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第九十一章 眼眸流转
“哟, 说是来换衣裳,原来是在画画。”云意笑着走进来:“这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画的是鸭子还是乌龟。”
“不是。”云滟脸上发烫, 下意识想要挡,一想到这画像最终还是得通过云意转给澹台桢,遂由慢慢收回手。
“文令秋文公子?”云意惊讶地看向云滟映山红一般的面容,收回打趣的话:“画得可真像。”
“姐姐,你能不能把这幅画捎去给——姐夫。”
云意瞬间明白了云滟的意思,笑道:“以前你都是澹台桢澹台桢地叫, 忽然改了称呼,我倒是有些不习惯了。行, 等画像干了我就捎给他, 让他留意些。”
云滟高兴地抱住云意的手臂:“谢谢姐姐, 我就知道姐姐对我最好了。”
云意捏捏她红彤彤的脸:“现在高兴了罢, 有心情出门么?”
“去哪儿?”
“去郊外跑马,炙肉。”云镝从外头进来, 闲闲地靠着门:“你不去也行。”
“去!”云滟响亮地回答:“有什么好吃的?”
“有新抓的兔子, 野山羊, 我已叫下人清理过,切成薄片。”
“太好了!”云滟高高兴兴往外走:“我去告诉怡姐姐。”
“她已经知道了, 你们换件骑装, 我在门口等你们。”
“嗯?怡姐姐先知道了,你先去找的她?”
云镝不自在地撇过脸, 朝门外走:“你们快点啊, 别磨蹭。”
云滟望着云镝的背影, 喃喃:“怎么觉得大哥怪怪的。”
“我回去换衣服了。”云意莞尔,拍拍云滟的肩膀:“你也快一些。”
回到绿雪居, 丛绿恰恰拿了蒸好的糕点回来,一见云意脸上的笑容,问:“姑娘今儿碰到什么高兴的事儿了?”
“挺多的,不止一件。”云意鼻尖翕动:“好香啊,有梅花的味道。”
丛绿献宝似的把小如指头,状似梅花的软糕拿出来:“刚蒸好的,又软又暖,正是最美味的时候。”
云意捻起一个:“其他院子里送去了么?”
“送去了。”说完,丛绿神神秘秘地凑近云意的耳朵,压低声音:“奴婢第一个送的是蒹葭阁,您猜奴婢看到了什么?”
含笑的杏花眸闪着好奇:“哦?你看到了什么?”
“奴婢看到大公子送给欧阳姑娘一只全身雪白的兔子,欧阳姑娘可喜欢了,一边抱一边笑。大公子就立在一旁看着欧阳姑娘笑,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奴婢入府这么多年,还没有见过大公子这种眼神。”
云意笑意加深,问:“除了你,还有没有其他人看到?”
“没有,后面奴婢故意放重脚步,大公子就走了。”
云意悄声说:“这件事,你就当不知道,也不要和别人说。大哥好不容易开窍,可别抹不开面儿。”
“姑娘你已经发觉了?”丛绿问。
“自从怡姐姐住进来,大哥回府的次数多了不少,给我们买的小玩意儿也不少。很多东西,是我和姮儿以前就玩腻了的。”
“欧阳姑娘喜静,瞧着比姑娘还内敛,她知不知道大公子的心意呢?”
“怡姐姐是个心思细腻的,她肯定已经感觉到了,这两人,不知谁先捅破这一层窗户纸。”
两人说着悄悄话,外面传来云滟的催促声:“姐姐,你好了没有啊,怎么这么慢。”
“你先进来吃些糕点,丛绿新做的。丛绿,你把我那套姚黄色绣金菊的骑装拿出来,我要出门。”
“好咧,奴婢这就去。”
一刻钟后,云镝领着几位女眷出发。云滟不耐烦坐马车,跟着云镝骑马,清脆的笑声如银铃般撒了一路。
云意有些困倦,上车不久就靠着车壁睡着了。欧阳清怡想着屋里窝着的白兔,心念一动,掀起车帘一角往前看。
云镝今日难得穿了一件浅银色的锦袍,戴着玉冠,仿佛从天光日色中走来的佳公子。云家人皮相都不错,他作为早早跟着父亲在战场上淬炼的嫡长子,更添一份山岳似的可靠持成。这是欧阳清怡在其他男人身上不曾感受过的。
更为难得的是,他在稳重持成之外,还留存着一份体贴细腻,也许是家中有姊妹的缘故。他送来的东西,都是女孩儿家会喜欢的。她们三个人都有,就不会显得她突兀。
欧阳清怡想着想着,忍不住面红心热。
“欧阳姑娘,你是不是有些不舒服?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欧阳清怡猛一抬头,云镝关切的脸就撞入眼帘,他坐在马上垂眸看她,眼底温柔流转。
“没有,我很好。”
“可是你怎么面色发红。”
“我——我只是有点热。”
云镝不解地看了看天色,今日虽有阳光,却还是冬日,怎么会热。饶是如此,他还是说:“前面有卖蜜水的,我去买几碗。”
欧阳清怡一句“不用”还没说出口,云镝已经打马跑远了。
住在云府的这段日子,欧阳清怡感觉到了云镝对她的不同,然而她一直埋在心里,矜持着。直到今天,他单独送了她一只白兔。
这几乎是要明晃晃地对她剖白心意了,她正要回话,却因为丛绿来了,云镝没留下。
云镝无论从家世到人品,都是上佳的夫婿人选。明州政通人和,上下一心,更是长居的好地方。嫁给云镝,她就有家了,再也不用为生计奔波劳碌,也不用独身一人担惊受怕。
她是愿意的。
脑中青烟似的飘过一个人影,很快就散了。欧阳清怡恍惚,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黎副将了,他连同珞州那些不堪的记忆一起,离她越来越远。
“欧阳姑娘,蜜水。”云镝很快折返,将一个水囊递给她:“这水囊是新买的,我没用过。”
为了蜜水,他还专门买一个水囊给她用。欧阳清怡心里暖暖的,她听到自己小声说:“你用过的也没关系。”
云镝睁大眼睛,仿佛被推入了浮罗山的梅林之中,满头的红梅绽放,香气袭人。他看着欧阳清怡红透的脸,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阵阵从未体验过的喜悦冲上来,几乎令云镝头脑发晕,他极快地思索了以后的章程,道:“你放心,一切有我,定不会委屈你。”
没有花言巧语,却一诺千金。欧阳清怡眼眶微微湿润:“得遇公子,是清怡之幸。”
两人一上一下地对望,恨不得钻进对方的眼眸之中。
这时,云意翻了个身。欧阳清怡吓得放下车帘,隔绝云镝的视线。云意慢悠悠地转醒,问欧阳清怡:“怡姐姐,我们快到了么?”
“应该快到了罢。”欧阳清怡撩着耳边的碎发:“我刚才也眯了一会儿。”
云意又问:“你手里的是什么?”
“呃——这是蜜水,外头买的,你要喝么?”
云意憋笑憋得快要内伤,她其实早就醒了,没打扰大哥。所幸他们终于把话说开,再晚一会儿,她脖子都要僵了。
“姐姐,怡姐姐,快出来,我们到啦!”云滟的声音轻快得像鸟雀。
欧阳清怡舒一口气,连忙答应:“好,我们这就下来。”
下车,目光与云镝对上,一触即分,云镝轻咳,去搬马车后头的东西。
因着想玩得尽兴,只带了丛绿和丛露两个丫头,一应体力活都是云镝包办。云滟闲不住,东看西看。云意瞧了一眼云镝和欧阳清怡,凑过去对云滟说:“那边山坡不高,看起来风景甚佳。”
云滟哪里坐得住,拉着云意要去山坡上玩儿,云意随口道:“丛绿,你和丛露炙肉,怡姐姐,劳烦你去林中拾柴火。”
丛绿对云意打个眼色,笑着应了。云滟嘻嘻哈哈地拉着云意,一溜烟跑了。云意最后看到云镝的目光,随着欧阳清怡进入林中,不禁微笑。
云滟一口气爬上山坡,果然视野开阔,下头是一片深谷,零星可以看见紫色白色的野花。
“呀,这冬日寒冷,还开花呢。”
云意道:“这山谷背靠山坡,山坡半拱,如罩子一般将严寒挡了不少,实属难得。”
“好想下去看看呢,可是今日没带驱虫的药包,碰到长虫就不好了。不如,我去叫哥哥来陪我们去。”
“别,大哥忙着呢,你去吵他。”云意连忙拉住她。
云滟没多想,拉着云意四处走,开心地说:“姐姐,以前你病恹恹的时候,多走几步我怕你发病。现在好了,我去哪儿你都能陪我。”
正说着,林子里忽然传来动静,云滟止住笑,警惕起来,向前一步将云意护在身后:“谁!给我出来,要不然,本姑娘的软鞭可不长眼。”
“等等,表嫂,是我是我。”林中钻出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定睛一看,却是澹台怀瑾。
云意惊讶不已:“你怎么会再这儿!”
云滟看看云意,又看看澹台怀瑾:“你们认识?什么表嫂?”
澹台怀瑾不敢出声,巴巴地看着云意,目露乞求。
云意叹口气,对一头雾水的云滟解释:“他是郡王的表弟,名叫澹台怀瑾。”
第092章 第九十二章 明春将至
“啊?不对啊, 澹台桢的表弟怎么在这儿。”
澹台怀瑾干笑:“云滟姑娘安好。”
云意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姮儿,千万别把澹台怀瑾在明州的事情说出去,他八成是偷偷潜进来的。”
云滟想到一种可能, 叉腰竖起眉眼:“你说,你是不是来刺探军情的?好大的胆子,赶敢在我们云家的地盘上耍花招!”
澹台怀瑾叫屈:“没有没有,我进明州不是在卖菜,就是在家里做活,照顾老人, 不信姑娘可以去查。我一次军营都没有去过!”
“那你来明州究竟是要做什么!”
“他是为了丛绿。”云意拍拍云滟的肩膀,心情复杂。
“丛绿——”云滟回过味儿来:“等等, 什么!丛绿?”
澹台怀瑾只能窘迫地笑。他潜进明州城之后, 观察了两天, 将目标锁定在进云府送菜的老李头身上。澹台怀瑾装作乞丐获取老李头的同情, 认了老李头做干爹,代替他送菜进云府。
所幸, 他费了那么大周章, 总算见到了丛绿。她和周围的人说说笑笑, 手上麻利地干着活。是他在格木、北盛不曾见过的轻松惬意。瞧着模样,似乎还长胖了。
澹台怀瑾每次送菜, 厨房都一堆人, 几次想与丛绿说话,都寻不着机会。今日, 他送菜的时候听厨娘说主子们都出门游玩了, 他忙忙追了过来。哪成想对这里不熟悉, 迷了路,撞到了云意和云滟跟前。
云滟这姑娘瞧着年纪小, 性子却不似表嫂温柔。若是她真去告诉云镝把他抓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澹台怀瑾想得头皮发麻,心里祈祷表嫂可千万得摁住云滟。
“你和丛绿,说说呗。”云滟踢了踢脚上的石头,一双眼睛满是好奇。
云意朝澹台怀瑾使眼色,让他赶紧把云滟的注意力吸引转移。澹台怀瑾只能硬着头皮道:“这个,说来话长。”
“哼,你不说,我就告诉哥哥去!”云滟转身就要走。
“哎哎哎,姑奶奶,我说我说。”澹台怀瑾连忙叫住云滟:“我全都说了。”
“算你识趣。”云滟咧开嘴笑了。
深谷之中,传来淡淡的花香味,衰草沿着风折身,仿佛也在轻轻地嗅。
等听完澹台怀瑾的诉说,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云滟托腮看着澹台怀瑾,感叹:“你和你表哥真的流着同样的血?为何你脑子里没有军机谋略,只有谈情说爱?”
澹台怀瑾不服:“我们温国帝王仁厚,文有上官丞相安邦,武有瀚海郡王开疆。我随心而活,有什么打紧。”
云意以手为帘,朝远处望了望:“你们看,好像是丛绿寻过来了。”
澹台怀瑾蹭地一声站起来,伸长了脖子看。云滟见他这没出息的模样,噗呲一声笑了:“行,我信你了,看在姐夫帮我忙的份上,我也帮他一个忙。你见了丛绿就赶快走,我们的父亲和大哥都不是吃素的。”
“好,好。”澹台怀瑾不错眼地看着深紫棉袄的身影慢慢靠近,然后停住了。
丛绿也发现了他。
云意展颜一笑:“怀瑾,你和丛绿说说体己话,我们先回去。记住别耽搁太久,会暴露。”
澹台怀瑾激动得声音快压不住了:“表嫂,我记住了。”
云意与云滟牵手经过丛绿的时候,丛绿只是眼睛发直,一句话说不出来。云滟点了一句:“两只呆头鹅。”摇着头走了。
回到炙肉的地方,云滟老远就闻到了肉的香味,飞跑过来:“炙好了是么?快给我一串。”
丛露手忙脚乱地翻烤着炙肉,不住往云意身后看:“丛绿姐姐说去找你们,没碰上么?这么多炙肉,奴婢忙不过来。”
云意瞧着铺在地上的席子已经摆着一盘满满的炙肉,便道:“够吃了,丛露,你把炭火灭小一些,待会儿再炙。”
丛露松口气,丛绿姐不在,她真的应付不来。
云滟已经左右开弓,欢欢喜喜地吃起来。欧阳清怡倒了一杯蜜水给她:“吃慢些,小心别噎着。”
“怡姐姐,你什么时候买了蜜水啊,这还是刘记的呢,我记得味道。”
“嗯,在你没注意的时候买的。”欧阳清怡心虚地看一眼云镝,云镝轻咳一声:“边吃边说话,小心真噎着。”
云意在旁边看得分明,大哥与怡姐姐的眼神,相比之前,更添了几分缠绵。看来,两人好事将近了。再联想山坡上的丛绿与澹台怀瑾,云意心里暖洋洋的。冬季已经到了末尾,很快啊,春天就要来了。
“姐姐,你怎么不过来吃呀,在想什么?”
“这就来了。”云意微笑。
她只是,有点想澹台桢了,不知他这时,在做什么呢?
虞国,南都。
巨大的南都舆图挂在墙上,密密麻麻都是标记。澹台桢立在舆图前,手指在两处反复点了点。
司南推门而入,对澹台桢道:“郡王,黎川已经击溃百越蛮族最勇猛的支渡万人军,向南都奔来,最多明日,就能与郡王对康王那厮进行合围。”
“甚好。”澹台桢道:“康王那边占着毗邻南都的青阳城,我们两下合围,他就如瓮中之鳖,任我们拿捏。”
司南忧心道:“不过,听谢昌说,黎川与支渡大战,受了伤,不知可否承受得了急行军。”
人在战场上,小伤都不当回事,司南这么特特地说出来,黎川这伤不轻啊。
澹台桢沉吟:“若是严重,令黎川原地修整,改由谢昌领兵南下。”
“郡王,崔公公来访。”
澹台桢皱眉,拿下度州之后,虞国金太师干脆两手一摊,恭迎温军入南都,一同抗击康王。澹台桢只在入城之日与金太师,小皇帝等人会面,便以专心应战为由谢绝各类宴请。
今日,宫中怎么又来人了?
司南笑道:“今日是虞国小皇帝九岁生辰,所以宫中大摆宴席,郡王,您还是得抽空应付应付。”
“让崔公公进来。”
崔公公白面无须,笑得像一朵迎风盛开的菊花:“郡王大安,奴家奉太厚懿旨,请郡王出席陛下的生辰宴,陛下也殷殷期盼,能再睹郡王的风采。”
澹台桢懒得和他废话:“几时?”
“今日戌时,请郡王移步清辉殿,与陛下同乐。”
“知道了,我回去,你可以复命了。”
崔公公得到了想要的回答,笑得越发拥挤:“那么奴家就不打扰郡王筹谋战局,愿郡王万安。”
等人走后,司南啐了一口:“一群烂人!城郊的难民都饿死多少人了,他们还忙着办生辰宴。我去内务府打听了一下,今年的规制,相比往年,丝毫未减。真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澹台桢默了默,问:“温国那些守城的将领如何了?”
“几乎都是兰家撑着。”司南说到这,也不由得含了一丝敬意:“兰家变卖了大部分家财,给守城的将士们发粮晌,要不然,他们就和渡州的士兵一样衣衫褴褛,食不果腹。金太师乐得不用从国库出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我冷眼算着,兰家再怎么家大业大,也快变成空壳了。”
澹台桢没说话,沉默着走出书房。入南都之后,金太师原本要安排他们一行人住在宫中。但是他选择了云家原来的住址,二话不说搬进来。金太师无法,只得连夜清点了几十箱珠宝,送过去。
云家的人走的隐秘,除了最重要的东西,其余的都留下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云意生活过的痕迹。
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就是云意的捧雪居。里面长着一株高大的白杏树,树下是石桌,躺椅。澹台桢闭上眼,想象着云意一身樱红纱裙,躺在上面浅眠的模样,片片白杏花瓣落在她的裙角,衣襟,还有——慢慢深吻就会殷红欲滴的唇瓣。
再往里走,是云意的香闺,里面的一墙壁书都搬空了,其余摆设未变。澹台桢走到床边,正打算小憩一会儿,耳尖一动,忽地抬起眸子:“崔琨,进来!”
崔琨吊儿郎当地从门口倒吊下来:“郡王,明州有信件来。”
“拿来。”澹台桢眼前一亮。
信件飞来,澹台桢两指夹住,三两下拆信。
云意熟悉的字体扑面而来,上面写着日常作息,所见所闻。特特地提到了澹台怀瑾,说澹台怀瑾暂居在送菜的老李头家,没让他再来云府。丛绿这边看澹台怀瑾情坚心诚,很受感动,约莫是要随他走了。
澹台桢轻笑一声,澹台怀瑾这没出息的小子,还真让他如愿了。即便丛绿愿意,皇叔皇婶那边,还有许多关卡要闯。看在云意的面子上,少不得要帮他一把。
略略盘算,澹台桢继续往下看,却是又一桩事,他那并不熟识的小姨子云滟,请他帮忙保一个人,还画了画像。为此,云滟还改口,称呼他为姐夫了。
行罢,这一声姐夫,十分熨帖,云滟的忙,他帮了。
信到此就结束了,第二张是文令秋的画像。澹台桢不甘心,翻过来细细地看,才在背面折角这里看到了四个小字:思君,忆君。
第093章 第九十三章 冬竹压雪
澹台桢的嘴角扬起弧度:“小云意, 今儿就不给你记账了。”
信件细细地收好,揣在怀里与他一同小睡。半个时辰之后,澹台桢唤人进来洗漱更衣。
司南已经收拾齐整, 他今天弃了劲装,穿上虞国人的长袖宽袍,显得原本斯文的面皮更为儒秀。
澹台桢忽道:“最近可有人给你说亲?我看你也十九了,是时候考虑考虑成亲的事情。”
司南挠挠头:“还打仗呢,等打完再说。郡王,您看这衣服我是不是穿错了啊, 每走一步都像是能踩到袍角,走个路都不舒服, 太憋屈了。”
澹台桢挑了挑眉尖:“这才能注意到你是否步调优雅, 行止如仪。虞国贵公子往往还会在腰封挂上几枚玲珑环佩, 行路以环佩不响不乱为佳。”
“天啊, ”司南直摇头:“谁想出来的啊,堂堂男人, 整得跟小女子似的穷讲究, 再加上他们满口的之乎者也, 我都头疼。若不是今日要注意各方的动静,我真想偷偷拿个塞子, 在他们高谈阔论的时候得个清净。”
“国风如此。”澹台桢换上天青色绣淡色墨梅的长袍, 他走到云意以前的梳妆台前翻了翻,随意拿了根用旧的梅花木簪戴上。
司南瞧了瞧澹台桢, 奇道:“为何郡王穿在身上不违和, 还挺好看的。”
话音刚落, 外头有人禀告:“郡王,崔公公又来了, 在门口候着。”
“嘿,生怕郡王不去。”司南不屑地撇撇嘴,看看天色:“这崔公公不会是日晷成精的罢?这么准时。”
“走。”澹台桢跨出门外,长袍飘飘,墨梅舒展,竟有一股子流水写意的味道。
司南看了看自己,更憋屈了。他跟上去,走了好几步才适应过来,没再踩到袍角。
崔公公见到澹台桢出来,眼睛笑得不见缝儿:“郡王,您换上我们虞国的衣袍,简直是荣曜秋菊,华茂春松。比起兰公子,也是不遑多让。”说完,崔公公意识到了什么,反手给自己一巴掌:“哟,老奴嘴快,该打!该打!”
澹台桢只看了他一眼,眸中无风亦无波:“此次宴会,兰容与也来?”
崔公公又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帖子已发到兰公子手上,兰公子却没明确出席。为此陛下很不高兴呢。陛下一片好心,知道您和兰公子有些龃龉,所以有心说和。哦,对了,陛下已经为兰公子指婚,那位闺阁秀女,是大学士杨应的女儿,今日宴会啊,她也随父母出席。”
司南心里暗笑:不用猜也知道,这肯定是金太后授意。女人的心思歪歪绕绕的,她是怕郡王膈应郡王妃和兰容与的前情,要给兰容与身边塞人。
“走罢,时辰不早了。”澹台桢唤来墨风,利落上马。
司南忙领着亲兵随护在侧,一行人风风光光往皇宫去。
而在城门下,却是另一副凄凄惨惨的模样。
屹立百年的城门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黧黑得如同烧焦的岩石一般。士兵们或是坐着,或是站着,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死气沉沉。
兰容与遥遥眺望着青阳城的方向,闭了闭目。
崔公公的干儿子崔宝早就来了,在底下不耐烦地再次催促:“兰公子,怎地还不洗面更衣?或是误了时辰,陛下是要怪罪的。”
文令秋青筋暴起,就要冲下去打人,被兰容与死死摁住:“莫冲动!”
“兰大哥,事到如今,你还忍!”文令秋悲愤道:“兰家的祖宅都让伯父拿去卖了,你们兰家就剩空壳了。你看看,朝廷在干什么?他们吃的一桌菜,都够全军一个月的伙食了!”
兰容与何尝不知?但是每每兰家长辈来看他,把银票交到他手中的时候,无一不是殷殷叮嘱他莫要辜负陛下的器重,保住虞国百年的基业。
他们兰家,世代忠贞,绝无更改。
兰容与讽刺地笑出声,忽地想到了梦中渺渺的身影。她回到了明州,应该过得很好了罢。她未再接受他,是自由而正确的选择。愿她以后,芳龄永继,平安喜乐。
洛子修捧来盆热水:“容与,洗洗罢。”
水面映照出一张苍白清隽的脸,往日风流已减去七七八八,只余下深深的疲惫。兰容与就着水面整理仪容,除下铠甲,随意套上一件霜白的外套,缓缓走下城门。
崔宝阴阳怪气:“快上车罢,要不要奴家扶你?”
兰容与恍若未闻,正要登车,却见一辆香车款款而来。崔宝眼尖,喃喃:“杨家的马车来这作甚?”
一位十五六岁的小婢下车来,将一个黑盒子交到兰容与手里,福身道:“我家大人命姑娘来送银票给守城的将士们,这些都是大人在朝中筹措的,诸位都是国家的脊梁,天地朗朗,公道自在人心!”
兰容与望向马车,颔首致意:“容与替诸位将士谢过杨大人,也谢过杨姑娘。”
车帘微微而动,似是里面的倩影在优雅还礼。
崔宝心里有些忌惮杨大人,他是金太师倚重的臣属。他收起阴阳怪气的嘴脸,咳了咳:“两位都要赴宴,请启程罢。”
“稍等。”兰容与快步将黑盒子交给洛子修,才反身登车。车帘缓缓放下的时候,兰容与盘腿打坐,缓缓闭上眼。
虞国皇宫占地广袤,有五宫七十二殿,处处白玉大理石,朱色琉璃瓦。然而,这绮丽精巧的皇宫,隐藏着衰败的迹象;僻静地坍塌的旧宫殿,饿死在冷宫的嫔妃,枯树上暗自栖息的乌鸦。仿佛一场繁花之后,盛大的凋零。
澹台桢走进宫中,就有软轿等候,宫人服侍,脚不沾地的到了清辉殿。里面灯火辉煌,巨大的花树灯盏一丛接一丛,美如仙境。
“郡王,您来了。”虞国小皇帝皇甫衡在太后的示意下站起来,含笑迎接。澹台桢点点头,从司南手中接过礼物,献给皇甫衡:“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司南在旁解释:“这是我们温国的珊瑚雕,取自深海,十分罕见。”
皇甫衡立刻来了兴致,抱在手里就要玩耍。金太后咳了咳,皇甫衡马上将礼盒交给身后的宫女:“多谢郡王,朕很喜欢,请郡王和诸位温国的勇士入座。”
澹台桢的案席就设在虞皇之下,金太师之左。才入座,金太师便笑着举杯:“郡王天赋奇才,令我等文臣十分赞叹,郡王甫一出现在南都后方,皇甫彻那小儿就吓得退回青阳城,当缩头乌龟去了。”
“太师谬赞。”澹台桢淡淡应了一声。
“郡王太谦虚了。”金太师笑了笑,继续道:“今后,我虞国还将继续仰仗郡王,若是能杀了皇甫彻这乱臣贼子——”
“有盟约在手,太师可放心。”花灯璀璨,明如白昼。澹台桢的眸底却仍是黑黝黝的。
金太师就有些讪讪的。
司南见状,笑着说:“金太师,听闻虞国有十数戏种,不知今日能看几种?”
金太师看向女儿,金太后笑着接话:“宫中有专门的伶人,其中有一位能唱七八种戏。”
“既然如此,这就请上来罢,让我们饱饱耳福。”
金太后点点头,侧身吩咐崔公公。不多时,十多个伶人水袖如云,流水一般地进入大殿,咿咿呀呀地唱起来。
殿上开始活跃,许多大官相互敬酒,还有一些腹中藏稿的,借着乐声朗诵吟哦,赞美陛下。
澹台桢转着手中的酒杯,目光在大殿之中逡巡。大殿之上都是文臣,武将一个未见。兰容与没来,文令秋也没来。
司南听着听不懂的唱词,昏昏欲睡。但这是他提出来的,他还得装作兴致盎然的样子,着实是苦不堪言。
正煎熬着,忽听门外小太监唱喏:“忠勇侯世子兰容与,杨大学士之女杨亦晴进殿!”
蒙蒙夜色之中,一个清瘦的身影由暗到明,出现在众人面前。
仿佛一块已经薄到极致的美玉,稍稍用力就会折断。又如一枝历经千重雪的冬竹,每动一分,就会落下一重雪。他带着自城门而来的寒气,吹开了靡靡之音。
在座的大臣不由得紧了紧衣襟。
金太师面露不悦:“兰公子,今日陛下寿辰,你却一身白衣,这是何意?”
兰容与的面色与衣裳一般白:“臣从城门处赶来,未曾有时间置办华衣美服。”
“你!”金太师怫然不悦。金太后赶忙打圆场:“兰世子劳累了一日,来人,寻件金底长袍给兰世子换上。晴儿,别站着了,坐到哀家身边来。”
澹台桢冷眼瞧去,杨氏女站在兰容与身后,袅娜纤弱,一双眼睛如雾里杏花,竟与云意有五六分相似,不由得冷笑一声。
杨氏女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兰容与,经身旁的人提醒,才去了金太后身旁。
崔公公请兰容与换衣裳:“世子,随老奴去偏殿罢。”
兰容与目光一凝,撩袍下跪:“臣忠勇侯世子兰容与,恳请陛下体恤平民与将士,厉行节俭,发放粮晌,以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第094章 第九十四章 白衣染血
绵绵的绮丽气息仿佛停止了流转, 唱戏的伶人舌根一抖,词句破碎。她赶紧跪下来:“奴不是故意的,陛下恕罪。”
然而, 无人有暇顾及她一个小小的伶人。
乐声停止了,众人面面相觑,喝下的酒变成热汗,一滴一滴地渗出来。
皇甫衡茫然地看着兰容与:“这件事情太师与兰世子不是讨论解决了么?怎么今日又拿出来说?”
金太师咳嗽一声,看向兰容与的目光带着威胁:“的确如此,兰世子是累糊涂, 记差了。”
兰容与目光濯濯:“陛下容禀,金太师确实与臣讨论过此事, 然而他言语含糊, 态度敷衍, 并未从国库拨出一分钱。前线将士天天以命相搏, 却要忍饥挨饿,迎寒受冻。”
皇甫衡愕然, 但他习惯了依附母后与金太师, 并不想管:“当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待宴会结束之后,你们再详谈。”
“陛下说的是。”金太师目光又严厉一分:“今日是陛下寿宴, 理当喜庆祥和, 兰世子,退下罢。”
兰容与慢慢地站起来, 正当大家以为他要入座的时候, 他忽然掀开衣襟, 露出了层层包扎的前胸。
女眷们吓得捂住眼睛,金太后斥道:“兰世子, 你是虞国贵公子的典范,宴会上还有女眷呢,你怎么会做如此出格的事情呢!”
澹台桢摩挲着手中的酒杯,古井无波的眼眸流露出玩味。兰容与终于忍不住了,他倒要看看,今日兰容与能做到什么程度。
目光一转,澹台桢发现杨家姑娘并没有像其他女眷一般捂脸或是背过身去,而是盯着兰容与的绷带,眼眶慢慢地红了。
啧啧,看来这位杨家姑娘,对待兰容与有几分真情意。金太后并不是乱点鸳鸯谱,这门亲事,也许会成为良缘。
兰容与的声音如冰击玉鼓,铿然有声:“陛下,这伤是否可怖?”
皇甫衡如坐针毡:“来人,快来人,兰世子魔怔了!”
殿外的士兵就要入内捉拿兰容与,澹台桢悠然站起来:“兰世子孤身一人,诸位在怕什么?兵刃入殿,大为不吉,请陛下三思。”
金太师只得摆摆手,殿外士兵相互看了看,复归原位。兰容与看了澹台桢一眼,又问皇甫衡:“陛下,臣这伤,是否可怖?”
皇甫衡扭着身子:“可怖可怖,甚是可怖,兰世子,你快穿好衣裳。”
兰容与缓缓掩起衣襟,继续道:“守城的将士们,无一不是身上带伤,有些人的伤口,比臣的可怖十倍百倍。饶是如此,他们依然坚守着国土,不曾后退半分。然而,他们披肝沥胆,却连吃饱穿暖都是奢望。”
杨亦晴泪水滴落下来,砸在手上疼得钻心。她身边的金太后,却气的胸脯起伏不定。这些躲在后面享受的人,怎会理解兰世子为国为民的呕心沥血?
“兰世子。”金太师气的眼睛鼓鼓,活像一只皱起来的金鱼:“连年征战,虞国国库空虚,你们苦,陛下心里也苦。作为臣子,你应当体恤陛下,而不是在寿宴当天咄咄相逼!”
兰容与冷笑:“体恤陛下,还是体恤你呢,金太师?”
众人愕然,胆小的已经汗流浃背。金太后坐不住了,站起来指着兰容与喝问:“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臣什么意思,太后娘娘心里清楚,金太师心里清楚,在座的诸位心里也清楚。国库空虚,除了连年征战,还有金家的手笔。金家的家产,只怕比国库还要丰厚!”
“血口喷人!你简直是血口喷人!”金太师面色涨红,不住地使眼色。许多大臣纷纷站起来,拿出论道的气势指责兰容与。
兰容与就在这一众面目扭曲的爪牙之中,两袖清风,岿然不动。任他们骂得很累了,才再次开口:“单是太后娘娘案桌上那一道千手观音,所耗费的珍贵药材,就足够全军一月的粮食,更别提其他。金太师说国库空虚,今日寿宴的规模,仪仗却不比往年少。”
户部尚书喝道:“陛下日日为民忧心,好不容易到了生辰,自然是要大办的。”
兰容与反驳:“纵观史书,每逢战时,皇家的份例皆是缩减,就算先皇也是如此。今日寿宴规制却依旧,它的依据从何处来?梁大人,请回答。”
被点名的礼部尚书梁大人汗都湿透了,史上在战时仍旧奢靡的都是昏君,他可不敢说。嘴唇抖了半天,仍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澹台桢瞧得兴致盎然,身旁司南忽然唤一句:“郡王。”
“何事?”澹台桢转过头去。
大殿上唾沫横飞,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兰容与身上。司南趁无人注意,以手代笔,匆匆写下几行字。
不知是谁透露了兰容与在大殿上与金太师对峙的消息,皇宫外聚集了许许多多的民众,皆是支持兰容与的。虞国皇室今夜若是一着不慎,只怕要生民变。
澹台桢看罢,目光在大殿之中逡巡,在一众争吵得面红脖子粗的大臣之中,有位白面有须的中年男子特别淡定,闲闲地喝茶,还时不时眼睛往殿外飘。
司南及时解惑:“他是太常寺大夫,似乎姓卢,膝下有两个美貌的女儿。大女儿送给康王做孺人,康王造反之后他立马与大女儿断绝关系,把小女儿送给金太师的儿子做妾。”
原来是一株墙头草,与康王那边的关系,只怕是明面上断了而已。这大殿里的消息,十有八九就是从他嘴里漏出去的。虞国的人啊,直到现在还要相互撕咬,可悲可笑。
澹台桢嗤笑,再次看向兰容与。
他的身上沾了酒污,不知是谁泼的。但是他的目光依旧明澈,身姿依旧笔挺,声调朗朗,走向金太师:“你们无论语言如何冠冕堂皇,都掩盖不了金家鲸吞国库的事实,我手上有一份清单,是历年各地运进京城的贡品,金太师敢不敢打开你们金家的库房,让我们对——”
一柄雕刻精致的小刀,从兰容与的前襟没入,一团殷红如墨染白霜,迅速洇开。
兰容与顺着刀柄看向来人,目光一瞬间聚集了哀、叹、怒、伤:“陛下,你——”
皇甫衡气急败坏:“兰容与,你踩坏我的寿辰贺礼了,该死!”
兰容与慢慢往下看,他的脚,压在一座木雕的双马上,其中一只马腿,已经断了。
就为了木雕双马,兰家含着血泪效忠的陛下,毫不犹疑地杀了他!
兰容与笑了,他已经分不清其中有多苦,也没必要分清了。
天地旋转,最后所有的吵嚷离他远去,尘世归于清净。兰容与仿佛回到了初春的春明堤,漫漫的桃花树下,身着樱红衫裙的少女向他跑来。他伸手牢牢地抓住了她:“别走,别离开我。”
少女美丽的杏花眸中滴下大颗大颗滚烫的泪,落在兰容与的面颊上,兰容与颤了颤,急着去拭她的泪:“别哭,娢儿,别哭。”
“我不是娢儿。”少女的声音柔弱却坚定:“别把我当成她,此刻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呀,我是杨亦晴!”
杨亦晴?兰容与勉力睁大眸子,看清了少女的面容。对,她是杨亦晴,这段艰难的日子,她明里暗里助他良多。可惜,他此生注定要辜负她了。
“对不起,杨姑娘。”心口越来越凉,他艰难地转头,看到了被抱在太后怀里安抚,仍愤恨看着他的皇甫衡。
他兰容与这一生,真是可笑,可悲,可叹。
最后,兰容与的目光,落在了面色铁青的澹台桢身上。
“照顾好娢儿,莫负她。”兰容与在心里说完,耗尽最后一丝清明,慢慢地合上眼睛。
身体一下子变轻,脱掉了所有负累,所有枷锁,无比地松快。兰容与睁开眼,发现自己浮在半空,看着下面的碌碌人群。
所有人都各怀心思,唯有杨姑娘,抱着他的尸首痛哭,整个纤细的身子都在颤抖,仿佛永远都站不起来了。
兰容与心生怜悯,飘到杨亦晴的上方,想将她扶起来。然而,他的手,并不比吹过的风有力量。
“别哭了。”兰容与轻喃:“亦晴,会过去的,你的人生还长呢。”
杨亦晴仿佛听到了他的声音,猝然抬眸,含泪的眸光与兰容与在半空中相遇,刹那间,兰容与读懂了她的悲怆与决绝。
“不!”兰容与心口骤然一疼,眼睁睁看着杨亦晴拔出他前襟上的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胸膛。
双眼疼得发花,兰容与捂着胸口退后几步。很快,杨亦晴从她的身体里走出来,惊奇地看向兰容与。
“你太傻了!”兰容与不知如何是好。
“兰世子!”杨亦晴欢快地扑过来,紧紧抱住兰容与:“我找到你了,此时此刻,只有我和你是一样的。我好开心!”
兰容与抬起她的面容,细细地打量她,其实她与娢儿是不像的,眉更长,眼尾更圆,笑起来清纯而无辜。他何德何能,让如此美好的姑娘放弃生命,追随他。
杨亦晴的目光亮晶晶的:“兰世子,我们自由了,走罢,远离这些污浊的地方。”
“好。”兰容与温柔地牵起她的手:“莫叫我兰世子了,唤我——容郎。”
“容郎,容郎,容郎。”杨亦晴目光更亮了,满心满眼全是他,一声一声地唤不够。
两人相携着走出混着血气的大殿,消失在清朗的夜色中。
第095章 第九十五章 天翻地覆
大殿上徒然死了两个人, 争吵声骤然停止,气氛变得诡异起来。吵得面红耳赤的人们面面相觑,皆望向金太师。金太师喘着粗气, 愤怒褪去之后,一阵阵凉气从脊背升起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兰容与在南都人民心目中的地位,如今,兰容与却被陛下刺死在糜丽的寿宴上。
身旁,还躺着殉情的杨家女。
头一下子疼起来,金太师哆嗦着下令:“快, 封锁宫门,决不能把兰容与的死讯泄露出去。”
“晚了。”卢大夫吃完一根羊腿, 闲闲地站起来。
仿佛是在佐证他说的话, 大殿外有太监慌慌张张来报, 声音都快破了:“陛下, 宫外的民众杀进来了!”
皇甫衡缩在太后怀里:“母后,有坏人来了, 怎么办, 怎么办?”
金太后忙忙地往后撤:“御林军, 御林军护驾,郡王——”
属于澹台桢和司南的位置, 早已空空如也。
金太师暗骂一声澹台桢狡猾, 指挥众人护着皇上太后从偏殿撤退。卢大夫笑眯眯地看着君臣狼狈的样子,带着影子一般的心腹从另一处走了。
灯火如花的殿中, 唯剩两具遗体, 微笑着靠在一起。
澹台桢与司南立在高耸的屋檐上, 冷眼看着虞国君臣从偏殿狼狈地逃走,如丧家之犬。
“郡王, 今夜是好时机呀。”
澹台桢捻了捻手指:“皇宫御林军守卫森严,仅靠民众根本无法冲进来。南都已然哗变,城门空虚,康王一定会趁机进攻,等他进来了,我们就瓮中捉鳖。”
司南拢起手:“我派人连夜飞鸽传书给黎川,分出一队急行军攻打康王的老巢,让康王这厮无路可退。”
澹台桢赞许地点点头,又问:“文令秋那边——”
“有人暗中守着呢。”
眼看喧闹的火把越来越近,澹台桢与司南如影子一般往后飘,融入黑暗之中,消失无踪。
这一夜,无论在虞国或是温国的史书上,都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兰容与被虞皇杀死,守城的将士悲愤之下怒闯皇宫,全体哗变。康王皇甫彻趁此机会一举攻破南都城门,绕道皇宫暗道的出口,将逃亡的金太师等人堵了个正着。
金太师想要献上财宝祈求活命,康王积怨已久,哪里肯放过。乱刀将金太师砍成肉泥,头颅高高地悬挂在一棵树上,等着乌鸦啄食。金太后,则随便丢在一旁,供百越蛮族士兵肆意取乐。
惨叫声不绝于耳,小皇帝两股战战,尿了裤子:“三皇兄,饶命啊,这皇位给你,我不要了。”
康王阴阴一笑:“放心,你的命还有用。不过,你的手啊,脚啊,得留下一只。”
小皇帝膝行过去,抱着康王的腿痛哭流涕:“不要,不要砍我的脚,你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康王指着金太后的方向:“你砍她一只手,我就留你一只手,你砍她一条腿,我就留你一条腿。”
围着金太后的百越蛮族人提起裤子散开,露出一团白肉,不知是死是活。小皇帝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康王丢下一把刀:“去罢,勇敢些,我的陛下。”
小皇帝就这样,拎起刀,走向疼爱他的母后,喃喃自语:“母后,你不要怪我,我是被逼的。你同我说过,所有的人都是蝼蚁,只有我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
康王身后,端坐马车的贞太妃兴奋地翘起嘴角。
然而小皇帝没等走到金太后身边,就两眼一翻昏过去了。贞太妃顿时气恼:“这没用的小东西,砍只手都不会。”
旁边伸过来健壮的臂膀,将她搂住:“不如,我去帮你砍了?”
贞太妃看向百越王,柔顺地伏倒在他怀中:“怎么好劳烦大王去做这件事,难得来一位风韵犹存的妇人,军中兄弟怕也舍不得她早死的。先让她再快活几天,我偏要等皇甫彻醒了,砍下她的四肢。”
百越王摊手:“你们女人狠起来,比男人更可怕。”
贞太妃恼了:“大王这是嫌弃妾?”
“怎么会?我的美人。”百越王很想就地把她办了,但想想后面的计划,只能作罢。
康王派人把昏过去的小皇帝丢进另一辆马车里,过来对贞太妃和百越王道:“澹台桢要动手了,咱们得赶紧走。”
虞国百年基业,先祖为了子孙后代计,暗中挖了不少密道。这点金太师他们知道,康王自然也知道。顺着密道,他们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躲开澹台桢的前后夹击,去往明州。
百越王哈哈大笑:“得了那么多金银珠宝,还耍了澹台桢一道,大快人心!”
康王得意一笑:“灭掉火把,随我入密道。”
夜尽天明。
南都城刚刚经历了一场劫难,仿佛被剥去了华丽衣衫的少女,在角落瑟瑟哭泣。城门处,文令秋和洛子修搭起简易的灵堂,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我真后悔没有陪着他去!”文令秋愤恨道:“兰大哥死的太冤了!”
洛子修并没有像以前那般温和地安慰文令秋,挚友死后,他再也无法与虞国皇族和解。
“令秋,走罢,去明州。”他拍拍文令秋的肩膀:“只有云将军,能助你报仇。”
“好!”文令秋下定决心:“等兰大哥下葬,我就走,你呢,你跟我去么?”
洛子修摇摇头:“容与虽走了,他的一些诗稿和书稿都还在,我要整理润色,以后刊印出来,让它们流芳百世。”
他们说完话,兰侯爷与杨大学士送别了吊唁的人群,朝他们走过来:“拙荆病倒,多谢两位贤侄帮忙操持我们一双儿女的丧事,我与杨兄已商定,为两位小儿女办冥婚,一同下葬。”
洛子修道:“容与高义,杨姑娘忠贞,正是佳偶天成,想必他们在黄泉路上,相扶相持,并不孤单。”
杨大学士想起女儿生时的聪慧懂事,偷偷抹了抹泪,拱拱手:“杨某失态了,见谅见谅。”
“无事无事,杨大人,千万珍重身体。”文令秋与洛子修拱手还礼。
灵堂之外,不知是谁起头,唱起了楚辞悲歌。吊唁的人纷纷驻足,跟着唱起来。歌声如潮水一般,一浪高似一浪,似乎能直达天听。阴郁的天色,收到了歌声的浸染,淅淅沥沥下起小雨,仿佛也在为一代英才的陨落而悲伤。
澹台桢立在不远的高楼之上,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郡王。”司南匆匆上楼:“把皇城扒了一遍,发现几条密道,康王那厮,就是从密道里逃跑的。”
澹台桢看向司南:“无妨,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如今南都,青阳城尽在我手,他或许会随着百越王逃往十万大山,密切搜寻他们的行踪。”
“是,郡王。”司南接着禀告:“如今南都只剩下一些安抚民生的收尾,南都人也不似以前那般排斥我们温国的军队了。这是一些剩余官员的名单,您过目。”
澹台桢细细看了一遍,指了指远处的洛子修:“此人进退有度,温厚有礼,可堪大用。”
司南从袖袋中摸出块炭笔,添上了洛子修的名字。
“黎川那边如何了?”
“青阳城被康王压榨得民不聊生,黎川接手得十分顺利,并未遇到任何抵抗。康王那厮别是貔貅托生的罢,不仅把青阳城的财宝席卷一空。虞国皇族带着逃跑的那些金银珠宝,也被他带走了。”
“派人清点皇宫内务,看看还剩下什么,先拨一部分出来购买粮食和伤药,发放给南都的伤兵和民众。”
“好咧,南都人会感恩郡王的。”司南咧嘴笑。
“回府。”澹台桢一面下楼,一面拟着章程。南都这边万事待定,百废待兴。需得陛下从温国派些文臣过来稳定局面,重整朝纲。此外,他还得写一封私信,告诉云意兰容与的死讯。
抛开家国,私情,对兰容与的死,澹台桢是带着怜悯和遗憾的。若是他早前接受温国的招安,此时已经官居高位了,怎么会英年早逝。
云意知道后,会很伤心罢,毕竟有多年的情意在。
一会儿的功夫,云府已到。澹台桢下马入府,才走到寝居外,迎面飞来一封信。澹台桢伸手接过,见到熟悉的字,眼神温柔下来。
崔崐从怀中摸出一只烧鸡,正要溜,澹台桢看着信上的一滴油渍,凉凉道:“你最近过于悠闲了。”
“哪有?”崔崐立刻否认:“我时刻注意着各方的信息,还要暗中保护文令秋那厮,忙着呢!”
“明日你去青阳城,看看黎川的伤势,给他打打下手。”
崔崐手中的鸡腿不香了:“哎?这边都打完了,还留着干啥,咱们不回去?”
“等你从青阳城回来再说。”澹台桢捏着云意的信,关上了寝居的门。
崔崐狠狠撕一块鸡肉,咬牙切齿地走了。他还想着早点回去见珍娘呢,这虞国的破烂摊子,什么时候能弄完?
老,子,要,回,家!
澹台桢走到梳妆台前坐定,正要拆信,忽地闻到一股淡而清冽的香气,澹台桢从半开的窗户向外望去。
原来,院子里的白杏,已然开了第一朵花。
冬去,春将至。
第096章 第九十六章 忽闻噩耗
今日云意的信, 都是轻快的底色。
头一件,便是云镝与欧阳清怡定亲的喜事,云夫人十分喜欢欧阳清怡, 直夸儿子开窍了,很快应允两人的婚事。两人的八字拿去给寺庙的高僧合了,因着欧阳清怡无父无母,少了许多繁琐,婚期应该很快就能定下来。
云意希望兄长成婚的时候,他能回明州。
他作为妹婿, 自然是要回的。澹台桢嘴角上翘,继续看下去。
这第二件事, 是丛绿有孕了。澹台怀瑾高兴得快要疯了, 整天在云宅周围转悠, 差点被云夫人怀疑。幸而云意赶去解围, 说送菜大爷收的干儿子有点傻,这才化解了。
丛绿知道自己有孕之后, 已决定随着澹台怀瑾远走高飞。云意把卖身契还给了丛绿, 从此以后, 丛绿就是自由身了。
澹台桢眉头一拧,澹台怀瑾这是要弃家流浪去?没用的小子!他迅速写下一封信, 吩咐下人:“去交给崔崐, 让他送去明州。”
下人匆匆而去。
澹台桢吐出一口浊气,仔细把云意的信收好。然后在书案后摊开奏章, 沉下心来书写。
最后一行字写完, 天已向晚。司南踏着暮色匆匆而来, 神色严峻:“郡王,探查到康王一行人, 往明州的方向去了!”
澹台桢瞳仁微缩,手上的笔承受不住力道,折成两截。
明州,云宅。
喜气洋洋的氛围充斥着阖府上下,来来往往的人面上都挂着笑容。云滟靠在欧阳清怡身边,嘟嘴:“今日怡姐姐就要搬出去住了,我好舍不得你。”
欧阳清怡搂住她:“我也舍不得你呀,没有你这雀儿叽叽喳喳的,一定冷清不少。”
云意笑道:“也就几个月而已,这都忍不得?等怡姐姐嫁进来,咱们天天见面。不过,姮儿你也不能太粘着怡姐姐。某人会有意见。”
欧阳清怡红着脸低了头,云滟哈哈大笑:“以后兄长若是惹我生气,我就霸住怡姐姐,他肯定很快服软。”
云意待要接话,眼风忽然扫到门外,惊讶地站起来:“伯母什么时候来的,怎地不进来?”
云滟和欧阳清怡都跟着站起来。
“看你们聊得热闹,就在外头听听声。”云夫人笑眯眯地走进来:“都说姑娘如鲜花,果然不错,我一进来,就像踏入了春季,处处暖融融的。”
“您怎么有空过来了?”云意扶着云夫人坐下。
因着云镝和欧阳清怡的婚期定了,欧阳清怡没有父母操持,云夫人不想让欧阳清怡受委屈。一边置办聘礼,一边置办嫁妆,忙得脚不沾地。偏云滟又不喜操持,常常躲懒,就剩云意在旁帮忙。若不是欧阳清怡明日就要搬去别院,云意恐怕也不得闲。
“过来看看。”云夫人转向欧阳清怡:“东西都收拾得如何了?”
欧阳清怡回答:“已经收拾好了,就差一些贴身的物件还要用,所以未动。”
“那就好,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缺什么都不愿说。”
云意与云滟禁不住想到一件事,抿嘴憋笑。欧阳清怡瞧见了,脸越发烫起来。
欧阳清怡与云镝的婚事初初定下来时,有一日明州大族白氏送来几盆通心草,云夫人叮嘱管事每个姑娘送去一盆,因着欧阳清怡喜爱蓝黄两色,就把黄蕊蓝牡丹指给欧阳清怡。
管事知道欧阳清怡如今十分得夫人看中,便亲自去送。谁知走到半路闹起了肚子,于是拐去茅房。这一拐不得了,正巧碰到云镝归来,他发现女眷们只有欧阳清怡处没有通心草,以为欧阳清怡受到了怠慢,把所有的下人都叫过来训斥。
待管家完事,捧着通心草来到欧阳清怡的蒹葭居,大伙儿才知道是误会一场。云镝轻咳着把下人解散之后,闹了个大红脸,欧阳清怡也是窘迫不已。
这事儿很快阖府传遍了,云夫人笑着对两姐妹说:“你那兄长啊,是个会疼人的,以后两夫妻必定蜜里调油的。”
云滟却逮着个把柄不撒手,时不时去逗云镝,导致云镝那一段时间看见云滟都绕路走。
欧阳清怡闭了闭目,掐断这段回忆。
云夫人说了一会子话,管事就找过来了。云夫人嘱咐了欧阳清怡几句,对云意云滟道:“你们过来,给我搭把手。”
云滟眼睛一转:“母亲,我看见各种单子就头疼,还是留在这儿陪怡姐姐罢。”
云夫人绷起脸:“你瞧瞧你自己,都及笄的人了,还只知到处去玩,成什么样子。白家的嫡女也是刚及笄,人家都学会掌中馈了,上次送通心草过来落落大方的,瞧着很是惹人喜欢。”
云滟撇嘴:“你喜欢人家,认人家做女儿不就得了。”
云意赶紧把她拉走:“伯母别生气,我来说她。”
两姐妹快步走出蒹葭居,离开好远,云意才嗔怪:“你最近怎么回事?伯母已经够忙的了,你还和她顶嘴。”
云滟烦躁地扯下墙角边盛开的一朵迎春花:“她总拿及笄说事,及笄怎么了?”
云意微微一笑:“伯母是不是又想给你相看人家?这次是谁?”
“就是白家那个嘛。”
怪不得方才伯母提到白家,她就炸毛。云意偏头思索了一下:“白家嫡长子似乎叫白宣衡,上次跟伯母去上香的时候见过,文质彬彬的一个人。”
云滟扯完一朵又一朵:“那又如何,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忘了。”
“行行行,不提了。”云意好笑地拉住她的手:“这花开得很好,你别把它薅秃了去。”
云滟忸怩着收手:“姐姐,姐夫还没来信么?”
云意摇摇头:“战时风云变幻,他忙得不可开交也是有的。”
正说着,路的尽头来了人,一见云意和云滟在这,急忙说:“两位姑娘,将军召你们去前厅,说有大事发生。”
云意云滟对视片刻,心里升起不妙的预感,她们匆匆来到前厅,云阔夫妇,云镝和欧阳清怡已经到了。
“父亲,出了什么事呀!”云滟踏进门口就问。
云阔看了一眼云意,云意心中发紧,不由得问:“伯父,是澹台桢出事了么?”
“不是澹台桢。”云阔目光复杂:“是容与出事了。”
云意刚落下的心又悬起来,巴巴地看向云阔。云阔心中不忍,但也不想瞒云意:“他死了,被皇甫衡刺死的。”
天地似乎被一下子收紧了,云意急促地退后两步,靠在门上才勉强站住。怎么会呢,他现在于南都而言,是中流砥柱,为何会被小皇帝刺死。
纵然已经没有男女之爱,但云意依旧敬重兰容与,满心盼望兰容与今后顺遂安康。乍一听到兰容与的死讯,她心中难受极了。
“姐姐,你怎么样?”云滟小心地扶着云意在椅子上坐下。欧阳清怡适时递过来一杯热茶,放在云意手边。
云意忍住满眼的湿润,问:“伯父,这是怎么回事?”
云阔定定神,把刚收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细细说了:“——就为了个玩意儿,皇甫衡就用匕首刺死了容与,容与的未婚妻杨氏倒是贞烈,跟着殉情而死。容与死后南都的守军便反了,冲入皇宫。金家赶紧带着小皇帝逃跑,没想到被趁机攻城的康王截获。金太师被斩首,头颅挂在树上。金太后和皇甫衡都被康王掳走,不知去向。
南都,现在已向澹台桢臣服,并入温国是迟早的事儿了。”
云夫人戚戚然:“兰家三代都效忠皇室,没想到最终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若不是我们及早认清形势,来到明州,只怕下场与兰家一样,甚至更糟。”
云镝语气含怒:“虞国皇室早就烂透了,我们云家,犯不着为这群烂人卖命。”
云阔长叹一声:“如今虞国大部分已落入澹台桢之手,他应该很快会来明州,辛苦夫人,娢儿的事,也可以准备起来了。”
“唉,今年看来是劳碌命了。”云夫人苦笑。
云意浑浑噩噩的,后头大伙儿说了什么全然不知。欧阳清怡看她面色实在是差,对云阔和云夫人道:“不如让娢妹妹先去休息罢。”
云镝正在思考康王的去向,闻言也帮腔:“是啊,姮儿陪着娢儿回房罢。”
云阔颔首,云夫人揉揉眉头:“待会儿请个大夫来看看娢儿,姮儿,陪娢儿回房。”
“是,姐姐,我扶你走。”云滟走过来扶云意。
云意仍是一副怔愣的样子,回到自己的寝居也不晓得。云滟急了,上手掐云意的人中:“姐姐,快醒过来,醒过来,别吓我!”
疼痛感袭来,云意骤然回神:“姮儿——”
云滟抱住云意:“姐姐,你难受就哭出来,与哥哥死了我都难过得紧,何况是你呢。”
云意回抱妹妹:“我也想哭,可是眼睛涩涩的,又干又痛。其实死亡对与哥哥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夹杂在家族与内心的挣扎之间,他在南都的每一日,都是煎熬。只可惜,我们身在明州,不能为他燃香吊唁。”
第097章 第九十七章 城内异动
两姐妹抱了许久, 伤感的情绪才缓过来。云滟索性不回去了,在云意这里陪着她过夜。
风轻夜静,月如流沙。
云意和云滟并头睡在一起, 云滟手指搅了半天,憋不住问:“姐姐,姐夫的信还没来么?”
云意转过头,捏捏她的脸颊:“小样儿,想你的令秋哥了?”
“是啊,与哥哥没了, 不知他是否安全。他最敬重与哥哥了,肯定又悲又怒, 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傻事儿来。”
“文公子是少年意气了些, 但他身边还有洛公子, 洛公子成熟稳重, 会在一旁提点的。”
“对啊,我忘了洛大哥了。”云滟默了默, 忽然眼睛一亮:“姐姐, 我们明日送完怡姐姐, 就去大冶寺上香罢,一来给与哥哥添个长生位, 二来为令秋哥祈福, 噢,也为姐夫祈福。”
“好。”
两人说着说着, 慢慢睡着了。
云意恍惚看到了一扇门, 门后面隐隐约约有微光透出, 云意小心推开门,看见一双人影在灯下读书。他们听到动静, 同时抬眸向云意看过来,却是兰容与和一位娇美纯净的姑娘。
“与哥哥?”云意轻声唤。
兰容与紧握着身边姑娘的双手,笑容如春风和沐,一派湖光山色:“娢儿,我现在十分轻松欢快,不用为我伤怀。”
云意眼中湿润,现在的兰容与,似乎与五年前兰容与重合了。一样的才貌翩翩,心神皆清,眉间不见忧色。
“如此便好了。”云意带泪笑开,对着兰容与身旁的姑娘一礼:“您是杨姑娘罢?云意未来得及唤您一声嫂嫂,嫂嫂贞烈,云意佩服。”
杨亦晴莞尔:“无数次想象你的模样,今儿可算见到了。你很好,我也不差。”
灯火明灭,屋中垂下的经幡忽然无风自动,兰容与道:“娢儿,这里你不能久待,去罢——”
云意没反应过来,就被轻飘飘地推出门外,她甚至没看清推她出来的是一阵风或是一块经幡。
门关上,隔绝了光亮。云意愣在当地,不知该往何处去。这时,她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沉稳而有力。
云意几乎瞬间判断出了脚步声的来处,转过身去:“澹台桢!”
澹台桢停住脚步,站在阴影里,静静地看着她,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云意提起裙摆跑过去,扎进澹台桢的怀里:“你如何来的?”
一声轻哼从头顶传来:“见到故人,还记得我?”
云意不觉笑了:“醋劲儿真大,与哥哥有嫂子,我有你。”
澹台桢不答话了,云意觉得奇怪,正要抬头看,却发现男人的身影正在变稀变薄。云意急了,伸手去捞,只捞到了一抹暗色。
“澹台桢!”
云滟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坐起来:“姐姐,你在叫什么?是要喝水么?”
“呃——”云意回过神来,把云滟按进被窝:“我自己起来倒水,你睡罢。”
“唔。”云滟顺势躺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云意笑了笑,起身随意披上外裳,坐在半开的窗边。
幽幽杏花香入鼻,带着浸润夜色的冷。云意推开窗向外望去,天已透亮,白杏树在晨光中,已绽出许多花骨朵儿。
闭目轻嗅,花香丝丝缕缕,丝线一般绵延。云意忽然想起南都捧雪居里的白杏,上次澹台桢来信,跟她说他住进了捧雪居,嫌弃她的帐子旧了,颜色不好看。云意想象着他在躺椅下喝茶的样子,他们也许在不同的地方,浸润着同一种花香。
花香,连着思念。
云滟被云意唤醒的时候,还不愿离开温软的被窝。后面想起今日是欧阳清怡要搬出去另住,才一骨碌爬起来。
两姐妹梳洗过后,自去找欧阳清怡。欧阳清怡站在门口与云镝说话,云镝看见两姐妹过来,轻咳一声就要走开。
云滟叉腰:“大哥,我是鬼么,怎么见我就跑?”
云镝不理她,加快了脚步。云意笑道:“大哥莫燥,怡姐姐这一走,你们要大婚当日才能见面了,多说说话是好的。”
“我已说完了,劳烦两位妹妹多过去陪陪她。”
“好呀。”云滟挤挤眼睛:“有什么好处?”
云镝翻着白眼,扭头就走,很快转过拐角,不见了。
“姐姐,怡姐姐,你们看看他!”云滟不满。
云意捏她的脸:“还不是你这段时日打趣大哥太狠了,他才见你就绕路。怡姐姐,要出门了么?”
欧阳清怡含笑点头:“行李已经先让下人搬出去了,我就拿一个贴身的包袱就成。”
于是三人说说笑笑出了门,一起登车去欧阳清怡的新宅子。
因着云家看中这门亲事,所以在城中的另一端选了处宅子给欧阳清怡暂居。以便大婚之时十里红妆,铺开排场游走全城。从云府到新宅,马车足足走了一个时辰。
云滟迫不及待地下车四处看,很快转没影了。云意帮着欧阳清怡归置各个屋子的物件,不知不觉忙了一个上午。
欧阳清怡看天色不早了,便说:“你们留下来吃饭罢,我让厨房煮几个你们爱吃的菜。”
云意点点头:“那我叫人传信回府,说留在这儿用午膳。姮儿也不知去哪儿了,一早上没见人。”
欧阳清怡笑笑:“也许在哪个亭子里睡着了呢。”
“我去找找她。”
“好。等会儿我让下人去叫你们用午膳。”
别了欧阳清怡,云意沿着□□一路寻过去,都没有找到。于是叫来一个丫头问:“见到二姑娘了么?”
丫头回答:“二姑娘听说巷子口有一家酒酿汤圆特别好吃,兴兴头过去了。”
“真是孩子心性。”云意笑着问了店铺的位置,出门往巷子口走。
巷子古旧了些,平淡却不失烟火气。路旁有踢毽子的女孩儿们,笑得如风铃一般清脆。不远处就是巷子口,几家卖吃食的小店挨在一起,屋顶袅袅地升着炊烟。穿着石榴红裙的云滟,就坐在其中一家店的小桌边。
云意正要过去,忽地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姑娘——”
云意循声望去,丛绿穿着平民的蓝靛粗布裙子,头上包着淡青色头巾,后面还背着包袱,看起来是要离开的样子。
“丛绿,你来和我道别么?”
半月前,丛绿决定和澹台怀瑾一起离开,云意便给了她卖身契,放她出府。离开的那日,丛绿抱着云意哭了许久,眼睛都肿了。澹台怀瑾在一旁想劝,却不知如何劝,急得抓耳挠腮。
今日,澹台怀瑾是要带丛绿离开明州了?
丛绿点点头:“姑娘,我休息了这些日子,胎相已稳,大夫说可以上路了。请姑娘日后多保重,凡事不要多思多虑,多靠别人少靠自己。”
云意心里又酸又甜:“我在明州自在得很,你就别担心了,你与澹台怀瑾,可想好了要去何处?”
“可能先去都州,若是风声紧了,就去思慎客栈避一避。”丛绿道:“等安定下来,我给姑娘写信。”
“好。”云意从发髻上拔下一根翠竹木簪:“你们赶路,不适合带太多贵重的东西,这簪子给你做念想。等你们安定了,我还要送你几抬嫁妆的。”
丛绿含泪收下,末了,她悄悄看了看四周,说:“姑娘,明州似乎有南蛮人混进来了,你们要小心。”
云意大吃一惊:“你如何知道的?”
丛绿道:“两日前我去药铺领配好的安胎丸,听到一个来买药的人嫌弃药费贵,私下骂了一句南蛮话。他二十多岁,商人模样,长得一点儿都不像南蛮人。”
丛绿自己便是南蛮人,不大可能听错,如今南蛮又和康王联手——
云意心中凝重起来:“这事儿,我回去就告诉伯父和兄长。”
丛绿点点头,走过来握住云意的手:“姑娘,他在巷尾等我,我走了,愿姑娘万事顺遂。”
两人依依惜别,等丛绿走了,云意转身急匆匆地找云滟:“走,回府。”
云滟一脸茫然:“怡姐姐不留饭?”
云意不欲多言,随口应了一声,拉起云滟就走。云滟小声嘀咕:“早知道我就帮着归置了,害怡姐姐这么忙。”
两人回到欧阳清怡的新宅子,欧阳清怡抱歉地迎上来:“厨娘不知怎地忽然昏倒,嘴里还说胡话,已经着人去送医了。两位妹妹,今日午膳咱们去外面吃罢。”
这么巧?
云意笑道:“算了,我们回府用膳,怡姐姐你忙,我们先走了。”
欧阳清怡便送她们出门上马车,云滟掀起车帘,看着欧阳清怡挥手的身影越来越远,转身问云意:“姐姐,我们不是还要去寺里面上香,为何要回府?”
云意沉下脸色,把遇见丛绿的事情说了。云滟撑大双目:“皇甫彻这厮好不要脸,还敢派人混进来?姑奶奶的软鞭可不是吃素的!等把这人揪出来,我非要扒他一层皮不可!”
两人匆匆回到云府,云阔与云镝还未回来,云夫人听到两姐妹问,也是奇怪:“平日无事早该回来用饭了,今日约莫是被急事绊住脚了。”
云意与云滟对看一眼,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
第098章 第九十八章 明州危机
云阔看完手上的奏报, 准备回府。云镝匆匆走进来:“父亲,今日有几十个兄弟在操练当中忽然昏倒,口中说胡话, 儿子觉得奇怪,就请了军医来看,可是军医没瞧出什么毛病,只说大概是吃错东西了。”
几十个人同时吃错东西?云阔顿时警觉:“速速派人将城中有名望的大夫聚起来,细查军中饮食。”
“是。”云镝转身去吩咐,云阔沉吟半晌, 亲自去瞧昏倒的士兵。
一番忙碌下来,早已过了平日里回府用膳的时间, 云阔正要着人回府与夫人说一声, 却见副将掀了帘子进来, 身后跟着熟悉的身影。
“娢儿, 你怎么来了?”
云意摘下帷帽:“伯父,军机重地, 娢儿本不该来, 但是事情紧急, 娢儿不得不来。”
“府中出了何事?”
“不是府中。”云意急急地把丛绿的话说了:“此人潜入明州,不知怀着什么阴暗的心思, 请伯父尽快揪出此人以及同党, 否则明州恐有隐患。”
云阔目光一缩,很快把这件事与士兵成群昏倒联系在一起。他来回踱步, 转头问云意:“你那个丫头丛绿, 若我没记错, 颇通药理?”
“是,她父母在南蛮时开的就是医馆, 她从小耳濡目染,也通药理。”
云阔点点头:“你把她找回来,越快越好。军中如今有不少士兵忽然昏倒,军医却查不出来。我怀疑这是康王的人给我们下了从南蛮带来的毒,军医从未见过,所以验不出。”
“伯父,你方才说,他们忽然晕倒,可有说胡话的症状?”
“你怎么知道?”
云意白了脸色:“今日我们送怡姐姐去新宅子,那边的厨娘,也是这个症状。”
事情骤然严峻起来,找到丛绿变得格外重要。云意不敢耽搁,从云阔处出来,吩咐下人送信给云滟,上了马车急急往城门赶。城门的守将认得云家的马车,亲自下来,拱手问:“可是将军有什么吩咐?”
云意掀起车帘:“今日出城的人有没有一个身着靛蓝粗布衣服,带着淡青色头巾的女子,十八九岁,鹅蛋脸,长眉细目。”
守将连忙把小兵们叫过来问话,众人皆说没看到。云意沉下神色,难道澹台怀瑾用了别的法子出城?这样子的话,得派人一路追寻,不知道短时间能不能找到人。
“她是逃犯么?”守将见云意沉默,心中一提。
云意摇摇头:“若是你们见到她,就说她家姑娘找她。一位故人罢了,不是逃犯。”
守将闻言舒一口气,答应了:“是,末将一定注意。”
云意心事重重地回到云府,云滟也从送菜的老李头那边回来了:“姐姐,老李头说丛绿他们一大早就走了,并没有回去。”
“那便派兵去寻。”云夫人从路径深处走来:“务必要找到。”
云意问:“怡姐姐那边如何了?”
“她也中毒了。”云夫人面色沉如阴云:“我已派人将她接回府中。”
云滟闻言立刻跑了:“我去看怡姐姐。”
“这——大哥他知道么?”云意担心地问。
“没有,军中也有人投毒,我怕镝哥儿知道后乱了分寸。”
云意点点头:“我也去看看怡姐姐。”
云夫人道:“为保安全,今日大伙儿暂不用膳,你捱的住么?”
“捱得住。”云意立刻回答:“伯母不用特意担心我,我现在不说健壮如牛,和姮儿掰掰手腕完全没问题。”
云夫人露出一丝笑:“去罢,你伯父恐有大动作,无事不要出门了。”
“好的,伯母。”
云意别了云夫人,往蒹葭阁来。欧阳清怡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陷入沉睡。云滟在一旁愁眉不展,见到云意进来,抹掉了眼角上的泪。
“姮儿莫慌。”云意拍拍她的肩膀:“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总能想到办法的。”
云滟瞧了一眼欧阳清怡,正要说话,忽见丛露进了蒹葭阁,手上还拿着一封信。
“姐姐,你看,是不是姐夫的信?”
云意回头,丛露果然将信交到云意手中:“奴婢走过来的时候,从墙上跳下一个人,差点把奴婢吓傻,原来是个送信的。”
“他走了?”
“送完信就走了,像是有什么急事。”
云意接过信,马上拆开了。信中的笔迹比以前潦草,语气也没有往日私密的亲昵,似乎匆匆写就。澹台桢在信中写了兰容与被皇甫衡刺死的经过,嘱咐她不必太过伤怀,此外,文令秋全须全尾地活着,不日就会离开南都。信的最后,澹台桢说康王与百越王朝着明州的方向来了,让她务必小心。
云滟眼巴巴地等着云意看完信:“姐姐,有令秋哥的消息么?”
“文令秋没事。”云意道:“你在家里照顾怡姐姐,我还得去一趟军营找伯父。”
“大姑娘。”丛露指一指前厅的方向:“将军方才回来了。”
云滟眼睛一亮:“姐姐,我们一起过去罢,丛露留下来照看怡姐姐。”
两姐妹来到前厅,云阔正在说军中的情况,见到云意与云滟过来,颔首示意。
“父亲,军营那边严重么?”云滟性急。
云阔回答:“直到方才我离开,营里又有数十人毒发,断断续续加起来,已有上百人了。”
云意把信递上:“伯父,这是澹台桢的来信,康王和百越王朝着明州来了。”
云阔一目十行看完信:“信若是容与死的那日写的,算算日子,康王离明州很近了。他先派人潜入明州下毒,削弱我们的战力,等他们兵临城下,便会事半功倍。哼,好阴毒的算计。”
云滟咬牙:“这厮莫不是毒蛇托生的罢,肚子里的毒液太多也不怕烂了肠胃!想攻下我们明州?做他的春秋大梦。”
云阔道:“查了最近入城的富商,其中有一个是白氏的远房亲戚,自他入城,一向爱热闹的白氏忽然闭门谢客,甚是奇怪。我已让镝哥儿悄悄探查,晚些就会有消息。”
如今,却只有等了。
云夫人压压眉心,对丈夫道:“镝哥儿不在,军中须有主心骨,你去军营罢,有事儿给我们传消息就行,不必亲自回来。丛绿那边,我会派人去追,一找到她,我们就给你传信。”
云阔深深地看向妻子,夫妻多年,他一直想让她过舒坦日子的,但最后的结果是一直在陪他受苦。而她从未抱怨,从未颓丧,坚定地站在他身边,陪他共担风霜雨雪。
手搭在妻子肩膀上,云阔露出愧疚的苦笑:“你辛苦了。”
云夫人目光浮动,慢慢地湿润了:“老夫老妻了,还说这些作甚。”
“好,我先回军营了,你们万事小心。”云阔又拍了拍两位姑娘,大踏步走了。
日落,夜临。
这一夜,大伙儿几乎都没睡。
云意在天快亮的时候迷迷蒙蒙打了个盹儿,她觉得自己应该做梦了,否则怎么会闻到食物的香味?她仔细品了品,确定那是鸡汤的味道。
“里头放了香菇,山药,还有板栗,党参,红枣,枸杞……”
“姑娘,快醒醒,醒醒,吃点东西。”
云意一激灵,睁开眼见到丛绿担忧的面容,恍恍惚惚:“我这是梦到了何年何月何日?”
丛绿摇了摇云意的肩膀:“姑娘,你这不是做梦,是奴婢,奴婢回来了!”
云意捏捏丛绿的手臂,感觉到了真实的温度,欢喜不已:“丛绿,真的是你,你总算回来了,快,快跟我去看怡姐姐,然后我们去军营找伯父。”
“奴婢都去过了。”丛绿道:“姑娘,你先吃点东西。”
“如何?”云意亮晶晶的眸子盯着丛绿。
丛绿无法,只得都说了:“情况——不太好。他们中的是南蛮特有的慢性毒药,名唤陀罗梦。无色无味,中毒的人浑然不觉。等到昏倒说胡话的时候,毒已经入体两三日,进入经脉,需要吃下特制的解药。若不服下解药,少则七日,多则十日,就会在睡梦中死去。”
距离欧阳清怡毒发昏倒,已经过去了一日。这么说,她已经中毒三四天了,再过三日,寻不到解药,欧阳清怡就会死去,那些军中的将士亦是如此。
云意的心阵阵发紧:“解药,你可会配?”
丛绿颓然摇头:“这种毒药是南越皇室独有,解药也在他们手上。丛绿无能,配不出来。只能和大夫们商议,如何暂缓他们的毒性蔓延。”
云意默了默,安慰丛绿:“你能回来就好了,要不然我们连东西都不敢吃。”
丛绿忙道:“我已经四下查看,食物都没毒,有毒的是井水。现在将军和夫人知道毒从何来,已经拟下章程。姑娘快吃饱,夫人说,吃饱后大家都得忙起来了。”
“好。”云意下床穿鞋,洗漱穿衣,捧着鸡汤喝起来。
“慢一些,姑娘,小心呛到。这鸡肉很嫩,你多吃些。”
云意很快吃完,忽地想到一个问题:“丛绿,你回来了,澹台怀瑾呢?”
第099章 第九十九章 康王攻城
丛绿低下头:“府中的亲兵找到我们, 他跟我一起回来的,现在住在府里。”
“这——让他无事少露面。”
云意话音未落,却看见云镝与澹台怀瑾一同走进来, 云意奇异地看着这画面,思绪像是被冻住了,一转不转。
“娢儿,你吃饱了么?全城的名医都聚集起来了,丛绿两口子得随我去一趟。”
云意的目光在云镝和澹台怀瑾之间逡巡:“你们怎么一起来的?”
“哦,小李啊, 他过来找丛绿,我们在半路上遇到的。”云镝自然地说:“要不是丛露认得人, 我险些要把他当歹徒抓起来了。”
澹台怀瑾露出略显僵硬的笑。
云意抑制住捂脸的冲动:“真, 真巧。”
丛绿站起来:“大公子, 奴婢这就去, 他比较内向不爱说话,就留在府中罢。”
云镝露出不赞成的神色:“你一个女子忙前忙后, 做丈夫的怎能不帮忙。小李, 你说是不是?”
澹台怀瑾咬着后槽牙:“您说得对, 风度斐然。”
“那别耽搁了,走罢。”
云意眼睁睁看着三个人走出她的院子, 过了许久脑子才转过弯来, 急急地赶上去:“大哥,我也跟你们去, 左右家中还有伯母和云滟照应, 我也想出一份力。”
云镝深深地看着她, 笑道:“行,你来罢, 只是这身衣裳需得换一换。我带他们先过去,你晚些过来帮忙。”
“说的是。”云意瞧了一眼澹台怀瑾:“熬药干活难免烟熏火燎的,还得找面巾捂住口鼻。”
澹台怀瑾会意,悄悄地给云意竖起大拇指。
“随你,大夫们都等着呢,就不和你多说了。”云镝很快领着丛绿和澹台怀瑾走了。
云意轻舒一口气,定定神,换了衣裳缓步去前厅寻云夫人。
云夫人吩咐完下人,招招手叫云意过来:“吃了么?”
“已经吃饱了。”云意走到云夫人身边坐下:“娢儿一睁眼看到丛绿,恍惚以为是做梦呢。”
云夫人笑了笑:“他们跟着都州的商户出城,我们的兵追踪了二十里才找到他们。小李不是老李的干儿子?丛绿跟了他,你怎地不说?这兵荒马乱的,他们怎么不在明州呆着?”
云意太阳穴突突地跳:“都州繁荣,小李约莫想去大展拳脚,好风风光光娶丛绿。”
“看来是个有志气的。”云夫人放下茶盏:“娢儿,我要去白府一趟,你留在府中照应。”
云意心中一动,想到云镝方才已经回转,便知潜入城的人抓住了。
“果然是潜在白府了?”
云夫人点点头:“一共五人,他们在途中把白府的亲戚杀了,持白家令牌假冒入城,到了白家又劫持女眷,令众人不许外出。云镝到得及时,白家女儿险些被他们糟蹋了去!这些天,他们分别在靠近军营的民居、清怡新宅和金滔街的水井中下了蔓陀梦。若不是咱们府上戒备森严,也会遭他们的暗算。”
云意恍然,都州商户和明州的氏族都有父亲特发的令牌,出入明州十分轻便。康王,就是钻了这个空子。军营的伙夫时常外出采买,难免带回洗过井水的食物,而金滔街商铺林立,人来人往,这般算下来,中毒的人,不知凡几。
形势十分不妙。
“伯母,府中有姮儿,我想出去帮忙。”云意看着屋外青苍的天空:“现在不知到底有多少人中毒了,需要派人清点。后头还有分派草药,安抚城民,多一个人多一分助力。”
云夫人欣慰不已:“既如此,你只管去,我让镝哥儿多看顾你。”
“母亲,姐姐,我也要去!”云滟从门外探进头:“我才不要留在家里,憋得慌,我可以保护姐姐。”
云夫人看着两个花朵一般的女儿,无奈退让:“行,清怡那边我自会照看,你们只管去。”
“谢谢母亲。”云滟高兴极了,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挽住云意的胳膊:“姐姐,我们快走罢。”
云意捏捏她的脸:“衣裳都换了粗布的,你早就听到了我和哥哥的对话罢?”
“不小心听见的。”云滟吐吐舌头:“我再三嘱咐丛露了,一定照顾好怡姐姐。”
两姐妹一起走出前厅,身后传来云夫人的嘱咐:“姮儿,你万事多听哥哥姐姐的,不要擅自做主。”
“知道啦!”云滟摆摆手,并没有回头。
马车辚辚,很快到了军营。士兵认得云府的姑娘,径直将她们领到云镝处。云镝道:“丛绿和大夫已经拟下了暂缓毒性的方子,后面收集药材,熬药放药的事情就交给你们姐妹两了。若是遇事不决,尽管来找我和父亲。”
“放心罢。”云滟接过药方,跃跃欲试。
云意问:“丛绿和小李呢?”
“噢,他们啊。”云镝一指南方:“在专门留出来的药帐里配第一剂药呢,其他大夫也在那里。”
“好,我们先过去看看丛绿,你去忙罢。”
“成,你们要用人的话,就去找骆叔。”
云意云滟别了云镝,往药帐去。才走近,就闻到一股酸涨之味。云滟差点顶不住干呕,随后从袖袋之中掏出两块巾帕:“姐姐,给。丛绿在熬什么啊,还好我早有准备。”
丛绿在里头听到云滟的声音,掀起药帐,忙忙迎出来:“二姑娘也来了啊,如今是几十个药炉同时在烧,味道很大,你们就别进去了。”
云意扫一眼她的肚子:“丛绿,你竟然顶得住?”
丛绿笑笑:“我近来鼻子闻不出什么味道,来这药帐倒是正合适了。”
云滟朝里头努努嘴:“你家那位也在里头?”
“没,原来负责采买的人倒下了,公子拨他去帮忙。姑娘放心,他在药炉把脸熏得黧黑才出去了,就算家里人来了都认不出。”
云意稍稍放心,嘱咐丛绿别太累,便拉着云滟忙活去了。两人罗列出明州城主要大药铺的名字,商量一阵,决定将骆承副将的人分成三队。
一队前往药铺收罗药材,采购更多的药炉;一队在城中巡逻,清点中毒的人数;最后一队负责选址搭起帐篷,把药炉都挪过去,方便一面煎药一面施药。
忙忙碌碌,不知不觉过了一日。两姐妹夜深回府,次日天刚亮又出门。
云滟靠在车壁边打瞌睡,云意在想着澹台怀瑾的事。他现在已经有了明面上的身份,再躲躲藏藏反而不合适。希望他自己机灵着点儿,千万别露出马脚。
“吁——” 车夫的一声急停打断了云意的思绪,云意急忙拉过云滟,两人双双后仰着倒下。
云滟迷迷糊糊醒来:“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车夫回答:“是骆副将来了。”
“骆叔?”云滟揉揉眼睛,掀起车帘:“你怎么来了?”
骆承急急道:“两位姑娘快回去!康王率军打过来了!”
饶是已经提前知道消息,云意和云滟仍是心中一跳。云滟撸起袖子:“到了?正好啊,我要上马作战!”
“小姮儿别闹,快回去。”骆承苦笑:“军中中毒的人不少,战力削弱,镝哥儿已经率先锋军去迎战了,我通知完你们也得立刻回去。”
云意拉住云滟:“我们马上回去,骆叔告诉伯父,莫担心我们。”
“好。”骆承迫不及待调转马头,迅速消失在晨光之中。
云意定定神,对云滟道:“昨日已经搭好药棚,我们直接过去罢,丛绿和大夫应该都在那边了。”
“嗯。”云滟嘴上应着,眼睛却灼灼地看向城门的方向,拳头慢慢地收紧。
她真的很想,当面给康王来上那么一拳。
“车夫,掉头去药棚那边。”云意吩咐。
“好咧,两位姑娘坐稳咯。”车夫一甩马鞭,驾车而去。
谁知,还未靠近药棚,马车就被等着领药的排队人流阻拦在外。
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群人,男女老少皆有,甚至还有五六岁大的孩童,抱着瓦罐磕磕绊绊地往前走。云意看着那孩子摇摇晃晃的,被挤得快要摔倒,忍不住下车扶了他一把。
小男孩回头看见是位极漂亮的姐姐,开心地道谢。云意揉揉他柔软的发顶:“小弟弟,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呢?”
“来领药。”小男孩认真地回答:“爹爹娘亲都生病了,起不来床。”
旁边有热心的大婶接着说:“这娃也是可怜,大人都中毒了,剩他一个在门外不解事地晃悠,还是我带他来的。”
“这里的人谁不可怜。”一个穿青衣的女子抹着眼泪说:“我的孩子还没满一岁,本来就体弱,还不知道能不能熬过明日。”
周围的人思及家中的亲人,无不心有戚戚然,仿佛天空压下沉沉的乌云,透不过气来。
“大伙儿别伤心了!且听我说几句话。”
清亮的女声穿透乌云,直达众人的耳中。云意循声望去,云滟不知何时跃上车顶,桃红色的裙摆在风中如波纹层层漾开。
“我们明州遭此劫难,全都是因为康王皇甫彻的奸计。他为了削弱明州的战力,派人潜入明州下毒。现在,他就在城外,与我的兄长酣战。如此危急存亡时刻,更需要我们上下一心,互相扶持。请大家相信我们云家,也相信自己。我们一定能杀了康王,获得解药,给我们的亲人报仇雪恨!”
第100章 第一百章 众志成城
一番话说得民众的血都热起来, 他们想到一年前澹台桢兵临城下的恐惧与绝望;想到虞国皇族的贪婪与冷漠;想到云家治理明州之后的平和安宁;想到在家里生死难料的家人!
“守护明州!”一个满面通红的汉子率先喊出来,众人转头看了他一下,纷纷举起拳头跟着喊:“守护明州, 守护将军!守护明州,守护将军……”
声浪一潮高过一潮,仿佛海浪滚滚。云滟紧握双手,眼角噙满了感动的泪:“有大家的信任和守护,云家一定不负所托。”
云意亦是双目晶莹,她抱着还懵懂的小男孩, 感觉全身充满了力量。
待众人平静下来,自动分开一条路, 让云家的马车过去。药棚之中, 聚集起来的大夫和药童忙得脚不沾地, 一炉一炉的药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云意云滟下车之后, 丛绿迎上来:“姑娘,这儿味道重, 您还是回去罢, 药棚这边有奴婢呢。”
云意道:“如今药棚四面通透, 味道没有那么难闻了。你且忙你的,等药熬好了, 我和云滟负责施药。”
丛绿苦笑:“奴婢知道姑娘的性子, 决定了不易更改。既如此,两位姑娘带上面巾。上面用木兰香熏过了, 正好能中和药味。”
云意和云滟系上面巾, 第一批药也煮好了。云意和云滟过滤掉药渣, 将药汁舀给民众。民众们满怀感激地接过,迫不及待地回家去, 照看亲人。
等到小男孩时,小男孩眨巴眨巴地看着云意,童声童气地说:“姐姐,你一定是仙女下凡啦。”
云滟凑过来:“怎么只有一个仙女?”
小男孩认真想了想,回答:“你是姐姐的妹妹,那也是仙女,嗯,仙女的妹妹也是仙女。”
这番话逗得周围的人都笑了,云滟十分满意,专门派两个护卫送小男孩回家。
等药的人实在太多,云意和云滟忙起来都忘记了休息,一勺一勺不停地发着药。日头越过天空,再慢慢地下移。
这一炉药倒完,云意的手开始微微发抖,她揉了揉手腕,直起身子。
等药的人已经去了一大半,再不是密密麻麻,云滟怕云意累着,扶了扶她的手臂:“姐姐,你在旁边休息一会儿。”
云意摇摇头:“我还能坚持,天渐渐地黑了,有些人等了一天,他们也很辛苦。”
“好,那么我们咬咬牙,一口气把药发完。”云滟再次撸起袖子。
日落月升,满地流纱。云意抖着手舀完最后一勺药,手里的木勺再也控制不住,跌落在药桶里。
云滟望着漆黑的夜空,如释重负:“老天爷,总算没人了。”
街道空空荡荡的,只有药棚的火把在燃烧着。云意往回看,大夫和药童们横七竖八地坐卧着,面上满是疲惫。而丛绿,则靠在药桌旁睡着了。
“姮儿,咱们带着丛绿回府罢。”
云滟答应一声,抱起丛绿麻利地上了马车,云意才走两步,就听见了五脏庙的抗议。
原来,她们已经一整日不曾吃东西了。
这边离城门甚远,听不到的动静,不知伯父与康王那边,战况如何了?
“姐姐,你是不是走不动了?”云滟递过一只手:“咱们快走罢,我好饿,要吃饭,要吃肉,要吃很多很多的东西。”
云意笑笑,借着云滟的手劲儿登上马车。
明州军营内。
军医给云镝包扎好手臂和胸口,张口想要嘱咐几句,又明白是白嘱咐,默默地退下了。战时一切以战局为重,其他的旁枝末节无暇顾及。
云阔冷眼瞧着云镝的伤势,确实没伤到要害,遂放下心来:“依你看,康王那边战力如何?”
云镝大口饮下一壶温茶,道:“主要战力都是百越王麾下的猛将,其中有三人尤为突出。田庚善骑射,善用毒,他的箭淬了剧毒且带着倒钩,中箭必死。那朗力大无比,双锤四五个人都架不住。还有一个善志,双刀抛出后可随他心意回旋变向,常常令人措手不及。”
骆承接话:“那朗与善至都有所耳闻,只有田庚是这一次才出现的,仿佛凭空冒出来的,手段又狠又毒,专门挑我们的将领下手,我们有五个校尉一个百夫长命丧他的箭下,少将军也差点着了他的道。”
“我们现在中毒的士兵足有千人,战力损失不少,校尉又是千里挑一的人才——”云镝有些说不下去了,他们常年在军中,如手足兄弟一般,猝然死了那么多个,他心中宛如刀割。
云阔拍了拍云镝的肩膀,他能体会儿子的心情。他的其中一位老兄弟,也折在田庚手上了。
骆承转了转手中的铜锤:“阴毒无耻的家伙,下次我去会会他。”
云镝道:“骆叔,他的毒现在无解,你不要轻举妄动。”
云阔来回踱步,沉吟:“你们觉不觉得田庚这阴毒的作风,很像一个人?”
“这——”云镝脑中白光一闪,失声道:“康王?他不是坐镇主帐,一直没露脸?”
说完,大帐之中默了默。骑射出色,生性阴毒,对云家将领十分了解,这桩桩件件,都与康王符合。况且康王来明州后并未露面,反而是田庚,凭空冒出。
骆承啐了一口,忍不住骂道:“你个奶奶的,搁这故弄玄虚呢,怪不得田庚那厮终日只露出个眼睛,原来是换了个皮而已。”
云镝哼哼:“他对我们云家,可是恨之入骨呢。仗着有蛮族的毒傍身,嚣张不已。”
“田庚的断箭,你拿去给丛绿丫头瞧一瞧,若是她能解,康王这厮可擒。”
“我这就派人去。”云镝道:“擒住了康王,就能逼百越王交出解药,救军中的兄弟和城中百姓。”
正说着,外头有人来报:“将军,两位姑娘来送饭了。”
云阔眉头一舒:“让她们进来。”
骆承咧嘴笑:“我先出去看看伤兵。”
“骆叔,怎么我们一来你就要出去,不待见我们?”云滟人未至声先至。
“嘿嘿,这不是还有事儿么。”
“你可不能走,我特特给你带了肉饼。”两姐妹掀帘而入,云滟从食盒之中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骆承。
骆承开怀大笑:“还记着你骆叔呢,骆叔收下了,你们聊,我得去看伤兵了。”
云意道:“正好我们运了一车药材过来,骆叔看看得不得用。”
“好勒。”骆承抛了抛油纸包,掀帘而出。
云阔目光落在两个姑娘身上,温和道:“听说你们施药甚是辛苦,昨天从早忙到晚,怎么不好好在府里休息?”
“我们沉沉地睡了一觉,精神就养好了。”云滟从食盒里端出饭菜:“我们和娘亲实在担心你们,就过来看看,康王那边如何了?”
云镝拿起一个肉包:“昨日大战一场,双方都损失不少兵力,今日暂时偃旗息鼓。”
云意眼尖,从衣袖间看到了绷带,担忧地问:“大哥,你的伤势要紧么?”
云镝三两口吃下几个肉包,满不在乎地摇头:“只不过是被善至的弯刀刮过罢了,不似康王那厮的箭淬毒,好治的。”
“康王?”云意云滟大吃一惊:“他亲自领兵出战?”
“是也不是。”
云滟急了:“大哥,你说的什么嘛?什么叫是也不是。”
云镝挤挤眼睛:“你猜。”
云滟转向云阔:“父亲,你看他!”
云阔已经在兄妹两斗嘴的时候吃完了饭,搁下筷子:“云镝,别卖关子了,她性子急你是知道的。”
“康王化名田庚,在战场上专门放冷箭,箭上淬有剧毒,中箭者死。我们好几个将领,都命丧在他的箭下。”
“又是他!”云滟把案几拍得震天响:“气死我了,我要杀了他!”
云镝护住饭碗:“你别把我的饭菜拍翻了。”
“伯父,我有一计,或许可以生擒康王。”
帐中三人皆向她看来:“什么方法?”
云意缓缓道:“康王此人睚眦必报,而我曾欺骗过他,他一定对此耿耿于怀。在温国的时候,他还派人假扮云家亲兵,试图诱我给澹台桢下毒。我想,温国的毒计未能成功,他对我的恨,又更深一层。”
“你想以你自己为饵?”云阔敏锐地察觉到云意的意图:“不成,太危险了。”
“险中求胜,不失为一种办法。伯父,只要我们好好筹谋,此计可行。”云意顿了顿,又道:“我们等得,中毒的将士和民众等不得了。”
云滟咬唇看向云阔,云阔的目光落在云意身上,许久不曾挪开:“娢儿,你的胆色,八尺男儿也够不上。”
云意有一瞬间的恍惚,这种目光,她在澹台桢的眼中见到过,那是一种淡淡的,超乎性别的欣赏。
心中被思念蛰了一下,锐利地疼。云意缓了缓,目光坚定地看向云阔:“还请伯父与兄长筹谋。”
云滟急忙说:“父亲,大哥,你们把我也算进去,我真的很想揍皇甫彻,做梦都想!”
云阔与云镝相互一对眼,无奈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