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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二合一

    唐臻脸上的笑意收敛,做出沉思的模样。

    为特殊的日子命名?

    小花?

    太子的犹豫没有影响众人对彼此的敌意,胡柳生意有所指的挑衅李晓朝。平日里毫无存在感的朝臣突然站出来,义愤填膺的道,“谁人不知,红莲贼子在京郊现身那日,京营已经陷入混乱许久。大将军力排众议,冒着巨大的风险出城平乱,反而变成你们这些安居京都的人,怀疑他的理由?”

    燕翎抬起头,大大方方的道,“我归家之前,曾秘密向殿下禀告此事,获得殿下的允许之后才出城。”

    言下之意,他当时不在京都,没有受到李晓朝的保护,是不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对李晓朝提出质疑。

    面对燕翎充满信任的目光,太子顺从的点头,“确有此事。”

    唐臻根本就不知道燕翎是在什么时候启程返回北地,直到李晓朝多次委婉的试探,他才恍然大悟,安静已久的燕翎正在玩空城计。

    但是唐臻不会因为燕翎暂时顾不上他,忘记自己的人设,正处于因为燕翎和胡柳生透露的秘密,将信将疑的与他们达成同盟的状态。

    至于能轻而易举识破谎言的李晓朝怎么想正好唐臻也想知道,对于京都即将面临的混乱,李晓朝是怎么看待,非常欢迎李晓朝去东宫与他谈心。

    越来越沉默的氛围中,梁安坐立难安,满脸绝望的上前半步,恨不得能变成岑威的背部挂件。

    他清晰的认识到,等到沈风君等人进京,这种漫天飞箭,随时都有可能被波及的日子,恐怕只能用习以为常形容。

    眼角余光觑见岑威不为所动,孟长明甚至觉得有趣的表情,梁安眼角眉梢的委屈更明显,忍不住朝陈玉的方向挪了挪,试图报团取暖,然后立刻获得一枚清晰的白眼。

    好在沈风君只是在京郊待命,还不曾对他赶来京都的原因表达看法,齐黎和施乘德依旧在路上。

    众人混乱的争执,仅仅是为已经可以预见的纷争抢夺先机,还没到非得拼出个你死我活的地步。

    唐臻坐在高位,眼睁睁的看着狗腿子咬狗腿子的场面从激烈到平静,像是突然刮过大风,无论风经过的

    时候有多惨烈,最后都能风过无痕,佯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对此太子殿下唯有鼓掌。

    这个时候,狗主人矜持的整理衣袖上不存在的褶皱,提醒太子还没为特殊的日子命名。

    唐臻郑重点头,通过刚才的经历,他已经清晰的意识到,特殊的日子没有个简洁合适的代指,有多影响这些人在极限拉扯中的思路。

    可惜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给特殊的日子命名。

    小花确实离谱,要不叫竹韵?

    始终沉默的岑威忽然开口,“那日既有血光之灾,又存兵戈之乱,实乃不吉之日,应以‘破’标记。”

    另一侧的孟长明立刻通过太子突然明亮的眼睛,察觉到对方此前沉默不语的原因,嘴角的笑意微僵,眼底涌现难以置信的情绪。

    这他的弟子?

    眼见太子终于抓住救命稻草,立刻就要开口附和岑威的提议,孟长明连忙道,“自从陛下登基,从未发生过如此恶劣的事。如今正值秋冬之间,不如殿下从中再取一字,寓意此事能在今年收尾。”

    他的一世英名,绝不能毁在随手收下的学生身上!

    昌泰二十四年八月,太子应朝臣请求,为昌泰年间京都最混乱的日子赐名为破秋日。

    在朝堂寻人去接沈风君进城,连遭推却的的时候,唐臻就知道有热闹看,特意提前半日嘱咐平安,准备新鲜的榛果和虾贝。

    他平时懒得吃这些很浪费时间又不顶饿的东西,除非有能消磨时光的事。

    可惜昌泰帝最近又咳嗽的厉害,需要静养。

    除此此外,唐臻也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发现,昌泰帝并非传闻中那般专心修仙,对外面发生的事完全不在意。

    比如昌泰帝的咳疾,虽然昌泰帝和程守忠都告诉他,昌泰帝夜里口渴又着急,饮下凉水,导致旧疾复发。但是唐臻知道,那个夜里,曾有数个行踪成迷,疑似暗卫的人在昌泰帝的寝殿走动,程守忠也整夜守在那里。

    唐臻不是不能拆穿昌泰帝,只是看着昌泰帝病恹恹的模样和眼底清晰的倒影,委实不忍心再苛责病人。

    毕竟昌泰帝如果因为过于劳心,病情再次加重,为此担心的人依

    旧是他。

    思来想去,唐臻遗憾的决定独自快乐。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翌日刚睁开眼睛就从宫人口中得知岑威已经进宫,正在东宫的小书房等他。

    唐臻闻言,下意识的看向窗外。

    他明明记得,昨日特意早睡半个时辰。

    宫人似乎看出唐臻的疑惑,体贴的道,“宫门还没开,岑大人就守在那里,他是今日第一个进宫的人。”

    唐臻轻笑了声,意味深长的道,“看来岑卿真的有急事。”

    昨日为躲沈风君,不惜推梁安顶缸,今日也早早的躲到宫里。

    啧,该说不愧是少将军?

    比宫里负责采买的宫人跑的都快,竟然是第一个经过宫门的人。

    如此唐臻总算是彻底放心。

    以岑威对沈家兄妹避之不及的态度,只要他能帮助岑威体面的摆脱这个麻烦,肯定能从岑威手中敲诈一笔。

    唐臻已经知道岑威早早进宫的原因,自然不着急去见他,按照往日的习惯梳洗、吃饭、写两张大字,两张小字,总算是肯在宫人越来越紧张的目光中吩咐更衣,走出福宁宫。

    岑威也确实如唐臻所想的那般,没有亏待自己,正在东宫享受早膳,各类小食摆满整桌,比唐臻三天吃的所有东西加起来还多。

    只看一眼,唐臻就觉得撑得慌,随口敷衍两句,立刻战略性撤退,去书房研究新到的话本子。没想到只过去半刻钟,岑威就若无其事来给他请安。

    唐臻面露诧异,“你中午吃剩饭?”

    他不会怀疑出身穷苦,饱受称赞的将军,是否会在粮食稀缺的时候浪费粮食。

    岑威摇头,表情逐渐微妙。

    该怎么告诉太子,碍于太子的小猫肚量,他和梁安几乎没在东宫吃饱过,每次出宫之后都会结伴去酒楼,所以他和梁安才比其他人更亲近些。

    聪明的唐臻从岑威迟疑的表情中看出端倪,陡然提高的嗓音差点失声,“全吃完了?”

    岑威沉默的点头。

    一时之间,唐臻竟然不知道应该感叹‘这么快’,还是‘这么多’。

    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彼此的肚子,眼底深处

    的色彩几乎完全相同,羡慕中难掩嫌弃。

    最后还是岑威先打断沉默,暗示性十足的问道,“殿下中午想吃什么?我让亲卫去找些新鲜的海虾?”

    唐臻立刻点头。

    海虾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从只有陈玉知道明细的小金库,拨出大部分钱财给程锋,只留下应急的钱,现在有点穷,可能扛不住岑威不再隐藏的饭量。

    岑威见太子点头也很满意。

    因为苏迪雅爱吃海味,岑戎专门派了队岑壮虎给他的亲兵去海边驻守,每日往京都运送新鲜的鱼虾。

    用十几斤海虾换东宫的一顿饱饭,不亏。

    因为令双方都满意的午膳,两人平静且愉快的度过上午。

    唐臻照例歪在软塌上看话本子,偶尔分神惦记胡柳生和沈家兄妹,不动声色的观察岑威。

    岑威虽然看着稳重,常常令人忘记他的年纪,但终究比不上能与软塌融为一体的唐臻。他只看两刻钟随手拿起的话本就开始老眼昏花,满脑子都是私奔为妾、珠胎暗结、人老珠黄、忘恩负义难掩震惊的看向唐臻手中的话本。

    他还以为太子每日都以看话本伪装真实目的,暗自研究古书,勤学补拙,静等宝剑展露锋芒、惊艳众人的时刻。

    “嗯?”唐臻敏锐的感受到岑威的目光,立刻转过头,看在新鲜海虾的份上,主动递出正在看的话本,“你想看这本?正好那本我还没看完。”

    岑威犹豫良久,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满怀期望的打开新到手的话本。

    最右侧的文字,清晰的映入眼帘。

    ‘阿爹!阿娘!你们要是不同意我嫁给他,我立刻去投河!让全程的百姓都知道,我们家有个不检点的姑娘,到时候妹妹们都没办法再说婚事,肯定会憎恨你们现在的冷血!’

    岑威的手猛地颤抖了下,可怜的话本立刻少半页纸。

    唐臻警惕的抬起头,正好看到某人手中的碎尸,眼底的笑意瞬间凝结,面无表情的道,“你手里的话本是今年销量最高,最难买的书,能卖二十两银子。”

    “二、二十两?”岑威的神色既有凝重,又有轻松,语重心长的劝道,“银子固然重要,但无论如何都比不过家国大事,殿下要有所取舍。”

    没等唐臻对这句话有反应,岑威又道,“殿下放心,前些日子,你教给臣的经商之道,臣已经令人将其送回河南。不出三个月,必定会有第一笔分红送到东宫。”

    千万别因小失大,为了银子亲自去写话本。

    唐臻的情绪确实被岑威的话安抚,原因却不是远在三个月之后的分红。

    他终于想到,要如何朝岑威收利息。

    如果岑威还需要他,帮忙解决沈思水和沈婉君的纠缠。

    岑威见太子虽然没应声,但也没否认他的话,只是依旧沉迷在话本中,津津有味、无法自拔。他的表情逐渐凝重,小心翼翼的将二十两银子的一部分放回原本的位置,凝眉陷入深思。

    良久之后,岑威忽然开口,语气满是迟疑,“我让人重新抄写话本的内容,赔殿下的书?”

    唐臻心情好,懒得与岑威计较,笑道,“又不是不能看,不必在意。”

    回头他让会写字的宫人重新抄写,说不定还能因为纸张和装裱升级,反而小赚几两银子。

    这个念头还没彻底过去,岑威已经再次开口。

    “殿下,臣是不是也可以卖话本?”

    这可是二十两银子!

    从前他家五口人,辛苦耕种整年,交完税再留粮种和口粮,余下的粮食卖出去,有时候甚至不足二百文。

    即使这样,他家也是全村人都羡慕的存在。

    因为家里五口人,五个都能下地,两个羡煞旁人的青壮,两个不输青壮的半大少年。

    唐臻没想到岑威会有这种想法,下意识的问道,“谁写?”

    “这不是有现成的二十两银子。”岑威小心翼翼的举起拼凑完整的话本,眼底满是毫不掩饰的向往,依依不舍的道,“我可以只卖十五两”。

    “可是”唐臻愣住。

    圣朝不是他出生的时代,没有版权。

    即使是几百年、甚至千年之后,各类盗版也没有真正的消失。

    聪明人不会说没有意义的话,唐臻想了想,以岑威能听懂的理由劝道,“你会因此得罪书局的背后金主。”

    自古文贵笔尊,尤其是如今,很难定义是太平还是乱世,能开得起书局,养出畅销话本作者的人,后背的靠山未必不如岑威。

    况且文人在乎节气,可比拟性命,话本在圣朝,妥妥属于奢侈品。

    岑威这么搞,但凡要点脸的文人,无论心中怎么想,不仅不会买岑威的盗版话本,还要做出篇锦绣文章痛斥岑威粗鲁庸俗,有辱斯文,以此体现自身的高洁。前扑后拥的踩着名为‘岑威’的捷径,博取名声。

    “我可以只在河南和陕西卖。”岑威依旧不肯放弃,他甚至根据唐臻此前的教导发散思维,想到新的主意,“我还可以请人将话本翻译成异族朋友的母语,然后将其卖到草原,告诉他们,这是太子殿下最喜欢的书,每日都要研读。”

    唐臻神色复杂的凝视岑威,究竟是谁将北方蛮子当成冤大头?

    他已经能预想到异族发现自己被岑威当成猴耍,恼羞成怒,不顾后果的起兵南下的画面。

    第72章 一合一

    此时此刻是迄今为止,唐臻第一次感受到他对岑威的绝对碾压。他不得不承认,这个结论令他愉悦的程度,仅次于见到昌泰帝。所以这也是唐臻对在他面前犯蠢的人,最宽容的一次。

    “如果是北方的异族朋友卖给你一模一样的书,然后告诉你,这是异族可汗的珍藏。最重要的是这本书已经被复刻无数本,异族朋友也不会只卖给你。”唐臻举起手中的话本,似笑非笑的问道,“那么,你愿意给异族朋友多少两银子?”

    岑威陷入沉默,眉宇间的变化,生动形象的表现出他心中的茫然。

    他应该怎么委婉的告诉太子,北方蛮子不,异族朋友如果敢招摇撞骗到他的头上,无论长多少个头都不够砍。

    唐臻面露惊讶,没想到他已经点拨到这种程度,岑威竟然依旧没有恍然大悟的迹象,忍不住问道,“龙虎军的粮草和军械的调度,是谁在负责?”

    “岑戎,臣的兄长。”岑威询问的看向太子。

    无论他在生财的方面,有多不开窍,身为将军的敏锐都不会消失。

    哪怕唐臻没有说任何指责他的想法离谱的话,岑威也能从太子意味深长的目光中察觉到不妥。他沉默了会,低声问道,“殿下是不是觉得臣的思路,尚且有可以改进的地方?请殿下不吝赐教,臣依旧分殿下两成红利。”

    唐臻缓慢而坚定的摇头。

    岑威的思路全是糟粕,怎么改进?

    相顾无言的沉默中,岑威似有所悟,眼底的惊讶逐渐清晰,“难道殿下不觉得这是个赚钱的好主意?”

    唐臻面无表情的回视对方,竭尽全力,总算是忍住心间翻涌的嘲笑,语重心长的道,“歪门邪道赚钱,早晚会有反噬,论起总账,终归是不值得。”

    岑威与唐臻对视良久,平静的点头。

    如果不是眉宇间几不可见的怀疑和沮丧,暴露主人的心情。唐臻差点以为,岑威已经能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然而此时的岑威与平日反差越大,唐臻看待岑威就越顺眼。

    他低头饮了口温茶,眼底深沉莫测。如他这般冷心冷肺的人,大概永远无法理解岑威说出需要为下个战场寻找理由的时候,心中怀揣着怎样的善良。更难以猜测,岑威是抱着什么样的念头,看待明显不怎么老实,随时都有可能长歪的小树苗。

    唐臻只知道,岑威很穷,非常缺钱。

    只要他能抓住岑威的弱点,至少岑威在京都养出另外的野心之前,他和岑威通过钱财达成的同盟,会很牢固。

    他喜欢有弱点的人。

    相顾无言的沉默中,岑威终于彻底接受,他不会因为唐臻的教导,成为第二个赚钱奇才的现实。他开始仔细回想太子对北方市场的规划,决定专心致志的做个听话的吉祥物,静等财从天降。

    不知道过去多久,陷入宁静的小书房才因为平安再次出现声音。

    鲜少出现在唐臻身边的大太监急匆匆的进门,以与年纪不符合的灵敏,飘到唐臻身边,低声道,“殿下,胡大人与城外的沈大人言语不和、大打出手见血了。”

    唐臻挑起眉梢,憋在心中许久的笑意终于能光明正大的显露。

    “真的?”

    “”

    平安倒吸了口凉气,下意识的看向岑威,眼中的内容,丰富得即使是有颗七窍玲珑心的唐臻也难以看懂。

    “殿下别着急,别着急。”平安想要轻拍唐臻的背却被躲开,完全分不出心思在意这点小事,顺势拍在唐臻的肩膀上,操碎心为太子找补,“奴知道你着急,好在有沈姑娘拉架,胡大人和沈大人都只是皮肉伤。”

    唐臻闻言,下意识的抹了把脸。

    咳咳,笑得确实有点着急。

    胡柳生已经明目张胆的投向燕翎。

    身为曾经得罪过燕翎的马前卒,他受到燕翎的庇护,暂时不必再为李晓朝的威胁担心。如今想要对燕翎表达忠心,自然要先交投名状。

    沈风君刚好在这个时候撞上来。

    早在昨日朝堂,人人都不肯去京郊接沈风君进城,只有胡柳生态度积极的时候,唐臻就知道今日有好戏看。

    “胡柳生和沈风君为什么言语不和?”安静许久的岑威忽然主动开口。

    平安面露苦笑,“有人说与沈姑娘有关,胡柳生见沈姑娘美丽端庄,言语轻薄冒犯,恰好被身为兄长的沈风君听见。也有人说两人大打出手之前,偶尔会提起沈贵妃,恐怕与破秋日发生的事有关。”

    岑威点头,看上去只是随便问问,完全不想更细致的了解这件事,更没打算为白得的便宜表弟沈风君出头,为此找胡柳生的麻烦。”

    唐臻甚至能从岑威的眉宇间,捕捉到躲过一劫的庆幸。

    他随手拿起桌上的折扇晃了晃,问道,“如今两人各自在何处落脚?”

    “因为胡大人去京郊接沈大人是殿下的命令,大将军和程将军都专门派人随胡大人同行。两位大人分开之后,羽林卫主动送胡大人回京都陈国公府。沈大人婉拒京营校尉,替骠骑大将军邀请他去大将军府落脚的提议,入城之后前往”平安看向岑威,稍作迟疑,终于寻找到合适的词汇,“看方向,似乎是京都亲友的府邸。”

    岑威闻言,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凝重,偏偏又听见平安贴心的恭维,“想来事出有因,沈大人和沈姑娘出发时过于匆忙,没来得及派人先整理久未住人的京都沈府,所以才会选择投奔亲友。可见沈大人和沈姑娘对亲友的信任。”

    唐臻默默移动折扇,恰到好处的在岑威有所察觉的看过来时,挡住下半张脸的笑意,煞有其事的道,“原来如此。”

    殊不知他眼底深处的笑意,早已毫无保留的映在岑威眼中。

    “近日在京都往来的人越来越繁杂,破秋日的贼子却依旧没有头绪,臣愿意暂住东宫,日夜保护殿下。”岑威佯装没看到唐臻的幸灾乐祸,义正言辞的道。

    唐臻闻言,再也忍不住看了许久热闹,积攒的恶趣味,险些因为笑的过于欢快,滚下软塌。

    岑威满脸无奈,平安却是满头雾水,手乱脚乱的拉住悬空在软塌外面的太子,连声劝道,“笑极伤心,殿下端庄些。”

    如果是今日之前,唐臻只会看岑威的笑话,对方不付出代价,休想从他这里得到任何帮助。

    这是唐臻对待敌友难辨的人,惯有的态度。

    但是现在唐臻觉得有所求、会挫败的岑威,可以成为他的战略合作伙伴,享受更好的待遇。

    如果不是岑威始终表现的过于圣人,以至于唐臻总觉得岑威所求甚大,他也不至于等到现在才愿意回应岑威的好意。

    毕竟以目前的情况看,没有比岑威更好的选择。

    唐臻笑得畅快,不仅同意岑威在东宫留宿,还提出与对方做笔交易。

    他教岑威如何快速、稳定的收拢流民,再给岑威张纺织机的图纸,换取纺织机能够赚取所有利润的五成。

    按照他们之前的交易,可以看做纺织机的图纸换两成的分红,快速、稳定收拢流民的方式换取三成分红。

    岑威思考片刻,没急着决定是否答应,谨慎的问道,“殿下觉得,纺织机可以赚取哪些利润?”

    唐臻眼中浮现笑意,解释道,“这种纺织机可以将羊毛搓成的线,织成羊绒布。你们从草原收羊毛,只要羊毛不要羊皮,尽可能的压低价格。然后让人清洗羊毛织布,在异族和陈国公之间选择买主。”

    目前为止,他还是很愿意相信岑威的人品。

    如果羊绒布能够达成的保暖效果,足以决定战争的胜负,唐臻相信,岑威不会鼠目寸光,行差踏错。

    “羊绒布?”岑威再一次从太子口中听到新鲜的词语,在这之前,他只听说过羊皮。

    “等羊绒布织出来,你就能知道它的妙处。”唐臻高深莫测的道。

    他也可以指导岑威做更简单的羊毛衣,但是步骤过于简单,不仅容易被仿制,不利于占领市场,快速变现,也会增加人工成本。

    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领先时代太久,未必是好事。

    岑威轻而易举的被唐臻说服,决定先按照图纸做出新的纺织机,等见到从未听说过的羊绒布再进行抉择。

    至于能够快速、稳定的收拢流民的方式,岑威更加谨慎,表示他可以听听,未必会采用。即使最后会采用,也未必答应唐臻想要纺织机三成分红的要求。

    唐臻闻言,冷酷的指责岑威试图白嫖的行为。

    他告诉岑威,如果纺织机没有做出来或岑威做出纺织机却不打算以此生产羊绒布,没办法达成他预想的利润,岑威就不能用纺织机的三成分红换安抚流民的办法。

    两人暂时都没办法说服彼此,只能将注意力放在纺织机的图纸上。

    作为曾经的木匠学徒,岑威能轻而易举的找出图纸中不切实际的地方。

    在这方面,反而显得拿出图纸的唐臻像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

    他毕竟是生活在电力时代,能以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根据掌握核心技术的智能纺织机图纸,凭空想象出手摇纺织机的可行方案已经算是竭尽全力。

    又一次被岑威问住,唐臻忍不住反问,“你不是将军?怎么还干木匠的活?”

    岑威满脸无辜,“我才做将军三年,在此之前,想要吃饱,不能全凭种地,我和岑戎都做过木匠学徒。”

    唐臻闻言,目光下意识的落在岑威平坦的腹部,陷入沉默。

    在两人的努力之下,纺织机的图纸终于从天马行空的想象变成可以试试的新鲜玩意儿。岑威表示,会在京都秘密制作纺织机,收集羊毛,然后将第一块羊绒布送到东宫。等到唐臻满意,他再考虑是否做这门生意,选择谁成为买主。

    唐臻点头,若有所思的盯着岑威的手。

    纤细、修长、布满圆润的细茧看上去就很适合做木匠的活,更不用说这双手还有个立体思维极度敏感的主人!

    “不知殿下是从何处受到启发,竟然如此了解下九流的勾当,可否为臣推荐几本书?”岑威忽然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唐臻,正好望进唐臻的眼底。

    太子说是从孤本中找到纺织机的图纸,虽然疑点重重,但是岑威能够接受这样的解释。

    因为太子说起纺织机明显只有虚无的理论,图纸的细节也存在很多矛盾之处。可能古书的主人还没来得及完善制作纺织机的灵感和想法,已经遭遇意外,所以图纸才会落到在太子手中。

    如今太子想用从未出现过的纺织机做筹码,不肯拿出古书也是人之常情。

    岑威更在意的是久居深宫的太子,为什么会对经商之事如此精通?

    第73章 二合一

    唐臻眨了眨眼睛,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一本正经的道,“或许孤上辈子,曾经是个成功的商人。”

    岑威似信非信,“有多成功?”

    “嗯”唐臻沉吟片刻,尽量用对方能够听懂的形容回答,“地位不如奴仆的外室子,凭借出色的能力继承家业、发扬光大,几乎做到对利润最大的市场,形成绝对的垄断。”

    然后被无法接受摇钱树降级为饭碗的疯子反扑,变成太子殿下。

    岑威虽然没有相信太子状似真诚的胡言乱语,但是有些事,太子不愿意透露,他也没办法强求,总不能强行逼迫太子开口。

    他有预感,如果他这么做,看似无害的太子会立刻朝他伸出锋利的爪子。

    “利润最大的市场是什么?”岑威虚心求教,试着在太子允许的范围之内,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唐臻哂笑,漫不经心的拒绝岑威的探究,“那是上辈子的事,孤怎么可能记清细节?”

    利润最大的买卖,当然是军需。

    除了极少部分屹立山巅的存在,有底蕴和心气,从源头杜绝任何被掐脖子的可能性,大部分都会选择直接花钱,远比投入完整的产业链更经济实惠。

    等到手头的东西不再新鲜,市场中又有更高级的设备。

    他们通常会将存货折价卖给地位更低的人,然后再添些钱买入当前最高等级的设备。往往只需要按照固定的周期稳定投资,就能维持非常体面的地位,性价比极高。

    可惜现在是冷兵器时代,唐臻最熟悉的旧生意只能是个虚无的梦。

    诸如软甲重盾、刀枪剑戟之类的东西。先不考虑唐臻是否能琢磨出来正确可行的改进方案,只说这些军需对战场的影响,肯定远远不如唐臻上辈子经营的生意。

    因为在这个时代,批量制作新的盔甲和武器,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支持,更改原有的制式更是任重道远。

    期间出现任何差错,哪怕仅仅是走露风声,都有可能为唐臻带来难以预估的风险。

    即使他能够克服所有困难,掌握有效更新军需的核心技术,也不会从此否极泰来、万事大吉。

    唐臻下一个需要面临的难题是找不到买家。

    首先,他没有足够的资源和力量支撑,无法直接卖成品。

    其次,这个时代的所谓核心技术,肯定瞒不过工匠。

    稍有不慎,闹出今日卖给对方武器,明日对方就大张旗鼓造反的笑话,岂不是贻笑大方?

    既然如此,又何必拘泥于过去。

    岑威拿唐臻明目张胆的敷衍没有办法,提醒道,“我虽然不善于经营之道,但却知道,惯常混迹于下九流的人鲜少被世俗的眼光束缚,殿下小心被鸟儿啄伤眼睛。”

    无论太子迄今为止,对关于商贾之事的种种观念,确实如太子所言,是上辈子残留的天赋,还是有人秘密为太子献策。岑威都能从细枝末节之处,看出献策之人的野心和贪婪,但是他愿意为巨大的利益铤而走险、与虎谋皮。

    这既是他对自己的自信,同样说明他骨子里并不像表现出的那般温和。以小博大的劣根性,始终藏在谦和的外表之下。寻常时安然无恙,只为最迫切的需求雷霆出击。

    岑威完全不介意即将面对的风险,但他不想看到太子被深受信任的人背叛。

    他知道太子想要承担责任,必须成长。

    可是人不能还没学会走路,先尝到因为跑步摔倒的痛楚。

    唐臻非常赞同岑威的话,险些将其视为知己。

    接连给岑威、陈玉等,出主意的那个人,岂止是鲜少被世俗的眼光束缚?

    简直肆无忌惮、不择手段、黑心冷肺

    唐臻嘴角的笑意渐浓,因为这份赞同,难得多出几分耐心,语气中含着说不出的无奈,“你为什么不肯相信,孤有这样的天赋?”

    “难道你第一次带兵获胜之前,能在穷乡僻壤的得到名师教导,十几年通读兵书?有多少出身武将世家的小公子,带兵打仗,拍马也比不上你,可见你天生就会做将军。”他以此类比,得出结论,“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接受,孤天生就是个黑心商人?”

    岑威不知不觉间眉头紧皱,缓慢却坚定的否认,“不,殿下的想法,有失偏颇。”

    唐臻虽然觉得岑威的表情很有趣,依稀能猜到,对方正在因为他精准形容自己的词语生出类似怜悯的情绪?但是他并不会因此感动。

    他甚至有些不知好歹的觉得,岑威帅不过三秒。

    所谓仁义道德,只是弱者为更好的生存做出的伪装。

    敢于卸下武装,面对真正的自己,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既能彰显实力,又映证强大的内心,这才是所谓的人格魅力。

    唐臻清澈的瞳孔中冷漠与倨傲交织,忽然意识到,如果按照他上辈子的年纪算,岑威比他小十岁,毛都没长齐。

    终究还是太年轻,难以逃脱凡尘俗世的束缚。

    “殿下!”岑威的语气忽然变得严肃,“我如果生在太平盛世,祖父是在村中备受尊敬的大夫。父亲和叔父勤劳能干,不仅能伺候好庄稼,还会在农闲时找其他能做的事补贴家用。母亲和姨母会做些不算精细的绣活,在村子里,同样是不小的进项。我是独子,只需要交很少的钱财就不必服役,想来家中不会因此吝啬。”

    “如此,我和父亲最大的苦恼,应该是选择安心留在村子,还是去县城闯闯,竭尽所能带家人过更好的生活。哪里还有什么龙虎少将军?”

    如果没有意外,他平凡的一生中,受到的最真诚的称赞,仅仅是身高体壮,吃苦耐劳。

    没有所谓的天生将军,自然也不会有天生的黑心商人。

    唐臻目光悠长,虽然依旧与岑威对视,眼中的神采却没聚集在岑威的脸上,似乎正在顺着他的话,凭空想象太平盛世中的普通村民。

    岑威忽然觉得这样的画面有些熟悉。

    他来到京都,最关注的人无疑是太子殿下。

    如果传闻中的太子是已经彻底没有希望的枯枝,他真正见到的太子就是伪装成兔子的狐狸。只是表面乖巧,心里全都是坏主意。

    每当太子光明正大的发呆,他都理所当然的认为太子在琢磨如何使坏。

    如今看来却是他误会了太子,太子的发呆,真的是在走神。

    岑威几不可见的叹了口气,轻声唤道,“殿下?”

    “嗯?”唐臻立刻回神,眼底的冷漠略有消融,态度也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起码不会再因为岑威自以为是的安慰心存嘲讽。

    年轻人,难免浮躁,既然岑威没有恶意他默念和气生财,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打定主意,无论岑威想要说什么。只要无意冒犯,他就大度些,不与对方计较,随口附和几句。

    因为肉眼可见的生疏,短短几句话,岑威数次停顿,“殿下天潢贵胃,何必以商人自贬?过去发生的种种事,皆非殿下的过错。即使殿下曾因重压做出至今依旧难以忘却的事,如今也来得及弥补遗憾。”

    唐臻垂下眼帘,遮掩其中恍然大悟的色彩,按照原本的打算应付岑威,“你说得对。”

    原来岑威是因为商人属于下九流,用来形容天生身份高贵的太子,无异与指着人的鼻子骂最狠的脏话,所以非要否定‘太子是黑心商人’。

    岑威眼中闪过懊悔,数次欲言又止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能感受到太子的态度在短短的时间里,发生巨大的改变,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或者哪个字说错,导致太子突然变成平时的模样,仿佛喜怒哀乐皆不过心,只是个精致的傀儡。

    这副样子只能骗刚进京的岑威。

    如今他已经知道,这代表太子没有余地使坏、不想动心思、懒得理会别人。

    小书房毫无预兆的恢复宁静,两人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良久之后,岑威眼中的懊悔彻底被无奈取代,识趣的开口,“臣先行告退,趁天色尚明回府中收拾几件行李,以便在东宫留宿保护殿下。”

    唐臻点头,随口道,“你先去福宁宫,找程守忠要令牌,孤特允岑戎入宫不必通报。”

    经常入宫的人,如李晓朝、燕翎,走宫门如走城门,根本就不会有人特意阻拦。东宫的伴读也被默许,有自由出入宫禁的权利。

    既然如此,也不差再多个能给岑威通风报信的岑戎。

    毕竟岑威消息灵通,唐臻或多或少都能得到些便利。

    “谢殿下。”岑威没等到唐臻的回答,悄无声息的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感受到刺眼的阳光透过门缝照在脸上,唐臻下意识的抬起手遮挡。

    “我不后悔。”他没头没尾的开口,像是完全不在意,半只脚已经踏出房门的人是否能听见他的话,“没有后悔的事,更不会有值得至今依旧难以忘却的事。”

    岑威的动作几不可见的凝滞片刻,然后若无其事的走出小书房,不小心忘记被他推开的房门,大步流星的离开。

    直到走入狭长的宫巷,他的脚步才逐渐缓慢,神色复杂的回头凝望。

    站在这个位置,刚好能将半边已经彻底融成黑色废墟,另外半边却依旧玉砌雕栏的东宫尽收眼底。

    岑威无意识的挪动脚步,很快就找到只能看见玉砌雕栏的角度。

    谁能想象得到,如此桂殿兰宫,竟然仅剩一处能完美遮挡缺陷的地方。

    无论岑威向左还是向右,只要稍有挪动就能看见琉璃瓦边缘的焦痕。

    忽然一阵微风吹过,尚未彻底消散的焦木味道再次扩散。

    即使站在最完美的角度,岑威也无法再仅凭视觉自欺欺人。

    因为岑威的粗心大意,唐臻不得不面对,顺着大开的房门,洒入小书房的日光。他固执的守着软塌,任由阳光烘暖全身也不愿意挪动。

    胡柳生和沈风君的冲突,除了见血之外,几乎没有超出唐臻的预期。

    如果没有人故意介入,接下来不短的时间里,沈风君都会落于下乘。

    唐臻有这样的猜测,并非因为沈风君的靠山不如胡柳生,实乃光脚不怕穿鞋,水鬼无所畏惧。

    胡柳生如果不自救,不仅自身会因为施承善的失踪成为最佳替罪羊,正因红莲贼子频频受到各方谩骂的贵州巡抚也难辞其咎。

    他先是投奔燕翎,反咬已经亡故的施承善和三省总督。

    现在又格外针对沈风君,可以看做借此提醒所有人,红莲贼子虽然是贵州特产,但是他们能顺利在破秋日到达京郊,少不了湖广布政史沈思水睁只眼、闭只眼的纵容。

    感受到指尖逐渐灼热的温度,唐臻立刻换只手遮阳。

    如今至少在明面上,陈国公、三省总督和沈思水皆派子侄来京都,皆是为依旧被李晓朝软禁在后宫的沈贵妃,端妃和敬妃。

    破秋日毫无预兆发生在后宫的动乱,才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三位‘诸侯’,在这次京都发生的变故中,需要面对的最大危机。

    至少三选一,怎么撕?

    沈风君会不会因为胡柳生的恶行,倒向三省总督,劝说沈贵妃和敬妃共同指认端妃?

    燕翎如果真的有所改进,应该不会无动于衷。

    还有尚未抵达京都的齐黎和施乘德,又会带来什么改变。

    唐臻脑海中的念头非但没变得清晰,反而越来越纷乱。

    涉及到这件事中的人太多,每个人都有隐瞒的底牌,哪怕是蝴蝶煽动翅膀,都有可能导致情况彻底反转怎么分析?

    他放下手掌,目光幽幽的看向被日光照成金黄色的地面,不得不承认,岑威的话并非过眼云烟,终究还是影响到他的心情。

    上一个影响他的心情,令他动怒的人还是施承善。

    在日光中昏昏沉沉,彻底陷入浅眠的前一刻,唐臻成功的说服自己暂时原谅岑威的冒犯。

    毕竟他还没从岑威的手中拿到应得的分红。

    况且呵,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未必有坏心?

    经历两辈子,向来都对这句话嗤之以鼻的唐臻,竟然因为已经二十一的岑威,对这句话的合理性生出怀疑。

    守在院子里的程诚,见小书房的门始终敞开却始终见不到太子的身影,终究没能按捺住担心,小心翼翼的从门外探头。

    见到闭眼沉睡的太子,他非但没有因此放心,反而更加纠结。

    关门?

    日光被隔绝,正酣睡的殿下会不会惊醒。

    不关门?

    殿□□弱,如果因梦中吹风病倒,叔父岂不是要打死他。

    沈风君与专门出城迎他的胡柳生,言语不和、拳脚相向的事,意外的没在京都掀起任何波澜。

    哪怕是坊间传闻也更好奇,刚入京的沈风君与半年前入京的龙虎少将军是什么亲戚。

    因为岑威有先见之明,躲入宫中,沈风君和沈婉君赶到京都岑府,只看到满脸不高兴的苏迪雅和笑容和煦的岑戎。

    小夫妻早就商量好对策,苏迪雅负责骂人,岑戎负责劝架,没有长辈在,沈风君和沈婉君都别想留在京都岑府。

    数月不见,苏迪雅再见沈婉君,再也没有自行惭愧,患得患失的心思,“以后沈妹妹在外行走,不仅是湖广沈家的嫡长女,龙虎少将军的妹妹,还是寿康郡主的妹妹,高兴吗?”

    此话一出,沈风君和沈婉君的脸上都浮现明显的尴尬。

    他们当然知道这件事,但是进京匆忙,没来得及为苏迪雅准备贺礼。

    岑戎笑着打圆场,对两人道,“你嫂子最疼人,以后在外面受委屈,只管说你是郡主的妹妹。”

    夫妻两个也不管生硬不生硬,每句话都有一个郡主,沈婉君只能顺势恭喜苏迪雅,称贺礼压在随行的马车中,隔天才能整理出来。

    苏迪雅望着沈婉君脸上温婉端庄不失亲近的笑容,忽然觉得无趣的厉害。即使她是郡主,能完全融入沈婉君梦寐以求的岑家,依旧会被沈婉君衬托成乡野村姑。

    心灰意冷之际,她下意识的看向身侧,正对上岑戎含笑的眼睛,心中始终不曾释怀的委屈忽然消散的干干净净。

    比不过就不比。

    她只需要撵走沈婉君。

    再次看向温婉大方,几乎完美的沈婉君,苏迪雅眼中不仅没有嫉妒,反而含着同情,直白的问道,“你们可找好落脚的地点?”

    这么聪明的姑娘却想不通最简单的道理。

    岑壮虎欠债心虚,依旧不会对沈夫人打压岑二娘的举动坐视不理,难道岑威会眼睁睁的看着,有人欺负兄长的发妻?

    归根结底是沈家人站的太高,眼里只能看得见龙虎少将军,其他人在沈家人眼中只配有个称呼而已。

    沈风君和沈婉君显然没想到,苏迪雅会对他们摆郡主的谱,即使言行立刻做出改变,没有任何拖沓的迹象,脸上也难免带出几分不快。

    可惜没人在乎。

    他们越不高兴,苏迪雅越高兴,岑戎心里只有弟弟和妻子,自然也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可怜外人。

    岑威出宫之后,没有直接回岑府,先去找陈玉。他希望陈玉也能在破秋日的数个案子有结论之前,暂时在东宫小住。

    陈玉艰难的按捺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好’字,试探道,“岑兄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在京都暂时停留的人会越来越多,殿下又刚经历过生死之难,我等身为太子伴读,理应为君分忧。”岑威从袖袋中取出巴掌大的诡异金属放在桌上,“我怀疑殿下的身边,有反贼的内应。”

    事到如今,京都的人心知肚明,破秋日的种种骇人听闻之事,至少有超过两个不同立场的团体同时参与其中。

    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岑威选择了个相对安全的词语。

    陈玉眼中闪过厉色,双手捧起桌上的金属仔细研究,形似弯刀,边缘处薄如纸页,“岑兄有何高见?”

    他只能看出这是暗器。

    “去岁,瓦刺在长城外列阵,挑衅陈国公。陈国公亲自领兵出战,杀退瓦刺,为了震慑异族,亲自率领部将砍下所有俘虏的人头,挂在城墙之上,告慰牺牲的将士在天之灵。”岑威指向半月形状的暗器,“瓦刺出征,向来少不了鞑靼的身影,城墙上的人头,至少有五分之一属于鞑靼。”

    “那段时间,我秘密从陈国公的部下手中高价买了批废铁,其中就有与这一模一样的暗器。我哥看它别致,特意花费了些功夫,追查它的来源。”

    “你是说,这与鞑靼有关?”陈玉面露沉思,忽然想到他追查太子中毒的源头,证据曾经指向北地。

    当时他满脑子都是陈国公,即使有人提醒他,北地还有异族,他也像着魔似的不肯从陈国公府移开视线。

    然而没过多久,原本的线索就峰回路转,一路南下,指向两广。

    利器终究是利器,陈玉走神的功夫,忽然觉得手指隐隐作痛,垂目看去,指腹多了条细细的血痕。

    疼痛使他清醒。

    陈玉压下心间繁杂的思绪,探究的看向岑威,“你为什么与我说这些?”

    岑威从陈玉手中收回半月形的暗器,语气平淡,难以分辨喜怒,“因为殿下信任你。”

    “我觉得殿下更信任岑兄。”陈玉不肯承认与唐臻的默契,故意恭维道,“殿下素来不爱亲人,岑兄刚成为伴读半年就能常伴殿下左右,可见殿下对岑兄的看重。”

    “是么?”岑威忽然抬起眼皮,精准的捕捉陈玉尚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意味深长的道,“既然殿下这么信任我,为什么怜悯异族奴隶,特意趁破秋日的乱象放走他们的时候只想到你?”

    陈玉的目光颤了颤,咬牙保持冷静,“我不知道!岑兄切莫无中生有。”

    岑威的脸色丝毫未变,从容的开口,“黎秋鸣,在四川省思南府拦截、小红,在广东省大名府拦截、小菜”

    随着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和地名从岑威口中说出,陈玉额角的冷汗越来越多,再也不敢有任何侥幸的心思。

    这一刻,他非常痛恨自己的妇人之仁。

    为什么在太子殿下改变主意,决定留在京都之后,怀着侥幸的心思,没有对已经提着异族奴隶离开京都的暗卫下达灭口的命令。

    岑威竟然能找到他们。

    陈玉勉强稳住心绪,直勾勾的望向岑威,哑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第74章 二合一

    “我只是不希望有人威胁到太子殿下的安全。”岑威坦然回视陈玉的目光。

    陈玉眼中浮现狐疑,正想追问,又听见岑威的解释。

    “如果殿下几十年前的乱象重现,没有人能独善其身,龙虎军如何休养生息?”

    这个理由委实令陈玉找不到破绽。

    况且岑威只是拿出铁证,然后告诉他,他与太子故意表现出的疏离,已经被识破。岑威既没有探究,他为什么能得到太子的信任,也没有以此为把柄,威胁他必须做什么。

    主动权尽数掌握在岑威的手中。

    陈玉能做的事,只有保持沉默,尽量在避免惹怒岑威的情况下,观察对方真正的意图。

    “岑兄说的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面露苦笑,聪明的避开与自身相关的疑惑,免得在不知不觉中透露更多的信息,指着岑威手中的半月形暗器问道,“破秋日的哪件事,有鞑靼参与的痕迹?”

    岑威主动拿出半月形状的暗器,本就是打算借陈玉的口,向太子透露些消息,自然不会中途反悔。

    这种半月形的暗器来自比鞑靼更遥远的游牧民族,他们只与鞑靼交易,通常不会涉足瓦刺活跃的范围。但是暂时无法肯定,这枚半月形暗器究竟来自鞑靼还是瓦刺。

    因为鞑靼和瓦刺之间的关系时好时坏,背地里的秘密交易,连陈国公都没办法尽数洞悉,岑戎调查的时候也只能连蒙带猜。

    能够确定的是半月即使在鞑靼也非常难得,等同荣誉和赞美,对草原民族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岑威拿出腰间的另一枚半月,这是岑戎从北疆军废弃的盔甲中找到的那枚。同样是巴掌大小却很难看出是半月的形状,自上而下,遍布凹凸不平的痕迹,依稀还能看到细小的豁口,看上去就像是从软甲上脱落的铁片,完全与岑威右手中的半月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怪不得会混在废弃的战甲中,落入龙虎军之手。

    “如果没有特殊原因,半月绝不会出现在中原。”岑威示意陈玉比较两枚半月,低声道,“这是破秋日,我在东宫已经烧毁的偏殿中找到。”

    只有两种可能。

    草原异族亲自参与,后宫突如其来的动乱和东宫纵火。

    有汉人被草原异族委以重任,不慎将作为信物的半月落在东宫。

    可惜那日的情况过于混乱,如同曾备受太子宠爱的异族奴隶悄无声息的消失,许多在东宫伺候的宫人也从此不见踪影。

    想要获得更多的线索,只能隐身暗处,静观其变。

    只要丢失半月的人还活着,肯定会再次出现。

    岑威将在东宫找到的半月留给陈玉,意有所指的道,“这个留给你,算是我的诚意。”

    陈玉望着岑威的背影,数次欲言又止,终究没有说出任何追问的话。

    他很清楚,这场突如其来的‘交心’并不公平,从头到尾,主动权都在岑威的手上,完全是岑威想要让他知道什么就透露什么信息。

    可是这样的坦诚公布,又有什么意义。

    只要不是孟长明那样的疯子,怎么可能在完全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之后,依旧能发自内心的笑得出来?

    某个瞬间,陈玉清晰的认识到,程锋说他蠢笨,并非是故意磨练他的心性。

    在京都,他已经遇见太多琢磨不透的人,孟长明、太子、岑等等!

    陈玉的脑海中忽然有灵光闪过,眼睛眨也不眨的凝视在日光中,美丽的如同银色泉水的半月。

    岑威知道太子对他的信任,所以愿意将这枚半月和在破秋日的发现告诉他,以此表达诚意。

    只要将重复出现的多余之人去掉,逻辑就会变得通顺。

    岑威想向太子表达诚意,只需要传话的人长嘴,不需要传话的人长脑子。

    陈玉面露苦笑,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因此生气。

    直到听闻岑威离开陈府,径直前往梁安的住处,陈玉才彻底放下困惑,吩咐仆人去整理他的衣物。

    相比梁安,他似乎也没必要太在乎,岑威是怎么看待他。

    毕竟岑威想要说动他心甘情愿的跑腿,至少要拿出些实际的东西来,想要说动梁安呵。

    宫门落钥之前,陈玉带着藏在胸口的半月进宫,在回廊处看到站在亭中朝他招手的太子。

    “殿下?”他满脸诧异,受宠若惊。然后听见太子对他说,“沈风君和沈婉君有没有在岑府抓到岑威?”

    陈玉脸上的笑意立刻凝滞,万万没想到,会在短短的时间之内,经历第二次自作多情。

    太子不是听闻他进宫的消息,特意出来迎他,只是想从他口中听岑威的笑话。

    他面无表情的摇头,清晰的捕捉到太子眉宇间的失望。

    “岑威出宫之后先来找臣,又去寻梁安,也许没有归家的打算。”陈玉深深的吸了口气,语气无悲无喜,颇有看破红尘的淡然,“沈风君与沈婉君没在岑府逗留多久,据探子回报,两人离开的时候脸色格外难看。”

    唐臻闻言,摇了摇头,暗道沈风君和沈婉君不行。

    没了沈思水和沈夫人的帮助,沈婉君竟然连岑戎那关都过不去,即使人在京都,恐怕也难以向岑威施压。

    陈玉沉默许久,终究没能忍住好奇,轻声问道,“殿下为何如此关心沈风君兄妹与岑府的交集?”

    虽然时常传出岑壮虎和沈思水不合的消息,但是沈夫人始终在河南拥有非同寻常的地位,所以陈玉从来不相信沈思水和龙虎军的同盟,会在短时间内发生变化的传闻。

    唐臻扬起嘴角,笑着道,“我在等鹬蚌相争,可惜”

    他想要收获鸟的感恩,总不能因为鱼不争气,直接将鸟的翅膀折断扔进水里,人为导致鹬蚌相争。

    陈玉也面露微笑。

    很好,他依旧听不懂,太子殿下也不像愿意解释的意思。

    趁着东宫只有他和太子,陈玉拿出半月,只字不漏的将岑威与他的对话告诉太子。

    说话间,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唐臻危险的举动,陈玉大惊失色,“殿下!”

    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在半月最锋利的位置划过,白皙细腻的皮肤竟然只留淡淡的淤痕,转瞬即逝,仿佛从未出现。

    陈玉的惊呼戛然而止,下意识的握紧右手,不久前被划伤的指腹立刻传来连心的阵痛,像是在无声嘲笑他。

    唐臻发出声轻笑,手指灵巧的翻飞,连带着手中的利刃在日光的余晖中映照出橙红色的光花,美丽至极。

    陈玉并非只关心读书的呆子,他知道暗器远比刀剑危险,因为小巧,反而更容易打磨淬炼,往往也需要更精准的控制。

    暗卫用刀剑对抗士兵,至少能抵挡片刻,运气好,说不定还能逃命。

    士兵用暗器防备暗卫,通常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已经彻底闭上眼睛。

    太子

    没等陈玉问出心中的疑惑,唐臻手心的光花已经悄无声息的消失,他起身整理袖口几不可见的褶皱,眼底的光芒彻底被夕阳晕染成浅淡的金红。

    “告诉他,孤喜欢这份赔礼。”

    直到唐臻的背影彻底走远,陈玉才恍然回神。

    什么赔礼?

    理智告诉他,太子应该是对岑威主动提供的消息满意。

    毕竟以目前的情况看,能得到龙虎少将军的支持,非常有益于太子在接下来的纷乱中独善其身,不被陈国公或三省总督的意愿裹挟。

    但是名为直觉的存在,这次的声音却振聋发聩。

    以至于陈玉明知道不理智,依旧不打算改变看法。

    太子分明是喜欢半月!

    戌时三刻,岑威与梁安凭腰牌进宫。

    翌日巳时,沈风君携沈婉君在宫门求见太子。

    面对难得没有将宫门当做城门的老实人,唐臻却无情的拒绝,声称身体抱恙,等施乘德和齐黎也进京,再在宫中设宴,共同为他们接风。

    沈风君也没过多纠缠,退而求其次,要求羽林卫替他向岑威传话,称沈夫人远在河南,难免惦记岑威,嘱咐他和妹妹给岑威带话。

    向来最怕麻烦的梁安被岑威收买,主动去宫门应付沈思水和沈婉君,从头到尾,只有一句话。

    ‘岑兄保护殿下,走不开。’

    陈玉还记得太子说过想要做渔翁的话,难得愿意主动与梁安去同个地方,默默观察沈风君和沈婉君的反应,打算助他们一臂之力。

    可惜两人根本就没给陈玉暗中使坏的机会,轻而易举的在梁安的拒绝中退却。

    梁安敏锐的从陈玉风轻云淡的表情中察觉到遗憾,满脸疑惑的问道,“你喜欢沈姑娘?”

    除此之外,他委实想不到陈玉不高兴的理由。

    毕竟今日是陈玉主动要求跟着他,他又没惹陈玉。

    “胡说什么?”陈玉闻言,顿时忘却没能帮助太子殿下的遗憾,对梁安怒目而视。

    梁安却满脸不服气,不满嘟囔,“没被戳到痛楚,你生什么气?”

    陈玉被气得笑出声,已经不知道是气梁安胡说八道,还是在气明知道梁安脑子有问题,还要与梁安置气的人。

    为了少生些气,他转身就走。

    偏偏梁安又追上来,满脸兴奋的道,“你是不是担心岑兄与沈姑娘有婚约的坊间传闻,所以才不敢对沈姑娘表达好感?没关系!岑兄说他不喜欢唔唔唔!”

    “闭嘴,蠢货!”陈玉捂住梁安的嘴,终于忍无可忍,咬牙切齿的在梁安耳边骂人。

    万一从梁安口中传出他喜欢沈婉君的风言风语,岑威又趁机在人前表现大度,彻底与沈婉君撇开关系,殿下还怎么做渔翁?

    岑威等人在宫中留宿的消息,很快就引起李晓朝等人的留意。仅过半日,燕翎和胡柳生就带着行李赶到东宫,美名其曰,保护太子的安全。

    用晚膳时,孟长明牵着他的小雪驴出现,目光幽幽的凝视唐臻,像是在通过唐臻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

    东宫被烧毁大半,尚且完好的房屋有限。想要容纳这么多人,只能两人住在同处。

    燕翎和胡柳生正亲如兄弟,自然不会嫌弃彼此。

    孟长明牵着他的驴,非常有自知之明,“我和驴住。”

    剩下岑威、梁安和陈玉面面相觑,岑威主动开口,“我在外行军打仗,什么地方都住过,去和羽林卫挤挤”

    陈玉立刻打断岑威,“我去和羽林卫挤!”

    岑威摇头,平日练武和习惯风餐露宿不同,陈玉再怎么不挑也是锦衣玉食长大,恐怕只住两日就要苦不堪言。

    “我幼时经常在渔船过夜,羽林卫住的地方再差,也不会比不上渔船。”陈玉依旧坚持。

    梁安左看看,右看看,迟疑着开口,“要不我去和羽林卫的兄弟共住?”

    岑威和陈玉转头看向他,同时陷入沉默。

    唐臻看够热闹,终究没让梁安去和羽林卫挤。

    他依次打量三人,突然看向孟长明,“你的驴也要睡床?”

    孟长明冷哼,抱住小雪驴的脖子,“小雪可以和我住在一起,你问他们,谁愿意和我住。”

    岑威正要开口,陈玉和梁安同时拉住他的手腕,瞪向对方。疯狂示意对方识相些,赶紧去与孟长明同住。

    唐臻不动声色的打量心不在焉的燕翎和胡柳生,忽然想到个好主意,兴致盎然的道,“既然你们三个人中多出一个,那孤带他去福宁宫住。”

    此话一处,原本心不在焉的人立刻回神,纷纷看向太子。

    “殿下?”

    唐臻故做迟疑的颦眉,叹息道,“只带一个人,父皇应该不至于怪罪孤。”

    岑威移开与唐臻对视的目光,玩笑道,“反正东宫不缺我住的地方,让他们抓阄吧。”

    话毕,他从腰间的荷包中取出两枚大小不同的银元宝,分别藏入双手,示意陈玉和梁安选,谁选的银元宝略重,谁陪太子去福宁宫。

    陈玉直勾勾的盯着岑威的双手,心跳声越来越快。

    福宁宫

    他做梦都想去的地方。

    那曾是小侯爷和父亲最向往的地方。

    如果选错

    梁安反而没有那么多顾虑,不久前,他亲眼见过昌泰帝,至少能确定昌泰帝没有因为破秋日遭遇不测。

    不过能面圣的机会,谁也不想错过。

    他率先走近岑威,猛地抬起拳头朝岑威的面门锤。

    岑威不慌不忙的侧头抬手,轻而易举的夹住梁安的手臂。

    同时长腿横扫,第一时间没能撼动梁安的底盘,又给梁安借着手臂的力道悬挂、抬腿猛踢的机会。

    梁安没料到岑威突然抬手甩臂,幸亏他手上的力道足够稳固,能够抓紧岑威,才能避免被甩飞的惨状。

    这次岑威没再给梁安任何机会,不等梁安落地,他又变换力道,甩着梁安狠狠的砸向地面。即使梁安已经在空中卸去力道,砸在地上的声音也令在场没见过这种阵仗的人脸色发白。

    岑威的膝盖虚压在梁安胸口,语气暗含威胁,“你是不是忘了,如果选中偏轻的银元宝,至少接下来的半个月都要和我同住。”

    梁安挨了顿揍,肉眼可见的乖巧,笑嘻嘻的道,“我只是与岑兄闹着玩,选好了,我就要这只手里的银元宝。”

    他晃了晃依旧抓在手中的上臂。

    燕翎这才发现,经过刚才的变故,岑威的两只手竟然始终保持握拳的姿态,没有改变。

    岑威顺着梁安的意思展开手掌,然后又示意陈玉向前,伸出另一只拳头,缓缓展开。

    梁安发出声欢呼,得意的看向陈玉。

    他选中的银元宝,肉眼可见比陈玉的那枚大半圈。

    接下来的半个月,不必担心夜里做噩梦了。

    陈玉咬紧牙关,忍住脱口而出的不公平。

    凭什么梁安先选?

    他也没答应岑威的提议!

    不能说,说出来,至少孟长明会怀疑他,为什么如此激动。

    岑威拉着梁安起身,忽然道,“陈玉去福宁宫,你这么高兴做什么?难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想要趁我放松警惕的时候动手。”

    梁安的笑声戛然而止,难以置信的看向岑威,“明明”

    岑威将两枚银元宝,同时放入梁安的手中。

    “大的重量轻,小的重量反而更沉。”岑威眼含笑意的凝视梁安,解释道,“因为这批银元宝有问题,我才会刚好将其带在身上。”

    如果陈玉选中个头比较大的银元宝,在场的众人会默认陈玉赢得去福宁宫的机会。

    可惜陈玉没选中,只能委屈梁安认赌服输。

    第75章 一合一

    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梁安和他手中的两个银元宝上,胡柳生却隐秘的看向身侧的燕翎,“世子?”

    昌泰帝越深入简出,轻易不愿意见外人,能见到昌泰帝的机会就越难得。如果能得到昌泰帝的青睐,哪怕仅仅是排在程守忠和李晓朝的后面,也能从中得到数不清的好处。

    只是胡柳生明白,他即使能看到好处也未必有命享受,就像是现在的陈玉,好运砸到头上,依旧要看别人的脸色。

    燕翎眼中的晦涩明暗交错,最后尽数化为警告。

    让陈玉在他的嘴边抢到这块肉,虽然不是燕翎想要看到的画面,但是他的目光状似无意的在岑威和孟长明的身上扫过。

    这个结果,终究不是最差的局面。

    贸然发难,如果引起陈玉不顾后果的抵抗,反而会影响接下来的大事。

    陈玉有幸住进福宁宫,像是巨石落入海面,虽然能够掀起涟漪,但也仅此而已。

    分好住处,唐臻立刻表现出疲态,借口前日着凉,御医嘱咐他不能劳累,带着陈玉离开。

    他用脚指头也能想到,孟长明和燕翎、岑威同时存在的地方,不可能长久的保持平静。除非孟长明和燕翎之间,至少有一个人忽然修身养性,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否则岑威无缘无故的被牵连,肯定不会哑口无言的吃闷亏。

    与其指望这个,不如指望那头蠢驴能拴住孟长明,顺便封印孟长明的嘴,更不用说他们之中还有个专门挑事的胡柳生。

    从前施承善那么暴躁易怒,肯定少不了胡柳生的推波助澜。

    再算上梁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巨力怪啧。

    唐臻忽然停下脚步,看向身侧难掩笑意的陈玉,眼中浮现淡淡的怜爱。

    “殿下?”

    即使沉浸在难以置信的喜悦中,陈玉也没忽略唐臻,他面带疑惑的看向对方,隐约察觉到违和,可惜说不出具体哪里违和。

    “嗯”唐臻移开视线,嘴角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从明日起,孤要在福宁宫中养病,你每日来告诉他们孤的近况。”

    齐黎和施乘德到达京都之前,他不打算再露面。

    陈玉心不在焉的应声,终究还是没能彻底沉住气,问道,“父亲说福宁宫的后殿中有个半人高的木马,最初是烈宗亲手为爱子所制。”

    然后成为所有福宁宫中的少年心里特殊的荣耀,小侯爷和程锋都曾有幸得到这份荣耀。

    这对执着于追逐父辈脚步的陈玉来说,如同悬挂在毛驴前面的胡萝卜,从某种角度看,几乎是本能的向往。

    唐臻懒洋洋的应声,“你想玩?”

    他向来不能理解名为情怀的无用之物,那个木马在他心中唯一的价值,仅仅是昌泰帝曾经的玩具。可惜在他第一次见到那个木马之前,已经有数不清的人令木马沾染上陌生的气息。如今再多陈玉一个

    唐臻目光沉沉的凝视陈玉,希望对方能识相些。

    然而陈玉完全没有理解唐臻的意思,眼中的迫切几乎溢出眼眶,“谢殿下、唔?”

    忽然被捂住嘴的陈玉面露不解,正想挣扎,忽然听见他最厌恶的声音,身体顿时变得僵硬。

    李晓朝得知从陈玉开始,太子的伴读和燕翎、孟长明依次以保护太子为理由住进东宫,本想立刻来看望太子,可惜琐事缠身,不得不先调整各处布防。

    姓沈的小东西身边颇有几个能人,险些在京营的严防死守之下,消无声息的潜入软禁沈贵妃的宫殿。

    不仅如此,对方的赔礼也很有趣。

    以至于李晓朝大发善心,睁只眼闭只眼,允许沈家的姑娘混在宫人里,亲自与沈贵妃碰面。

    接连为破秋日导致的各种的波折忙碌,非但没有令李晓朝显得疲惫苍老,反而让他像服用能够返老还童的神丹般,比风平浪静时更添几分名为运筹帷幄的容光。

    “殿下可是要回福宁宫?”他停在唐臻的去路上,笑道,“幸好臣是快马进宫,否则今日恐怕难以见到殿下。”

    唐臻飞快的扫过满脸空白的陈玉,终于想起,他始终忘记询问,陈玉为什么对李晓朝有那么明显的敌意。

    他绕过陈玉,停在距离李晓朝仅有五步的位置,略显疏离的开口,“大将军?今日怎么有时间进宫。”

    自从破秋日之后,李晓朝和燕翎都顾不上他,唐臻也恰到好处的疏远这两个人。意在提醒对方,太子不是小猫小狗,只要吃点好处就会记住味道,无怨无悔的在原地,等待下一次投喂。

    如今看来,燕翎已经完全沉浸在破秋日的博弈中,满心满眼都是利用胡柳生,指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施承善,隔山打牛,矛头直指三省总督。

    太子已经不是他的首要目标,虽然还是愿意哄,但是态度远远没有刚返回京都的时候积极。

    李晓朝许久没露面,唐臻还没来得及做出试探。

    “破秋日的调查终于找到新的线索,我想立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殿下。”李晓朝言语间意有所指的看向陈玉,显然是嫌对方碍事。

    “真的?”唐臻面露惊喜,没等陈玉挣扎,他已经毫不犹豫的开口,“陈卿先去福宁宫,不必等孤。”

    李晓朝面露惊讶,他还没收到陈玉侥幸住进福宁宫的消息。

    陈玉在原地停顿片刻,沉默的朝两人行礼,低着头离开。

    “怎么样?有没有找到引起后宫动乱的幕后黑手?”唐臻深知,他只有一次主动询问的机会。

    李晓朝收回眺望陈玉背影的目光,不答反问,“殿下如何看待这件事?”

    唐臻的眼中盈满怒火,冷斥道,“必是心怀不轨之人,蓄意谋划此事,想要谋害父皇,孤”

    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李晓朝抬起来的手,唐臻顺势倒在地上打滚,不仅整齐的衣襟立刻因此变得凌乱,他眼底的信任也尽数化为失望。

    “大将军为什么要捂孤的嘴?是不敢承认,还是想要替幕后黑手遮掩?”

    李晓朝万万没有想到,向来性情温和,某些方面甚至能称得上是逆来顺受的太子殿下,竟然会突然表现出如此极端的情绪。

    他脸上浮现不被信任的痛楚,哑声道,“殿下怀疑我?”

    太子如同被火光灼伤,立刻躲开李晓朝的目光,心虚溢于言表。

    显然刚才的话仅仅是冲动之下的口不择言,并非他真正的想法。

    难以言喻的寂静彻底锁定狭窄的宫巷,随之而来的是太子的不安。

    再一次捕捉到太子闪烁的目光,李晓朝长叹了口气,蹲坐在满身狼狈的人身侧,以只有彼此才能听清的声音道,“如果殿下怀疑我,只需要一壶烈酒,一道口谕,臣绝无怨言。”“不!”太子猛地抬头,眼底除了心虚,还有尚未察觉的泪痕,“不,孤没有、不是、孤不是这个意思!”

    李晓朝低头看向紧紧攥着他衣袖的手指,数次开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直到手背上突然砸下豆粒大的‘雨滴’,他才陡然回神,无奈的开口,“臣什么都依你,怎么还要哭?”

    唐臻闻言,只管攥着李晓朝的衣袖落泪,尽情的发泄原主已经为数不多的情绪。

    如此,太子因为李晓朝的冷淡,理所当然的与李晓朝生出隔阂,然后又轻而易举的被李晓朝哄好。如同事先排练好的剧本般,发生在短短半刻钟之内。

    唐臻清晰的认识到,传闻中对太子爱屋及乌,予取予求的镖旗大将军,对太子的耐心甚至不如燕翎。

    燕翎无论有什么目的,起码肯哄太子,不会像李晓朝这样,频频下钩却吝啬撒饵,见到太子发脾气,立刻以死相逼啧,真是心狠。

    既然李晓朝不肯体谅太子,唐臻自然也不会怜惜李晓朝的焦头烂耳。

    在李晓朝名为安抚,实为诱导的声音中,他轻而易举的招出挑拨离间的人。

    胡柳生。

    第一次向燕翎卖胡柳生,唐臻尚且有些生疏。

    这次他格外老练,仅用一句话就将胡柳生卖的干干净净。

    不仅透露是胡柳生告诉他,年初太子的风寒实乃中毒,暗示骠骑大将军故意包庇凶手。唐臻还将胡柳生和燕翎的图谋,毫无保留的说给李晓朝。

    没办法,谁让他是可怜兮兮,只能指望骠骑大将军庇护的太子殿下?

    如今正值陈国公、三省总督和湖广布政史,轮番向李晓朝施压的关键的时刻。倘若李晓朝忽然发现,手中名为‘太子’的筹码有脱离掌控的预兆,肯定会不惜代价的增加对太子的掌控。

    正好用胡柳生和燕翎拖住李晓朝的注意力。

    此消彼长,李晓朝再怎么精力旺盛也是肉体凡胎,即使他天赋秉异,能够违背自然规律,他的手下也是凡人。加大对燕翎和胡柳生的警惕,自然会忽略其他方面,比如陈玉、比如梁安岑威树大招风,唐臻拉不住,也没打算伸手。

    白白送出这么多消息,唐臻怎么能甘心血本无归?

    李晓朝将他送到福宁宫门前,准备离开的时候,唐臻小心翼翼的问道,“破秋日的新线索?”

    这是李晓朝对他已经很久没有理会太子的解释。

    找到新线索,立刻来与太子分享,没来找太子的时候自然是片刻不停的为此忙碌。

    李晓朝面露复杂,伸手替唐臻整理因为在地上打滚散开的领口,低声道,“小心岑威。”

    唐臻面露惊讶,“岑威?”

    “京营日夜审问红莲贼子的活口,终于从数个地址中找到他们真正的据点。可惜我亲自带人赶去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只找到些不起眼的小东西。”李晓朝解释道,“其中一块价值非凡的玉佩已经能够确定来历,那是岑壮虎送给他的及冠礼。”

    唐臻挑起眉梢,眼中恰到好处的浮现惊骇。

    陈玉站在角落,遥望太子和李晓朝。未免引起李晓朝的注意,他只敢盯着照在地上的影子,眼底的晦涩逐渐浓郁。

    终于等到李晓朝彻底走远,陈玉迫不及待的迎上去,眉宇间难掩警惕,试探道,“大将军特意进宫,是不是有要紧事?”

    “嗯?还行。”唐臻随口敷衍半句,带着陈玉走进福宁宫大门。没等对方追问,他忽然转过头,似笑非笑的道,“你先告诉孤,为什么如此厌恶李晓朝。孤就告诉你,李晓朝刚才都与孤说过什么。”

    见陈玉面露犹豫,终究是抗拒占据上风,唐臻意有所指的道,“李晓朝说从红莲贼子招供的地方,找到某个人贴身的信物。”

    听闻此言,陈玉下意识的以为,太子口中的某个人是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反驳李晓朝的污蔑。

    可惜太子不愿意透露更多,态度冷淡绕开他,径直走向通往后院的回廊。

    “殿下!”

    陈玉眉宇间浮现坚定,立刻追上唐臻。

    第76章 一合一

    福宁宫内出现陌生面孔的消息,立刻传入程守忠耳中。

    即使陈玉在他眼中不算外人,程守忠也得走个流程,毕竟福宁宫并非世外桃源,该有的东西半点都不缺。

    只是大部分人都被程守忠憨直的外表欺骗,没想到他是个粗中有细的武将。他才能以退为进,完全掌握藏在福宁宫里自以为隐秘的细作。

    然而远远看见满脸严肃的唐臻和陈玉,程守忠的脚步却越来越迟疑,最后彻底停在看不见两人背影的拐角。

    太子殿下似乎没安好心?

    程守忠回想仿佛与太子遥遥对视的瞬间,眉宇间浮现困惑。

    他边觉得这样的念头来得莫名其妙,边听见心中名为退堂鼓的声音,越来越响亮。

    经历过破秋日的种种,程守忠不对不承认,他偶尔会觉得难以看透太子的心思,因为未知下意识的生出忌惮。

    这个发现令程守忠无时无刻不被愧疚折磨,下意识的躲着太子。

    他既怕太子敏锐的察觉到他的心思,因此伤心,又怕太子程守忠眼中浮现熟悉的茫然和困惑。

    害怕什么?

    程守忠固执的不肯承认,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只要是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殿下对陛下的依赖和向往,陛下同样对独子牵肠挂肚、满腔舐犊之情。

    程守忠相信,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陛下和殿下都不会视彼此为挡路石。

    唐臻远远见到程守忠迎面而来,特意在回廊处稍作等待,没见到程守忠的身影也没在意,理所当然的以为程守忠另外有要紧的事。

    他示意陈玉跟在身后,像是已经忘记不久前玩笑般的试探,漫不经心的道,“孤住在后面的正殿,你可以在左右侧殿中挑选住处,有什么短缺就去找程守忠。”

    陈玉心不在焉的点头,连眼角余光都没分给左右两侧的配殿,频频看向逐渐显露的正殿,想要与太子单独说话的心思溢于言表。

    唐臻不动声色的勾起嘴角,没有再故意为难陈玉,径直走向平日打发时间的暖阁。

    陈玉从不小看令他忌惮的人,他相信李晓朝能察觉到他的敌意,不可能对此置之不

    理。

    从前他不肯对太子说,为什么憎恨李晓朝。

    不仅是因为他十分清楚,在京都,他与李晓朝的地位有多悬殊,没有任何资格挑衅骠骑大将军。还有陈玉无法说服自己信任太子,尤其是与骠骑大将军感情甚笃的太子。

    如今陈玉依旧没有把握,太子会如何在李晓朝和他之间做选择,但他已经做不到,再眼睁睁的看着太子被卑鄙小人蒙蔽。

    他决定在太子因为李晓朝疏远他之前,先揭露李晓朝藏在儒将皮囊下,肮脏龌龊的心思。

    开口之前,陈玉捧着温茶,短暂的陷入沉思,然后慢吞吞的道,“殿下可还记得我的身世?”

    唐臻回忆片刻,“你的亲生父亲?”

    除了没用的善良,平平无奇的渔民。

    人生最值得被记住的时刻是年少遭遇海寇屠村,有幸被安定侯府的小侯爷救下,代价却是小侯爷的性命。

    陈玉眉宇间浮现明显的惊讶,压在肩头名为难以启齿的情绪顿时轻盈了些。

    这段往事不仅令他有幸成为程锋的养子,同样让他陷入无法对人言的愧疚和自责,总是忍不住去想,如果没有他的父亲,小侯爷

    程锋对他越好,安定侯府的旧部越是信重他,他就越难以放下这个想法。

    陈玉背负着只有自己知道的愧疚无处倾诉。

    他知道程锋不怪他的生父,否则也不会将他从小渔村带走。

    陈玉同样没办法怪罪记忆中的父亲,因为在父母相继过世之后,只有他最明白,父亲有多惦记不知身份的救命恩人。

    可是那些总是在夜深人静时出现的负面情绪,肆无忌惮的蔓延,陈玉只能想尽办法的为它们找个倾泻的出口,用恨掩饰愧疚。

    “父亲说,小侯爷弥留之时专门嘱咐左右亲信,不要责怪我的生父,他怜悯我的生父也是可怜人,要求随从将我的生父带回京都,给安定侯做个念想。”陈玉垂下眼帘,语速越来越快,“小侯爷倒下之后,安定侯府根本就顾不上别人,特意寻找那个被小侯爷救下的人,才发现幸存的百姓已经被送到别处,只能大海捞针。”

    唐臻挑起眉梢,忽然生出极为荒谬的念头。

    陈玉的生父似乎

    与李晓朝同龄?

    李晓朝又是流民出身,如果刚好又是广西的流民,似乎就能解释,为什么以奴仆的身份卖到安定侯府的流民,能刚进府就得到侯府义子程锋的重视,越过安定侯府数不清的家生奴仆和家臣,成为程锋的贴身小厮。

    难道是爱屋及乌?

    还是认错人版的爱屋及乌。

    陈玉悄悄抬起眼皮打量太子的神色,刚好对上太子仿佛已经洞察所有的目光,早就摇摇欲坠的理智彻底崩断。

    他再也顾不得在太子面前维持体面,表情瞬间变得狰狞,咬牙切齿的道,“李晓朝是个骗子!”

    程锋总是选择性的对陈玉说安定府的往事,只有与安定侯和小侯爷、程大姑娘息息相关的事,他才会格外有耐心,事无巨细的讲给陈玉听。

    其中就有程大姑娘的沉不住气。

    安定侯派去广西的人还没回到京都,她就斩钉截铁的相信,她哥哥以生命为代价救下的少年终于找到,迫不及待的前去相认。

    小侯爷救下的少年是屠村之后仅剩的幸运儿,然后又被送去连安定侯府都找不到的地方。即使安定侯有了怀疑的对象,想要确定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然而仅用半年,程大姑娘就能完全确定,李小草是安定侯府一直在找的少年。

    唐臻神色微妙的凝视情绪越来越激动的陈玉,不动声色的抬起手,免得不小心露出嘲笑。

    如果他没记错,李小草十四岁辗转来到京都,成为安定侯府的奴仆,仅过半年就显现出非同寻常的天赋,其光芒令侯府义子程锋自行惭愧。

    又过半年,已经有程大姑娘看中李晓朝,非要召他为婿的传闻,同时李小草也离开程锋,前往安定侯身边听令。

    吃尽苦头的十四岁少年,面对养尊处优、天真愚蠢的侯府独女唐臻试着将自己带入到李小草当时的处境,只差一步就能触碰到难以想象的滔天富贵,彻底改变为奴为婢,任人践踏的命运。

    换成是他,他也会骗的程大姑娘团团转。

    程锋至今依旧无从得知,更不愿意深思,李晓朝是如何知道小侯爷与那名渔村少年短暂相处的细节。

    他只知道,因为那些细节和程大姑娘的坚持,即使派

    去广西的人没带回有用的消息,安定侯依旧心存疑虑,李小草也凭此,轻而易举的成为安定侯的准女婿。

    程锋喜欢跟在小侯爷身边的习惯,在程大姑娘眼中极不讨喜。

    他们之间,只有小侯爷亡命他乡,程锋被赶鸭子上架,不得不担负起小侯爷留下的责任时稍稍缓和过。

    所以程大姑娘怀疑程锋故意打压李晓朝,并且为此大闹安定侯的行为,在知晓内情的人眼中并不奇怪。

    可惜程锋虽然有意退让,安定侯却不看好李晓朝。

    相比来历存疑的女婿,安定侯向来更信任稍显愚钝的义子,只是拿唯一的女儿没有办法狠心。

    后来安定侯府遭逢灭顶之灾,程锋在侥幸火海逃生,从安定侯的旧部手中拿到程大姑娘在狱中撞柱之前留下的绝笔。

    她恨李晓朝,即使没有证据,她也认定李晓朝是害死安定侯的罪魁祸首。

    多年过去,她还是那个天真娇憨,有些被宠坏的大姑娘。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然而她留下的信中,所谓的证据,只有她午夜梦回,想起的一些往事。

    最初的李晓朝对程大姑娘的种种试探毫无反应,他甚至否定过自己会说广西话,还声称自己晕船。

    半年的时间,足够想念哥哥的程大姑娘将她知道的所有事,全部透露给李晓朝。

    陈玉拍案而起,眼底满是愤怒,“卑鄙小人!”

    唐臻垂下眼帘,识趣的没有开口。

    以他的角度来看这件事,安定侯府给李小草可乘之机,李小草抓住改变命运的机会,仅此而已。

    安定侯未必不知道李小草是冒名顶替,也许这才是无论李小草表现出的天赋多么出众,安定侯都坚定的将程锋视为继承人的根本原因。

    只有程锋手握大权,牢牢的压制李小草,程大姑娘才能安然无忧。

    显然在安定侯眼中,李小草用天赋弥补安定侯府人丁凋落的价值,远远胜过他冒名顶替的过错。

    唐臻甚至觉得,正是因为李小草既有令人侧目的天赋,又有冒名顶替的胆魄。安定侯才愿意高看李小草,纵容程大姑娘非君不嫁的任性。

    当然,这话不能说给陈玉听,否则唐臻隐晦

    的打量陈玉手边的茶盏,忽然觉得额头有些疼,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

    见陈玉久久难以平静,唐臻双手托腮,自动屏蔽独自疯狂,畅快发泄情绪的陈玉。通过刚从陈玉口中得知的消息,分析程锋和程守忠对这件事的看法。

    毫无疑问,无论是昌泰帝,还是程守忠、程锋都与安定侯有很深的感情。

    唐臻相信,如果有证据能够证明李晓朝是当年安定侯遭难的罪魁祸首或帮凶,从昌泰帝到程守忠和程锋,皆不会放过李晓朝。

    毕竟京都并非没有李晓朝就不行,只要陈国公和三省总督依旧强势,互不相让,京都就会再出现王晓朝、孙晓朝。

    昌泰帝当年愿意为安定侯拼命,现在未必不肯再为替安定侯报仇而冒险。

    所以至今为止,李晓朝做的所有事,皆在昌泰帝等,与安定侯相同阵营的人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程守忠无论怎么找李晓朝的麻烦,从未想过直接与李晓朝撕破脸。

    这就是程守忠和程锋的态度。

    唐臻面露怜悯,从袖袋中取出帕子扔到陈玉的头上。

    他觉得陈玉嫉恶如仇的性格,可能既不像程锋,也不像小侯爷。

    作为侯府继承人,程锋也许不是合格的少将军,但绝对是优秀的政客,大局观远胜程守忠。想来程守忠这么多年,能安稳的守着福宁宫,少不了程锋为他出谋划策。

    小侯爷大概是更完美的程锋,才能让安定侯府所有活着的人都对他念念不忘。

    所以陈玉应该是被程锋养成更聪慧成熟的程大姑娘。

    第77章 一合一

    唐臻以身体不适为理由躲在福宁宫,陈玉却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他不仅要每日往返于福宁宫和东宫之间,应付众人对太子的关心,还要警惕有些人对他能够在福宁宫留宿的嫉妒。

    短短几日,陈玉就像话本中被妖精吸干精气的书生般,肉眼可见的变得萎靡、沉默,常常盯着某处陷入呆滞。

    唐臻难得生出怜悯的心思,又忍不住怀疑,陈玉的憔悴不止因为疲于应付东宫的虎狼。他大概是将李晓朝当做最大的敌人,几乎失去理智的倾诉厌恶这个人理由之后,陈玉却忽然发现敌人眼中值得防备的对象另有其人。

    面临的落差

    唐臻短暂的陷入反思,或许他应该假装忘记,陈玉那日终于肯松口,告诉他为什么如此厌恶李晓朝。根源在于陈玉想要以此交换,李晓朝特意避人与太子说的私话。

    好在陈玉四处受气,备受折磨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起码不至于就此压垮这个从渔村走到京都,坚韧深刻入骨的少年。

    沈风君与沈婉君到达京都的第日,省总督的内侄施乘德也抵达京郊。他效仿沈风君,暂时在京郊扎营修整,上折请求太子允许他入京。

    这次唐臻却没有直接同意,并非他因为施承善做贼心虚或迁怒施乘德,实乃省总督过于嚣张,居然给施乘德带了支足有九千人的护卫。

    八千人是什么概念?

    岑威和岑戎,兄弟共同赴京,岑戎还携带新婚妻子,他们带到京都的护卫全部加起来才八百人。

    如陈玉、梁安和胡柳生,各自携带的护卫都是五百人。

    施承善向来嚣张跋扈,尤其是不能忍受任何伴读有强过他的地方,当初带到京都的护卫,差不多有一千人。

    身份最尊贵的陈国公世子燕翎,去岁初次进京,携带护卫一千五百人。前不久秘密返回北地,又带来超过千人的护卫。

    施乘德带来的九千护卫,再加上施承善原有的一千护卫,能达到万人的规模。

    燕翎、岑威、陈玉等人的护卫,全部加起来,只有不到五千人。

    这种不安定因素,即使唐臻不在乎,李晓朝也做不到坐视不理,眼睁睁的看着施乘德破坏京都摇摇欲坠的平衡。

    折子还没送到唐臻手中,李晓朝就亲自赶到福宁宫求见,他甚至愿意付出代价,说动程守忠为他传话。

    施乘德在京郊苦等两日,终于等到太子的旨意,允许他携五百名护卫进京。余下的八千五百人原路遣回。

    唐臻懒得在暴风雨之前的阵风,投入太多的精力,完全不在意施乘德是否阴奉阳违,反正会有人替他在意。

    又过五日,陈国公的义子齐黎终于姗姗来迟,带八百轻骑停在京郊,等待太子的召唤。

    唐臻知道,没有他,即将重新开始的甩锅大会,无法以正当的理由开始。所以他决定亲自在东宫设宴,为沈风君、施乘德和齐黎接风。

    原本就住在东宫的人,自然不必再多说什么。即使唐臻没有特意通知他们赴宴,他们也不会对东宫的动静不闻不问。

    沈风君、施乘德和齐黎,不仅有幸得到太子亲笔所写的东宫诏书,还被太子赐予能够自由出入宫禁的令牌。只是要在去东宫赴宴之后,才能从太子身边的羽林卫手中拿到赏赐。

    唐臻不费吹灰之力,不失体面的省下笔赏赐的花费。因为休假被迫结束而烦躁的心情,顿时缓和许多。

    如果他离开福宁宫的时候没有刚好遇到昌泰帝,说不定会因此收敛蠢蠢欲动的好奇心,给沈风君等人更多适应京都的时间。

    可惜没有如果。

    “殿下?”

    虽然唐臻的表情没有变化,但是陈玉依旧敏锐的察觉到唐臻的异样,眼底悄无声息的浮现不安。

    “是不是想问,刚才父皇对孤说了什么?”唐臻扬起嘴角,眼底的晦涩蓦然变得深沉,意味不明的道,“你有没有觉得你的好奇心越来越重?”

    陈玉立刻低下头,“殿下恕罪。”

    不必再有任何多余的迟疑或猜测,殿下确实在生气!

    唐臻停下脚步,好整以暇的打量陈玉的侧脸。如同发现猎物,准备以最完美的姿态出击的猛兽,视线所及之处皆是猎物的弱点。沉默的时间越久,给猎物造成的压力越大。

    陈玉早就通过过往的经历,察觉到太子的脾气绝非表面那么温和无害,也曾亲身经历过太子不为人知的恶劣。

    得益于此,在明知道自己只是被迁怒的情况下,陈玉的承受能力直线上升,坚持不与太子对视,眼观鼻、鼻观心,假装已经睁着眼睛陷入沉眠。

    良久之后,唐臻忽然发出声轻笑,“好奇心重又不是缺点,孤也没因此怪罪你,你紧张什么?”

    陈玉眨了眨眼睛,亦步亦趋的跟在太子身侧,继续假装哑巴。

    唐臻没从陈玉的反应中找到新的灵感或不快,只能继续被他打断的话。

    “父皇刚才特意嘱咐孤,多留意陈国公的义子齐黎。他甚至拖着病体,专门挑选出一份赏赐,让孤在宴席中赏赐给齐黎。”

    陈玉依旧垂着头,眉宇间的褶皱却逐渐清晰。

    任凭他如何冥思苦想也想不明白,太子为何会因此不高兴。

    难道殿下将内库中所有能动用的钱财都拨去广西,任由父亲用于安置流民。陛下为齐黎准备的赏赐又过于丰厚,以至于殿下在发愁如何拿出相同的赏赐给沈风君和施乘德?

    陈玉越是绞尽脑汁的思索,越觉得他的猜测没错。

    因为他实在想不到,太子殿下还有其他生气的理由。

    再次感受到身上若有若无的目光,陈玉试探着道,“自从臣进京做伴读,父亲每年都会为殿下准备格外丰厚的年礼,可惜始终没找到理由光明正大的送到东宫。”

    “你以为孤缺钱?”唐臻挑起眉梢,似笑非笑。

    陈玉立刻低下头,避开唐臻的目光,略显僵硬的应声,“怎、么会?只是突然想起这份放在库房中的钱财玩器。私以为殿下早晚能用得上,顺便提醒殿下。”

    “你别紧张,孤仔细想了想”唐臻眼底的笑意逐渐浓郁,毫不掩饰其中的恶意,“孤确实缺钱,所以不打算自掏腰包为沈风君和施乘德补上见面礼。”

    话毕,唐臻脚步轻快的顺着宫巷前行,眨眼的功夫就将愣在原地的陈玉落在身后。

    陈玉回过神,连忙追了上去,欲言又止的凝视太子殿下圆润漆黑的后脑勺。

    不补?

    那岂不是齐黎拿见面礼,沈风君和施乘德只能看着?

    陈玉下意识的觉得太子过于霸道。

    昌泰帝仅仅嘱咐太子留意齐黎,太子就肉眼可见的不高兴,言语格外在乎昌泰帝为齐黎准备的见面礼。竟然完全不顾大局,任由齐黎因为即将收到的见面礼备受猜忌。

    这岂不是与昌泰帝专门为齐黎准备见面礼的初衷,背道而驰?

    太子是个小心眼的念头刚升起,陈玉就毫不犹豫的将其彻底推翻,同时在心中狠狠唾弃自己鼠目寸光。

    那是太子!

    运筹帷幄、深不可测的殿下!

    精明能瞒过李晓朝,果决胜过施承善,才华引得岑威甘拜下风的太子殿下!

    这样的殿下,怎么可能意气用事,仅仅因为昌泰帝对齐黎的关注就心生嫉妒,任性的做出针对齐黎的决定?

    太子殿下必定有更深的考虑,只是他过于蠢笨,无法立刻理解殿下的深谋远虑。

    想通因果,陈玉立刻放下略显沉重的思虑,发自内心的道,“殿下英明!”

    比起琢磨殿下反常的原因,他更相信殿下不会犯错。

    东宫的宴席,距离令整个京都短暂陷入混乱的破秋日,不多不少五十个日夜。施承善依旧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再加上来势汹汹的施乘德和始终在京郊徘徊,轻易不肯离去的八千多护卫。几乎可以断定,施承善已经不在人世。

    施乘德眉宇间的哀痛、身上的素衣和腰间黑白交错的布条,再次证明,在省总督眼中,施承善已经是个死人。

    东宫的宴席,太子作为主人,亲临即开宴,直到所有人都到齐才会出现。

    燕翎向来骄傲,本该倒数第二个到场,但他同样乐于展现与太子的亲密,特意以帮太子招待客人的名义提前赴宴。

    见到与施承善的长相有六分相似,板着臭脸更是能像上八分的施乘德,燕翎即使有心体面,也不会因此为难自己,非要笑脸相迎。

    他矜持的点头,“施校尉。”

    “陈国公世子”施乘德双手抱拳,回个简陋的武将礼,环顾四周,走向岑威。

    因为东宫被烧毁大半,如今尚且完好的建筑都是原本的废弃宫殿,空间委实不算宽裕。

    再加上太子设宴,不请自来的人占据多数,闲着没事只能逗驴的孟长明也表示要来看热闹,让本就不宽裕的空间雪上加霜。

    除了首位,客位大多分别设左右两个座位。

    梁安与岑威住在同处,赴宴的时候也自然而然的坐在一起。

    他只是武力值过高,在家时又有聪明的手足做依靠,习惯性的用武力解决问题,并不是没有脑子。

    见施乘德与岑威‘相谈甚欢’,立在岑威的身侧,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梁安心中再怎么不情愿,也面色如常的起身为施乘德让出位置,默默挪到两人的下手落座。

    实际上,岑威与施乘德也没什么话可说。

    施乘德虽然与施承善同辈,但只是旁支,能被省总督委以重任,主要是凭借出色的能力。

    他比施承善大十岁,几乎比岑威大整轮,言语间却小心翼翼,无所不用其极的吹捧岑威,听得邻座的梁安频频打哈欠。

    直到又有陌生的面孔前来赴宴,梁安才重新打起精神。

    来人身高九尺,肩背厚重,眉宇间满是肃杀之气,从眼角到鬓间有数条或清晰或模糊的伤痕。

    这是陈国公的义子,齐黎。

    他环顾四周,朝燕翎行武将礼,“世子”

    燕翎颔首,原本浮于表面的笑意变得真诚很多,“义兄快坐。”

    胡柳生沉默的起身,让出燕翎身侧的位置,坐到梁安的对面。

    向来看不上彼此的两人面面相觑,同时移开目光。不得不承认,在这场宴席中他们是可有可无的背景板。

    相比随时有可能从背景板变成炮灰的胡柳生,梁安委实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没有收到请帖的前提下,主动来赴宴。

    殿内多了个人,非但没有令氛围变得热切,反而原本低声交谈的施乘德和岑威也开始保持沉默。

    梁安左看看、右看看,只能数空位打发时间。

    现在还有四个空座,岑威上首空桌的两个座位,他和胡柳生的身侧各一个座位。

    太子肯定要坐在主位,应该没有陈玉能蹭的位置,孟长明和沈风君不出意外,会坐在岑威左侧空出的首席。

    所以还是陈玉命好,居然有得选。

    梁安叹了口气,以手杵腮看向门口,开始下一项无聊的猜测。

    可喜可贺,没有猜对。

    进门的人既不是孟长明也不是沈风君,是个气质温婉、面容姣好的姑娘。

    嗯?

    梁安猛地挺直腰背。

    姑娘!

    燕翎的目光越过先进门的贵女,审视的打量守在贵女身后,容貌与贵女有六分相似却略欠精致的郎君。

    “沈风君?”

    “陈国公世子”

    郎君与贵女同时行半礼,姿态优美如行云流水。

    胡柳生拿起酒杯挡住嘴角的冷笑,意有所指的看向岑威,阴阳怪气的道,“沈兄怎么特意带妹妹来赴宴,难道哈?”

    第78章 一合一

    沈风君不知道是真没察觉到胡柳生的嘲讽,还是在装傻,竟然认真的解释,“我与小妹初到京都,不放心将小妹单独留在住处。”

    胡柳生见沈风君软弱,移开目光打量温婉端庄的沈婉君,正想要得寸进尺的嘲讽这对兄妹,最好令他们恼羞成怒,在接下来的宴席中给所有人都留下不好的印象,燕翎却阻止了他。

    感受到不远处冷冰冰的凝视,胡柳生只能偃旗息鼓,冷笑道,“沈兄果然疼爱妹妹。”

    燕翎见状,眼中闪过不满。

    他知道胡柳生为什么如此针对沈风君和沈婉君。

    因为沈思水在破秋日之后,频频将矛头指向胡柳生的父亲,贵州巡抚。提醒所有人,红莲贼子的源头在贵州,想要以此推卸红莲贼子从他的辖地逃离,突然出现在京郊的责任。

    胡柳生的想法没什么不对,只是错在他已经旗帜鲜明的投靠燕翎。

    在两人闹翻,划清界限之前,无论胡柳生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会被怀疑有燕翎的影子。

    燕翎的目标,自始至终明确的锁定在三省总督的身上,拉拢沈风君和沈婉君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任由胡柳生为一己之私,坏他的大事?

    他不仅及时制止胡柳生的挑衅,还主动为沈风君和沈婉君递出台阶,笑道,“沈兄所虑甚是,想来三省总督也有同样的顾虑,否则也不会为施校尉准备九千护卫。”

    相比依旧徘徊在京郊,惹得李晓朝大怒的九千护卫,沈风君只是将沈婉君带在身边,还真不算什么兴师动众的大事。

    前提是忽略,沈风君为什么要自讨苦吃,专门将妹妹带到危险重重的京都。

    沈风君依旧只听表面的好意,笑着对燕翎和齐黎打过招呼,顺势看向施乘德和岑威。只字不提进京之后,数次想要与岑威见面都没能如愿的事。

    岑威虽然不愿意与沈风君和沈婉君有交集,但也没打算当众令两人下不来台,否则他又何必特意躲着他们?

    况且沈风君和沈婉君也是体面人,不至于当众做出引人发笑的事,远比在河南时收敛。

    一时之间,表兄弟看上去竟然颇有默契。

    可惜这点默契不足以令岑威变得体贴,主动为沈家兄妹寻找合适的座位。

    因为身侧有妹妹在,沈风君犹豫良久,走向梁安,主动行半礼,笑道,“可否请梁兄行个方便?”

    梁安面无表情的捏开手中的榛子,“什么?”

    他知道沈风君想说什么,但是他发自内心的不愿意答应。

    如果给沈风君和沈婉君让出位置,他只能去空桌与孟长明挤或者坐在胡柳生的身边。

    世上还有比这更容易做出选择的事情吗?

    虽然沈风君的脸皮比梁安想象中的厚,给别人添麻烦的请求张嘴就来,说的理所应当,但是梁安不吃这套,他又不是任人欺负的老实人。

    无论对方说什么,梁安都咬紧牙关,不肯应声,只管吹捧孟长明心胸宽广,让沈风君放心的带妹妹去首位的空桌。

    带妹妹的人又不是他,他凭什么让步?

    梁安吹孟长明吹得太上头,没留意岑威的提醒。直到身后忽然响起孟长明似笑非笑的语调,他才猛然醒悟,为什么沈风君突然没了声音。

    “真没想到。”孟长明笑着在梁安身侧落座,好整以暇的道,“既然你这么想与我同坐我心胸宽广,宰相肚里能撑船,自然不会拒绝你。”

    梁安闻言,脸上僵硬的笑意险些没能维持。

    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听陈玉的嘲讽,也不想面对孟长明缺德的嘴。

    沈风君见状却重新露出笑容,礼貌的与孟长明打过招呼,带着沈婉君去首位落座。

    然而众人皆没有想到,下个来赴宴的人不是太子,竟然是李晓朝。

    此时左三、右二,只剩位于右二的胡柳生身侧还有最后一个空位。

    李晓朝环顾四周,对主动起身的众人点头,若无其事的走向胡柳生,显然是百忙之中抽出空闲,懒得计较座位这等小事。

    随着他的落座,原本小声交谈的人皆陷入略显诡异的沉默,气氛越发紧绷,颇有剑拔弩张的意味。

    唐臻走入殿内,先注意到万绿丛中一点红,然后是众多熟悉的面容,最后才是沈风君、施乘德和齐黎。

    陈玉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没跟在唐臻的身后往上走。

    他能住进福宁宫已经引起很多人的不满,继续肆无忌惮的展示太子对他的宽容,只会害了自己。

    短暂的权衡利弊之后,陈玉面无表情的走向孟长明和梁安所在的位置。

    梁安万万没有想到,他以为最差的后果是在孟长明和陈玉之间二选一,最后却是孟长明坐在他的左边,陈玉坐在他的右边。

    宴席正式开始,沈风君率先起身向太子敬酒,只字不提进京的原因,不动声色的加深自己在太子心中的印象。

    沈婉君坐在原本不该她出现的地方,表现却不局促,在沈风君提起她的时候落落大方的起身朝太子行礼。

    唐臻不动声色的看向岑威,发现岑威正转过头和与他邻桌的孟长明低语,像是完全不在意沈婉君的突然出现。

    这令他兴致大减,再看沈风君和沈婉君,完全没有之前的趣味。

    沈风君重新落座,三省总督的侄子施乘德和陈国公的义子齐黎也相继起身给太子敬酒,郑重其事的感谢太子为他们专门设接风宴,顺便表达对太子的敬仰。

    唐臻略过施乘德,漫不经心的打量齐黎。

    长相略显粗糙,尤其是脸上的疤痕,几乎是将无能写在脸上。身高九尺的体魄也只是花架子,只能应付习武不精的普通人。暂且不论是不是岑威的对手,仅是令梁安认真起来,齐黎也未必能招架。

    论为人处世,八面玲珑远不如沈风君

    平平无奇的废物,没有任何值得瞩目的地方。

    这个结论非但没能令唐臻开怀,反而让他心中似有若无的烦躁忽然变得浓烈起来。

    仿佛有个声音,无时无刻的在他耳边重复。

    ‘即使他是个废物也能令昌泰帝另眼相看。’

    “殿下?”

    作为武将,齐黎敏锐的察觉到太子的走神,心中立刻生出不满。

    刚才沈风君和施乘德向太子敬酒,太子可是打起精神应付。

    难道是瞧不起他?

    还是太子不尊重他身后的陈国公?

    齐黎心中闪过无数个年头,脸上的谦卑恭敬却丝毫未变。

    唐臻轻而易举的看破齐黎破绽百出的伪装,刚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压下去的烦躁再次席卷而来,其中甚至夹杂着难以忽略的委屈。难道昌泰帝喜欢体魄强健的晚辈?

    除此之外,他委实无法在齐黎的身上,找出其他能够入眼的地方。

    “我见你似乎有些眼熟。”太子陡然回神,眉宇间浮现淡淡的歉意,看向齐黎的目光从迷茫转为明显的亲近,好奇的问道,“你今年多大,上过战场吗?”

    此前沈风君和施乘德都是单方面的对太子表示善意,太子虽然态度温和,平易近人,但眉宇间的疏离从未消散。

    所以太子面对齐黎,忽然转变的态度,立刻引起下方众人侧目。

    齐黎心中暗喜,分神怪罪自己多虑,他在北地的时候就曾听闻,太子格外信任世子。既然如此,太子怎么可能不尊重陈国公?

    他更是第一次见到太子,连得罪太子的机会都没有。

    想来是太子体弱,注意力无法长久的集中才会走神。

    因为几近于无的愧疚和突如其来的惊喜,齐黎的笑容略显夸张,极像不怀好意的人贩子。

    “回殿下,臣子今年二十有五,已经凭军功累迁六品将军,大大小小的战役没有百场也有七、八十场。”

    太子的眼睛越来越亮,抚掌而笑,“那岂不是和岑卿类似,少年将军?”

    话音未落,下方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众人下意识的看过去。

    孟长明正扶着桌角声嘶力竭的闷咳,面前是歪倒的酒盏,显然呛得不轻。

    另一个猛咳的人是孟长明身边的梁安,他的模样稍稍斯文些但也不多,只是因为顺势躲到桌子下方,众人才看不到他狼狈的模样。

    托这两人的福,陈玉也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他茫然的抬起头,距离太远,看不清太子的表情,脑海中却下意识的浮现前往东宫的路上,太子的反常。

    “殿下此言差矣。”陈玉郑重的反驳唐臻,惊觉言行有失,后悔似的垂下眼帘。

    唐臻面露不快,闷声道,“孤昨日看前朝史册,大将军孙铭直至二十有八,终于崭露锋芒,三个月内从无名小卒升迁至将军,后人皆称其为少年将军。与其相比,齐卿也是少年有为,如何不能称作少年将军?”

    陈玉闻言,暗自遗憾,桌子下方只能容得下梁安。他只能装聋作哑,假装没察觉到来自燕翎眼中的刀子。

    殿下的手段虽然简单粗暴,但是效果斐然。

    前朝大将军孙铭名留青史,能与陈国公的先祖宁王比较功过,齐黎何德何能,居然碰瓷?

    陈玉斟酌良久,觉得偶然间在太子口中听到的陌生词汇,最适合齐黎此时的状态。

    虽然是被迫碰瓷,但是顽石与明玉争辉,最尴尬的存在,终究不会是将顽石放在明玉左右的人。

    况且这里不止一位远胜齐黎的少年将军。

    除了名声显赫的龙虎少将军,还有骠骑大将军。

    如果不是这样的天赋,李小草如何能入安定侯的眼?

    原本齐黎能以陈国公义子的身份被托付重任,在北地掌握实权,即使进京也算底蕴颇深。至少在阅历方面稳压更年轻,还没来得及建功立业的梁安、胡柳生等人。

    如今在太子三言两语之间,齐黎不得不与前朝青史留名的大将军做对比,又有岑威和李晓朝珠玉在侧,衬托得齐黎黯然无光,如同随处可见的鱼木。

    齐黎艰难的开口,打破诡异的寂静,语气中不乏对太子的迁怒,“殿下慎言,臣天资愚钝,恐怕无法与”

    “世兄何必妄自菲薄?”太子猛地起身,满脸怒容的看向下方,目光停留在默默光盘的岑威身上,气势汹汹的责问,“岑卿为何不说话?难道你自视甚高,不赞同孤对齐卿的称赞?”

    岑威拿起帕子擦嘴,目光微妙的看向齐黎,眼底深处充满探究和几不可见的同情。

    虽然不知道齐黎是如何得罪太子,但是

    “殿下所言甚是,臣深知齐将军天资、才华皆在臣之上,只是生不逢时,未曾有一飞冲天的机会。”

    齐黎愣住,面容略显呆滞的凝视岑威。

    龙虎少将军亲口承认不如他,神色全无嘲讽,只有郑重,难道

    唐臻满意的收回目光,再次看向齐黎,以替齐黎撑腰的态度,当众给出丰厚的赏赐。

    不仅有昌泰帝专门列出的珍宝,还有唐臻仅剩的可以动用的私房。

    第79章 一合一

    最后,这场接风宴在诡异的气氛中结束。

    除了太子笑容满面,齐黎也难以隐藏惊喜,再也找不到发自内心的笑容。哪怕是坐在齐黎身侧的燕翎,嘴角的笑意也没蔓延到眼底。

    回福宁宫的路上,陈玉心事重重的跟在太子的身后,数次欲言又止。

    每次话到嘴边,他脑海中都会浮现齐黎受宠若惊,略显自得的表情,然后悄无声息的闭嘴。

    齐黎或许无辜,但是陈玉会算账,他比齐黎更无辜,如果因为齐黎被太子迁怒似乎有些冤大头?

    正值陈玉陷入犹豫之际,程守忠迎面而来,虽然说是对接风宴好奇,但是张嘴闭嘴都是齐黎,显然只对接风宴上的某个人好奇。

    陈玉不动声色的抬起眼皮,偷偷打量太子的神色,正对上满是笑意的眼睛,顿时生出被裹挟的错觉。明明想要立刻移开视线却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的错觉,心跳止不住的加快,脑海中全是太子突然任性时的经历。

    既有施承善被太子杀死的细节,也有他在太子的引导下想出自以为绝妙的主意,险些铸成大错的惊悚。

    好在太子的目光没有在陈玉的脸上停留太久,很快就被程守忠的话吸引,如同出门与友人相聚的少年般,兴致勃勃的对程守忠说接风宴发生的事。

    唐臻眼角眉梢皆是欢喜,“孤与世兄一见如故,世兄也很照顾孤,见孤好奇兵戈之事,不厌其烦的细数带兵出征的细节。”

    在程守忠的追问中,唐臻兴致勃勃的重复齐黎在宴席上说的话。

    齐黎终归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人,虽然在太子源源不绝的吹捧中稍显迷失,但是还不至于因此丑态毕出。

    况且宴席中不仅有太子,还有李晓朝、岑威、施乘德、梁安和胡柳生。太子好糊弄,这些人可不是从未去过军营的燕翎和陈玉。齐黎心中非常清楚,稍有不慎,他的自吹自擂就会贻笑大方。

    所以齐黎言语间发生的往事,除了过于顺风顺水,挑不出明显违和的地方。

    程守忠也是武将,性格又略显憨厚,闻言理所当然的认为太子与齐黎颇为投缘,眼角因为笑意堆积的褶皱渐深。

    陈玉见状,不动声色的退后半步,彻底放弃劝太子以大局为重,不要仅仅因为昌泰帝对齐黎有所惦记就心生嫉妒,不分青红皂白的针对齐黎。

    无论是在接风宴将齐黎塑造成靶子,还是面对程守忠,完美的隐藏自己在接风宴中的小心思,只让程守忠看到齐黎的自得,太子都非常冷静。

    针对齐黎做的任何事,都不是太子的一时兴起。

    接风宴的第二天,施乘德率先发难,在京都总督府为施承善设灵堂。以不能让总督最偏爱的孙子做孤魂野鬼为理由,正式宣告失踪已久的施承善在总督府眼中已经是个死人。

    三省总督向来不是肯吃闷亏的人,他却是目前为止,除了东宫太子,唯一一个在破秋日损失严重的人,宠爱有加的庶长孙死的悄无声息,不明不白,以三省总督惯常的霸道,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无形的压力从白茫茫的京都总督府,以最快的速度蔓延至整个京都。

    唐臻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拿着长剪打量新送到福宁宫的盆栽。

    “施承善死了?”他利落的动手,毫不犹豫的剪断盆栽中长势最喜人的枝杈。

    陈玉面露怪异,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施承善死没死,难道不是太子最清楚的事?

    好在唐臻也没追问,他围着突然变秃的盆栽转了两圈,再次出手,依旧狠辣无情,直接让原本葱葱郁郁不见缝隙的盆栽,变成彻头彻尾的秃子。

    然而太子殿下还是不满意,再次出手,每一下都剪在陈玉预料之外的地方最后圆凳大的花盆中,只剩下手指长的幼枝。

    唐臻放下剪子,生出手指轻点幼枝的顶端,脸上的笑意忽然变得真切起来,笑道,“再让那些贪得无厌的枝杈,肆无忌惮的长下去,哪里还有幼枝长大的机会?”

    陈玉沉默的拿起水壶,“殿下英明。”

    父亲说过,他不需要弄明白所有看不懂的事。

    京都总督府治丧半日,东宫太子亲临,不仅带来施承善曾在东宫惯用的物品,还特赐鱼符,追封施承善为东宫少詹事。

    随行的陈玉和梁安也有吊唁之物送上,脸上丝毫不见平日与施承善的剑拔弩张。

    施乘德腰间系着白布,眉宇间满是沉痛,仿佛与施承善不是生疏的族兄从弟,而是从小在同处长大的亲兄弟。

    在接风宴上他鲜少开口,大部分时间都在观察其他人,此时单独面对太子依旧沉默寡言。他郑重的替丧事的主人施承善谢恩之后,开门见山的问道,“我知道小弟脾气又急又大,时常好心做坏事惹人厌烦,太子可知道他出事前,曾与谁言语不和?”

    唐臻忍住发自内心的愉悦,佯装没看到施乘德请他出去说话的手势。

    为什么要出去?

    最好施承善的灵魂真的能被这场丧事招回来,亲眼见证他的死对总督府,终究意味什么。

    所谓的庶长孙和总督的偏爱,皆是为施承善的死亡,加码的形容词而已。

    真正备受总督看重的绍兴侯世子施乘风,根本就不会有踏入危险的机会,正在江南等待施承善亡故的原因。

    唐臻甚至觉得,施承善暴躁、易怒、肆意妄为的性格是三省总督有意为之的结果。

    施乘德沉默的站在唐臻的对面,丝毫没有催促的意思。

    “施承善”唐臻垂下眼帘,脸上浮现为难,略显艰难的开口,“他、脾气有点、急,平日不怎么陪伴在孤身边,孤也不知道他曾与谁言语不和。”

    施乘德见太子比他预料中更软弱,眼底极快的闪过笑意,正想引导太子说出他希望听见的话,忽然觉得手背某处发凉。

    他低头看去,透明的水滴正沿着手背的弧度落下。

    太子急哭了?

    饶是对太子的性格有所准备,施乘德也短暂的愣住,忽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

    如果太子过于害怕,没有按照他的引导开口,反而说起曾经被施承善羞辱的往事

    唐臻恰到好处的抬起头,刚好将施乘德没有任何防备的表情看入眼中。

    因为对方的迟疑,他更加确定,三省总督府的人,并非不知道施承善在京都的胡作非为。

    “殿下莫要再为善弟伤心,”施乘德将沾上泪水的手背到身后,语气忽然变得和缓,“善弟有幸陪在殿下左右,实乃幸事,只是他玩心重,尚且不知珍惜,恐怕对太子的信任有过辜负。臣替伯父多谢太子看在他的面子上,不曾与善弟计较。”

    唐臻沉默的点头,脸上的紧张肉眼可见缓和许多。

    他想知道,三省总督想要借施承善的死,先向谁发难。

    施乘德见太子肯认下施承善只是玩心重的话,稍稍松了口气,暗道太子果然软弱,话锋陡转,再次提起施承善的死因。

    “殿下可知善弟平日与谁格外亲近?”施乘德解释道,“我想多了解善弟生前在京都的经历,回到江南之后才好与伯父交代。”

    “胡柳生”唐臻面露尴尬,在施乘德鼓励的目光中,断断续续的说完这句话,眉宇间的悔意越来越浓,“在这之前,他与施承善走的比较近。”

    施乘德平静的应声,继续不动声色的引导太子开口,从施承善到胡柳生,再到最近才与胡柳生走得近的燕翎,只字不提曾当众将施承善踹到骨裂的岑威,其意昭然若揭。

    三省总督府的矛头,坚定的指向陈国公府。

    东宫太子离开京都总督府之后,昨日在东宫赴宴的人,除了孟长明,皆有动作。

    起码在明面上,他们不好比太子更有排场,无论心中如何做想,皆亲自带着送丧之物,去京都总督府吊唁。

    不知有意无意,众人去总督府的时间刚好错开。

    岑威先与岑戎汇合,然后又在距离总督府仅有半条街的地方等待沈风君,各怀心思的表兄弟只在总督府停留半刻。

    期间李晓朝令人送去吊唁之物,表示对施承善英年早逝的遗憾。

    或许是因为孟长明和李晓朝不曾亲自露面,燕翎也悄无声息的留在京都陈国公府,只有齐黎和胡柳生前往总督府,敷衍还没彻底撕破的体面。

    然后唐臻就收到消息,陈国公府与三省总督府之间仅剩的体面,在施承善的棺材前彻底变成飞灰。

    施乘德突然发难,态度强势的将胡柳生扣在总督府。

    齐黎身为陈国公的部将,自然不会轻易丢下陈国公世子的狗腿子,尤其是来历非凡,有些身份的胡柳生。

    可惜他既不是岑威,身边没有默契的兄弟相助,也不是天生神力,外表极具欺骗性的梁安。肉体凡胎,终究双拳难敌四手,不仅没救出胡柳生,还因为失手错伤施乘德也被总督府扣下。

    唐臻发出声轻笑,促狭的眨了眨眼睛,“你们猜猜,燕翎如今是后悔没和齐黎、胡柳生共同去总督府,还是正暗自庆幸窃喜?”

    陈玉和梁安面面相觑,眼角眉梢的怂如同一辙。

    施乘德和燕翎代表三省总督和陈国公掰手腕,他们躲远点还来不及,哪敢有好奇心?

    唐臻高高的挑起眉梢,手指隔空点他们的脑门,“你们啊”

    “殿下,有新消息。”

    程诚从门外探头,得到唐臻的允许,立刻小跑进来。正要开口,他忽然想起没关门,又小跑回门口,顺便检查窗口是否紧闭。

    陈玉和梁安如同充满好奇心的小鸟般,随着程诚的身影转头。

    唐臻懒洋洋的换了个姿势,继两个怂货之后,他又发现程诚远非他想象中的那般能沉住气。

    彻底检查好门窗,程诚的额间已经有明显的汗水。

    他粗鲁的抬起手臂在额间蹭过,小心翼翼的道,“施校尉命人将胡大人五花大绑,摆成只能跪在施大人的棺前赎罪的姿势,齐将军则被关在不知名的地方。”

    “陈国公世子大怒,正命人点兵。”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得梁安和陈玉猛地打了个哆嗦,怒目看向门口。

    “开门,我知道太子在里面,宫外是不是有热闹?”

    孟长明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穿过房门,清晰的传入众人耳中。

    唐臻挑起眉梢,从未如现在这般看孟长明顺眼。

    宫外出这么大的事,岑威肯定会被堵在外面,宫中似乎只剩下孟长明能无所顾忌的与他看热闹。

    唐臻应声,示意程诚去开门,吩咐道,“去厨房找些点心、坚果。”

    第80章 一合一

    孟长明进门之前,陈玉和梁安默默挪动位置,不计前嫌的挨在同处,让出视野仅次于太子所在的位置。

    唐臻见状,似笑非笑的看向两人。

    奈何陈玉和梁安怂的同时,脸皮也登峰造极。察觉到太子的目光,立刻低下头,从源头杜绝任何被太子嘲笑的可能。

    最近发生的种种事,足够他们醒悟,太子已经不是他们印象中那个胆小、懦弱,稍有疏忽就会面临危险的太子。

    如今稍有疏忽就会面临危险的人分明是被太子盯上的人。

    梁安虽然没有陈玉得太子的信任,无法从太子口中听闻鲜为人知的内情。但是他有两广总兵的消息渠道,不小心察觉到一些奇怪的事。

    比如破秋日,莫名其妙从东宫彻底消失的异族奴隶。

    他那日惊闻太子的急召却姗姗来迟,就是因为生出好奇心,亲自去追疑似从东宫逃走的黎秋鸣。

    直到终于下定决心与岑威交换消息之前,梁安都理所当然的以为,东宫的异族奴隶是趁乱逃跑。

    虽然他依旧不知道太子突然遣散异族奴隶的原因,但是仅从太子轻而易举的抬举异族奴隶,令他们在短短的时间内成为京都炙手可热存在,又突然翻脸无情,抓住最佳时机,悄无声息的遣散他们的果决。

    梁安已经意识到太子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无害,他看太子懦弱无助的模样可怜可爱,偶尔心生怜悯,说不定太子看他更可爱。

    这个念头令梁安夜不能寐,梦里总是浮现太子突然从可爱,变成看他可爱的画面。

    要不是太子口中的赚钱方式委实令家中心动,除去能赚到的钱的之前,梁安的祖父更看重此举会对周边小国的影响,曾在信中反复嘱咐梁安抱紧太子的大腿。起码要在按照太子教授的方式,从周边小国赚到钱之前,保证太子的安危。梁安早就收拾行李,连夜跑路。

    孟长明如同因疾风裹挟,快速漂浮的云朵般轻飘飘的落座,开门见山的问道,“殿下可曾听闻宫外的热闹?”

    唐臻若有所思的打量孟长明,表情逐渐微妙,缓缓点头。

    他以为孟长明喜欢穿红色,可是每次红云飘荡,孟长明都格外暴躁。今天换了身绿衣,反而容光焕发,脸色极佳。

    “我那日见施乘德非同寻常的稳重,还以为是个乌龟性子。想来总督大人见施承善在京都吃了个大亏,特意派个与施承善的性格截然相反的人来收拾烂摊子。”孟长明抚掌而笑,“没想到会咬人的狗不叫,施乘德比施承善,岂止强百倍?”

    唐臻懒洋洋的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不答反问,“依你之见,今日该如何收场?”

    孟长明闻言,脸上的笑意陡然收敛,“殿下考我?”

    “不敢。”唐臻轻笑,抬起双手,敷衍的做礼,“请老师解惑。”

    孟长明冷笑,忽然转头看向特意放缓呼吸,假装自己不存在的陈玉和梁安。

    两人移开视线的同时下意识的挺直胸膛,忽然生出年幼时面对老师的错觉。

    “主忧臣辱,殿下正为此忧心,你们身为太子伴读,竟然在看热闹?”孟长明似笑非笑的凝视两人,懒洋洋的靠着软枕,虽然不如在软塌上的唐臻惬意,但是眉宇间的骄矜却远胜唐臻。

    涉及太子,容不得陈玉和梁安装傻,他们求助的看向太子却见唐臻眉眼含笑,表情似乎与他们刚才看太子和首辅的模样差不多?

    陈玉轻咳了声,抢在梁安前面开口。

    “施承善只是失踪,大将军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施乘德妄下定论,在京都作威作福。”

    哪怕施乘德能将依旧在京郊徘徊的数千护卫带进京都,也只是对燕翎、岑威等人造成威胁,想要动摇李晓朝还差得远。

    孟长明意味不明的应声,没对陈玉的结论表达看法,目光转到肉眼可见,非常着急的梁安身上。

    梁安单手在背后抓住高高束起的发尾,表情从尴尬到平静,隐约透着视死如归的味道,“我要是施乘德,别说李晓朝,哪怕殿下亲自去总督府求情,我也不会同时放走齐黎和胡柳生,让燕翎二选一!”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施乘德全靠出其不意才能掌握主动权,如果什么都没得到就莫名其妙的放弃现在的优势,回家绝对会被军法处置。

    “呦?”孟长明笑着看向唐臻,语气难掩嫌弃,“武将就是脾气大。”

    唐臻也笑,好心提醒道,“也有脾气好的武将。”比如李晓朝,再比如岑威。

    他能肯定,孟长明更不愿意与脾气好的武将打交道。

    众人正说着话,程诚又突然出现,带来宫外的最新消息。

    “陈国公世子带护卫围住总督府,要求施乘德立刻放人道歉。”

    “岑大人离开总督府之后,携沈大人去京都岑府做客,骠骑大将军已经派人去岑府请他们。”

    唐臻看向孟长明,问道,“老师可曾后悔,没亲自去总督府,送施承善最后一程?”

    连早早离开的岑威和沈风君都逃不过,孟长明如果在宫外,肯定也会被李晓朝派人请去京都总督府看热闹。

    孟长明端起茶盏,意味不明的道,“我怕言两语得罪施乘德也被扣在总督府,世子恐怕巴不得我死在那里。”

    唐臻大笑,“老师也有怕的事?”

    梁安和陈玉好奇的看向孟长明。

    孟长明莞尔,“我要是不怕死,你们怎么会有机会见到我?”

    因为孟长明的话,原本还算热闹的氛围陡然冷寂。

    除了唐臻依旧是懒洋洋的模样,陈玉和梁安都难掩眉宇间的惊骇,总觉得孟长明在不经意间透露鲜为人知的秘事。

    可惜孟长明没给他们深究的机会,他像是突然想到不久前太子的请教,慢条斯理的道,“今日骠骑大将军恐怕要吃个闷亏,殿下以为如何?”

    唐臻表情淡淡,看不出有没有将这番话听进心里,奉承之语,张嘴就来,“老师真知灼见。”

    梁安和陈玉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底看到茫然。

    施乘德对陈国公府发难,吃亏的人为什么会是李晓朝?

    他们究竟是漏听了重要的细节,还是傻?

    直到宫门按时落钥,突如其来的闹剧暂时平息,梁安和陈玉也没想到,他们漏听过哪句话。只知道太子殿下说的没错,孟首辅确实真知灼见。

    施乘德扣下胡柳生和齐黎之后,燕翎大怒,立刻清点护卫,包围京都总督府,要求施乘德马上放人,当众赔礼道歉。

    与此同时,收到消息的李晓朝派人去请岑威和沈风君,匆匆赶到总督府主持大局。

    施乘德不仅当燕翎的要求是个笑话,还在门内频频挑衅,称胡柳生早就被燕翎收买,有意谋害施承善,意图将破秋日的种种罪行嫁祸给施承善。

    那么问题来了。

    如果胡柳生是早就被燕翎收买,有意谋害施承善,那么胡柳生是怎么提前预知破秋日的罪行?

    胡柳生是贵州巡抚的儿子、最先令京都陷入混乱的原因是红莲、红莲来自于贵州。

    破秋日的第二个混乱来自后宫,沈贵妃、陈端妃和施敬妃之中,至少有一个人参与其中。

    这个人可以是燕翎口中的施敬妃,当然也可以是施乘德口中的陈端妃。

    李晓朝匆匆赶到,面对燕翎和施乘德各有道理的辩解,唯一能够确定的事,只有一件。

    无论是相信燕翎的话,还是相信施乘德的话,胡柳生和红莲贼子都有密切联系。

    然而被五花大绑、压在施承善棺前的胡柳生,终于得到开口的机会。第一件事就是喊冤,竭尽全力的撇清自己与红莲之间的关系。

    为了证明这件事,他什么都肯说。

    从施承善失踪,李晓朝想要牺牲他平息省总督的怒火。

    再到他想活命,走投无路的去求太子,然后太子为他牵线燕翎。

    燕翎对他的唯一要求,只有咬死施承善是罪魁祸首,后宫的施敬妃亲自挑动后宫的动乱。

    总结下来,但凡是在他口中出现的人,竟然没有一个全然无辜的好人。

    胡柳生说出这些话的前提条件,是因为失踪的施承善令人给他送信,约他后宫相见。导致他被打晕,扔在失火的东宫,险些被活活烧死。

    有关破秋日的种种疑点,猝不及防的被摊开。在场嫌疑最小的人,居然是从未在胡柳生的口中出现的岑威。

    胡柳生再次反水的行为,导致胸有成竹的燕翎从道德制高点跌落,猝不及防的面对与施乘德狗咬狗的画面。因为尽失先机,难免显得狼狈。

    李晓朝也因为燕翎的指责,背负试图糊弄省总督的罪名,面对施乘德时理亏半截,无法再端着骠骑大将军的架子。

    无法武力解决问题的情况下,只能通过友好协商的方式,各退半步。

    燕翎要求施乘德放人。

    施乘德不肯白白放人。双方无所顾虑,张嘴闭嘴都是狠话。

    “既然你不肯放人,休怪我不客气。”

    “世子不必呈口舌之快,久闻北地儿郎凶猛,我今日就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东南省的儿郎,同样没有孬种!”

    湖广平静已久,沈风君哪里见过这等剑拔弩张的氛围?

    他只能躲在岑威身后没话找话,听着一声声表弟得到回应,疯狂跳动的心才能缓和。

    沈风君默默告诉自己:

    没关系,龙虎军的儿郎也很猛,他亲眼见识过。

    如果非要在总督府的门前,找个比沈风君更忧心忡忡,难以平静的人,只有骠骑大将军,李晓朝。

    燕翎和施乘德当然无所顾忌,他们只要不死在这,随时都能拍拍屁股走人,留下的烂摊子谁收拾?

    反正宫中的昌泰帝和太子不会管,程守忠只管给昌泰帝守门。

    李晓朝狠狠咬牙,久违的感受到进退两难的憋屈,不得不在燕翎和施乘德彻底谈崩的时候出言劝架。

    只要燕翎和施乘德各退半步,他就同意将依旧被软禁的妃,放回她们原本居住的宫殿,允许燕翎、施乘德和沈风君亲自进宫探望。

    此话一出,剑拔弩张的氛围顿时缓和。

    破秋日发生的乱象虽多,影响最恶劣的事却毫无疑问。

    后宫突如其来的动乱,不仅险些酿成大错,还威胁到陈国公、省总督和湖广布政史的地位。

    最后,施乘德同意放走齐黎,但是要求齐黎为误伤他的行为,当众给他赔礼道歉。胡柳生依旧在总督府做客,施乘德希望从胡柳生口中得知更多与堂弟有关的消息。

    燕翎冷着脸带齐黎回国公府,接连写下五封八百里加急,令人即刻送往北地。

    沈风君见燕翎和施乘德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去后宫面见妃的机会,暗自皱眉,心疼此前许给李晓朝的好处。表面却不得不做出占便宜的模样,心中委实腻歪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