夜秋生?薛茗一寻思,这不是先前那个假宁采臣身边两个小厮吗?她惊讶地瞪大眼睛,脑中浮现出先前种种,诧异道:“原来你们……我还以为你们早就死了呢……”
“我们的确已经死了呀。”白无常晃了晃手里半截哭丧棒,笑道:“先前倒也不是有意骗你,只是我和秋生当真以为你便是燕大侠,后来才得知真相。”
薛茗想起来这两人被聂小倩杀了的那日,她提着灯笼去找魂救人,发现两个人站在原地吵架,这些许端倪她当时并未在意,如今想来,寻常人死了之后魂体飘散,哪里还有人会站在原地吵架呢?
薛茗这一路下来,算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一问就是还有事瞒着,因此拽着黑白无常二人,打算仔仔细细问个清楚,正要问时,谷井阑也回来了。
他手里攥着根绳子,在手掌和手臂上缠了好些圈,绳子的另一头拴在一个孩子的脖子上。只不过这次被拴起来的孩子不再是游音,而是一个皮肤黝黑,张着一对尖利犄角的孩子,头发散乱地披在背后,身上仅有几片松垮的布料遮体,赤着双脚。
他眼眸赤红,看谁都充满攻击性,被谷井阑拽着,不情不愿地往前走着。
“这是?”薛茗问。
“这便是那百鸦鬼王。”白无常道:“他受了天雷波及,修为尽数散去又受了重伤,才变成了这般模样。”
“为何那天雷没一道劈死了他?”薛茗好奇。
百鸦轻哼一声,很是不服气的样子。
黑无常便将手拢在嘴边,凑近薛茗小声道:“百鸦乃是神山诞生的灵物,本应该是山神,多年前因为贪玩来了人间,入了鬼道,他师父先前特地来冥府走了一趟,叫我们将人带回去,他老人家要亲自收拾呢。”
薛茗心下明了,原来是上头有人,也难怪燕玉鹤几人联手对战百鸦都打得那么吃力。
正想得出神,燕玉鹤攥着她的手腕,将她往后带了两步,其后薛茗感觉头上落下来一件轻薄宽大的衣袍,伴着淡淡清香,眼前的视线一下被遮了大半。她用手微微撩开些许,发现是燕玉鹤脱了外袍套在她的头上。
还没想明白他突然这样做的原因,就忽而瞥见东方的天际出现了一抹亮光,是朝阳的痕迹。
鬼界里向来没有朝阳,所以看见了这一幕,薛茗就知道鬼界已经破了,此处是人间。她心情大好,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想要将头上的衣袍拉下来好好看看朝阳,却不料手才刚探出去,她就感觉手背骤然一痛,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又赶忙缩了回来。
薛茗大惊失色,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燕玉鹤,求证道:“我不能晒太阳了?”
燕玉鹤道:“暂时不行。”
薛茗一下着急了,没有太阳她可活不了,惊慌地抓着燕玉鹤问:“这个暂时指的是多久啊?”要是十年八年的,她可忍受不了。
燕玉鹤望了她一眼,眼神在此时有了微妙的变化,十分深邃,让人捉摸不透。他道:“要看你身上的阳气何时恢复。”
薛茗听后便大松一口气,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只要不是需要漫长的时间,薛茗都可以接受,关于阳气一事,让燕玉鹤多给她渡些就好,虽然过程十分辛苦,但只要结局是好的就行。
黑白无常以及谷井阑都不喜太阳,便提议换个地方再细细商量剩下的事,于是几人启程又回到了最开始所在的庙中。
路上薛茗抓着黑白无常仔细问了一通,才算是将这些事的来龙去脉,彻底了解个清楚。
第47章
事情的起因,是百鸦的那位师父发现自己的小弟子偷跑下山,去了人间。
鬼皇在阴阳两界作乱已久,创立鬼界为祸人间,由于孤魂野鬼数量实在庞大,便是将所有阴官派出去抓也是抓不尽的,一直都是令冥府极为头痛的难题。半年前,那位掌管神山的天官终于发现自己疼爱的小弟子贪玩跑去了人间,还成为臭名昭著的恶鬼,约莫是听到了小道消息,知道上头计划收拾鬼界,于是主动往冥界走了一趟。
他向地府提出了解决办法,说可以向雷神借来一道天雷,直接诛杀鬼皇和那些孤魂野鬼,彻底整治鬼界,但只有一个要求,就是留他小徒弟一条性命,他要亲自带回去收拾。
冥界本就因为鬼界的事颇为头痛,一听可以不用派出大量人手和精力处理此事,当即拍案与那位天官达成合作。
然而计划还没制定完整,就传来了燕玉鹤把受伤的鬼皇宰了的消息,鬼界顿时大乱。没多久,姜箬鸣杀害门内师叔盗取师门宝物逃下山,此时众人才知她是鬼皇与凡人诞下的血脉,又是极阴之体,是至阴至邪之人。太虚宗联合冥界追查,才发现她从许久之前就开始布置聚阴阵,由于身上有凡人血脉,装起人来也毫无破绽,等到她父亲死后,上任鬼皇的部下找上了她,送上百鬼旗。
她便逃下山,开始启动聚阴阵养自己的极阴之体,妄图登基成新任鬼皇。
后面的事薛茗基本也都知道了,燕玉鹤奉师命下山,杀掉玉面鬼王之后假扮他的模样,应召参加新的鬼皇推举,同时冥界派出黑白无常协助他,两方因为约定在庙中碰头,所以此前互相没见过,黑白无常二人才误将一开始带有伪装的薛茗认作燕赤霞。
谷井阑则是早年闹过冥界,放出了大批恶鬼,此次将功补过,从旁协助燕玉鹤。
几人的目的便是等中元节鬼门大开,万鬼齐聚此地,再降下天雷将他们尽数诛杀,彻底解决冥界的心腹大患。
值得一提的是,这里面有一个很微妙但也极其关键的巧合,那就是薛茗从姜箬鸣手中夺取百鬼旗一事。
百鬼旗须得鬼皇的血脉才可催动,这也是姜箬鸣极力想要从薛茗那里抢走身体的重要原因,当吸入了太多阴气的薛茗恢复极阴之体,只有她才可开启百鬼旗,号令万鬼,连姜箬鸣都不知道身为魂体的她是无法催动百鬼旗的。
所以薛茗抢夺百鬼旗时,燕玉鹤并未阻止,恐怕早就已经计量好了等她催动百鬼旗后将旗子丢还给姜箬鸣,但是谁也没想到,在最后关头,是薛茗自己催动了百鬼旗并且塞给姜箬鸣。
姜箬鸣满心权欲,自然而然被百鬼旗所蛊惑,号令万鬼拥护她登基,在成为新的鬼皇那一刻,引来了天雷。
说起此事,几人同时发出惊叹的声音,白无常询问道:“薛姑娘,你是如何知道要将百鬼旗还给那大恶人的?”
薛茗也十分茫然,回想起当时的场面,尽管现在仍有后怕,但不知是不是人在面对极端情况时反而会冷静下来,她当时看见头上的滚滚雷云,云涡还正对着她的脑袋,就直觉这雷是要劈她的。可薛茗知道自己向来是个大好人,不会无故遭雷劈,马上就怀疑是手中的百鬼旗作祟,因此念动咒语后将旗子还给了姜箬鸣。
说白了也是希望姜箬鸣挨雷劈,当时并没想那么多。
她低头喝了一口茶水,装出高深莫测的作派,神秘道:“天机不可泄露。”
“薛姑娘实乃神人也。”黑无常叹道。
几人围坐在桌边,所处的地方正是先前薛茗在庙中住的小厢房。房间狭隘,几个人往那一坐,顿时就显得拥挤。游音不喜黑白无常,更十分厌恶谷井阑,但坐在薛茗身边时会被燕玉鹤丢出去,因此自己坐在一个桌角,与左右人都保持着距离。百鸦则套着绳子拴在房间的角落,自己找了个地盘腿坐着,许是知道自己已伏法,这会儿也很老实。
燕玉鹤坐在薛茗的身边,对几人的谈话不感兴趣,低着头擦拭自己的剑。
游音见薛茗的茶水喝完了,赶忙起身又给添上,不满地嘀咕道:“既然事情已了,尘埃落定,你们怎么还留在阳间?”
白无常脾气好,对这千年人参精也相当恭敬,笑着道:“还有一事尚未了结。”
说罢,他对薛茗道:“薛姑娘,聂小倩与宁采臣二人的魂魄是否还在你的手中?”
薛茗这才想起此事,点了点头,摇铃铛将两人给召了出来。
聂小倩一袭白衣翩翩,甩着袖子现身,瞧见了黑白无常自然是十分敬畏,福身道:“妾身这厢有礼了。”
她吸了不少阴气,已成非常厉害的大鬼,且她本身心术也算不得正,若是放出去也是为祸一方的存在,白无常此意便是要带聂小倩与宁采臣二人回冥界,入轮回。
宁采臣在鬼蜮莫名被害后,他的怨念一天比一天深重,只要放出来说不了两句话就开始呜呜咽咽地哭,后来被聂小倩嫌烦骂了几句,现在都是悄悄掩着面抹眼豆子,怨气冲天。他听了白无常的话后,当即痛哭流涕,不舍阳间的妻子和上了年纪的老母亲。
白无常安慰道:“公子放心,你阳寿未尽,去了冥府自会有大人安排你还阳的。”
宁采臣听了此言,这才放下了一百个心,连连作揖道谢。倒是聂小倩不愿意了,说自己好不容易混出了头成为大鬼,一朝入轮回,自是什么都不剩下,白白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头。黑白无常二人一商议,表示冥府还有许多公职空缺,若是聂小倩愿意,可去尝试应职。
古往今来,这当官永远都是光耀门楣的事,薛茗在边上劝她,说:“阴官也是官啊,说不定你修炼个几百年,还有可能当个天官呢。”
聂小倩一听,心道我如此努力刻苦,焉能有我当不上的官?于是立马欢欢喜喜地答应跟黑白无常离开。
薛茗见她这结局没与宁采臣走到一起去,心里也有些意外。原著中聂小倩被宁采臣救走后带回家,任劳任怨伺候宁采臣病重的妻子和老母亲几年,最后宁采臣的妻子死了才嫁他为继室,还生了个孩子,后又过了几年,宁采臣纳了妾。
薛茗不知聂小倩生前性子如何,如今她虽然有时候也是软骨头,但从她三番五次骂宁采臣并且十分嫌弃来看,怕也是不愿意回去伺候他一家老小的,去冥府任职应当是最好。
最后商议下来,由还阳的宁采臣负责好好掩埋聂小倩的尸骨。薛茗与这个临时收的马仔也没多少感情,但还是诚心祝贺了聂小倩几句,将铃铛交还给白无常。薛茗忽而想起一人,询问道:“鹿蛮不是与你们一起的吗?怎么不见她踪影?”
鹿蛮是正儿八经修炼的,按理说不在诛杀队列中,但那日分别之后她就没再见过鹿蛮,不知人去了哪里。黑无常便回答道:“她修鬼道,一心想要扶持鬼界,那面百鬼旗便是她送去给那姜箬鸣的,先前二人合谋召开鬼王盛宴便是想选举新的鬼皇,只是不知为何后来二人似乎决裂,我们也不知她的去向。”
“如今鬼界已破,游荡与阴阳两界的孤魂野鬼尽数诛杀,她的计划自然落空,应当老老实实修行去了吧。”白无常说道。
薛茗听后也不再追问,鹿蛮最后选择与姜箬鸣分道扬镳,就说明她的心向着正道,终归好好修炼会得正果,也不需要她过多忧心。
薛茗与黑白无常又闲聊了两句,此时燕玉鹤的剑已经擦好,收剑起身,紧接着几人都站了起来,应是离别的场面。
谷井阑一手握着拴着百鸦的绳子,一手在游音的脑袋上揉了揉,说道:“日后可要藏好了,再被抓住当心给你炖了吃。”
游音厌烦地晃了晃头,埋怨道:“一身酒味,莫挨着我。”
谷井阑并不在意,笑了笑,转头对燕玉鹤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燕赤霞,改日再见。”
话音落下,黑白无常二人同时朝燕玉鹤和薛茗揖礼,其后带着宁采臣与聂小倩,推门而出。
外面已是日落时分,余晖即将散尽,宁采臣忍受不了这样的光芒,钻进了铃铛里。聂小倩则毫不在意,被困在这庙内许多年,她想好好欣赏一下人间的风光。
薛茗尚不习惯自己这种半人半鬼的状态,刚踏出房门就被黄昏的光芒逼得退了回来,回身将燕玉鹤的外袍裹在头上,又打了把伞,这才慢步走出去。
余晖染得苍穹尽是橘红的颜色,映得天地极其绚烂,夏日干燥的热风拂面而过,晃动茂密的树冠,一时间蝉鸣蛙叫的声音从各处传来,天高远阔,宁静宜人。
道别之后,谷井阑几人很快消失,燕玉鹤提出离开。
自打薛茗穿越过来,就一直在与逃离这座庙做斗争,如今事情了结她终于有机会离开,不知为何竟有点热泪盈眶。
她用墨袍披在身上,只露出一双赤红的眼睛看路,燕玉鹤便牵着她慢慢往外走,游音跟在后面。出了鬼庙就是林子,三人都未说话,走了没多久林子就到了尽头,曾经让薛茗要用很长时间,走得累死累活的林子,如今鬼蜮消失,不过也才十来分钟的脚程。
出了林子后视野瞬间开阔,辽远的旷野之后,便是连绵起伏的高山,日头完全落了下去,夜幕染了半边天,淡淡的月亮挂在上面。
游音到这里与薛茗告别,摘了一根须子悄悄塞到她手中,雪白的小手牵着她的鬼爪,仰头对她说:“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之事,尽管折断这根须子,便是相隔万里我也会来找你。”
薛茗一阵感动,又觉得这雪白的小团子十分可爱,想抱进怀里揉一揉,但碍于燕玉鹤冷着脸站在边上,只得忍着没动手。
游音落了几滴泪,与薛茗道后会有期,其后钻进了地里不见踪影。
人都走了,地上只落下了她与燕玉鹤的影子,一高一低亲昵地靠在一起,薛茗看着,心里生出些许惆怅。
燕玉鹤倒是没什么变化,牵着薛茗继续往前走,掌心干燥温暖,给她冰凉的手掌都染上了温度。
他虽然从未说过,但薛茗觉得他喜欢牵手。
入夜后薛茗就不用再往头上披黑袍子,二人进入一座不算繁华的城镇。薛茗如今的身体状态,也感觉不到饿,所以两人都没进食,只是向店小二要了水要洗漱。
虽说薛茗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但不洗澡还是觉得浑身脏兮兮的,心里不舒坦。等待热水送上来的时候,她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分明看了许久,还是觉得稀奇。她觉得自己很像妖精,但又过分美丽,两颗鬼牙也没有很夸张的大,显得很俏皮。
像吸血鬼。薛茗冲镜子龇牙咧嘴,做了个鬼脸。
燕玉鹤听到动静,抬眸望来一眼,恰巧与薛茗对上视线。他脱了外袍,里面穿的是雪白的衣衫,长发束成马尾,墨色的发散落在身上,以一个稍显懒散的姿态坐在椅子上,正捧着一本书看。
他的眸子澄澈平静,看了薛茗一眼后又落下视线,像是十分认真地看书。薛茗也心生好奇,放下镜子走过去看,本想问问他看什么书那么好学,谁知打眼一看,竟然是老演员——那本他苦心钻研的春宫录。
先前燕玉鹤两次塞到她手中让她自己选,都被她搪塞过去,如今她这种状态,要想尽快恢复如常,这种事情是避免不了的,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尴不尬地杵在原地。
恰逢此时隔壁传来了一些微小的动静。
吱吱呀呀地,伴着一些细微的低喘和嘤咛,隔着墙慢慢悠悠,有一声没一声地飘进来。动静其实并不大,以这样墙的厚度,本应该是可以遮住的,但薛茗现在身体特殊,五感都比寻常要敏锐,不用仔细听就能听见那些小动静。
她自己并不知,还以为是这墙的隔音太垃圾,一点小声音就清晰地传了过来。
这黏黏糊糊的叫声连绵不断,还有些碰撞产生的杂音,薛茗瞪着墙老半天,一口气提不上来,最后视线落在燕玉鹤的身上,“你……你听见了不?”
话刚问完,她就感觉耳朵发热,不知道自己这毫无血色的皮肤会不会脸红。
燕玉鹤低头看出,应道:“听什么?”
“就是一些奇怪的声音啊。”薛茗往他边上走了两步,害怕自己议论这些事被隔壁听见,那就太尴尬了,于是她在燕玉鹤边上坐下来,与他肩膀挨在一起,说:“不如我们去换个房间?”
“你对这里有何不满?”燕玉鹤问。
“这不有点杂音吗?而且离得这么近……”薛茗后半句支支吾吾,眼神闪躲:“办事也不方便啊。”
燕玉鹤将书翻了一页,翻书声让薛茗下意识往书上看一眼,就见上面赫然印着图,肢体线条流畅的男女亲昵地交缠在一起,摆出一个非常难的姿势,薛茗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种姿势。
燕玉鹤见她看得认真,沉思道:“你想试试?”
薛茗赶忙摇头,甩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我的腿翘不了那么高,会掰断的!”
燕玉鹤将书给合上,顺手推到桌中,微微侧身一伸手就捞住了薛茗的后脖子,将她压向自己,温热的唇毫无征兆地将她的唇瓣含住。
不知道是不是太需要阳气的缘故,在与燕玉鹤唇舌交缠的瞬间,一口气渡进了她的口中,她猛然感觉心口一热,心跳疯狂地跳动起来,仿佛全身的血液开始燃烧。燕玉鹤的舌尖舔过牙齿,顺着牙关滑进去,将不知所措的小舌勾起来,慢条斯理地舔舐着。
薛茗觉得亲吻很舒服,也不知是不是阳气在作祟,双手主动攀上了他的肩膀,将嘴微微张开,缓慢地回应起来。
她长了两颗尖利的鬼牙,但并不妨碍燕玉鹤在她口腔中作乱,甚至舌尖几次停留,对着她那小小的鬼牙舔了又舔,似乎很喜欢的样子,同时揽住她的腰,结实的胳膊稍一用力,就将她整个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薛茗的体型与燕玉鹤相比小了一圈,坐在他怀里时就被他整个圈住,身体受力不停往后仰,直到后背抵在桌边,承受燕玉鹤的亲吻。
他进步飞快,吻技当真比第一次好了许多,也不会再咬破她的唇瓣,□□时极其缠绵,炽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脸上,掠过鼻尖,与她急促的呼吸交融在一起。
很快,薛茗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杵在她身上,觉得不舒服调整了一下姿势,触感却更明显了。
第48章
薛茗身上没有温度,皮肤泛着丝丝凉意,燕玉鹤将手贴上去时,掌心的温度好似灼了她一下,让她身体轻轻一颤。
她仰着头,脊背抵着桌边,唇瓣被啃咬着,尽管唇齿间的交融并不能起到渡阳气的作用,但薛茗还是觉得丝丝缕缕的暖意开始从身体各处蔓延开。燕玉鹤的身体精壮结实,身材也是一顶一的好,没有一丝赘肉,肢体既是柔软的,也是坚硬的。
许是一直住在荷塘边,或许他本身也喜欢荷,每每与他贴得近时,薛茗都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那股属于荷的清香,很淡但也极是好闻,夹杂着男性的气息,将她整个笼罩,包裹,莫名凝结出让她心安的情愫。
喜欢这种情绪,本身就会产生依赖,更何况燕玉鹤将她整个人圈在怀中,抱得很紧,让薛茗本能地往他身上靠,双手无意识抚上他的臂膀,搂住脖子。
燕玉鹤的手掌落在她的脖子上,似爱抚一般轻柔着她的耳朵,舌尖勾着她的小鬼牙舔舐,完全让她放松了身体,四肢也渐渐发软。交织的呼吸在面上轻拂而过,落在耳边,手指从她纤细的腰身捏过,只留下细微的力道,也很快就挑起了体内的情.欲。
薛茗的身体开始有了温度,像是从里面燃起了火苗,随着燕玉鹤的手指落下的地方燃烧,继而越发旺盛,脸上终于也出现了些许绯色,像晚霞时候的火烧云,淡淡地染在脸颊和耳朵上,将雪一样白的皮肤点缀得昳丽。
燕玉鹤的唇终于放开了她的牙齿,顺着下巴,将细细密密的啄吻印在脖子处。薛茗却不大乐意了,扭了一下头同时身体往后仰,抬手抵在他唇上,稍稍用了些力推阻,哑声道:“脏呢,还没洗。”
她摸爬滚打那么久,身上处处都是脏的,虽然没有洁癖,但心里还是有些膈应。
而真正有洁癖的人,这会儿却好像不那么在意了,抓着她的手在掌心亲了两下,沿着手腕留下一串淡红色的吻痕。
燕玉鹤应当是十分出色的学生,他学习东西极其快,能精准地找到技巧,并且实践得很好,对比一开始抓着她啃咬,不知轻重地留下细小伤口,现在的燕玉鹤已经能够熟练地控制力度,在很短的时间内于她身上留下暧昧的红痕,还不痛。
被情.潮淹没的燕玉鹤仿佛褪去了冰冷的外皮,低垂着眼眸抬起来时,难得染上一丝眷恋,连带着目光都有了温度,落在她身上,看得人心里痒痒的。
燕玉鹤的脸生得俊,但并不是那种端正的俊。他那双墨染的眸子偶尔映上一点亮光便十分漂亮,面容白皙,眉间有股英气,由于平日里总是表现得漠然,这股子漂亮就染上了冰雪的气息,因此极其耐看,是薛茗每看一次都觉得好看的程度。
他对自己的色心很坦然,或者说从头到尾也根本没想着掩饰欲.望,也不觉得认真钻研小黄书是一件丢脸的事,像不染纤尘的仙鹤,初落情欲的浪潮,被卷住之后并不挣扎,反而美美地泡在里面。
薛茗忽而有些好奇,终于正视桌子上那本被燕玉鹤一直研究的书,伸手拿过来,问道:“你平时都在里面看什么?”
如果单单只是几张图,应当不值得燕玉鹤手不释卷。
薛茗的视线快速从那些图案上掠过,视线落在书上大段的文字,这么一看,发现这里头其实大有文章的。
房中术其实也算是古代的一门科学与玄学结合的学问,什么气功啊,养生啊,甚至还牵扯到了长生不老等方面。上面有一句,写道:“强力入房则精耗,精耗则肾伤,肾伤则髓气内枯。”
薛茗看了心中一惊,猛然想起自己先前做的那个梦,梦里的郎中给她诊治说她肾虚,可见这房事也不能太过频繁,否则等她阳气恢复了,结果肾伤了,那也太得不偿失。
书上详细写了各种姿势,其中门道也多,比如有些错误姿势会让双方接触少,有些能让东西进得深,还有一些竟然是适合女子孕中时行事。
薛茗不由自主地叹道:“禽兽啊。”
燕玉鹤微微俯身看过来,胸膛贴上她的脊背,问道:“什么?”
薛茗没回应,随手翻了翻,看见自己的鬼爪子落在书页上,十分晃眼。她有些惆怅,但还是安慰自己,“此事也不能着急,须得慢慢来,太过频繁只会伤身伤肾,没有好处。”
燕玉鹤不置可否。
“笃笃笃——”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薛茗惊了一下,起身从燕玉鹤的身上下来。
是送水的店小二,门开了之后薛茗将外袍披上背过身去,听着身后店小二将浴桶送了进来,等门再次关上,薛茗转头一看,顿时失去了洗澡的念头。
这木桶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不知道是有些污秽洗刷不掉还是本身木头就是这个颜色,有些地方黑乎乎的。薛茗走进往里一看,水波荡漾,隐隐看见桶底也是这样,她马上嫌弃地撇撇嘴,心道这桶子不知多少男男女女用过,脏得不行。
燕玉鹤站在边上,虽说一直沉默,但眼睛也没漏掉薛茗的神色,不过他也不用问,只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想什么。
他将手垂进木桶,修长的手指拂过冒着热气的水面,忽而抬手在空中画了个半圆,水珠被带出来,神奇地凝结停滞在半空,其后半圆内呈现出水波荡漾的模样。
薛茗凑近了看,竟然隐约在里面看见了一个房间的样子,但是白雾缭绕瞧不清楚,正当她想细细看时,燕玉鹤忽而一把拦住了她的腰身,臂上稍一用力,就带着她整个翻进了木桶中。
入水的瞬间,薛茗本能地闭上眼睛和嘴巴,只感觉温热的水将她整个人包围,原本泛着冷意的身体也开始有了温度,澄澈的水好像钻进了她的每一个毛孔里,带来舒适的感觉。不过片刻的功夫,还没有窒息的感觉,她腰身处就传来一股力道,下一刻整个人都被托举出了水面。
薛茗张开嘴大口吸了一下氧气,胡乱拂了一把脸上的水,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这里竟然是燕玉鹤那个荷塘小屋里所带的活水温泉。
“这屋子你是走哪带哪儿?”薛茗倍感惊奇,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庙中。
术法一事,薛茗是完全不懂的,但燕玉鹤并非耐心给人解释之人,只道:“我创建了域,与寝房相连。”
薛茗也不知道听没听,总之心思不在这上面,她知道自己不懂也懒得追问,往前扑了一下,整个人泡在了温泉中,脱离了燕玉鹤的双手。谁知道没有了腰间力量的托举,她身上的衣服吸饱了水,沉得要命,立马就将她拉了下去。
燕玉鹤见状,又沉入泉水中将她拥住,吻住她的唇给她渡气,同时轻车熟路解开她的衣襟。
薛茗穿的衣裳并不复杂,但盘扣也很多,落于各个位置,燕玉鹤却像是很熟识一样,很轻松就解开了外衣里衣,等他将人抱出水面时,薛茗就只剩下一层里衣,领口大开,敞出了大片瓷白如玉的皮肤,密密麻麻的水珠落上去,随着她急促的呼吸滚动。
薛茗呛了一下,小咳两声,把脸上的水和凌乱的头发拂了拂,攀着他的臂膀踩水。
她看了一眼燕玉鹤,反问道:“你不脱吗?”
燕玉鹤便开始解衣袍,薛茗就游了出去,踩着水在温泉中轻飘,里衣被完全泡开了,她索性脱下来扔到一旁,认真给自己洗起来。
这活水温泉带着些许灵气,泡在里面能消弭身体的疲倦,薛茗每次洗完都觉得舒坦。正洗得高兴时,脊背落了灼热的手掌,顺着光滑如玉的皮肤轻抚,紧接着燕玉鹤整个人贴上来,在水里将她抱住。
没有了衣裳做遮挡,肉贴着肉的触感就十分明显了,更何况燕玉鹤已经有了反应,滑不溜地戳来戳去。
薛茗转头,看见了燕玉鹤一本正经的脸,被他抱着往岸边去。她晃着腿划了两下水,疑问道:“干什么?我还没洗好呢。”
燕玉鹤也不是要将她抱出水面,只是带着人来到了岸边,让她半个身体都贴在岸上,自己压过去,形成一个狭小的空间,将薛茗牢牢地困在里面,支撑着她没有往下滑。
上回在这个位置激战过,薛茗重回故地,脸上发热,讷讷道:“还是先好好洗洗吧。”
“嗯。”燕玉鹤低低应了一声,脸上的表情依旧正经,回道:“我帮你。”
他开始认真帮薛茗洗澡。薛茗的身体没有常人的温度,即使泡在热气腾腾的泉水里还是能感觉到她皮肤上散发出来的,如玉一般的温凉。
燕玉鹤顺着纤细的腰身轻抚,神色平淡,这让情.潮渐起的薛茗很是羞赧。要不是一直戳在她身上的东西也不可忽视,她该在心里怀疑是她人心太黄。
被氤氲的热气熏得头昏脑胀,薛茗的身体渐软,找了个舒适的位置靠在岸边,享受起了燕玉鹤力道正正好的按摩,指挥道:“肩膀……左肋……对就是这里,多按按。”
燕玉鹤始终沉默,先是照做给她揉揉捏捏,趁她慢慢放松下来后,手就滑下去。薛茗被这一下打了个措手不及,一声嘤咛脱口而出,本能地蜷起身体。
但燕玉鹤似早有准备,身体压了下来,将她的上半身固定住只得保持这样的姿势。
她急促地呼吸两下,腰也渐渐扭起来,脸上的红意越来越明显。
正当她软着身子享受时,燕玉鹤却突然撤身离开,继而整个人沉入了水中。薛茗吓了一跳,伸长了脖子想要站好,就感觉水下有一双手托举住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薛茗往水里滑了一段,泉水没到锁骨的位置,她惊呼一声,喊道:“燕玉鹤。”
人没回应,也没从水底冒出来,不知搞什么名堂。
紧接着,薛茗就感觉有什么东西猛然贴了上来,湿滑炙热。
薛茗惊叫一声,骤然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了。
是燕玉鹤的舌头。
薛茗下意识蹬着水挣扎了几下,水蛇一般扭着细腰,不管如何躲闪都逃不过这一连串的感觉。
许久后燕玉鹤浮出水面,不知他是怎么在水下保持呼吸的,浮上来时并没有呼吸错乱的模样,只是双唇殷红,衬得白皙的俊颜更加漂亮。他二话不说,身体压过来,吻上了薛茗的唇。
薛茗知道他这嘴刚才在做什么,意识蒙眬间还有些嫌弃,撇了撇头闪躲。燕玉鹤就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按住吻上去,稍稍有些用力,撬开唇齿,越是躲他就越是坏心眼地追,与她的舌尖亲密纠缠。
水波荡漾,升腾的雾气隐约将两人的身影遮住,亲吻时发出的纠缠声也被活水流动的声音盖住。燕玉鹤压着她亲了一会儿,其后整个人将她搂起来,踩着阶梯上了岸,抱着她一出门,就进入了寝房中。
仍旧是那个奢华的拔步床,被放上去,身上的水珠滚落一床,十分心疼这些锦缎被褥。
燕玉鹤上了床榻,攥着她的脚腕将人拉到自己身前,俯身压上去,继续方才在温泉室的亲吻。薛茗的手从他的臂膀处滑过,掌下是炙热又年轻的身体,充斥着蓬勃朝气,十分有力。
快意让薛茗不知今夕何夕,脑袋混沌耳朵一阵嗡鸣,等回过神的时候,她的眼泪已经流了好几滴,四肢发软毫无力气,像个玩偶乖顺地被燕玉鹤摆弄着。
燕玉鹤把她紧紧拥进怀里,全身的力气都压在她身上。有些重,但没有到承受不了的地步。
燕玉鹤眼眸微眯,红霞染上面容,把薛茗抱得更紧,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的耳廓,吮咬她的耳垂,又抓住她的手,扣着指缝按在床榻上
薛茗就像不会枯竭的灵泉,身体里的水永无止境似的。
周围静谧无声,窗外不分日月,寝房中点着几盏灯,相互照出错落的影子。
拔步床的床帐不知何时落了下来,里面的小灯照出纤细柔软的女子和高大精瘦的男子,映在床帐上像是一处充满着旖旎春色的皮影戏。
拔步床晃得厉害,声音在房中吱吱呀呀地响,时而快时而慢,有时还是持续很长时间的响亮的声音,到了后面就都是呜呜咽咽的哭声,又是撒娇讨饶,又是软声怒斥,也不知要到几时才能归还夜的宁静。
第49章
灌入薛茗身体里的阳气非常之多,以至于到后来她被折腾得毫无力气,昏昏沉沉睡去时只感觉腹部塞得满满当当,灼热的温度往身体各处散去,熨帖她的每一寸骨骼。
这一觉本可以睡得十分香甜,但途中被燕玉鹤喊醒了一回,迷迷糊糊间将她半抱起来,似乎给她穿上了衣裳,又往她嘴里喂了些水,好像还说了几句话,薛茗困得眼皮打架没听清楚,只隐约几个字眼钻进耳朵,类似“回、师”之类的,她没在意,扑到床榻里转头又睡去。
谁知安稳的睡眠被打断后,再入睡后她就做了不太美妙的梦。
梦中她身体虚弱,面黄肌瘦,眼窝都加深了不少,走路的时候双腿更是直打摆子,是那种面前出现一个坑她就能立马躺进去埋起来立墓碑的情况。薛茗吓了个半死,马上跑去看病,结果一看还是上回梦到的郎中,他吹胡子瞪眼,说薛茗上回已经是肾有亏空,如今却还变本加厉,耗尽精血,已然是救不了的状态,可以回家开始定做棺材板了。
薛茗当场大哭,发现燕玉鹤还一脸淡定地站在边上,手里拿着那装满红色小药丸的水晶罐,对她说:“别信那个庸医,我来给你治,你只要一天吃五颗这种药,用不了多久就能好。”
梦中的薛茗不知怎么回事,竟十分信任燕玉鹤,含着泪哭哭唧唧地把药往嘴里送,一边吃一边含糊道:“呜呜,那我多吃点,好得快。”
薛茗一下就吓醒了,双腿一蹬直接就坐了起来,喊道:“不能吃啊!”
这一嗓子打破了寝房的宁静,等声音落下,边上传来了窸窣声响,薛茗愣愣地转头看去,见绛星迈着长腿跑到了床榻边,长脖子一伸就倒在床榻上,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
薛茗这才慢慢清醒,低头瞧见自己身上果然被套上了里衣,白色的绸缎几乎要与她的肤色融为一体,一双鬼爪也没什么变化,只是肚子里尚有些令人舒适的余温。她摸了摸绛星的脑袋,顺了顺它头顶那一缕赤红的羽毛,转头看见燕玉鹤坐在矮桌边上。
他不知何时醒的,已经穿戴整齐,正缓慢地擦拭着自己的剑。桌上点着一盏灯,并不亮,却照得那把剑反射出森森寒光,光是看着就极其锋利。
窗外依旧是黑夜,但薛茗感受了一下身体状态,完全是睡饱了之后精力十足的样子,她心知她这是睡了整整一个白天。
薛茗起身下榻,看见边上叠着整齐的衣裳,就顺手拿来穿上,心里不免觉得好笑。
燕玉鹤在某种程度来说,真是封建得跟古人差不多,他甚至受不了薛茗不穿衣服睡觉,亲自给她穿上了里衣。薛茗兀自低笑了两下,笨拙地将衣裳穿好,抬头看见燕玉鹤还坐在那里,只是没再擦剑,而是捧着剑垂着眸看,安静时眉眼也十分漂亮。
薛茗赤着脚走过去,绛星就安静地在她腿边跟着,一人一鹤来到了燕玉鹤身边。她坐下来,瞧见桌上有倒好的茶水,便伸手拿来喝,嘴里荡开一股清香,让她整个人也精神不少。此时她忽而感觉到燕玉鹤似乎兴致有些低。
说来也奇怪,这样一个平日里很少有情绪起伏,脸上总是淡漠的人,竟然能让薛茗感觉到他也有不太高兴的时候,而且还不是那种被惹怒的不高兴。薛茗低眸看,就见他掌上捧着的剑薄如蝉翼,剑锋凌厉,映着暖色的光芒仍旧显得气息迫人。
不知道是不是薛茗现在处于半人半鬼的状态,竟本能地排斥那把剑,即使隔了一段距离,仍旧觉得剑气锐利。忽而她看见剑中有一段出现了一些细小的,不大明显的豁口,似乎是激战过后留下的痕迹。
薛茗心中了然,安慰道:“武器有损伤也是在所难免的,回去敲敲打打磨一磨,自然就好了。”
燕玉鹤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只是转而将剑给收了起来,转过身就搂住了她的腰,一声不吭地吻她。薛茗料想他因为自己的武器有了损坏而心情低落,便主动拥着他,用舌尖轻柔地舔舐他的唇,主动与他的舌交缠,状似安慰。
绛星看不懂这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看什么,就将自己的脑袋耷拉在桌边,转着弹珠似的眼睛,过了片刻,好似感知到了主人的心情有所转变,它站起来扑腾了两下翅膀,发出两声短短的鹤鸣。
声音惊动了薛茗,还以为是绛星出什么事了,推开燕玉鹤后伸头看一眼。
燕玉鹤眸光微沉,看着她不停用舌尖舔着红唇上的涎液,随后扬手,将绛星变成小纸鹤收入袖中,转头却见薛茗站起身,说道:“走吧,咱们也休息了许久,该出发了。”
确实休息了很久,出去的时候店小二看两人的眼神跟看鬼一样,尤其是燕玉鹤在结账时,薛茗不慎露出了一双眼,正巧与店小二好奇探究的目光撞在了一起,尽管她反应很快马上又遮上,还是把人给吓出了鸡叫。
等燕玉鹤带着薛茗离开后,店小二就赶忙飞奔去跟别的伙计说起这件怪事。
很快小镇上就传出这客栈的怪闻,说那夜有个神仙似的人物进了店,要了一间客房,身后却跟这个头上裹了墨色外袍的人,不知男女。店小二当夜送了水上去,进屋时看见那人披着袍子背对着人,像是故意不示人一般。店小二送了水下去,等过了许久也没见那人来喊收水,眼看着客栈要打烊店小二也要休息了,便上去敲门询问是否收水,结果屋内没人应。本以为是客人已经睡下了,结果隔日也见那房门紧闭,无人出入。
店小二便奉掌柜之令前去查看,推门而入,里头没人,入住的客人竟是凭空消失。一到了晚上,这客人却又从房中出来,身后仍旧跟着披着黑袍的人,这回没有捂得那么严密,店小二好奇张望,就见那人露出了一双眼。
这一看不得了,那双眼睛竟是血红的!
这则诡异之谈在镇子里迅速传开,尽管有人信有人不信,但最近几日镇上的客栈还是在入夜之后早早就闭了门,而故事的主人公,却也早已离开了此地。
薛茗身体里注入阳气之后,状态开始有了好转,虽说还是不能见太阳,但平日里精神好了很多。她还买了个幕篱,墨色的纱帘遮住了脸,就不必总是披着外袍,虽然有点阻碍视线,但薛茗现在的眼睛也变厉害不少,没什么大碍。
为了照顾薛茗不能见阳光,两人都是夜里赶路,白日里找客栈休息。上回行过房事之后,薛茗被梦里的郎中吓到,说什么也是要歇个几天再做。
燕玉鹤对此也没有异议。薛茗是觉得他的精力也是有限的,虽然还年轻,但哪里架得住这样用肾,在现代社会,十七八的年轻小伙肾亏早泄的多了去了,都是仗着自己年纪小胡乱行事,等去看医生的时候才流下悔恨痛苦的泪水。
“由此可见,节制,是非常有必要的。”薛茗已经洗过了澡,正用热水泡着脚,对着燕玉鹤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最后来了一句这么个总结。
燕玉鹤低头擦剑,也不知道听没听,等她说完才低低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
薛茗也不再多说,这几日一休息就见燕玉鹤把剑掏出来擦,可见是十分宝贝这武器了,对上面的豁口耿耿于怀。她去倒了泡脚水,回来洗净了手,就见燕玉鹤已经将剑收起来。
这剑对她的威胁依旧很大,所以他拿着剑的时候薛茗基本不会靠近,而一旦他收起剑,就证明燕玉鹤想来亲吻她。薛茗迎上去,扬起脑袋在他唇边嘬嘬亲了两下,随后道:“今日早点休息吧,赶了一夜的路,也挺累的。”
她说完后就脱了外衣,率先钻上了床榻,贴心地给他留出了一块地方。薛茗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在消耗阳气,皮肤一直都是温凉,夜晚抱着燕玉鹤睡的时候会让她感觉很舒服。而在这大夏天里,燕玉鹤抱着凉凉的薛茗,同样也舒适,所以二人睡觉时贴得极紧,腿脚都要纠缠到一起去。
薛茗躺上去没多久,身后偶尔传来动静,很快燕玉鹤也跟着上了床榻。他在薛茗的边上躺下,手掌顺着光滑的被褥往里探,轻而易举就捏住了薛茗软绵绵的身体,同时胸膛贴住她的后背,稍稍用力一捞,就把她整个人都搂进了怀抱中。
修长的指节和掌心的薄茧覆在柔嫩的皮肤上,几个来回就磨出了红痕,薛茗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攥住他的手腕,扭头看他,“你刚才不是都‘嗯’了吗?这时候该老老实实睡觉。”
燕玉鹤又嗯了一声,也不知是打定主意要搞这阳奉阴违的作派,还是这种应声本身就是一种敷衍,表示“我听了,但不一定答应”。
他对着薛茗的腰揉揉捏捏,力道刚刚好,像是在按摩,薛茗的身体很快就放松下来,发出低低的,哼哼唧唧的声音。
燕玉鹤低头靠过去,对着她雪白的后颈落下轻吻,沿着耳垂不断往前,扳过她的上半身往脖子处轻轻啃咬。如此两人的身体就贴得非常近了,严丝合缝紧紧缠在一起,燕玉鹤的墨发落下来,披在她的腰身上,隐隐遮住衣服下游曳的手掌。
薛茗被吻得意乱情迷,意识开始昏沉沦陷,慢慢扭过身仰着头亲他,把自己说的话也忘得一干二净。
正在此时,外面忽而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唢呐,先是打破了寂静,一下惊醒了薛茗。
她吓一跳,瞪圆了眼睛看去,就听窗外紧接着又传来了敲锣打鼓,欢声笑语的声音,各种乐器交织奏响,听起来像是谁家娶亲要去迎新娘子。
第50章
薛茗想看热闹,二话不说披衣起床,走到窗边十分谨慎地将窗子打开一个缝,露着半只眼睛往外瞧。
那声音非常近,就像是在窗下吹响唢呐一样。
薛茗这么一看,还真别说,还真有个小玩意儿举着个唢呐,对着窗子正吹得卖力。但让人惊奇的是,吹唢呐的并不是个人,确切地说不算是个完整的人。
它有着人的身体,却长了一双鹿角,有人的十指,却是生了一双鹿蹄子,也没有端正的五官,顶着个鹿的鼻子鼓着腮帮吹奏。薛茗见状就吓了一跳,赶忙回头招呼燕玉鹤,小声喊他,“你快来看,这窗子下面是个什么东西!”
燕玉鹤沉着面色,显然有些不满,沉默着下床走来,披上了外衣,到窗子边伸手一推,冷漠的眼眸往下一扫。那小鹿人就像被人掐住了喉咙一样,登时停下了吹奏,继而双腿打战,惊恐地转头逃跑,发出几声受惊之后的鹿鸣。
这叫声打断了那敲锣打鼓的喜庆乐声,薛茗顺着目光看去,就见不远处果真有迎亲队伍。只不过不管是走在两边吹奏的,还是抬轿子的,都不是人,俱是像方才那小鹿人一样,呈现出半人半兽的形态。
但高坐在马背上的新郎官,却是个人的模样,穿着一身赤红的喜袍,头戴赤黑新郎官帽,胸前绑了一个大红绣花,生得容貌端正,瞧着有二十余岁的样子。此时这迎亲的队伍已经停下来,正齐齐朝薛茗和燕玉鹤二人投来视线,小声议论着什么。
薛茗没想到有一天还会看见这样的场景,她抬头往天上看,见东方隐隐吐白,是快要天亮的样子,不由夸赞道:“真勤快啊,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去接新娘子?”
她对这种半人半妖的生物已经习以为常,想来这个聊斋世界中不可能只存在着鬼,什么妖魔鬼怪应都是有的。
许是因为她这随口的一句寒暄,那新郎官便翻身下马,往前行了两步,冲薛茗和燕玉鹤作揖,说道:“半道遇上二位乃是喜缘,不知二位可愿意来参加我的婚宴?”
燕玉鹤抬手,躬身回了一礼,说道:“在下夫人不便外出,多谢好意。”
薛茗偏头看了一眼,瞧着燕玉鹤这一副礼貌十足的样子,猜测对方的身份应该不简单,不是普通的妖怪。她心念一动,倒是想去长长见识,凑凑热闹,转头朝那新郎官看了一眼。
新郎官便道:“我派轿子来接二位,另在屋中待客,不会叫你夫人被日光所伤。”
既提出了解决的办法,那便不是简单地客套话,这新郎官满怀期待地看着薛茗二人,似是当真希望他们参加。
薛茗转头对燕玉鹤低声问:“可以参加吗?应该没什么危险吧?这些看着也不像是坏人。”
燕玉鹤微微颔首,转而对新郎官道谢,那新郎官露出满意的笑,又重新上马,吩咐了底下的小妖抬轿子来接人,随后迎亲队伍又吹吹打打,欢快离去。
薛茗看着他们消失,好奇地向燕玉鹤询问,才得知这新郎官并不是什么妖怪,而是这片地带的土地神。
薛茗真是开了眼,没想到自己还能撞上土地神娶妻,既然是神仙,那说不酒席上也都是好东西,或许有什么吃一口就能长生不老的好宝贝呢?她摩拳擦掌满怀期待,趴在窗边眼巴巴地等候。
没多久便有两只黄皮虎拉着的轿车来,薛茗带上幕篱出门,与燕玉鹤同上轿车,路上还想象着这神仙的酒席该有多么豪华,结果到了之后让人大吃一惊。
统共不过是个二进门的小院落,里面倒是有许多半人半兽的妖怪端茶倒水,来回忙碌,也有一些客人但并不多。院中铺了地砖,两边栽种着花花草草,当间摆了几张桌子,往里走是个稍微大一点的正堂,也摆了桌椅,仅有几个男女坐在桌边说笑。
桌上只放了酒水和开胃小菜,堂中挂满了红绸,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看起来十分简陋。
薛茗透着幕篱观察了一圈,在心中惊叹,这神仙的喜宴居然还比不上先前那几个鬼王的聚会,甚至连一半的热闹都不及。照这个样子来看,估计桌上也不会摆什么延年益寿的宝贝了。虽然心中这么想,但毕竟是来沾沾喜气的,薛茗没有再乱看,脸上挂着笑。
堂中几人显然都不认识燕玉鹤,见人进来了也并未寒暄,只是隔空冲他拱了拱手,算作打招呼。燕玉鹤淡淡回应,手落下来时往后一牵,牵住了薛茗的手,将她带着来到另一张空的桌子上,两人就这么落座。
很快长着猴尾巴的人送上来酒水和小菜,笑着说了声“请慢用”后便又退下去。
薛茗有些局促,毕竟空着手来,不太好意思吃人的酒席,她低头在腰间的锦囊里翻来翻去,挑选可以当作贺礼送出的东西。只不过这锦囊中除了一开始姜箬鸣留下的东西除外,就是她这几日在赶路的时候从镇子的街上买来的一些小玩意儿,当做贺礼也实在儿戏,拿不出手。
正琢磨着,忽而有一人从门外跨进来,与此同时,堂中原本还在说笑的其他人同时站起了身,恭敬地迎接来人,就连燕玉鹤也跟着起身。
薛茗愣了一下,缓慢站起来朝门边看去,见进来一个十分年轻的男子,身着莲色长袍,衬得面容俊白而多出几分女相的精致。众人冲他拘礼,纷纷唤道:“晴朝帝君。”
薛茗竖着耳朵听,但是从这个称呼就知道此人身份并不简单,悄悄观察了一眼,见那年轻的男子对几人说说笑笑,说了几句好久不见之类的客套话,却将脚步一转,坐到了薛茗和燕玉鹤所坐的桌长。
他样子十分自在,举手投足间都一副跟人很熟的样子,拍着燕玉鹤的肩膀笑道:“你小子,越来越有神仙的样子了,这次你立下大功,九重天已经开始拟你的封赏了,或许用不了多久就能在天上见你。”
燕玉鹤微微低头,“帝君过奖。”
晴朝帝君招呼二人坐下,含着笑的眼睛从薛茗的幕篱上掠过,温声道:“取下来吧,视物也不方便。”
不知为何,这人虽然看着年轻,但总给人一种是长辈的感觉,因此一下拘谨起来,马上把幕篱摘下,同时椅子往燕玉鹤的边上挪了挪,与他靠近些许。
“本来我打算去太虚宗亲自找你来着,没承想在这遇见了。”晴朝帝君给自己倒了杯酒,举起来冲燕玉鹤道:“有一事还是要谢你,幸而你手下留情,饶了我那孽徒一命,便是我晴朝欠你一个人情,日后有什么难处需要我相助,尽管告诉我。”
燕玉鹤也抬起酒杯,回道:“帝君实在客气,玉鹤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这一来一回两句话,薛茗恍然就知道眼前这晴朝是个什么身份了。想来就是那个能够借来一道天雷,与冥府共谋铲除阴阳两界游荡的恶鬼的那位天官,还是百鸦的师父。先前黑白无常尊称他为老人家,薛茗还以为是位白胡子飘飘,德高望重的老神仙,没想到外貌竟然如此年轻。
他看了薛茗一眼,道:“这丫头身上的问题不大,等体内阴阳平衡,就能恢复正常了。不过,你的剑是不是坏了?”
燕玉鹤抿了口酒,平静道:“不过一些小豁口,无碍。”
“你那把剑不是你娘仙逝前留给你的遗物?剑身乃是东海深处的玄铁所制,这等材料世间难得,你难不成还想随便找点东西补上去不成?”晴朝慢悠悠道:“正巧我打算去东海取些玄铁做锁链,你把剑给我,我找个人给你修了。”
薛茗恍然大悟,心说难怪这几日都看见燕玉鹤总是将剑取出来擦了又擦,情绪不高的样子,原来这剑竟然是他娘死之前留给他的,听着还是宝贵的材料制作的剑,他应当是一直十分爱惜,此番打百鸦伤了剑身,所以心中才有些不开心。
徒弟惹出来的祸端,师父跟在后面擦屁股,薛茗觉得这很合理。薛茗点点头。
晴朝瞧见了,笑眯眯道:“你看,这小丫头都答应了,你也别再推脱,这顺手的事我不算还你人情。”
燕玉鹤偏头看了薛茗一眼,也没再推脱,只一抬手将剑召出来,递给晴朝,说道:“那便劳烦晴朝帝君了。”
“好说,好说。”他随意地摆了下手,收下了剑。
正说着,外面又传来敲锣打鼓,唢呐喧哗的声音,众人转头张望,直到这是新娘子接回来了,便纷纷站起来往外走。一时间屋中充满欢声笑语,贺喜的声音此起彼伏,门口放响了鞭,噼里啪啦地炸起来,空中飘起红色的碎纸,相当热闹。
薛茗没出去,站在堂中与燕玉鹤并肩观看,忽而发现原本满院忙活的那些带着兽形模样的人皆在此时全都变成了人的模样,什么鹿角,猴尾巴也通通不见踪影,俨然已经成了寻常百姓成婚的模样。
晴朝帝君突然抬手,在薛茗的额头处虚虚点了一下,瞬间她的眼睛就恢复成了黑色,鬼牙也消失不见,面容恢复了正常。
随着喜婆的一声高喊,新郎官背着新娘大步跨过门槛,一路背到了正堂外,在一阵欢呼鼓掌中将人放下,两个新人各牵着绣花红绸的一头,缓慢走进了正堂中拜堂。
薛茗站在侧面,看着新娘子披着红盖头从面前走过,眸中应了满堂的红,也情不自禁笑着鼓掌,跟着大家一起祝贺。
三拜礼成,新娘被人扶着送去后院的婚房,新郎官留下来给各位敬酒。晴朝上前笑道:“恭喜,又娶到了。”
这话听着就很奇怪,薛茗朝新郎官投去一眼,见这年轻的男子面色潮红,脸上挂着羞赧的笑,举杯冲大家道谢,众人围着他揶揄他也不生气,且与晴朝看起来关系很是亲密。
“为什么会这样?”薛茗呢喃着自问。
燕玉鹤轻而易举听到了她的问题,大约也是看见了她总是猫着眼东张西望的样子,低声回答道:“这新娘是个寻常凡人。”
薛茗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随后便很快想明白,新郎官是土地神,官再小也是个神仙,生命长而无尽头,可新娘却是个只有百年寿命的凡人。
所以,晴朝帝君的那句话表示,这土地神已经不是第一次娶这个凡人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