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逢故人
楼少微旋即明白过来郑雪吟在此时与他相认的目的。
她要借心魔,杀了他。
楼少微齿尖发寒,目光如利剑,恨不得将郑雪吟胸膛里那颗心剜出来,看看到底是不是黑的。
在一道又一道的劫雷劈下来之前,郑雪吟快速退回青鸾宝车。
青鸾宝车速度从未减缓,但楼少微一直紧跟着他们,劫雷抵达的时候,必定会波及他们。
郑雪吟仰头,从垂下的纱帘缝隙中望去。
阴云密布,狂风呼啸,方圆百里无数生灵尖叫着逃亡,万钧雷霆轰然劈向楼少微,青鸾宝车剧烈震动着,几乎快要被这劫雷撕扯成碎片。
简言之的龙鳞甲是取自龙祖的鳞片炼化而成,龙祖已陨落数万年,龙鳞中留下它的龙息,一片就能抵挡劫雷。只是楼少微的劫雷又凶又猛,冲着要将楼少微劈成灰的架势来的,简言之这块龙鳞只能抵挡一时。
青鸾宝车传来咔嚓碎裂的声音,车身一晃,郑雪吟直觉要出事,望了望简言之和贺兰珏。
这两人一个是男主,一个是男二,本来都是有些气运在身上的,抱谁的大腿都稳妥,关键在于林听这个不负责任的后妈不按套路出牌,会把男主写死。
算了,还是贺兰珏吧,这是任务对象。
在青鸾宝车彻底化作碎片的瞬间,郑雪吟坚定地扑向贺兰珏,如同八爪鱼,牢牢将他抱住了。
高空坠落带来的失重感,令郑雪吟双眼一黑,不过三秒的功夫,意识陷入无边黑暗。
而在铅云汇聚的苍穹之上,楼少微的心魔幻境里,他再次见到了故人。
红衣女子套着翠玉指环的手握着相思剑,踏着漫天的雷光走到他面前:“师父,我来取你性命。”
*
树上结着半红半青的果实,不知是什么果子,看起来酸甜可口。郑雪吟伸出手,摘了一颗,放进嘴里才咬一口就迫不及待地吐出来。
“呸呸呸。”
又苦又涩,还有一股臭虫的味道。
枝丫随着她的动作轻晃起来,她“哎哟”一声,搂住贺兰珏的腰。
那枝丫终是承受不住二人的重量,发出爆裂的声音,轰然巨响过后,郑雪吟抹着脸站了起来。
“还好我机灵,把贺兰珏垫在下面了。”
被她压在身下当肉垫的贺兰珏醒了一瞬,又因这撞击,昏死过去。
楼少微的劫雷太厉害了,劈碎了龙鳞和青鸾宝车,还把他们劈得一身焦黑,郑雪吟抱着贺兰珏,与他一同坠下万里高空,挂在了这棵树上。
牧童骑着老黄牛,哼着歌声从二人身边走过,频频投来好奇的目光。
他们衣衫褴褛,灰头土脸,像是逃难的乞丐。
郑雪吟卷了卷袖子,摸到腰间垂着的储物袋。
谢天谢地,储物袋没丢,这里面装着她在雪阁里攒的家当,未来全指望着它们了。
郑雪吟摸出个指甲盖大小的金子,冲小童招招手:“小朋友,这个给你,你的牛让给我。”
小童虽家中贫穷,金子还是认得的,他将金子放入口中咬了咬:“真的?”
“那还能有假。快回家去,拿给你们家的大人瞧。”
小童的家就在前面的村子里,他拿着金子,高兴地往家中跑去:“爷爷,爷爷,我遇见仙女姐姐了。”
哟呵,有钱,再邋遢也是仙女。
郑雪吟蹲在贺兰珏面前,掐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接着,拿出红绫,将贺兰珏的双手反剪到身后绑起来。
贺兰珏恰在此时睁眼,头顶的仇恨值往前跳了两下。
那双眼冷冽如冰,冻得郑雪吟如坠冰窟。
“看什么,我是你主人,绑着你,是怕你造反。”
“你又骗我。”贺兰珏这四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骗你怎么着了,不那样说,你会带我走?”郑雪吟丝毫不心虚,“我是极乐宗的妖女,你什么时候见过妖女说话算话了?跟你回明心剑宗受罚,凭什么,我又不是明心剑宗的弟子,你们的规矩还管不到我头上。”
“冥顽不灵。”
“小师叔真的想度我做个好人,不如跟我成婚,凡人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我做了夫妇,我必定万事都听你的。”
贺兰珏冷眼观着郑雪吟滴溜溜转着眼珠子,这妖女心里又在算计什么,满肚子坏心眼藏都不愿意藏了。
“你的眼神告诉我,我在痴心妄想。”郑雪吟捏着贺兰珏的下巴,将他的脸掰过来,“我便是痴心妄想又如何。”
牧童没有折返,说明那一家子同意用牛换她的金子。
郑雪吟在附近的小溪中洗了个澡,从储物袋里拿出件干净的衣衫换上,想了想,她把贺兰珏推进溪水里:“你也洗洗,太脏了,人家当我们两个是要饭的。”
储物袋里没备男子的衣衫,贺兰珏穿着破烂的旧衣,双手仍旧被绑起,在溪水里泡着,脸色比山巅的积雪还要冷。
套在腕间的红玉菩提暗中提醒道:“主人,切记,凝神,静心,小不忍则乱大谋。”
郑雪吟解开他的长发,双手捧着水往他头顶浇。
这个时节天气暖和,又是艳阳高照的正午,一点儿不觉得冷。郑雪吟帮他搓洗着长发,突发奇想:“我们这样算不算洗鸳鸯浴?”
贺兰珏冷眼望她。
“别这样瞧我,乖啦,没你的衣裳,待会进城我给你买。”郑雪吟用湿手摸了摸他额间的明心印。
血色长痕,颜色在情绪的波动下更浓了。
“咦,这串红玉菩提不是你的吧。”郑雪吟给他搓背时,发现了他腕间的手串。
贺兰珏淡然道:“这是七苦给我的。”
“那个俊俏的小和尚?”郑雪吟拨着那串红玉菩提,“我记得他,他的眼神与你是有些相像的。”
“这是件法宝。”贺兰珏的声音辨不出情绪。
“知道啦,你好生收着,他给你,必是你的机缘。”郑雪吟松开手,放下袖子,为他挡住那串红玉菩提。
贺兰珏垂下的睫羽,掩去眼底的意外。
他故意告诉红玉菩提是件法宝,若她起了贪婪之心,妄图夺宝,会被凤灵反噬,死于凤凰涅槃的火焰。
出乎他意料的,这妖女没有分毫强占的意思。
言语可以骗人,那双澄澈如秋水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这样的法宝,无论出现在何时何地,必会引起一番腥风血雨。这妖女怎会没有贪心?
*
老黄牛驮着双手被绑的贺兰珏走在闹市中。
贺兰珏罩着幕篱,将容颜藏在白纱后,每每有人投来探究的一瞥,都会被郑雪吟凶巴巴地赶走:“去去去,再看挖了你的眼珠子。”
“姑娘,你绑着他做什么,莫不是他是被你劫来的?”看不过去的好心大娘开口询问,眼里满是不赞同,“要是你抢来的,我们可要去附近的仙门请出仙君,为他主持公道了。”
凡人与修士共存的社会体系中,王权不复存在,仙门管辖一方,护佑百姓,百姓出了事,也会求助仙门。
眼见情势对自己不利,郑雪吟登时变了副面孔,掩面欲泣,楚楚可怜道:“我夫君生得好,可惜早年遇人不淑,被人骗财骗色,得了疯病,发起疯来谁都不认得,逮谁咬谁,我绑着他也是为他好,这两年我东拼西凑,攒了点银钱,准备带他进城看病,求求各位别再说这些话刺激他了。”
郑雪吟生得明眸善睐,这样的好模样,约莫也不是什么匪徒。又听她提起夫君有病,都不由感叹,可怜了,夫君这个样子,还不离不弃,当真是坚贞。
众人唏嘘一番,也不再乱看了,甚至还有人提出给他们捐款,被郑雪吟拒绝了。
“乡亲们已助我良多,我怎可再要你们的钱。”
这里的百姓不知是哪一方门派在护佑,单纯善良,她真拿了他们的钱,回头只怕要被当成骗子,扭送到仙门的戒律堂上去了。
郑雪吟牵着老黄牛,快步走出了人群。
这里是凡人地界,那日青鸾宝车被劫雷劈得支离破碎,三人被迫失散。
她和贺兰珏掉在了这里,简言之却不知所踪,郑雪吟这样大张旗鼓地在街上招摇着,也是希望简言之能注意到他们。
简言之毕竟是男主,书中的气运之子,要找到神器为贺兰珏净化魔血,还得仰仗他的福缘。
这么做也有个坏处,就是容易暴露他们,仙门百家都在找寻贺兰珏的下落,有人纯粹是想除掉贺兰珏,永绝后患,有人是想利用贺兰珏,得到暗中支持他的朱雀军。
贺兰珏不管落到哪一方的手里,都不是一件好事。
夕日沉落,枣红光晕染红半边天际,风里飘来不知名的野花香气。
郑雪吟买了些干粮,在溪畔生了堆篝火,拿剑串着肉干,放在火上烤。
“这样被绑着累不累,待会儿我给你松绑,但你要答应我,不准动坏心眼。”郑雪吟挤出恶狠狠的表情,“你要是给我捣蛋,我就把你就地正法。”
这一路上贺兰珏都是被绑着的,两人在集市上晃悠了大半天,也没有找到简言之的踪迹。郑雪吟打算在此歇一晚,再想其他的办法。
贺兰珏倒是没有闹出什么动静,只是表情冷飕飕的,郑雪吟愣是被他浑身的杀气冻了一整天。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郑雪吟放下肉干,绕到贺兰珏身前,伸手解他腕间的红绫。
这红绫是个法器,郑雪吟指尖轻触,心神一动,红绫便如蛇般缠回她的手腕。
郑雪吟收着红绫,颈后忽然遭到重重一击。
她瞪了贺兰珏一眼,栽进他怀中。
从树后走出来两道纤瘦的身影,当先的女子一身藕荷色仙衣,乌发用木簪挽起,气质颇为出尘。
跟在她身后的少女年纪略小些,脸蛋红扑扑的,穿着碧绿色纱衣,手中握着把短剑,容颜甚是娇美。
“师尊,这妖女不对劲,上回见她,她还没有这么无用。”少女嗓音清脆如铃,浅绿色的衣摆迎风飘展。
见贺兰珏用手托着软倒的郑雪吟,皱眉道:“小师叔,快松开她,莫要脏了你的手。”
接着想起什么,规规矩矩向贺兰珏行了一礼:“云俏见过小师叔。”
这二人便是贺兰珏的师姐沈萦风和她的弟子云俏。
“师弟。”沈萦风伸手来扶贺兰珏,却被他避开,沈萦风掩去神色里的失落,仍做淡然表情,“一别多日,师弟可还无恙?”
“劳师姐惦记,我无碍。”
“那日十二大门派逼上门来,我与师尊身在秘境,并不知你受此劫难。师尊回来后,十分痛心你的遭遇,命我务必要比旁人更快找到你。”
“是我连累师尊和师门了。”说起数月前的遭遇,贺兰珏沉静如深渊的眸子,不见一丝波动。
少年眉眼未变,通身清冽如水的气质,依稀还是那个在漱心台上被风雪淬炼了八年的师弟。
沈萦风多日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
第32章 买簪子
“小师叔,这极乐宗的妖女罪大恶极,何不一剑戳死她为民除害。”郑雪吟有意识时,听到个脆生生的声音在耳畔说道。
好恶毒的话啊,还被她听到了。
郑雪吟睁眼,才发现眼前一片黑暗,是被一块轻纱蒙住了。
这轻纱应是个法器,覆住双眼无知无觉,却透不出一丝天光。
郑雪吟伸手去解那白纱,无奈双手被捆缚在身前,每动一下,绳索便用力收紧,几乎勒断她的胳膊。
只要她放弃挣扎的动作,绳索又松开力道,恢复如初。
刁钻古怪得紧。
郑雪吟不动了。
身下略有颠簸感,约莫是被绑着放在她的那只老黄牛背上了,想起昏迷前那一下重击,郑雪吟磨了磨后槽牙。
“她虽做下不少错事,罪不至死,理当带回刑惩院,入公义堂审判,再由戒律堂惩戒。”
这个声音是贺兰珏的,呵,还真是大公无私。
带她回去受罚真有这么重要?
“师弟这么说,是愿意和我们回剑宗了?”
这个声音郑雪吟没听过,从她的称呼来判断,应是贺兰珏的师姐,沈萦风。
明心剑宗掌教姜天河只收了两个弟子,沈萦风和贺兰珏。书中说沈萦风端庄大气,沉静内敛,声音听起来的确无波无澜,性子只怕比贺兰珏还要沉闷。
沈萦风都发话了,云俏再看不惯郑雪吟,也不好再纠缠下去。
她狠狠剜了眼郑雪吟。
这个妖女动不动就跑到剑宗门前叫嚣着要纳小师叔做妾,剑宗的脸都被她糟蹋没了,看这回戒律堂怎么惩戒她。
“为人弟子,我本应回去见师尊一面。”贺兰珏说。
贺兰珏如今金丹已毁,沈萦风出门没有带辟谷丹,加上云俏还在炼气期,尚未辟谷,到了一处山谷,三人停下脚步,开始准备晚膳。
有人将郑雪吟从老黄牛的背上扶下来,为她揭下覆眼的白绫。
跳跃的火光蹦进眼帘,郑雪吟眯了眯眼,眼角沁出一滴泪痕,水雾氤氲中逐渐映出张娇俏的面孔。
郑雪吟的视线丝毫没有在那张脸上多作停留,越过云俏,往她身后的贺兰珏望去。
云俏拿手挡住她的目光,不高兴道:“你还有脸看。”
“我看我自己的心上人,怎么就没脸了?”郑雪吟白眼。
云俏气不打一处来:“不许你污损小师叔的清名。”
“被人思慕着,如何是污损清名了,你们明心剑宗不单规矩多,还有病。”郑雪吟理直气壮,“我喜欢他,是他的福气,他该感到高兴。”
“疯言疯语,极乐宗出来的,果然不要脸!”云俏啐了口,眉心红痕娇艳无比。
不单她额心有,沈萦风额心也有一道,昭示着她们是明心剑宗的正式弟子。
“嗯嗯,就你要脸,你最有脸了,你脸大如盆,丈宽可跑马。”
云俏:“……”
为什么这话听起来这么不对劲。
“云俏。”沈萦风呵止一声,“你说不过她。”
被师尊呵斥的云俏捂着脸跑回火堆前。
天色已全然黑了下来,云空缀着淡淡几颗星子。篝火跳跃,昏黄的光晕映照着贺兰珏的侧颊,竟有几许暖意。
火堆上用铁剑串着两只烧鸡,郑雪吟闻到肉香,吸吸鼻子:“贺兰珏,我饿了。”
沈萦风师徒二人看向她,云俏得意道:“饿死你这个妖女。”
风里的香气愈发浓郁,郑雪吟直咽口水:“贺兰珏,扪心自问,我对你虽有过强迫之举,你在我手中这些日子,吃穿上我不曾亏待过你。轮到我做你的阶下囚,怎么就要挨饿了,亏你还是名门正派的出身,不知道礼尚往来这个道理。”
这两只烤鸡是沈萦风做的,她本在转动着剑柄,使之受火均匀,忽闻“强迫之举”四个字,动作不由僵住。
云俏亦注意到这句话,大吃一惊,脑子里乱糟糟的,茫然无措时,眼角余光瞥到贺兰珏额间的明心印,骤然松了口气。
明心印还在,说明这妖女并未得逞。
她抽出腰间短剑,抵在郑雪吟喉间,语气严厉:“妖女,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小师叔的名声容不得你糟蹋。”
郑雪吟面上不见丝毫惧色,只说:“你师尊与师叔皆同意先行带我回去受审,还轮不到你来使用私刑,而且我说的是事实,你是打算封我的口吗?我的封口费可不低,你出不起的话,这些话我在公义堂上肯定还是要说一遍的。”
“我劝你不要说这些话,在我们明心剑宗,是不许有这些妄念的,你对小师叔做的那些事已经犯了戒。”
“你们明心剑宗的规矩关我们极乐宗什么事,极乐宗的男男女女只知些风花雪月,可惜了,你们这些小古板一辈子是体会不到双修的乐趣啦。”
“你!”云俏瘪着两抹嘴唇,眼睛里尽是委屈,一副快要哭了的架势。这妖女浑身都是刺,哪哪都扎手。
沈萦风安抚了一句:“云俏,郑姑娘说的是玩笑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还是风姐姐知我,我这么喜欢小师叔,有损小师叔名声的话,断然是不会往外面乱说的,要是小师叔被那些个长舌鬼在背后乱嚼舌根子,生造出些谣言,我是会心疼的。”郑雪吟笑吟吟道。
“你管谁叫风姐姐,师尊是你风姐姐,我岂不是与你差辈了?”云俏不满叫道。
“我不光管你师尊叫姐姐,我还要唤你师叔一声好哥哥,你气不气。”
云俏真的快被郑雪吟气死了,背过身去,不肯再接她的话。
沈萦风将烤好的山鸡递给郑雪吟:“明心剑宗从无虐待囚犯的意思,犯了什么罪,该怎么审,皆由刑惩院做主,我们私下不能插手。”
言下之意,就是不会欺负她了。
郑雪吟更加有恃无恐:“贺兰珏,你喂我吃。”
“自己吃。”贺兰珏面无表情道。
郑雪吟:“那我就不吃。”
“这可是你自己不吃,不是我们虐待你。”云俏强调。
郑雪吟做出可怜的模样,低头啃手腕上的捆仙索,伤心欲绝道:“还记得你之前不肯吃饭,都是我亲手喂你的。你命悬一线时,是我豁出去我这张脸,去偷戚语桐的冰灵玉髓。你的良心去哪里了,冷酷,冷血,无情,无义!”
“我们把她嘴堵上,不算虐待吧。”云俏听不下去了。
贺兰珏起身,拿走沈萦风手里的山鸡,半蹲在郑雪吟面前。
他撕下一块肉,递到郑雪吟唇边:“吃。”
*
晨光穿透雾霭,撒向苍翠的山林,稍作整顿,四人继续出发。
为免太过引人注目,沈萦风将老黄牛放生,解开郑雪吟腕间的捆仙索,在她身上下了一道追踪咒。
“老实点,试图逃跑的话,别怪我的剑不客气。”云俏警告一句。
“小师叔若肯牵着我的手,我肯定不跑。”郑雪吟厚脸皮地蹭到贺兰珏的身边。
经她这两日时不时的撩拨,贺兰珏似乎已经习惯她这种出格的言行,头顶的仇恨值不再往前蹦了。
不管贺兰珏喜不喜欢,郑雪吟演这种不要脸的人设演得非常过瘾。
怪不得大家都喜欢敢爱敢恨的妖女,做妖女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完全不需要顾忌什么。
贺兰珏当然不会去牵郑雪吟的手,郑雪吟就是随口一说,贺兰珏的一颗道心坚如三尺寒冰,岂是三言两语就能撬动的。
进了城,眼前焕然一新,男女老少皆着绮罗、配宝玉,街道两侧货架琳琅满目,商贩叫卖声此起彼伏,衣香鬓影,烟火缭绕,处处透出与明心剑宗截然不同的热闹,看得云俏双目发直。
沈萦风拿出储物袋,递给云俏:“半日。”
云俏喜笑颜开,几乎蹦起来:“多谢师尊。”
云俏是沈萦风收养的,明心剑宗素来冷清,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山上修行,还是第一次跟随师尊下山,嗅到人间这样繁华热闹的烟火气。
沈萦风是她的师尊,相当于半个母亲,怎不知她的心思,静静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蹦蹦跳跳挑选货品。
穿越的初始坐标就是极乐宗,郑雪吟其实也是第一次出门逛街,出自爱美的本能,她情不自禁走到货摊前,拿起一支桃花簪。
簪子工艺老道,色彩晕染艳丽,枝头一株新桃,纳尽这满山的春色,栩栩如生地开着。
商贩见郑雪吟把玩许久,心知这是一桩能成的生意,赶忙推销道:“还是这位姑娘有眼光,这是今日新到的,只此一支,不贵,只要八两银子,姑娘看上它,就是与它有缘,不妨收了吧。”
“真的只有这一支?”
“全城要是能找到第二支,我就不收姑娘的钱。”
这支簪子确实第一眼就抓住了郑雪吟,即便不戴在头上,这样的工艺也是值得收藏的。
郑雪吟摸向腰间,才想起自己的储物袋被沈萦风师徒捉住的那日没收了,她看向贺兰珏,说:“我想要这个。”
贺兰珏神色漠然。
“夫君,你给我买。”
贺兰珏额间青筋一跳。
那商贩极力想促成这桩生意,听到郑雪吟唤夫君,帮腔道:“这位公子,既然夫人喜欢,就买了吧。看二位的模样还年轻,应是对新婚夫妇,这感情啊和做生意没什么两样,需得好好经营,娘子不是外人,钱不给娘子花,难不成留给其他人花?八两银子哄得娘子一笑,天底下再没有这样的好事了。”
郑雪吟嘴上唤着夫君,大抵是二人的表现不够亲密,那商贩只当二人是盲婚哑嫁的小夫妻,全然听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尚未培养出什么感情。
商贩一起哄,郑雪吟得寸进尺,做出撒娇姿态:“我要这个,我就要这个,你不给我买,回去我就告诉爹和娘,你在外头有狐狸精,钱都留着给狐狸精花。”
贺兰珏:“……”
云俏注意到这边的闹剧,挤了过来,叉腰道:“好不要脸,谁是你夫君!谎话张口就来,小心天打雷劈。”
“你要这样说的话,我就不客气了。”郑雪吟眉毛挑起,扯住贺兰珏的衣摆,大声嚷起来,“评评理啊,这些天你吃我的,喝我的,身上的这件衣服也是我买的,我自己都不舍得给自己买这么贵的,还有之前为了给你找补品,我被大鸟挠了一爪子,命都差点没了,现在我就是想要支簪子……”
“我买了。”贺兰珏不等她说完,蹙着眉头说。
云俏目瞪口呆。
小师叔流落极乐宗,竟过得这样落魄,衣食都靠这妖女接济。
贺兰珏身无分文,像郑雪吟说的,衣服都是她买的,根本拿不出银子,八两还是沈萦风付的。
“这钱算我借师姐的。”
“你我师姐弟何必这么见外?”沈萦风表情看起来有些受伤。
“这不一样。”贺兰珏觑了眼把玩着簪子的郑雪吟。
他不能拿师姐的钱去养女人。
第33章 又跑了
买完簪子,在商贩的推荐下,四人进了一家当地最有名的酒楼。
上台阶时,郑雪吟脑袋被什么轻轻砸了下。
她回头张望,街对面二楼上熟悉的身影一闪而逝。
酒楼还剩一间雅间,四人刚落座,就听得隔壁有人在说话。
这里是凡人聚集的地方,即便有修仙者行走,也都是低调行事,一般不轻易使用法术设下结界,雅间虽被隔开,四人都是修炼过的,耳聪目明,那些话一字不差地落入耳中。
“大师兄真是的,也不等等我们就走了,哪里就有什么急事,约莫是嫌我们拖累他了。”
“还不是得了沈仙子就在附近的消息,眼巴巴的追上去了。”
“大师兄平日里看着清冷肃正,不近女色,怎么着一听到沈萦风三个字就走不动道,这次明心剑宗派出沈萦风找贺兰珏,大师兄怕不是要拱手相让。”
“明心剑宗弟子拜师皆要打上明心印,一生不得婚娶,大师兄注定要单相思了。”
“那沈萦风有什么好的,根本就不及我们小师妹,大师兄真是有眼无珠,不识好歹。”
“好端端的,说起我做什么?”这个是娇俏的女声,应该就是他们口中的小师妹了。
“小师妹,你莫恼,大师兄只是一时被蒙蔽,迟早有一天他会明白你的好。”
“对对对,按他们明心剑宗的规矩,沈萦风这辈子不可能会有道侣的,大师兄一定会回心转意。”
“我就不明白了,那沈萦风根本不及小师妹貌美聪慧,怎么大师兄就看上她了?”
那被称作小师妹的少女迟疑问道:“你们见过沈萦风?”
“我见过。”一个少年声音答道,许是为了讨好小师妹,少年言辞间尽是贬低,“一个老女人罢了,年纪比小师妹大上好几轮,满脸的褶子脂粉都遮不住,见着大师兄便笑,一笑便有粉簌簌落下来。”
这话引得哄堂大笑。
就算清楚不是真的,能讨得小师妹欢心,在那男弟子的引导下,众人一个接一个的将沈萦风编排了一遍,以此来捧高小师妹。
“沈萦风这样又老又虚荣的女人,没了明心剑宗掌教首徒的名头,什么都不是。”
“小师妹聪明灵慧,如今只是年纪尚小,等再过个十年,闯出一番名堂,那沈萦风给小师妹提鞋都不配。”
“就是就是,咱们小师妹是输在晚生几年,要是小师妹与她同岁,当年万妖窟一战,哪里能轮到她沈萦风出风头。”
沈萦风便是万妖窟一战成名的。
小师妹被哄得通体舒畅,羞赧地说了句:“有吗?”
“咔嚓”一声,云俏掰断两根竹筷,脸上杀气腾腾。
沈萦风按住的手腕,摇摇头。她面上一片淡然,丝毫不介意对面所言。
郑雪吟眼珠子转了转,拍案而起,大声喝道:“全是一派胡言,张嘴放狗屁!沈萦风乃是明心剑宗第一仙姬,要修为有修为,要见识有见识,要善心有善心,岂是你们这些个只知阿谀奉承的蠢货能抹黑的。”
云俏不懂为何郑雪吟要为沈萦风出头,听闻此言,心中畅快,不再强行忍着,高声附和道:“说得对,沈仙子心怀苍生,岂是什么还没有断奶的小师妹能比的,可怜你们全宗门的人瞎成这样,不如我给你们介绍个医修看看眼睛。”
“光看眼睛可不够,他们最该看的是脑子。”郑雪吟与她一唱一和,叹息道,“算了,治好也是会流口水的。”
“什么人,竟敢侮辱我们小师妹!”雅间的墙被一道掌风劈开,露出对面的年轻男女。
对面的人亦看清郑雪吟等人的模样。
郑雪吟话说的难听,人却极美,姑射仙子般清冷的气质,登时让所有人噤了声,不约而同想到好好一个美人,可惜长了张嘴。
郑雪吟在心里啧了声。
这些人个个带着乐器,或是玉箫,或是竹笛,或是骨埙,一看便知是仙音阁的弟子。仙音阁有宫商角徵羽五部,不知他们师从哪一门。
沈萦风和云俏也认出了他们的来头。
云俏讥讽道:“怎么仙音阁不修乐理,修起长舌功夫了?”
小师妹着粉色纱衣,莹白的五指握着支紫竹箫,被少年们簇拥着,闻言,皱了皱小脸:“道友,慎言。”
“慎什么言,你们在嚼人家舌根子的时候,可想过慎言?”郑雪吟唯恐天下不乱,指了指沈萦风,“你不是不知沈仙子是什么模样么?她就在你跟前了,是不是比你端庄,比你高贵,比你有涵养?说实话,你连沈仙子的一根汗毛都比不上,你那大师兄见了沈仙子再看不上你很正常。”
“当初我师尊独闯万妖窟时,便是你这般年纪,怎么我师尊小小年纪就能名闻天下了,你还要等上个十年,是你天生是个蠢物,不如我师尊吗?”云俏满脸嫌恶。
小师妹被说得面红耳赤,目光落在那身着藕荷色衣裙的女子脸上。
这人便是沈萦风?
“贱妇,你说谁蠢物,还不给我们小师妹道歉。”少年弟子们听到小师妹被辱骂,一心想要在小师妹面前出风头,也不管对面是不是明心剑宗的,争先恐后要来给云俏个教训。
反正他们仙音阁从未怕过什么明心剑宗。
郑雪吟往贺兰珏背后一缩,煽风点火道:“云俏,他们人多,快带你师父夹着尾巴跑,咱们可打不过。”
“什么夹着尾巴跑,少长他人威风。”云俏抽出短剑,一剑劈了下去,“辱我师尊者,死。”
场面瞬间就失了控。
云俏是暴脾气,沈萦风是她最敬重之人,这些贱货口吐妄言,她早就想出手教训他们了。她可不怕什么人多,打架凭实力,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人多,占不了优势。
沈萦风本不欲生出是非,只是云俏一点就炸,不等她阻拦,人已冲了上去,她怕云俏被人打伤,不得不出手护着。
仙音阁的这些弟子大多是炼气期的修为,剩下几个筑基期的也不足以为惧,倒是那小姑娘被称作小师妹,众星捧月地哄着,恐是仙音阁其中一位门主的爱女,作为前辈的她不该仗势欺人,因此只是护着云俏,不对他们出手,这样一来,战局胶着起来。
郑雪吟清了清嗓子,故意粗声粗气地喊了句:“你们看到沈萦风身边那气质出尘的少年了吗?难道他就是贺兰珏?”
“贺兰珏乃仙音阁宫门月姬的亲生血脉,论关系远近,也该回仙音阁,而不是明心剑宗!”
桌椅碎了一地,墙面被剑气洞穿,场面极其混乱,没有人发现这两句话其实是郑雪吟喊的,唯有贺兰珏侧目看了眼她。
仙音阁的弟子的确在找贺兰珏,郑雪吟这一提醒,大家都把目光聚焦在了角落里的贺兰珏身上。
在抓捕贺兰珏面前,给小师妹出气是小事,谁能擒住贺兰珏,明日就能闻名整个仙府,秉着这个想法,众人对着贺兰珏一拥而上。
沈萦风此时也不好再压制功力。
但也不能真正伤了这些人。
郑雪吟观察着战局,见沈萦风和云俏师徒无暇顾及这边,掌中擎着桃花簪,抵到贺兰珏喉间,小声说:“贺兰珏,跟我走。”
贺兰珏垂在袖中的手动了动,那红玉菩提内的凤灵提醒道:“主人,时机未到,请勿出手。”
贺兰珏放松了身体,在郑雪吟的拉扯下,向着楼下走去。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酒楼里的食客早已跑了个干净。老板和伙计不能跑,他们还指望着问这群修仙者要损失。
这些人看衣着打扮是正道弟子出身,比较好说话,造成的损失一般都会双倍赔偿。
要是魔宗打架,他们肯定最先溜走去附近宗门报信。
*
郑雪吟用红绫绑住贺兰珏的手,拽着贺兰珏钻入人群中,很快被淹没身影。
二人一口气出了城,到了一处杨柳树下,有人在郑雪吟的肩头拍了一下:“你这拱火的本事,真是太厉害了。”
郑雪吟回头,眼睛雪亮:“简言之,你没死啊!”
简言之垮下脸:“托你的福,我没死,只是我的青鸾宝车和龙鳞甲都被劈成了碎片。”
“那还不是为了救咱们,这次你出力不小,我们都不会忘记的。”郑雪吟伸出胳膊,“沈萦风在我身上下了追踪咒,快,帮我解了。”
这种追踪咒简言之学过,他念了道咒语,凝出灵气,伸手在她臂膀印有咒符的地方轻轻一点:“破!”
“对了,近日你可有打听到楼少微的消息?”
“听说楼少微神魂被劈碎了一缕,已经回去闭关了。”简言之注意到贺兰珏双手被郑雪吟的红绫绑着,惊疑道,“这是?”
“组织上出现了反叛分子,咱们这个寻找神器的小分队要重新规整。”郑雪吟痛心地指着贺兰珏,“我千辛万苦带他逃出来,他居然要带我回去受刑,他还是人吗?”
简言之摸了下鼻子:“呃,这是贺兰兄职责所在。”
“职责所在个屁!我又不是他明心剑宗的,他管得着吗!”郑雪吟话锋一转,双眼含情,声音也软糯了下去,“要是他肯与我结道侣,那我算半个明心剑宗的人,倒也是能管得着。”
简言之:“……”
我还在,能不能收敛一下!
“替贺兰兄解了吧。”简言之劝道。
他其实早就看到了郑雪吟和贺兰珏,因不想和明心剑宗正面起冲突,只暗中跟着他们。
“这么绑着是不大好,给我点时间,我来说服他。”郑雪吟说。
简言之走到湖畔,留下郑雪吟和贺兰珏二人在原地。
郑雪吟站在贺兰珏跟前,因比贺兰珏个头要矮,需要踮起脚尖,方能与贺兰珏平视。
更气的是,贺兰珏还在长个头,而她已经过了长高的年纪。
她东张西望,在找什么,紧接着眼睛一亮,噔噔噔跑过去,搬来一块石头,脚踩在上面。
这样她就和贺兰珏一般高了。
贺兰珏:“……”
“贺兰珏,其实你也不想回明心剑宗吧,你只是不想师姐为难,便以要见师尊一面,答应跟她回去。你心中明白,以你现在的身份,只会连累你的师尊和师门。”
寄居在红玉菩提中的凤灵惊叹:“主人,这妖女难道会读心术?”
贺兰珏的眸眼像是盛夏里幽幽泛着凉气的古井,无波无澜地将她盯着,不置可否。
“我和简言之会帮你找到神器,净化你的灵根,在这期间,我不会像从前那般待你,但我喜欢你,不会放弃追求你,答不答应,是你的事。你要不信,这次我可以发下心魔血誓,绝不再以欺骗强迫等手段逼你就范。”
凤灵:“得到神器,的确是眼下最为重要的事。主人的母亲是贺兰氏的月姬,贺兰氏祖先乃仙族后裔,若主人能净化魔血,以纯仙之体涅槃,修为会更上一层楼。”
见贺兰珏依旧不言,郑雪吟无奈道:“不会吧,你就这么讨厌我,连我发心魔血誓都不信了吗?”
“再加一条。”贺兰珏终于启唇。
郑雪吟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贺兰珏说的是什么,登时满脸欢欣雀跃:“别说一条,十条都行。”
“同行期间,你不许作恶,若有违背正义之举,戕害他人性命,我将代替戒律堂掌刑。”
“依你,都依你。”郑雪吟忙不迭点头。
谈妥后,三人商量着启程,郑雪吟说:“出发前,有件事必须说一下。三个和尚没水喝的道理你们都听过了,咱们要是各拿各的主意,很容易内讧,所以,我建议咱们选出个老大,一应事务,由老大拿主意。”
“那谁当这个老大呢?”简言之促狭地笑,“既是当老大了,是不是得按照修为来?”
他们三个当中,贺兰珏修为尽废,郑雪吟是个菜鸡,论武力值,无疑简言之居第一。
简言之摆明在揶揄郑雪吟。
“那不公平,贺兰珏第一个不答应。”郑雪吟满脸正义。
贺兰珏:“我答应。”
郑雪吟:“……”非要拆我的台你才高兴是吧!
“仙音阁的人拖不了沈萦风多久,打架多费时间啊,还伤和气。”郑雪吟指了指贺兰珏,“贺兰珏自愿出局,我们两个比赛吧,赢的人就是老大。”
贺兰珏:“?”
简言之颇有兴趣:“什么比赛?”
“领导者,必须有纵观全局的眼界,就比谁最了解咱们团队里的成员。谁说中得多,谁就赢。”
简言之心头腾起不祥的预感,还未发话,就听郑雪吟道:“我先来!你叫简言之,是因为你小时候话很多,你大师父对你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简言之,简言之;你五岁最后一次尿床,是在你三师父怀中午睡,把你三师父最喜欢的一件裙子浇毁了;你八岁的时候偷喝你二师父的酒,嫌弃难喝,倒进池子里喂了鱼,又怕你二师父责骂,往酒坛子里掺了水,害得你二师父以为是大师父换了他的酒,两人打了一架,把三师父的屋顶掀了……”
“等等,我认输,你是老大。”简言之汗颜,忙叫停。
再说下去,他那些丢脸的事要闹得人尽皆知了。
郑雪吟小辫子快翘上天:”早认输不就好了。”
“我真的很好奇,郑姑娘,你是怎么知道那些事的?”太墟境这些年只他们师徒四人,他几乎怀疑是身边的物件成了精,化作这极乐宗的妖女了。
“你有宝物万卷书,能知天下事,未必我就没有这样的宝物。”郑雪吟故作高深。
万卷书是简言之的法器,号称修仙界的百科全书,上能通天文,下能晓地理。
万卷书知识再渊博,也仅限于整理归纳前人的智慧,相当于一个自动检索的数据库,像郑雪吟说出的这些私密事,除非当事人到处嚷嚷,被人写成传记,否则是不会被万卷书收录的。
简言之拱手,表示心服口服。
*
“万卷书提到神器无相灯最后一次现身,是在极风城的云家,在去云家之前,我要先去接一个人。”
简言之要接的这个人,是唐棠,也就是他的徒弟,本书的女主。
《大道》这本书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师徒恋,因为不同于大多数师徒题材男强女弱的模式,冲突重点着墨在世俗眼光下师徒相恋的重重阻难,《大道》中的这对师徒CP矛盾点在于彼此生来注定敌对的立场。
按照剧情主线发展,唐棠后期将一改初登场时的懵懂形象,以反派的身份上线,与简言之相爱相杀,直到二人历经万难,彼此放下成见,携手大道。
而唐棠,也不叫唐棠。她的本名叫苏解铃,原是不孤山悬铃宫的女君。
女君生来就是悬铃宫的继承人,十八年间从未下过山。十八岁生辰那天,宫中发生叛乱,女君虽平息叛乱,却因重伤导致修为倒退了一个境界,还中了一种阴寒至极的毒。
寒毒日夜侵袭紫府,令女君痛苦不堪,女君在书中查到,需要借纯阳体修炼的内功才能驱逐此寒毒。
而这世间只有一人是纯阳之体,那就是太墟境近期才入世的弟子简言之。为接近简言之,女君服下能让人失忆的药,精心策划了一场与简言之的初见。
一切如计划那般进行着,醒来的女君记忆全无,被不孤山悬铃宫的魔人倾力追杀,遍体鳞伤地撞进了简言之的怀中。
简言之侠义心肠,救下了她,还探出她体内寒毒,用自己的纯阳功力为她压制寒毒。
和苏解铃相处一段时间后,他发现失去记忆的苏解铃俨然成了张白纸,心智如同婴儿般纯洁。
简言之担心她被人欺负,收为徒弟,带在身边,只等找到贺兰珏,集齐神器,带他们二人入太墟境,一个请三尊收为弟子,一个正式行拜师礼,坐实师徒的关系。
考虑到苏解铃是重伤初愈,潜入极乐宗前,简言之把苏解铃留在村子里,给了银钱,嘱托一对老夫妇代为照顾。
半日的路程,郑雪吟三人就到了简言之口中说的那个村子。
代为看顾苏解铃的夫妇家住在最后一户,三人径直沿着大路走去,路上家家户户都没有人,倒是前方传来喧闹的人声和狗叫声。
“你这个女娃娃,烧了老刘的家,还想一走了之,老刘夫妻俩好心收留你,你这就是这样报答的?”
人群吵吵嚷嚷,隐约能听到一个声音用极其淡漠的口气说:“我要去找师父。”
“找什么师父,你师父来了,也得赔我们的损失!”
“她根本就听不懂人话,都没看见老刘夫妻哭成什么样了,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处了这么久,就算是条狗,也该养出感情了!亏老刘夫妻俩把她当亲女儿照顾,好吃好喝的养着!”
“我要去找师父。”那个声音的主人对周遭的指责置若罔闻,只用平静得没有丝毫情绪起伏的语气重复着这句话。
“老刘无儿无女的,一辈子的积蓄都在这里了,这下全被烧了,以后日子可怎么过哟!”
“她就是个扫把星,别等她师父了,把她送到仙门去,让仙君施法,叫这扫把星现了原形!”
村民们群情激奋,上来就要捉那少女。
简言之拨开人群,连声道歉:“诸位,诸位,不好意思,我回来迟了,糖糖造成的损失,我会赔给大家的,她还小,不懂事,诸位有什么气,撒在我头上就是。”
糖糖,是简言之给苏解铃起的小名。
苏解铃不记得自己叫什么,简言之问她名字时,她低头啃着简言之随手给她买的糖葫芦,一向空洞的眼,因舌尖辗转的滋味有了光彩。
简言之笑言:“你这么喜欢吃糖,不如我唤你糖糖。”
女君是第一次吃糖葫芦,被这种酸甜的口感惊艳了。
纵使她单纯得像张白纸,凭直觉也知道糖糖二字有些草率,便摇头:“不好。”
简言之牵起她的手,在她掌中写道:“我给你起的糖糖,是这个唐棠。姓唐,名棠,棠与糖同音,是一种果实,等有机会,我种出来给你尝尝。”
第34章 他道歉
在简言之的再三道歉下,村民们总算原谅苏解铃的纵火行为,简言之对老刘夫妇以及被本次火灾波及的村民悉数作了赔偿,连帮忙扑火的村民都给了答谢费。
说起失火缘由,还是因为苏解铃想做饭,操作失误,不小心点燃了厨房房,嚷着要见师父,也是因为她第一次面对群情激愤的村民,嘴巴笨,安抚不好大家的情绪,想着简言之嘴皮子利索,肯定能说清楚的。
考虑到苏解铃主观上不存在作恶的念头,简言之虽然损失了大笔钱,问清事情原委,终是没有责怪苏解铃。
苏解铃问:“师父,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简言之:“错了。”
错了就是错了,不告诉她错了,就是在纵容她的行为。
“好,以后肚子饿,我不吃饭了。”
“为师不是这个意思。”简言之大惊失色,“不能不吃饭,糖糖,肚子饿了要吃饭是对的。”
他这个新收的徒弟脑子一根筋,他说什么就做什么,跟个木头疙瘩似的,偏她还未到辟谷境界,不让她吃饭,她会活生生将自己饿死。
“那是能吃饭,还是不能吃饭?”苏解铃应该是疑惑的,但她那张欠缺表情的脸上木木呆呆的,并未呈现出疑惑的神色。
“下次你肚子饿了,告诉为师,为师给你做饭吃。”简言之想了个最稳妥的法子。
“嗯!”苏解铃重重点头。
解决完村民房子失火的事,简言之才有时间向苏解铃介绍郑雪吟和贺兰珏二人。
苏解铃不是标准的美人,在美女如云的修仙界里,她的五官排不上号,脸上常年欠缺表情,说是木然也不为过。
用林听的话来说,身为女主,漂不漂亮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有令人印象深刻的特点。
文字呈现出来的美貌是千篇一律的,读者并不能想象出来具体的五官,人设的趣味性就不同了,独一无二的人设会让人耳目一新,牢记很久。
这不代表苏解铃就生得不好看,只是并非一眼惊艳的美人罢了,她身上有种独特的气质,那是和郑雪吟这种顶级骨相美人截然不同的风情。
郑雪吟在看苏解铃,苏解铃也在看她。
青衫少女眼眶微微撑大了些,在简言之耳边小声说了句话。简言之看向郑雪吟的眼睛里多了丝笑意,回道:“她和我们同路。”
苏解铃眼睛里隐约是雀跃。
路上,郑雪吟私下问简言之:“糖糖与你说了什么?”
简言之:“你猜。”
郑雪吟:“你猜我猜不猜。”
简言之:“你猜我猜不猜你猜不猜。”
郑雪吟:“。”
跟我玩绕口令是吧?
自己的徒弟放火烧了村民的房子,简言之不好意思继续在这里留宿,处理好善后的事,简言之将剑化作丈宽,载着他们御剑飞行。
夕阳晕开血色,遥遥缀在天际,晚风吹曳山峦,归鸟与流云与他们擦身而过。
郑雪吟尚未摆脱高空阴影,在贺兰珏和苏解铃之间犹豫一瞬,一头扎进苏解铃的怀中:“糖糖你借我抱一下。”
苏解铃抱紧了她:“你莫怕,师父御剑很稳。”
此地御剑去极风城需要两日的路程,他们天暮才出发,时间上赶不及了。在浓墨般的夜色罩住重山前,简言之御剑落回地面,找了处山林暂做歇脚的地方。
不远处,有山泉水酿成的溪流潺潺涌向远方。
简言之和贺兰珏分工协作,一个捡拾树枝生火,一个打猎准备晚膳。
郑雪吟吹了半天的风,头发乱得能打结,她悄然坐到苏解铃身边,问:“糖糖,想不想去洗澡?”
女君天性喜洁,即便被抹去记忆,骨子里的习惯仍在。
苏解铃点点头。
“走吧。”郑雪吟握住苏解铃的手。
女生的友谊来的很快,初见面还是陌生人的两个人,只在剑上抱了半个时辰,这会儿已结下深厚的革命情谊,走哪都是手拉手了。
“贺兰珏。”郑雪吟喊住抱着枯木回来的少年仙君,“我和糖糖去前面的水潭洗澡,你来给我们把风。”
山野深林,难保不会有什么毒虫和妖兽。
不等贺兰珏答应,郑雪吟牵着苏解铃就走。
苏解铃说:“不如让师父帮我们把风。”她也看出贺兰珏这一路上对郑雪吟的冷漠。
“不用,你师父还要去打猎,给你填饱肚子。贺兰珏虽然修为废了,那把冰魄剑还是厉害得紧,能戳死人。”
冰魄剑是昨日回到贺兰珏手中的,一身灵光环绕,估摸着又去哪里祸害了人。
郑雪吟说是这样说着,悄悄回了头。重重叠叠的树影间,依稀可见一道高瘦的影子不远不近的跟着她们。
她就知道他会跟上来的。
这大圣父是非黑白分得很清楚,关乎性命一事,他不会与她置气。
潺潺的水声已入耳,贺兰珏停下脚步,背过身去,月光从稀疏的枝叶间漏下,勾勒出他挺拔出尘的身姿。
悬在他腰间的冰魄剑沁着月光,白莹莹的,像一块冰冷的玉。
郑雪吟和苏解铃解开衣裳,只着抹胸和亵裤,一前一后进入水中,摇碎了水波间的月影。
溪流尽数注入水潭,再流出去,便形成一挂小小的水帘。水域有深有浅,浅的地方可见圆润的鹅卵石,深的地方一片浓绿。
郑雪吟不擅水性,找了个水位浅的地方,撩起水波,搓洗着全身。
一年最热的季节,到晚上暑气才散去,经太阳直射一整日的水温刚刚好。
郑雪吟在水底捞到几颗小小的鹅卵石,起了坏心眼,朝贺兰珏的后背丢出一颗。
贺兰珏纹丝不动,犹如雕塑。
“真没劲。”郑雪吟歇了心思。
苏解铃一入水就钻进水底,不见了踪影。
郑雪吟坐在岸边套衣裙时,苏解铃怀中抱着几条鱼,哗啦一声钻出水面:“晚上有鱼吃。”
太墟境多灵植灵草,简言之早已练得一手好厨艺,苏解铃带回去的那些鱼,尽数被他处理好,撒上调料,架在篝火上烤着。
空气里弥漫着烤鱼的鲜香。
简言之将烤好的鱼分给苏解铃和郑雪吟。
郑雪吟转头看贺兰珏手中正在翻烤的鱼:“我吃他烤的就行。”
简言之:“你确定?”
“这有什么确不确定的。”郑雪吟伸手,将贺兰珏手里的烤鱼抢过来,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口。
时间似乎静止一瞬。
下一秒,郑雪吟跟个火箭炮似的射了出去,扶着树吐了个昏天暗地:“啊啊啊怎么会如此难吃。”
“哈哈哈哈哈。”简言之笑得直捶地。
“我练手的。”贺兰珏试图解释。
他未到辟谷境界,食用的是师尊提供的辟谷丹,入了辟谷境后,更是不曾再食过五谷,即便是做圣子的那几年,衣食住行都有人伺候,从未下过厨。
“这种外表光鲜亮丽的一级致癌物,不是谁都能随手做出来的,我认栽。”郑雪吟看着剩下的烤鱼,再没了胃口,拿起路上简言之买的馒头,生无可恋地啃着。
许是出自愧疚,贺兰珏头顶仇恨值波动了下,往回倒退了三格。
郑雪吟:?
待到夜色渐浓,简言之抬头看天幕悬着的一轮硕大圆月,说:“糖糖,今夜月圆。”
苏解铃闻言,放下手中没啃完的烤鱼,擦了擦手,立身而起。
两人神秘的举动,让郑雪吟和贺兰珏的目光不约而同投了过来。
简言之解释说:“贺兰兄,郑姑娘,为糖糖疗伤的时间到了,我先失陪一下。”
苏解铃体内寒毒每月十五发作,需简言之用自己的纯阳功力为她压制毒素。
郑雪吟说:“你放心,我们不会去打扰你们的。”
简言之和苏解铃一走,林中安静下来,只剩下篝火燃烧时“毕剥毕剥”的声响。
贺兰珏寡言少语,郑雪吟说上十句才回应一句,郑雪吟憋得慌,索性起身:“我们去摘些果子,明日路上吃。”
山崖的斜上方结了种红彤彤的果子,有两三棵,郑雪吟曾见有鸟雀来啄食,确认是可以吃的。
郑雪吟把裙子系成兜,爬上其中一棵,捡红透的摘,摘了大半兜,爬下来去找贺兰珏。
刚才起贺兰珏就没声了,不会偷偷扔下她走了吧。
“贺兰珏,你还在吗?”
“贺兰珏,你要是还在的话,就吱个声。”
郑雪吟喊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自言自语了句“居然真走了”,忽觉意兴阑珊。
她兜着那大半兜果子准备离开时,草木中传来贺兰珏玉润冰清的嗓音:“郑雪吟。”
郑雪吟回想了下,这还是贺兰珏头一回这样郑重其事的唤她全名。
她循着声音的来源,扒开荆棘丛生的草木,脑袋顶着片碎叶,露出大半张脸,惊喜道:“你在这里啊。”
贺兰珏一袭淡青色的广袖宽袍,笔直站在月下,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垂在袖中,轻轻“嗯”了声。
这是郑雪吟亲自为他挑的衣裳,颜色清雅,质感飘逸,衣摆和袖口点缀着竹叶纹路,腰身处恰到好处的收紧,衬得他跟谪仙似的。
每看一眼,郑雪吟都忍不住感叹自己的审美。
“我摘了挺多,你不用摘了,回去吧。”郑雪吟转身,走几步,察觉贺兰珏仍在原地站着,她回过头来,顺着贺兰珏沾染血迹的袖管望去,“你受伤了?”
月华如霜,映照出贺兰珏印堂处盘踞的一团黑气。
郑雪吟牵起贺兰珏染血的右手,袖摆滑落下去,两颗血洞蹦入她的眼底。
血色发黑,显然是中了毒。
她惊道:“你被什么有毒的东西咬了。”
伤口在虎口处,应是贺兰珏抬手间,被那藏在树上的毒物给咬了。
奇幻背景的修仙世界,不光人能淬炼出一身铜皮铁骨,各方生灵也在天地灵气的滋养下进化,是等闲毒物不能比的。就比如这个世界的蚊子,比郑雪吟所在的世界更大更毒,有些甚至能长到拳头大小。
“不能动?”郑雪吟注意到贺兰珏自始至终都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有些毒物的毒素能麻痹神经,使人不能动弹。贺兰珏约莫就是这个情况。
郑雪吟把兜住果子的裙摆塞入腰间,用腰带绑紧,这样就可以将两只手都腾出来。
“我不是医修,不知道该怎么制作解药,眼下最要紧的是帮你把毒逼出,入了肺腑就糟糕了。”她扶着贺兰珏在一块石上坐下,半蹲在他跟前。
逼毒的话,势必要动用她的灵力,动用灵力,又会激发体内禁制“七情伤”凝成的那团阴邪气劲。
郑雪吟实在怕了那种仿佛同时被十几把冰剑插肚子的滋味,想了想,握住贺兰珏的手,低头用两片唇瓣包裹住他的伤口。
她直接吸出来总行了吧。
两瓣温软的唇含住伤口的瞬间,贺兰珏浑身僵住了,两丸乌黑的瞳仁颤了颤,似有涟漪泛起。
垂眸只看到郑雪吟乌黑的发。
她央求他给她买的桃花簪,一次都没有戴过,乌黑的发简单的挽起,其余尽数披垂下来,只垂了四根拇指款宽的红色绸带做装饰。
月辉如倒倾的银河,细碎的银光纷纷撒落,勾勒出她清丽的侧脸。
花影摇曳,忽明忽暗间,那红与黑两种颜色,衬得她颈边露出的一截肌肤白瓷般细腻。
郑雪吟的两瓣唇翕动着,用力将毒血吮出。
贺兰珏心神一晃,灵魂像是被扯进了漩涡。
“郑雪吟。”贺兰珏想阻止郑雪吟的动作,无奈四肢陷入麻痹的状态,“住、住口。”
本应毫无知觉的,这毒古怪得紧,只让他不能动弹,感知却更为敏锐。
从未触及过的柔软和滚烫,尽数汇聚在他的虎口处,明明是两瓣平平无奇的唇,无非是色泽明艳些,不需胭脂点缀,就已晕出几分潋滟花色,此刻却如灼灼燃烧的火焰,一寸寸灼进了他的心底。
她的唇,比她的手掌还要柔软、温暖。贺兰珏闭上眼睛,脑海不受控制地对比着,暗自生出了邪念。
不算邪念,那些亵渎的事,本就是她对他做下的。
无论念多少遍清心诀,只要她稍露端倪,就会在他脑海中一遍遍描摹,以至于那日虽是被桃花露控制,失了神志,如今回想起来,仍旧能记得起每一个细节。
他该杀了她。
早该在极乐宗就杀了她。
这些邪念疯长的时候,杀意愈发来势汹汹,几成心魔。
“郑雪吟,松开。”他的声音不知不觉已低哑。
悬在贺兰珏腰间的冰魄剑,感知到主人的杀意,困在剑鞘里嗡嗡震动着,直到那杀意鼎盛,再也抑制不住,冰魄剑锵然飞出剑鞘,淬着锐光的剑尖直直朝郑雪吟刺来。
郑雪吟眼角瞥到那抹冷寒的剑光,出自本能地侧身一让,被身后的藤蔓绊住脚后跟,直接跌坐在了地上,摔了个结实的屁股墩子。
用裙摆兜着的果子像是溅出的血珠,哗啦啦滚落一地。
冰魄剑抵到郑雪吟鼻尖处就停住了,剑柄被贺兰珏牢牢握在手里,难以再进一寸。
一滴汗液顺着贺兰珏的额角滚落,“啪嗒”落在草尖上。
柔软的碧草无声地颤动着。
贺兰珏顺着剑尖朝郑雪吟望去。
或许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意吓坏了,郑雪吟睁着双眸,脸色雪白,怔愣半晌,“哇”地一声爆哭。
“贺兰珏,你要杀我!我在救你,你却要杀我!那日你分明答应过我,只要我不再作恶,就不会杀我。你食言!你这个骗子!我再也不信你了!”
本来风声都静止了,树影亦停止摇曳的动作,伴随着郑雪吟的哭声,无边寂静中喧嚣又起,一时啜泣声与树叶摩挲的沙沙声混在一起。
郑雪吟哽咽着说出那些话,词不成词,句不成句,语序凌乱,腔调怆然。
郑雪吟也骗过贺兰珏,她是公认的妖女,妖女骗骗人,那又怎么样。可贺兰珏是君子,是圣人,君子圣人说一不二,怎么可以骗人。
这种强烈的幻灭感让郑雪吟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失望,以及一丝难以遏制的委屈。
是的,委屈。
要是她在作恶,贺兰珏杀她就杀她了。她都拼着性命危险救他了,他居然要杀她。
贺兰珏被郑雪吟这一声毫无预兆的哭声哭得僵立在原地,想要解释的话堵在喉口。
他并非真的要杀了她。
没看见他在最后关头收住了他的剑吗?
冰魄剑出鞘的时候,他尚在麻痹状态,只能拼尽全身的力道,挣脱毒素的束缚,在最后一刻握住了冰魄剑。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惊讶地意识到,自己对郑雪吟已毫无杀意——哪怕她曾经亵渎过他,做出那种难以启齿合该千刀万剐的事。
贺兰珏将冰魄剑插回剑鞘。
郑雪吟仍在哭,哭到最后,收住了声音,只无声地流着泪,似乎要将这平生的委屈都纳尽这眼泪。
这事终归是自己理亏在先。
贺兰珏稍作迟疑,卷起自己的袖摆,蹲了下来,为她擦拭着眼角的泪痕。
他的动作称不上柔情蜜意,但也透着几许小心翼翼。
他没见过女孩子哭,又兼生性.冷淡,不知如何宽慰一个伤心的姑娘,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帮她擦去泪光。
郑雪吟的眼泪像是开了闸的江水,怎么都流不尽,很快便濡湿他卷起的那截袖摆。
她抱着双膝而坐,身子一颤一颤的,人也一哽一哽的,偶尔倒吸凉气,像是风中那柔弱打摆的野草。
贺兰珏轻声地叹口气:“是我错了。”
咦?
他在道歉?
郑雪吟隔着雾蒙蒙的泪雨看他,以为自己耳朵出现幻觉,她眨了眨眼:“你再说一遍。”
“这次,是我不对。”
“你再说。”
“我向你道歉。”
郑雪吟并非天生的哭包,大事小事,不是总哭的,方才也不知怎么了,被他那股凛冽的杀意罩住全身的时候,像是被人扯到心底最脆弱的那根神经,一下子就涌上了股伤心劲。
人伤心了,自然要落泪。
可她为什么要伤心?
只因贺兰珏要杀她吗?
在故事的结尾,她仍是避免不了他这狠心绝情的一剑,要是那个时候她不争气的哭了,该怎么办?
郑雪吟愈思忖,愈觉得自己这伤心劲没有来由。
她收住眼泪,不肯再哭。
没什么好哭的,等她做了那些恶事,眼泪是拯救不了她的。
郑雪吟吸吸鼻子:“你的道歉我收到了,这次我就大发慈悲,原谅你恩将仇报的行为,但愿你知错就改,下不为例。”
贺兰珏难得顺着她的话点头:“好。”
贺兰珏的毒素已清除得差不多,身体能自如行动了,郑雪吟看着满地滚落的果子,说:“你既然没事了,帮我把果子捡起来。”
贺兰珏将果子捡起。
郑雪吟的储物袋在沈萦风手里,贺兰珏更是孑然一身,果子没地方装,郑雪吟教他用衣摆兜着,系在腰间。
贺兰珏照做了。
兜着果子,没了仙风道骨飘然出尘的神仙模样,倒是多些平易近人。
“简言之和糖糖也该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郑雪吟起身,还没完全站稳,身子一阵发软,跌坐回地面。
“完了,贺兰珏,这回换我中毒了。”她花容失色。
郑雪吟中的毒比贺兰珏浅,手脚能动,就是没什么力气,站都站不稳。
贺兰珏才做了亏心事,她完全占据道德制高点,理所当然地提出让贺兰珏背她回去。
于是,贺兰珏怀中兜着果子,背上背着郑雪吟,踏着满地细碎的月光,慢吞吞地往回走。
郑雪吟将脑袋枕在他肩头,轻声说:“这是你第一次背我。贺兰珏,等回头我死了,长埋在地下,一定要在墓志铭上刻下贺兰珏背过郑雪吟这件事。”
风声缓缓,贺兰珏侧了下脑袋,只看到她发间垂下的红色发带。
那一抹鲜红,像是黑夜里浮动的红雾。
郑雪吟闭上眼睛,语气里夹杂着怅惘,渐渐低了下去:“到时候不知道有没有人为我立碑,不如你做回大善人,替我立了吧,墓志铭的文辞不用太好,至少要留下我来过这个世界的痕迹……”
第35章 无相灯
苍穹万里,大日腾空,飞剑在疾风中拖曳出长长的云气,天幕如倒悬的翡翠,映入郑雪吟的眼底。
“师父,她醒了。”苏解铃略显呆滞的脸出现在天幕下。
郑雪吟这才发现自己躺在简言之的飞剑上。
简言之站在最前面御剑,袖袍灌满长风,高高鼓起。闻言,回头瞥了眼郑雪吟,声音被疾风吹散:“你中的那毒不致命,只会麻痹手脚数个时辰。”
所以后来她完全是犯困,睡了过去。
早知道不致命,她还巴巴的上去吸做什么,吃了没文化的亏啊。
贺兰珏这会儿怕是也要嫌她多事。
“我怎么睡得这么死?”郑雪吟懊恼。
“一定是这些天太累了。”苏解铃贴心地扶着她坐起。
贺兰珏站在她身侧,衣摆迎风而动,如徜徉的林间青雾。
她仰面望去,两道目光交汇的瞬间,贺兰珏移开眼,望向翻腾的云海。
让郑雪吟舒心的是贺兰珏头顶的仇恨值在她这一觉中倒退到了61%。
御剑辛苦,走走停停,这样赶了两日,终于离极风城还有数十里路。
郑雪吟拿出万卷书提供的地图,招呼几人坐下:“极风城受云家控制,现在的云家家主是只强大的九尾狐妖,虽然只是半妖血脉,实力不可小觑,这些年去拿无相灯的人全都铩羽而归,诸位,我们得想个周全之策。”
苏解铃睁着懵懂的眼,问:“什么周全之策?”
她已知道郑雪吟是这支队伍里的老大,地位比师父还高,心下十分佩服,待她比待简言之还要尊敬。
因为能让师父低头的,那肯定比师父还要厉害。
“万卷书,你说说,云家这位家主云曦瑶可有弱点?”
听到郑雪吟的召唤,万卷书从简言之的怀中钻出,浮在半空,趴在书页上的绿色灵虫扭动着身体答道:“云曦瑶嗜赌如命。”
简言之无语。
以前没发现,这先天灵器居然是个看脸的,自见了郑雪吟的容貌后,完全成了她的狗腿子。
对此,万卷书的回应是:“吾当然看脸,要不然你以为吾当初是怎么选上你的。”
要不是万卷书已与自己结下契约,简言之毫不怀疑这狗腿子会抛弃自己,跟着郑雪吟跑了。
“云曦瑶的赌技如何?”郑雪吟沉吟问道。
“普天之下,能赌赢云曦瑶的,不超过三个人。”
“通过赌赢这条路,拿到云家的无相灯是不可能的了。”郑雪吟掐着下巴,陷入沉思。
万卷书:“这些年不少人都有过这样的想法,云曦瑶的赌技实在厉害,去的人输得裤子都不剩了,回家的路费还是找云家借的。”
郑雪吟:“云曦瑶的修为如何?”
万卷书:“云曦瑶生来就是九尾狐妖,承先天妖力,上个月刚结丹。云曦瑶的每一条狐尾都是一条命,吟吟想通过杀死她拿到无相灯,那得杀她九次才行。”
“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苏解铃低下脑袋,凑到书页前,眨了眨杏仁似的眼,“能不能让云曦瑶把灯借给我们?”
“不可能。”万卷书凝成的灵虫在书页上打滚,头顶的触角晃来晃去,“无相灯是上古神器,云家不可能将灯借给任何人的。”
苏解铃失望地“哦”了声。
简言之问:“云家这盏灯从何而来?”
万卷书道:“上古神器皆属于神族,神族陨落后,神器四散,流落于天地之间,辗转经过很多人的手,关于云家无相灯的来历有几种说法,其中流传最广的说法是云家千术了得,这无相灯是云家先祖从人手里出老千赢回来的。”
郑雪吟:“神器认主吗?”
万卷书:“天地间所有的仙灵宝器都会认主,但神族陨落后,无相灯就熄灭了,无相灯只有燃灯才会认主,云家用过很多种办法,始终无法点燃神灯。”
郑雪吟:“我有个计策,大家想听吗?”
*
城楼上悬着两个巨大的玉石做的骰子,厚重的金色砖石与夕光融为一体,身着铠甲的士兵手持兵器,驻守在城门前,精神抖擞地注视着每一个入城的人。
与其他古城的庄严肃穆不同,极风城一眼望去从里到外透出奢华气息,有趣的是,进城的人皆光鲜亮丽踌躇满志,出城的人则大多衣衫褴褛垂头丧气,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就要从极风城的赌城之名说起了。
极风城以赌为生,上到七八十的老叟,下到三五岁的孩童,人人都会赌,甚至把赌做成了生意。
毫不夸张地说,云家靠着赌白手起家,能跻身仙门富豪之列,一砖一瓦都是赌出来的,硬生生赌出了一条富贵路。
这些年有很多人把身家都输在了极风城,也有不少人运气好,在极风城一夜暴富,伴随着极风城的声名远播,吸引了许多来自五湖四海妄想一步登天的赌徒。
郑雪吟等人通过士兵的盘问,顺利入了城。
天色不早,四人决定先找个客栈落脚,再做其他打算。
城中几乎是十步一家赌坊,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找到一家客栈。
客栈的掌柜抱着算盘,漫不经心地拨着算珠,偶尔拿那双绿豆似的眼睛打量几人一眼:“下等客房还剩下三间,八百灵石一晚,附赠早膳一顿,先付钱,再给房门钥匙。如果需要加餐,则另加钱,本店规矩,概不赊账。”
“多少钱?”简言之眼瞳震动。
“八百!”掌柜搁下算盘,不耐烦地说,“这已经是最便宜的了,大多数赌徒都是在赌坊里过夜的,很少有人愿意花钱住客栈,整个极风城就三家客栈,其他家便宜点,今夜已经客满,只剩我们家还有空房,爱住不住,没钱就去住桥洞。”
四人当中只简言之还有些家当,但极风城的物价是外头的十倍,连下等房都要八百灵石一晚,简言之剩下的钱只够付一晚房钱的。
掌柜的看他们犹犹豫豫,浑身寒酸劲,便知他们付不起房费,挥挥手:“快走,快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四人只好退出客栈,在一处屋檐下的石阶上并排坐下。
天已完全暗沉,沿街都亮起灯笼,将整个极风城照得亮如白昼。
夜里的极风城,比他们入城时还要热闹。
苏解铃双手捧脸,檐下漂亮的灯盏迎风打着旋儿,光晕笼着她苍白的小脸:“师父,我们真的要去住桥洞吗?”
“这就要问老大了。”简言之把难题丢给郑雪吟,揶揄道,“郑姑娘,一向都是你拿主意,你说怎么办?”
郑雪吟思索片刻:“简兄,你的龙鳞甲碎片还在吗?”
“在是在的,你要拿它去当吗?当铺压价都很低,尤其是这极风城的当铺,能走进这里的,都是穷途末路之辈,老板只会趁火打劫。”
“谁说我要去当了?”郑雪吟掏出张帕子,把前些日子买的桃花簪放在上面,“来来来,大家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借我一用。”
“做什么?”苏解铃问。
“有妙用。”郑雪吟胸有成竹,“都说了我是老大,老大肯定不会坑你们的。”
龙鳞甲已经碎了,失去防御作用,留在身上也没什么大用,简言之拿出龙鳞碎片,放在那张帕子上。
纵使已经碎的只有巴掌大了,毕竟是上古神龙身上的东西,这些碎片留有龙息,可以拿去制药,也可以用来炼器。
苏解铃摸出一串珍珠手链、两只金戒指,还有一颗上上个月简言之随手斩杀的妖兽的内丹:“我就只有这些了。”
内丹是个好东西,起码值上千灵石。
“糖糖,你真好,我保证这些东西都会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郑雪吟把收集来的东西包好,又让简言之把剩下的灵石借给她,花了十来块灵石买纸笔、锣鼓和木箱子等必需品。
她将纸张裁成同样大小,写下“祝你好运,再接再厉”几个字。
“阿吟,你在干什么?”苏解铃好奇地问。
“给咱们挣饭钱。”
说干就干,郑雪吟敲响锣鼓,扯着嗓门喊道:“限时抽奖啦!十块灵石一抽,奖品丰厚,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极风城是个赌城,人人都好赌,果不其然,郑雪吟的喊叫声瞬间吸引了大波人的注意。
“小姑娘,奖品都有些什么?”有人发问。
“可多了,什么都有,妖兽内丹、龙鳞碎片、纯金戒指、桃花簪子、珍珠手串,还有数额不等的灵石,抽到什么,全凭运气。”郑雪吟示意简言之走上前。
简言之手中捧了个托盘,托盘里盛的就是郑雪吟说的这些奖品。
“最重要的是,我们的一等奖超有创意,保证独一无二,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哦,是什么?”郑雪吟的神秘引起众人的好奇。
“当当当~”郑雪吟伸手指向贺兰珏,“就是这位超凡脱俗、风华无双的美少年啦!我这里有他的卖身契,只要你抽到他,可以立刻按手印,保证他完完全全属于你。怎么用嘛,哎呀,这可不好当着大庭广众的面说。”
能哄得贺兰珏愿意当奖品展示,还是郑雪吟拿出了大家都出钱他分文没出的说法。郑雪吟给他两个选择,要么出钱,要么出力(当奖品),贺兰珏一正直君子,什么都讲究公平公正,于是,就这么掉进郑雪吟的圈套了。
贺兰珏的颜值在仙门能排得上前十,他一露面,人群中的女子都安静了下来,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将他盯着,表情各异。
贺兰珏自毁金丹前一直在漱心台上潜心修炼,鲜少出门,见过他的人不多,仙门中那些拿着他画像四处寻他的人,也怕无端增添许多对手,严格控制着他的通缉令只在自己人手中流通。
这极风城里的赌徒很多是没什么修为的凡人,没那么容易能认出他,就算认出也不怕,云家会比所有人先一步得到消息,郑雪吟这么大张旗鼓,也是为了让云家快点注意到他们。
“这不公平,这里还有些纯爷们,要个貌美的小公子做什么,奖品得换!”人群中的男人们不乐意了。
“换什么?”郑雪吟顺着他们的话问。
“换你。”
郑雪吟同样是出挑的美人,用“绝色”二字形容也不为过,那些男人们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流连,恨不得用眼神将她的衣裳剥下来。
贺兰珏皱皱眉,心中燥意翻腾。
“行。”郑雪吟倒是没觉得冒犯,满心只顾着自己的生意,“若是女子抽到最大的奖,奖品是这位公子,若是男子抽到大奖,我就是奖品。”
郑雪吟话音刚落,人群就纷涌上前:“我要抽!我要抽!”
在哪个时代,顶级美貌都是稀缺资源,郑雪吟和贺兰珏这两人比其他奖品值钱多了,留着自用,或是送去讨好大人物,都是极妙的。
“大家别急,排队交钱,理性消费,每人限购十张抽奖券。糖糖,你来收钱。”
被点名的苏解铃一愣,旋即点头:“好。”
木箱子里根本就没有郑雪吟说的奖品,那里最丰厚的也不过是些灵石,用来堵悠悠众口的,这就是郑雪吟的狡猾之处了。真真假假,混着来。
苏解铃悄声问简言之:“师父,我们是在骗人吗?”
“赌,本来就是骗,糖糖,你要记住,赌乃万恶之源,千万不可沾染。”简言之端起师父的架子,谆谆教导着。
整座极风城就是这么骗来的,这里的百姓同样会欺骗外来者,不过,有云家的威慑力在,像郑雪吟这样的外来者跑到极风城来行骗还是少见的。
短短几分钟时间,就有三千块灵石入账,郑雪吟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这些人当中大多空手而归,少许有抽中灵石的,金额最大的足有五百块,本来大家都赌习惯了,运气不好也认,看到有人中奖,更不会怀疑真实性,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快要收摊时,不知是谁大喊了句:“他们四个都是骗子,说好的奖品根本不在这个盒子里!”
喊话的是个被众多护卫簇拥着的纨绔模样的青年。
他是城中的富户,对郑雪吟惊为天人,一心要将她赢回家。包含他自己在内,带出来的手下,每个人都买了十张抽奖券,共计百来张,只中了三十块灵石,不由捶胸顿足。
跟着他的狗腿子看出他的心思,为他排忧解难,义正词严地指出这是个骗局。
他一想,是了,不管真的假的,让云家先把他们抓了。他跟云家是表亲,到时候往表姐面前求一求,表姐肯定同意把这个小娘子送给他。
这话一出,本来没抽中还逗留在现场观看谁是最终幸运儿的人反应过来,也深感上当受骗,全都附和起来:“都这么久了,还没人开出大奖,肯定有猫腻。这几个人是生面孔,今日才入城的,保不准是特意来行骗的。”
“是真是假,把木箱子打开给我们瞧一瞧。”
郑雪吟早有准备,那些写着大奖的纸条都被她藏在袖中,她抱起木箱子的时候,顺手把纸条塞进去了:“愿赌服输,你们在赌坊里输了,不敢质疑赌具有问题,抽奖抽不中,倒是恼起我的木箱子了。罢了,可以给你看,只是我怕有人扰乱公正,栽赃诬陷我,需请此地的主人出面做个见证。”
郑雪吟这话正中那纨绔公子的心思,他一个眼神示意,护卫立即喊道:“去就去,只怕你们不敢去。”
“对,把他们送到云家去,让城主为我们做主,有城主在,我看谁还敢作弊。”
“送到云家去!让城主来评判!”
云家是极风城的主人,极风城明面上是禁止出千术的,百姓们闹出纠纷,一般都是由云家来决断,如果有输了不认账的,或是闹事的,云家也会出面解决。
马上有人去云家报信,云家来人很快,一个打盹的功夫,数十名身着金色铠甲的士兵将郑雪吟四人围住,客客气气将他们请进了云家大宅。
在这里,郑雪吟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赌神,云曦瑶。
身负强大妖力的女狐天生九尾,火红色的尾巴,如火烧云般铺陈身后。妖狐已有五十多岁的年纪,容貌仍稚嫩如妙龄,一袭榴花似的红衣拖曳坠地,手中把玩着两颗翡翠骰子,斜倚着铺有虎皮的梨花木椅,懒懒地撩了下眼皮。
“就是你们几个在我极风城行骗?”她的声音清脆如铃,红唇开合间,隐隐可窥见两排整齐的贝齿。
檐下骰子做的风铃被风摇响,叮叮当当地为她伴奏。
郑雪吟上前一步,不慌不忙开口:“我们并非在行骗。”
“你们的那些小把戏,还骗不了我。”云曦瑶抬手,黑衣侍卫捧着颗水晶走到郑雪吟面前,水晶里呈现出郑雪吟几人的影像,清晰地记录下了郑雪吟将袖中纸条抖进木箱子里的动作。
她手快,骗得了围观的群众,骗不了这个有记录功能的灵器。
“极风城禁止千术,云家布下无数双天眼,就是为了防止此类事情的发生。”云曦瑶翘着腿,端正了坐姿,盘着两颗翡翠骰子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在极风城出千,一律斩去双手。”
“你骗人!师父说,极风城的赌坊,私下都是出千的。”苏解铃站出来,面无表情地陈述着,“你针对我们。”
“对,我就是针对你们这些外来者。如果我不拿出禁止千术的态度,还怎么吸引四面八方的赌徒,如果我真的禁止千术,极风城又怎会有今日这般富得流油的景象。我是这里的主人,这里,我说得算,小姑娘,你不服,也没用啊。”
说的好有道理。
苏解铃眼露茫然,求助地看向简言之。
“来人,将这四人的手都给我砍了。”云曦瑶美艳的脸庞上蓦地露出狠色。
“等等!”郑雪吟出声,“真正的赌局还未开始,怎么能说我们骗人,我们为极风城的盛名而来,当然是要和云城主亲自赌上一局。”
云曦瑶摇头:“我已戒赌。”
越来越多的人为无相灯提出与云曦瑶赌,这些人赌技奇差,人品更差,输了不认账的大有人在,久而久之,云曦瑶不胜其烦,不想把自己的光阴浪费在这些蠢货身上,直接对外宣称戒赌了。
“正因如此,我们才在街头玩出那些小把戏,以达到吸引城主注意的目的呢。奖品并未作假,贺兰珏,就是这次的终极大奖,不知城主可有兴趣,以无相灯为赌注,破一次戒。”
又是为无相灯来的,云曦瑶已见怪不怪,不过,“贺兰珏”三个字,的确是引起了她的兴趣。
贺兰珏,还真是有分量让她拿出无相灯做赌注。
云曦瑶托着下巴沉思片刻,点头:“好,我与你赌,赌法你来选。”
“就掷骰子吧,大小定输赢。”
三个骰子,六最大,一最小,掷出三个六的,获胜无疑。为防止作弊,骰子的工具是特制的,灵力无法探入,掷出几点,全凭手法。
在开始之前,郑雪吟把骰子交给简言之检查。
男主虽然不是个赌徒,对赌具颇有涉猎,在太墟境的时候,就常陪着自己的三个师父玩这些。
简言之摇摇头,意思是这些骰子没有问题。
“开始吧。”云曦瑶大力晃动着骰盅,而后拍在桌子上,“郑姑娘,该你了。”
“稍等,我与贺兰珏说几句话。”郑雪吟抱着骰盅,转向贺兰珏,“做奖品是你自己点头同意的,说好了,我要是把你输出去,你不准拿剑戳我。”
贺兰珏唇角隐隐抽动了下。
“你不肯搭话,难道真的会迁怒我?”
贺兰珏凉凉启唇,说:“愿赌服输,与你无关。”
“那我就放心了。”郑雪吟把骰盅放在桌子上,后面这句话是对云曦瑶说的,还有一点必须说清楚,暴力手段破坏骰子,导致掷出的点数大于十八,则视为作弊。”
“依你所言。”
“城主,我们一起开。”
第36章 赌输赢
毫无疑问,郑雪吟输了。
云曦瑶有赌神之称,想要赢过她,是天方夜谭。
郑雪吟只开出了十三点。
“这个骰子它在骂我。”郑雪吟瞠目结舌。
“郑姑娘,很遗憾,你的男人归我了。”云曦瑶鲜红的唇绽出动人的微笑,“贺兰公子,到我这里来吧。”
郑雪吟沮丧地看着贺兰珏:“你放心,我会把你赢回来的。”
贺兰珏:“……”
“城主,我们再赌一局,这次我的赌注是他。”郑雪吟一把将简言之拉到自己身边,“简兄,你就说,你同不同意?”
简言之:“……”
“对,这回我做她的赌注。”简言之被郑雪吟暗中掐了把胳膊,脸色扭曲了下,转头对郑雪吟皮笑肉不笑道,“不论输赢如何,我保证我跟贺兰兄一样,不一剑戳死你。”
郑雪吟:“城主意下如何?”
“太墟境的弟子,是个稀罕物。”云曦瑶掐着下巴,“我同意了。”
简言之:“?”
什么稀罕物?老子是人!
郑雪吟:“这次我们不玩骰子,玩石头剪刀布,五局三胜定输赢。”
云曦瑶:“依你所言便是。”
郑雪吟合计好了,石头剪刀布随机出,除非云曦瑶会读心术,赢的几率一半一半。
五局过后,郑雪吟垂下脑袋,满脸丧气。
云曦瑶笑靥如花:“郑姑娘,你今日的运气好像不大好。”
简言之的一张俊脸黑如锅底:“郑雪吟!”
郑雪吟:“下一局!下一局我先把你赢回来!”
简言之:“你最好是!等等,什么叫下一局先把我赢回来,你还要赌?”
“我就不信了,我赌运这么差,刚才两局是意外,再来。”郑雪吟撸袖子。
云曦瑶提醒:“郑姑娘,你已经输了两个男人给我了,你没有男人了。”
“我还有女人。”郑雪吟牵起苏解铃的手,“我们家糖糖盘亮条顺,能顶他们两个臭男人。怎么样,赌不赌?这回你输了,把我输给你的男人都还给我。”
云曦瑶打量着苏解铃。
苏解铃挺起胸膛。
阿吟说她能顶贺兰珏和简言之两个人,那她就是一个能顶他们两个。
“成,看在你今天哄得我很开心的份上,我就答应你。”云曦瑶九条火红的蓬松狐尾拖在身后,因心情愉悦,尾巴尖儿悠悠地扫着地面,“这次你想赌什么?”
“打马吊,你我再各出一个人,四圈一轮,谁赢的钱多,谁就是获胜者。”
“有意思。”
郑雪吟让苏解铃坐她的上首,苏解铃聪慧,只学了一遍就会了,正式开始摸牌,郑雪吟找到了熟悉的手感。
大学的时候,她经常和室友玩打麻将,一玩就是通宵,这些牌她不用看,上手摸便知牌面是什么。
有苏解铃给她喂牌,本来是赢定了的,只是云曦瑶似乎要什么来什么,一轮下来后,郑雪吟输得脸都绿了。
云曦瑶微笑:“不好意思,现在你的女人也归我了,郑姑娘。”
简言之磨牙的声音整个大厅都能听见了:“郑雪吟,这就是你说的把我赢回去?”
苏解铃:“我不怪阿吟,阿吟,你别怕,我不像他们两个,输了会砍人。”
简言之:我什么时候砍人了?
郑雪吟感动得想落泪。
还是糖糖最体贴。
云曦瑶碾着手里的牌,幽幽道:“既然都输光了,郑姑娘,不若你以自己为筹码,与我再赌最后一局。”
“你当我傻啊,你这只赢不输的体质,一百个我都不够输。今日到此为止,我菜我认,说吧,你要怎样才肯让我把他们三个都赎回去。”郑雪吟站起,推倒了桌上的牌。
听到郑雪吟说要把他们赎回去,简言之脸色没那么难看了:“还算你有良心。”
“城中的赌坊有大半出自我们云家,打开门做生意,我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一人一百万灵石,打个折,二百五十万灵石,三天时间,过期不候。”
简言之:二百五你骂谁呢?
“二百五就二百五。”郑雪吟咬牙同意,把今日挣到的灵石,和众筹的灵石宝器全部从简言之那里要了过来,“我只输了人,可没输这些东西,我带走它们,城主没意见吧。”
云曦瑶笑言:“他们三个已是无价之宝。”
郑雪吟抱拳,临走前不忘叮嘱:“我三日后再来,城主,这三日切莫委屈他们了。”
“你放心,在你拿出赎金前,我定当将他们三人奉为上宾。”
言下之意,三日后她不来,就全凭云家处置了。
“来人,送三位贵客回房歇息。”云曦瑶吩咐。
简言之三人被人请出了大厅。
下台阶时,苏解铃靠近简言之,小声询问:“师父,阿吟将我们三人都留下,究竟是什么妙计?”
“我也不知呢。”
“啊?”苏解铃以为简言之会同意,是因为郑雪吟和他说清楚了。
“她啊,主意多的是,就暂且信她一回。”简言之安抚性地摸摸她的头。
*
郑雪吟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云家。
出了极风城,找到一处僻静之地,她把简言之交给她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一个储物袋,里面是简言之的家当,有太墟境带出来的仙灵宝器,也有简言之平时攒的银钱;一个灵兽袋,装着会打洞的灵兽三七。
郑雪吟打开灵兽袋,将三七放出来。
三七乖乖落地,见不是自己的主人,也不害怕,仰着头,静静等郑雪吟吩咐。
郑雪吟打开储物袋,把街头卖抽奖券得来的三千灵石全部拿出来,堆放在三七的面前:“小三七,这些都归你了,多吃点,三天的时间,能不能把你主人偷出来,全看你了。”
三七高兴地扎进灵石堆里。
*
三日后。
“那位郑姑娘一去不复返,想来是筹不到那么多钱将他们三人赎回去了,也不知道城主会如何处置他们三个?”
“除了那个叫唐棠的姑娘不知是什么来头,另外两个听城主的意思身价颇高,怎么用都不会亏的。”
婢女们捧着干净的衣物,边走边闲聊着。
雅致的院落,处处开着清雅的梨花。
这个时节梨花本应落了,是城主说梨花配那位贺兰公子高雅的气质,用了灵力让它们一夜之间开得如此轰轰烈烈。
这院中只住了贺兰珏一人,另外一对师徒被云曦瑶安排在别处了。
今日早起那屋中锦衣玉食养着的贺兰公子说要沐浴,城主听了立即叫人提来温泉水,奉上新衣裳。
屋中水雾氤氲,屏风后,立着道挺拔如松的身影。
婢女们放下衣物:“贺兰公子,您要的都已备齐。桌上这些灵果,是城主特意吩咐奴婢们为您采摘的,请您及时享用。”
回应婢女的只有贺兰珏淡淡两个字:“出去。”
婢女们不敢拂逆,躬身退出屋去,为他合上屋门。
贺兰珏撩起衣袖,伸手搅动着木桶中的热水,浸泡在水中的红玉菩提里传来一声极舒坦的声音:“多谢主人为我要了这桶热水,我好多了。”
贺兰珏解了衣裳,抬腿踏进木桶里。
刚闭上眼,耳畔忽有响动传来,贺兰珏睁开双目,右手摸到放在靠在木桶边的冰魄剑,五指收拢。
屏风外,地面塌陷下去一块,露出个纵深的洞,白衣女子握着铁锹从洞里钻了出来。
紧随其后的是灵兽三七。
“呸呸呸,弄我一嘴土。”郑雪吟灰头土脸的,吐掉嘴里的土屑,转头打量着屋子,“三七,你没挖错吧,贺兰珏真住这里?”
转了个半圈,郑雪吟隔着乳白色的纱制屏风,成功地与贺兰珏四目交汇。
素白的屏风什么图样也不绣,反倒是贺兰珏那清俊的轮廓,映在屏风上,像是绣在了上面,浑然天成的一幅美人出浴图。
“搞什么,我在下面吃土,你在上面沐浴。”郑雪吟被这强烈的对比伤到了。
“背过身去。”贺兰珏冷冷开口。
“我偏不。”郑雪吟丢掉铁锹,拍拍衣裙上的土,不顾贺兰珏刀子般锋锐的目光,绕到屏风后,“身陷囹圄,你还敢堂而皇之的在此洗澡,贺兰珏,我看你是不知死活。”
“你来做什么?”
“偷人呗。”
贺兰珏:“?”
“我思来想去觉得不划算,你长得这么招摇,万一那云曦瑶起歹心,占了你的便宜,我岂不是得不偿失,所以,我决定把你偷回去。”郑雪吟拿起叠放整齐的男子衣物,丢给贺兰珏。
这个时候,她不敢再得寸进尺,贺兰珏头顶的仇恨值进度条可是无时无刻不在警告着她。
眼看着进度条有上涨的趋势,郑雪吟折返回屏风后。
贺兰珏动作极快,待她转身时,他已将衣物都穿戴好。
郑雪吟见桌上有灵果,准备伸手拿,临时想起自己双手没洗,打量了一圈屋子,发现只有贺兰珏沐浴过的木桶里有水。
贺兰珏这人极重洁净,这种时候还不忘沐浴,他的洗澡水应该脏不到哪里去。郑雪吟卷起袖子,刚要将双手探入水中,斜刺里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钳住她的手腕。
贺兰珏铁青着脸问:“你想干什么?”
“当然是洗手,难不成猥亵你啊。”郑雪吟示意他看自己的指缝,“看见了没,都是土,脏死了。”
贺兰珏这才知自己误会了她的用意。
郑雪吟心底忽然生出几许恶作剧的念头,作势解自己的衣裙:“哎呀,身上也好脏,不如一道洗了。”
贺兰珏方要松开的手猛地攥紧,双目凌厉地警告着:“不行。”
头顶的仇恨值剧烈地波动着,郑雪吟心知不能戏弄过头,把衣带系回去,撇撇嘴:“不行就不行,小气鬼,洗澡水都不让用,待会儿别怪我把土蹭你身上。”
贺兰珏像是没听到这句话,问:“是简兄将三七给你的?”
三七早已在极乐宗与贺兰珏混熟了,这会儿抱着贺兰珏的腿在撒娇。
“反正不是我偷来的。”
“你费尽心思,将我和简兄三人送进云家大宅到底有何用意?”
“与你说,你也不懂。那日,我与云曦瑶赌三局,想的是如果我是气运之女,赢得无相灯,那就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事实你看到了,我非但不是气运之女,还挺倒霉。留下你们三个,是另外的计划啦。你们三人与我不同,一个个福缘深厚,说不定你们留在云家,会误打误撞成为无相灯的主人。”
贺兰珏他们三人一个是男主,一个是能与男主争锋的男二,一个是与男主对着干的反派,按照小说的一般套路,必定有一个会成为无相灯的主人。
就是哪一个郑雪吟不确定,才把他们都送进云家大宅,给无相灯三日认主的时间。
不管结果如何,郑雪吟把他们送进去,就得负责把他们接回来。
整个云家大宅都有云曦瑶设的结界,郑雪吟有样学样,决定利用三七在云家地下挖出一条路来。
吃掉三千灵石的三七,挖了三日,终于在云家地下打出了好几条直通外界的地道。
郑雪吟把桌上的灵果都倒进简言之的储物袋里:“看你的样子,是没有与无相灯结缘,算了,先去找简言之和糖糖,再做其他打算。”
郑雪吟和贺兰珏下了地洞后没多久,婢女们推开贺兰珏的屋子,看见满地的狼藉和空无一人的房间,惊慌失措道:“来人啊,贺兰公子跑了!”
贺兰珏出逃的消息被禀告给云曦瑶,云家的长老担忧道:“他们是为无相灯而来,城主,千万不能让无相灯落入他们的手中。”
云曦瑶起身道:“放心,无相灯被我收了起来,我现在就去将它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云家大宅的侍卫都出动了,闹出很大的动静,守在门外的人影又多了几重。
简言之贴门而立,透过门缝,观察着外面的守卫:“郑姑娘与贺兰兄那边已经开始行动了,云曦瑶担忧无相灯安全,必定会前去查看。糖糖,待会儿我会使用离魂术,跟在云曦瑶后面,探查无相灯的下落。你照顾好我的肉身,不要让外面的守卫看出破绽。”
苏解铃点头:“师父小心。”
简言之在圆木凳上坐下,取出一只鸡蛋大的玉葫芦,递给苏解铃:“倘若为师的肉身有什么不对劲,将这玉葫芦里的酒喂给为师。”
苏解铃拨开玉葫芦的塞子,闭上一只眼睛,往里面看去。
简言之抬手掐诀,灵魂化作一缕轻烟,脱离躯壳,掠了出去。
苏解铃立即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简言之的身体。
简言之睁着木然的双眼,半晌眼珠子都不转动一下,为防止守卫看出异样,苏解铃伸手把他眼皮拨下来,将他横抱起,放在床榻上,做出入睡的模样。
想了想,犹不放心,自己爬了上去,睡在简言之身边。
简言之魂魄在云家大宅低空飘着。再往上,就是云家设置的结界了。
他避开结界,飘了大半个院子。
抄手回廊里,一袭红衣后缀着九条火红狐尾袅袅而行。
简言之跟了上去。
云曦瑶进了一间密室。密室中什么都没有,只筑了一方石台,上面嵌着个价值连城的玉匣子。
简言之精神一震,在云曦瑶打开玉匣子后,满目的希望都变作愕然。
那玉匣子里是空的。
云曦瑶抬手拨了下鬓边的发丝,朝着简言之的方向绽开一抹风情万千的笑容:“无相灯不在我这里,是不是很失望?”
“你能看见我?”简言之诧异。
“太墟境的离魂术略有耳闻,因此,早已准备了应对之策。”云曦瑶摸出个巴掌大的镜子。
那镜子是个法器,能照出魂魄,一直被她掩在袖中。
“这间密室是为你而准备的,简少侠,我对太墟境的秘法已神往许久。过了今日,郑雪吟会把你的肉身偷出去,谁都不知道,你的魂魄困在了我这里。”
简言之恍然大悟,打量着这间密室:“原来这是为我专门设计的陷阱。”
“你入城时我便注意到了你,人人都想得到贺兰珏,我不同,我只想得到你。”
“城主这样似是而非的话,还是不要随便对男人说得好,我会当真的。”
“油嘴滑舌。”云曦瑶将手按上石台,注入灵气,以简言之为中心,一个微型法阵自他脚下出现,“这是缚魂阵,化神以下,魂魄离开肉身超过七日就会灰飞烟灭,简少侠,你该感谢我,保你灵魂不灭。”
简言之脸上未见慌张,到了这个地步,索性不再拐弯抹角:“无相灯在哪里?”
“无相灯,有形无相,变幻万千,它就在云家,具体在哪里,我也不清楚,能不能得到它,全看你们的本事。”云曦瑶打开密室的另一道门,留下简言之,独自离去了。
简言之指尖触及法阵结出的光圈,被一阵细密的电流激了回去,不由苦笑。
脱离肉身状态的魂魄,力量大打折扣。
他好像真的被困在这里了。
突然,他似有所感,面上苦笑都做了微妙。
离魂状态的魂魄,初时与肉身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肉身感受到的,会给魂魄传达一二。
唐棠,对他的身体做了什么?
*
苏解铃此刻非常慌张。
将简言之的肉身放到榻上后,她钻进简言之怀中,做出师徒同眠的假象。
这一钻,叫她发现简言之的身体冰凉异常,再观简言之脸孔,肤色雪白,犹如死状。
苏解铃当即采取措施为他取暖,包括不限于将所有被子都盖在他身上,用力搓他的手脚、肚腹和大腿。
搓个一来二去的,简言之的身体暖是暖起来了,只是某些地方出现了她无法控制的变化。
给简言之取暖时,她就注意到了,简言之的身体与她构造不同。
她有的,简言之没有,简言之有的,她没有。
简言之曾说过,他是男人,她是女人,男人和女人,天生是不一样的。
苏解铃第一次亲眼见到他们的不一样。
有变化的,正是简言之有的而她没有的东西。
她就是好奇地拨了下,那东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胀大起来,矗立在她眼前。
狰狞得吓到她了。
再然后,她怎么都没有办法让它恢复原状。
苏解铃意识到自己因一时好奇闯下大祸,急得团团转,手忙脚乱间想起简言之的嘱托,取出杯盏,打开玉葫芦,倒出一盏药酒。
托着那盏凉酒正要喂给简言之,左脚踩右脚,狠狠绊了下,大半盏酒都泼在简言之身上,反而误打误撞叫那东西消了肿。
苏解铃呆愣许久,不敢再随意触碰简言之,小心翼翼擦干他身上的水,就用被子将他掩起来了。
*
三七打穿一面墙。
郑雪吟将脑袋探出洞外,只望见一道幽深的甬道,旋即摇头:“不对,不对,三七,我们打错洞了,这不是简言之的院子。”
回头却见三七瘫着肚皮,倒在一堆砖石当中。
“它怎么了?”郑雪吟问。
“似乎是饿了。”贺兰珏摸了下三七的肚皮。
“又饿?”郑雪吟抖了抖储物袋,“现在我的兜比我的脸还干净。”
打洞是个力气活,他们挣的那些灵石,都给三七吸光了。
三七听说没得吃,阴郁地将自己缩成个蘑菇。
“让它休息吧。”贺兰珏抱起三七。
郑雪吟将灵兽袋给贺兰珏,他把三七收进袋中,垂挂在腰间。
云曦瑶已经发现他们跑了,他们走的时候把打出来的那个洞口给堵了,又打了其他的洞干扰追捕。
地下不易通行,这会儿他们正在地洞里和云家的侍卫玩捉迷藏。
没了三七帮忙打洞,他们只能捡现有的路走了。郑雪吟从洞口里钻出来,顺着甬道走:“这是打穿哪儿了?”
第37章 温柔剑
甬道两侧是昏黄的烛火,这些灯的灯油取自人鱼,可千年不灭,潮湿的空气里夹杂着发霉的味道,儿臂粗的铁栏上面锈迹般般,郑雪吟嗅到鲜血的气息:“大事不妙,我们回头吧。”
一张张惊惧的脸毫无预兆地映入眼帘。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扒在铁门前,表情各异,有猜疑的、惊愕的、茫然的,还有满脸希冀的。
“你们是谁?是来救我们的吗?”
这句话瞬间点燃所有希望,那些人此起彼伏地喊着:“救救我们!求求你们放我们出去!”
“不好意思,我们纯属路过。”郑雪吟拽起贺兰珏的袖摆就走。
他们自顾无暇,哪有空当什么救世主。
而且这些人被关在这里,不一定是好人。
贺兰珏头顶的仇恨值往前跳了一下,无声地指责着她的见死不救。
郑雪吟停下脚步,端详着他那张冷峻的面孔。
忘了身边这位是个心怀苍生的大圣父,就这么走了,自己的形象又要在他的心中刷刷跌好几个档次。
好人做一次坏事,是罪该万死,坏人做一次好事,是回头是岸。
坏人从良,多么难得的刷好感的机会。
郑雪吟绕回铁门前。
这些人原见她走了,眼神都灰暗下来,此刻见她折返,全都热切将她盯着:“救我,先救我!我给你钱!”
郑雪吟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我问,你们答,多吵嚷一句,我立刻就走。”
这句话比什么都有用,所有人都闭紧了嘴巴。
“是云曦瑶将你们抓过来的?”
众人连连点头。
“她为何抓你们?”
“是这样的,姑娘,我们进极风城本是图个新鲜,不慎受那云曦瑶蛊惑,将身上筹码都输光,最后还将自己输给了她。”
“你们都是赌徒?”
那与云曦瑶是一丘之貉了。
“不,我们不是。”人群中有个纤弱的绿衣女子拽着两个孩子走到栅栏前,楚楚可怜地开口,“我是被我丈夫输给云曦瑶的,还有这两个孩子,是被他们的赌鬼父亲输进来的。”
“那云曦瑶简直不是人,她纵容手下出老千骗我们不说,还开出高额的赎金,让家人赎我们回去,可我们哪里有那么多钱,没有钱,时间一到,她就会将我们高价卖进黑窑子里去。若有逃跑的被她抓回来,会被打断双腿,摘掉身上有用的东西,等死透了再丢进乱葬岗。”
郑雪吟听完,感叹:“这么听来,云曦瑶的确不是人。”
转念一想,云曦瑶本来就不是人,她是妖。
郑雪吟摊开掌心,召出相思剑,一剑将铁门劈开:“诸位,抱歉,自身难保,我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想逃出去,接下来就看你们自己的运气了。”
又装模作样教诲一句:“云曦瑶纵有不对,但你们也算自食恶果,天上不会白掉馅饼,希望你们此番出去能牢记教训,洗心革面,老实做人,莫要再沾染赌之一字了。”
“姑娘教训的是,我们再不敢了。”
众人齐刷刷地点头。
得到郑雪吟的首肯后,大家一溜烟地顺着甬道溜了,唯独那身形纤弱的绿衣女子可怜巴巴地站在原地。
“你怎么不走?”
“我不愿被我丈夫拿来做筹码,挨了他一顿揍,右腿至今伤着,不能走路。姑娘,送佛送到西,您发发善心,带我出去吧,我必定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经郑雪吟这一波操作,贺兰珏头顶的仇恨值成功倒退10%的进度,郑雪吟颇有些飘飘然,大方点头:“你随我们走吧。”
女子眼角隐约含着泪光:“盈盈在此谢过二位了。”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些走吧。”郑雪吟抬步,与盈盈擦身而过。
听得身后“啊”的一声,回头见那名为盈盈的女子跌坐在地上,眼眶发红:“姐姐,我刚才以为你要扶我的。”
郑雪吟:大意了,这是个绿茶。
盈盈凄楚落泪:“姐姐,可否背我行路?”
郑雪吟指着自己,难以置信:“你让我背?”
盈盈怯怯点头:“我腿脚不便,恐耽误二位行程。”
“我不行。”郑雪吟摇头。
“那就让这位公子背我。”盈盈目光锁定了贺兰珏。
“他也不行。”
“为什么?”
“我会吃醋。”
“你们二人……”
“如你所想。”
从始至终,贺兰珏都没有插嘴。可见,他默认了郑雪吟的说法。郑雪吟心满意足:“选个折中的法子,我扶着你吧。”
最终,郑雪吟扶着盈盈上路。
盈盈一双含情的眼睛,直勾勾将郑雪吟盯着。
郑雪吟全然没有注意到,只顾着与身边的贺兰珏说话:“贺兰珏,我做的是不是超级棒?你好好对我,我会做的比现在还好。”
比如多释放点好感度。
看着郑雪吟完全一副小孩子做完好事讨奖赏的模样,贺兰珏想了想,终是给了点口头鼓励:“你做得很好。”
骗人,做得很好,不再给我降点仇恨值?
郑雪吟眼巴巴等着那仇恨值再降一点,结果半天纹丝不动。
*
又走了一段路。
他们误打误撞将洞打到云家的地下囚室,还放跑了囚徒,那些人一跑,云曦瑶立即察觉到郑雪吟和贺兰珏的行踪,启动了地下机关。
贺兰珏脚下地面陷落下去的瞬间,郑雪吟下意识伸手去拉他。
却只抓到侧边伸过来的一只柔软的手。
等地面恢复原状的时候,贺兰珏已经不见踪影。
盈盈一只手被郑雪吟抓着,羞赧地垂下脑袋:“想不到相识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姐姐心中已把我看得比那个男人还重要,危急时刻第一时间选择救我,而不是救他。”
不要自作多情啊,她是纯抓错了人。这话是能说的吗?
“姐姐不喜欢我吗?每个人看到我都很喜欢我,不择手段想要得到我,姐姐为何无动于衷?”盈盈眨了下那双圆溜溜的杏眼。
“不好意思,我目前还不打算更改我的性取向。”郑雪吟只觉得这个盈盈说不上来的怪,自动拉开距离。
“是不是因为那个男人?”盈盈美丽多愁的面庞覆上一层失落的神色,“我只想跟姐姐在一起,若是那个男人阻了我和姐姐在一起,那我就帮帮姐姐。”
盈盈陡然伸出两只手,牢牢抓紧郑雪吟的手,掌中擎着把锋寒的匕首:“姐姐与那个男人一刀两断,可好?”
“发什么神经,松开。”郑雪吟皱眉。
盈盈力气大得惊人,那匕首不知怎么的,落在郑雪吟的手中,又不知怎么的,被郑雪吟送进盈盈的胸腔。
贺兰珏再次出现在郑雪吟面前时,郑雪吟正握着那把滴血的匕首。
“咣当”一声,匕首掉在地上,与此同时,满身是血的盈盈倒在郑雪吟的脚下。
郑雪吟心口一阵发紧。
“贺兰珏,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没想杀她!”郑雪吟在贺兰珏的眼底看到了熟悉的杀意。
她眼皮狂跳,震颤的瞳孔映出贺兰珏将手搭在剑柄抽出冰魄剑的一幕。
“真的不是我,贺兰珏,你听我解释,是她自己撞上来的。”
贺兰珏冰寒着脸,持剑朝她走近。
郑雪吟满面仓皇,步步后退:“我不是故意的,贺兰珏,我没有作恶,你不能代替戒律堂掌刑。”
她心头浑浑噩噩,竟忘了眼前的贺兰珏修为尽毁,只是仗着冰魄剑的锋利,她尚有机会与他拼死一搏。
一股浓厚的悲伤罩住她的心底,像是被什么蛊惑了,彻底失去抵抗的欲望,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贺兰珏腕底翻转,郑雪吟下意识地阖上双目,剑光擦过她的面庞,切断她垂下的一缕发丝。
良久。
郑雪吟诧然睁开双目,发丝坠落在脚边,而贺兰珏手里的那把剑,却是刺进了她身侧盈盈的身体。
盈盈的眼眸像是一面清晰的镜子,映出郑雪吟残留着惊慌的面孔,她错愕又不解:“为什么我在你的心底探不到丝毫求生的念头,就好像你认为……你合该死在他的剑下。”
是了,死在贺兰珏的剑下,是大纲给她设定好的结局。
她每一步都在朝着死亡走去。
每一次贺兰珏动杀念,她都在预演着自己的结局。
“你到底是什么人?”郑雪吟这时方从失控的情绪中回神。
“我是无相灯啊,姐姐,你不是为我而来的吗?”
“无相灯?”郑雪吟绞尽脑汁,回忆着书中设定,似乎并未有一字提及,无相灯是个女子。
“姐姐,是不是你不喜欢我这个模样?”绿衫女子面容快速变化着,五官渐渐硬朗起来,变作少年的模样,“我这个样子,你会不会多喜欢一些?”
“你为什么要操控我?”
“我只是、只是想让姐姐杀了这个男人,这样,姐姐就独属于我了。”
无相灯不甘地化为了原形,变作一盏莹莹绿灯,落在贺兰珏的手中。
天命注定,贺兰珏是它的主人,但它看到郑雪吟的那一刻,就相中了郑雪吟,企图挣脱天命的禁锢,除掉贺兰珏,与郑雪吟结契。
终究天命不可违。
“神器失去主人,流落红尘数万年,辗转经过很多人的手,沾染世间的七情六欲,擅长主宰心志,你方才只是被它蒙蔽了心神。”
贺兰珏这一句是在解释郑雪吟的所作所为。
郑雪吟舒口气:“是误会就好。”
*
无相灯到手,这次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大半。
郑雪吟和贺兰珏顺着事先挖好的地洞,摸到关押简言之的院子。
郑雪吟拿着铁锹,将最后一点阻碍打穿,浑身是土的从地底爬了上来。
苏解铃抱着双膝,靠坐在床头发呆,听见声音,抬了下眼睛。
“糖糖。”
“阿吟。”
苏解铃那张向来缺乏表情的脸上有了丝波动。
“我来接你们师徒二人出去,你师父呢?”郑雪吟环顾一周,没发现简言之。
“在这里。”苏解铃掀开帘帐,在被褥堆出的“小山”中挖出了简言之。
郑雪吟:“……你怎么把你师父给埋了?”
“师父冷。”
郑雪吟打量着简言之那张憋红的脸,半晌没有说话。
“简兄怎么了?”贺兰珏察觉到简言之似乎处于失魂状态。
“师父用了离魂术,至今未归。”
“时间不多,我们先带你师父的肉身离开。”郑雪吟道。
“好。”苏解铃伸手一拽,把简言之扛在肩上。
郑雪吟张张唇,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被郑雪吟放跑的那些人,一定程度上吸引了云家侍卫的注意力,出去的时候,追击他们的兵力少了很多。
为防止被一网打尽,走到岔道口时,郑雪吟建议:“糖糖,我们分头走,在极风城外当初歇脚的那片小林子里汇合。”
苏解铃同意了郑雪吟的提议。
郑雪吟把绘制好的两张地图其中一张交给苏解铃,自己和贺兰珏挑了另外一条路走,这些路有的是用来迷惑云家侍卫的,根本没有出口。
郑雪吟和贺兰珏一通绕行,终于赶在天黑前绕出了极风城。
大片的云彩透出绚烂的霞光,将半边天际都染红了。郑雪吟许久没有见过这种火烧云的盛景,心情都好了很多。
苏解铃和简言之还没有到。
“我们先在这里等一等他们,如果天黑后还没有见到他们,再想其他的办法。”郑雪吟和贺兰珏这次运气好,路上没怎么遇到云家侍卫,苏解铃那边大抵是被绊住了脚,一时不得脱身。
郑雪吟盘算着怎么再次混进云家,被数道人影拦住去路。
她第一时间挡在贺兰珏身前,露出警惕神色。
这些人都是仙门弟子,很显然是为贺兰珏来的。
“云曦瑶放出风声,说贺兰珏在极风城,我当她是在戏耍我们,想不到竟然是真的。”
“听闻与贺兰珏同行的还有太墟境的简言之,怎么就只他们两个?”
贺兰珏敛眸,低声对郑雪吟说出三个字:“飞仙宗。”
“你真是个香饽饽,什么名不见经传的门派都来想分一杯羹。”郑雪吟刚才的好心情被这几个人全毁了。
“废话少说,束手就擒吧,还能少吃点苦头。”
“就凭你们几个炼气期的废物?”郑雪吟掏出相思剑,回头对贺兰珏说道,“你先跑,我断后。”
飞仙宗是个小门小派,仙门大会都进不去的那种,这几个都是炼气期,郑雪吟再努努力就可以结丹,完全能吊打他们。
悲剧就悲剧在她的体内有“七情伤”压制着,强行运功就会激发那团盘踞在丹田内的阴邪之气。
管不了那么多,先保住贺兰珏再说。
郑雪吟将灵气注入相思剑。
果不其然,功力一经释放,丹田处传来冰扎般的刺痛。
郑雪吟面颊泛白,反衬得容颜更为清丽脱俗了。那几人对望一眼,各有盘算。
郑雪吟率先攻击。
剑光如虹,罩住整座山林,郑雪吟白衣翩跹,飘展的裙角擦过刀光剑影。
贺兰珏靠在树下,扇形的睫羽垂下,掩去眼底神思。
“主人,不建议你出手相助,一旦你修为恢复的消息传出去,所有人都会闻风而动,这不利于你继续突破。”贺兰珏腕间的红玉菩提察觉到贺兰珏的心思。
现在仙门有半数门派对贺兰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贺兰珏当初跳下断魂崖时就已经废了修为,要是得知贺兰珏修为恢复,不论是怕当初的东曦王朝死灰复燃,还是担忧贺兰珏回来报仇雪耻,他们肯定会不遗余力地来追杀贺兰珏。
贺兰珏的修为只恢复到自毁金丹前的五成,还不足以应对整个仙门的敌意。
为了个极乐宗的妖女,放弃苦心孤诣经营的筹谋,不划算。
“主人不是厌恶这妖女么?这妖女心术不正,如今卖乖讨巧,只是为得主人的青眼。等将来玩厌这等把戏了,必定原形毕露,主人此时冷眼旁观,也好过将来亲自手刃这妖女,让这妖女的血污了主人的手。”
“闭嘴。”贺兰珏打断凤灵的絮絮叨叨。
神器不分善恶,强者为尊,凤灵依附于他,一心望他能斩断尘缘牵绊,对郑雪吟十分有敌意。
郑雪吟虽然修为高于这些飞仙宗的弟子,奈何身上有“七情伤”这个bug在,比起飞仙宗弟子的攻击,“七情伤”的压制对她更为厉害。
那些飞仙宗弟子只当她是受了伤,精神一震,攻击更为猛烈。
郑雪吟喉中涌起腥甜气息,倒退几步,眼角余光瞥见贺兰珏靠在树下的身影,不由眼前一黑,勃然大怒道:“贺兰珏,你怎么还不走,难不成你真对我动了心,舍不得了?”
这话一出,贺兰珏拂袖就走。
郑雪吟:!
贺兰珏一走,郑雪吟拼着的那口气骤然溃散,身体如一只断翅的大雁跌飞出去。
这一跤摔得她眼冒金星,口吐鲜血。
麻了,一个快要结丹的筑基期,被几个炼气期的揍了。
她捂着疼痛不已的肚子,身体蜷缩成虾米状态。
好冷,以丹田为中心,扩散至经脉的寒气一寸寸侵蚀她的筋骨。
想到罪魁祸首楼少微,郑雪吟恨不得仰天长啸,天杀的楼少微,我跟你没完!
模糊的视野里,数道人影朝她围拢。
“神气什么,还不是被我们揍得跟落水狗似的。”
“这极乐宗的妖女就是不一样,生得当真是水灵,被揍得越惨,越是楚楚可怜,引人怜惜。听闻她们一直修习那种功法,身体异于常人,不知是真是假。”
“都这种时候了,还起色心,贺兰珏在此的消息大家都知道,小心他落到别人的手里。”
“极乐宗的楼少微重金悬赏这妖女,即便得不到贺兰珏,我们把她送回极乐宗,领一笔丰厚的报酬也不亏。”
“还是直接杀了吧,楼少微喜怒无常,又对这妖女看重得紧,万一恼怒我们重伤她,牵连到我们头上怎么办。”
几人商议着,说到楼少微那个疯子,骤起杀心。其中一人举起剑,正欲对着郑雪吟的心口刺下时,凌空飞来一柄雪色剑芒,拦腰截断了他的剑。
贺兰珏飞身而落,并指掐着剑诀,冰魄剑直指苍穹,幻化出万千道剑影,将几人罩在其中。
“贺兰珏,你怎会如此厉害,你、你没有自毁金丹!”
几人无不惊骇。
贺兰珏一言不发,操控着剑影落下。
剑气纷飞,如落了场千年的大雪,映在郑雪吟的眼底,只是些模模糊糊的影子,并不能看到剑气是如何惊艳得荡平这一片山林。
丹田内的阴气冲撞得厉害,整个人似被一层层冰霜裹起,郑雪吟额间冷汗淋漓,看到贺兰珏出剑、收剑,心中同样惊起波澜无数。
贺兰珏的修为什么时候恢复了?
这一路上他都是在伪装吗?
他隐藏修为做什么?
贺兰珏将剑悬在腰畔,走到郑雪吟面前,半蹲下。
郑雪吟瑟缩了一下,被他伸过来的双手横抱在怀中。
“贺兰珏。”郑雪吟尽可能地将自己深埋进他的胸膛,汲取着他身上的暖意,哆哆嗦嗦开口,“你为何要回来?”
这一声里隐藏的希冀,叫人无法忽视。
然而,贺兰珏只是说:“不要多想。”
“你如今修为已经恢复,可还是想杀我?”
这人的仁慈只针对善良之辈,这几个凶徒全都被他杀了,郑雪吟害怕下一个被灭口的是她自己。
“都说了,不要多想。”
贺兰珏抱着她踏进林中深处,将她放在一块青石上,掌中氤氲着灵力,按在她的肚子上。
浑厚的灵力源源不断注入她体内,冲开凝结的寒气,化作涓涓暖流,顺着四肢百骸流淌。
那种几乎将郑雪吟冰封的痛楚渐渐消散。
郑雪吟视野中贺兰珏的模样终于清晰起来。
漫天的霞光下,少年眉眼间镀着金光,额心血红的明心印似蕴藏着温柔,乌发雪肤,冰清玉洁,好看得郑雪吟有些晃神。
第38章 得他泪
天黑前,苏解铃扛着简言之的肉身终于逃出云家大宅,与郑雪吟二人成功汇合。
如郑雪吟猜测的那般,苏解铃那边出了个小插曲。倒不是撞上云家侍卫,是她自己看错图,走错了路。
简言之的肉身仍处于呆滞的状态。
郑雪吟问:“可知你师父的魂魄去了哪里?”
苏解铃道:”师父只说是去跟踪云曦瑶。”
郑雪吟沉吟道:“简言之并非无能之辈,我相信他会逢凶化吉的。”
简言之是谁,那是原书里的男主,除了作者林听能坑到他,这个世界的NPC对他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光男主的气运就能吓死人。
郑雪吟完全不担心。
由于简言之暂时没有意识,照顾苏解铃的任务就落在了郑雪吟和贺兰珏的头上,比如为苏解铃做饭。
除却飞仙宗,还有不少门派都听到风声,来到了极风城,三人转移阵地,在离极风城五十里的一处小山谷里扎营。
郑雪吟采了些果子,把前几日在极风城买的干粮拿出来烤。
而贺兰珏那双只会做出一级致癌物的手,被郑雪吟严禁碰触食材。
贺兰珏抿着唇角,眸中飞雪连天。
嘿,还闹起脾气了?不想想当初是谁烤出那么歹毒的鱼,差点送她去见了太奶。
郑雪吟小声嘱咐苏解铃:“看好贺兰珏,千万不要让他再起做饭的念头。”
苏解铃睁大眼睛,聚精会神地盯着贺兰珏,重重点头:“阿吟放心。”
郑雪吟提着裙摆,一溜烟小跑进了小树林。
多吐了几口血,总是口干舌燥,喝了不少水,超出身体的负荷,跑树林的次数都比平日多。
还是得早些结丹,辟谷了好。
郑雪吟仰头望见树隙间漏下的月色,念头刚起,一柄锋锐的剑抵上她的后脖子。
回头,对上云俏得意的眉眼:“别动,割断了脖子我可不负责。”
沈萦风站在她身后,疏疏淡淡的月色撒落在她的裙摆上,如披了一身皓雪。
云俏将剑抵在郑雪吟的脖子上,与沈萦风一道出现在篝火前。
苏解铃霍然立身,掌中多了把银光闪烁的弯刀,喝道:“不许伤害阿吟。”
沈萦风的目光落在贺兰珏的身上:“师弟,我有几句话与你说。”
*
郑雪吟坐在篝火前,咬了一口刚烤热的肉干。
苏解铃与云俏面对面坐着,一人持刀,一人握剑,大眼瞪小眼。
贺兰珏与沈萦风肩并肩,一同踏入小树林。
郑雪吟想起自己刚在小树林里做了什么,只能祈祷他们二人不要瞎晃荡。
“卑鄙无耻。”云俏比不过苏解铃,率先眨了眼,这一眨,眼眶不受控制沁出些湿气,满脸的敌意便荡然无存,只好将目标转移到郑雪吟身上,“枉我以为你与我是同一阵线,还暗暗将你引为知己,没想到你只是挑拨离间,陷害我和师尊。”
“如果你说的是我为沈仙子鸣不平一事,我发誓那些话都是发自肺腑,绝无奉承之意,仙音阁黄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风采哪里及得上当初独闯万妖窟的沈仙子十分之一。”
郑雪吟话说的实在动听,对师尊盲目崇拜的云俏小姑娘登时眉开眼笑,最后那一丝敌意也没了:“算你有眼光,这普天下的男男女女,谁都不及我师尊。师尊就是最棒的,敢诋毁师尊,该打。”
“所以你们揍了那小丫头一顿?”
“谁让她出言不逊。”云俏将剑插回剑鞘,“不过,师尊脾气好,只将他们打趴下就再不计较了。”
“那是,换作我,高低踩他们几脚。”郑雪吟附和。
这话说到云俏心坎上。要不是自持明心剑宗这样的名门正派出身,云俏真想上去踩他们几脚。
郑雪吟递了块肉干过去:“饿不饿?”
云俏嫌弃:“干巴巴的,有什么好吃的?”
“我的储物袋被你们师徒两个拿走了,当然是不及你们大鱼大肉吃着,可怜我啊,天天餐风露宿,能吃上一顿好的,都谢天谢地了。”
云俏脸一红:“我们可没动你东西,师尊花的都是自己的钱。”
说话间,贺兰珏从树林中折返,身后跟着神情落寞的沈萦风。
师姐弟二人如出一辙的仙风道骨,身影融在月色里,水墨画般意境悠远。
云俏率先奔向沈萦风,又忍不住拿眼角余光去瞥贺兰珏,额间明心印明艳如玫瑰。
沈萦风未注意到她的异样,眼中敛着几许寥落:“师弟,就此告辞,望你前途坦荡,得偿所愿。”
云俏张大嘴巴:“小师叔不与我们一道回去了吗?”
不知他们师姐弟说了什么,沈萦风本是要带贺兰珏回明心剑宗的,这一番长谈后,竟只带着云俏离开了。
贺兰珏坐回郑雪吟身边,袖摆从她身侧掠过。
掌中一沉,多了一物,郑雪吟垂眸——她被沈萦风师徒没收的储物袋。
填饱肚子,篝火渐弱,郑雪吟担心简言之的肉身被蚊虫叮咬,将他挪到明火处,又见他肤色惨白,伸手触碰额头,惊觉他的身体寒凉如冰。
郑雪吟打开储物袋,拿出一张小毯子,盖上简言之的身体。
苏解铃洗手回来,见状,大惊失色冲过来,拂开郑雪吟的手。
郑雪吟愕然:“怎么了?”
“不能碰师父。”苏解铃心慌意乱,想不出该怎么向郑雪吟解释,她师父的肉身有毛病,碰了就会有变化,会吓坏郑雪吟的。
她就被吓坏了。
“师父、师父嘱咐过,不能让任何人碰他。”苏解铃并不擅长扯谎,说的磕磕巴巴。
要是阿吟不肯信她,硬要碰的话,其实也没多大关系,泼点凉水就会恢复。
但是师父回来发现自己一身水,会不高兴的吧?
苏解铃纠结不已。
郑雪吟看苏解铃这个样子,猜出她和简言之有秘密。
男女主的事,她这个当女三号的,还是少掺和,便将照顾简言之肉身的任务交给了她。
三人在山谷里宿了一夜。
日出东方,朝雾侵染山林,靠坐在树下的简言之伸着懒腰站了起来,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这是哪里?”
苏解铃就趴在他腿上睡,他一动,她立刻被惊醒:“师父,你回来啦!”
简言之摸摸小徒弟毛茸茸的发心,迎上郑雪吟和贺兰珏关切的目光。
简言之这次能回来,可谓是九死一生。
他与郑雪吟等人说起自己在云家的经历。
锁住他魂魄的阵法非常厉害,幸而当初教他离魂术的二师父考虑过这种情况,同时教了他破解之法,这次能挣脱那缚魂阵,付出的是折损了一魂一魄的代价,要是再倒霉些,回来可能就变成了傻子。
听到简言之丢了魂魄,苏解铃担忧道:“师父会好起来吗?”
“为师所学的功法,恰有一门是修补魂魄的,只是需要花费点时间罢了。”
简言之说的轻松,满脸的疲态掩饰不住。
郑雪吟道:“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别藏着掖着,都是朋友了,尽管说,我们定当竭尽全力。”
“还是老大够义气。”简言之难得正经起来,朝郑雪吟拱了拱手。
*
各大仙门都在追查贺兰珏的下落,简言之神魂遭到重创,双重打击,雪上加霜,几人只得暂缓行程,藏进深山,让简言之好好修养。
深山中少有人迹,为住得舒坦些,几人亲自动手,伐木造出了一栋竹屋。
共四间,一人一间,有灵兽三七的帮忙,以及法术的加持,三日的功夫,散发着淡淡竹香的屋子就矗立在山谷中了。
郑雪吟在雪阁的家当,包括衣物被褥、锅碗瓢盆等物都被打包进储物袋了,这时正好派上用场。
忙完屋子的事,郑雪吟舒展着身体,坐在门口晒太阳,喊道:“万卷书,小书书!”
盘腿在屋子里打坐的简言之感觉到衣襟一阵震动,藏于他心口的灵器应声飞出,划出个漂亮的弧线,穿过窗户,落在郑雪吟的掌中。
书页自动打开,趴在书中睡觉的灵虫打了个哈欠,蹭到离郑雪吟最近的位置:“宝,喊我做什么?”
“有什么方法能让金丹破裂之人快速恢复修为?”
贺兰珏修为恢复一事,郑雪吟左思右想,始终没有什么头绪。金丹损毁,大多数人都会一蹶不振,难有东山再起之日了。
“你说的是涅槃?”
“涅槃?”
“对,凤凰涅槃,浴火重生。有一门名为《涅槃》的功法,只有修为尽废的人才能修炼。”万卷书顿了顿,又说,“贺兰珏腕间的那串红玉菩提,里面寄居着上古凤凰的灵识,定是那凤灵将功法传授于他的。”
“你怎么不早说?”
“你没问啊。”万卷书无辜,“我是有问必答,你不问,我怎么答。”
红玉菩提是七苦给贺兰珏的,由此可推断,贺兰珏在极乐宗的时候可能就恢复了修为,这一路上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杀死自己。
郑雪吟遍体生寒。
要是在完成女三号全部剧情前,被贺兰珏杀了,回家肯定没戏。
她打开储物袋,取出盛有贺兰珏发丝的荷包。
这些日子东奔西跑,耽误了任务,炼制情人蛊的原材料至今才集齐一味。
得找个机会,得到贺兰珏的眼泪。
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贺兰珏这样的少年仙君,最是重骨气,当初一声不吭就剖丹了,身体受到最大痛楚时,也不曾掉过一滴眼泪。
拿到他的眼泪,只怕比拿到他的心头血还要难。
郑雪吟不是个遇到困难就会放弃的人,她还想回家和林听团聚呢。她早就想问林听了,楼少微重生这种坑爹剧情是不是她写出来的!
为了得到贺兰珏这一滴泪,郑雪吟连夜做了周密的计划,并且付诸实行。
第一日,贺兰珏门外浓烟骤起。少年呛咳着打开屋门,见郑雪吟坐在门前,一手握着蒲扇,一手拿着燃烧的干草。
“你做什么?”贺兰珏眼神不善。
“驱虫。”郑雪吟将那燃烧着滚滚浓雾的艾草使劲往贺兰珏跟前招呼,“这山里蚊虫就是多,叮得人浑身都是包,我听人说,烧艾草能驱虫。”
贺兰珏没再说话,转身回屋中,顺带将门掩上了。
郑雪吟看得清清楚楚,那张俊秀的脸氤氲在白雾间,眼角干燥,愣是一滴泪都没有。
烟熏计划,失败。
第二日,郑雪吟与苏解铃入山中摘野菜,途中,形似辣椒的爆红果实吸引了她的注意。
郑雪吟鼓动苏解铃,苏解铃尝了口,当即被辣得眼泪汪汪。
当晚,四人所用膳食中,无不被添加了这种小辣椒。苏解铃一边流泪,一边往嘴里扒饭。
好吃,太好吃了。
辣哭也要吃。
郑雪吟自己也是涕泪横流,辣出个大红脸,唯独贺兰珏冰雕雪砌似的,笔直端坐着,从始至终脸色未有一丝变化。
这货太能扛辣了吧。
郑雪吟都快怀疑他是辣椒成精了。
辣哭计划,失败。
第三日,郑雪吟偷偷溜下了山,将城中书局时下最流行的虐心话本一扫而空,等到月上枝头,摸到贺兰珏的窗外,推开他的窗扇,悄悄将话本塞进他屋中。
月光倾泻如霜,勾勒出少年挺拔的身姿。
郑雪吟的手僵在半空。
贺兰珏浑身镀着一层银光,只隐约看到个轮廓,他探出指尖,抽走郑雪吟手里的话本:“给我的?”
“嗯,我见你整日修炼,实在无趣得紧,给你看些好东西。”幸而月色掩去郑雪吟做坏事被当场抓包的尴尬。
贺兰珏随手翻了两页,锁起眉头:“有空琢磨这些无用的,不如多花些心思在修炼上。”
“这怎么是无用的,你别瞧不上它,须知这大俗大雅的东西,都有它存在的道理。你做圣子时只读圣贤书,进了明心剑宗,又困在漱心台,一门心思扑在修炼上,定是没有看过这些好东西,你要是看过了,就不会这么说。”
“你怎知我没有看过?”贺兰珏冰玉相击般的声音从窗的那头飘出,“这些书我几岁时就看过了。”
郑雪吟砸吧了下嘴:“原来圣子也会看些不正经的东西。”
“不是你说大俗大雅都有存在的道理?”
郑雪吟:“。”
话本计划,失败。
郑雪吟踌躇着开口:“你总让我修炼,可你知道的,我如今的身子坏得不成样子,要想窥得大道,得有人真心待我,助我一臂之力才好。”
“我可以做你师父。”
“你比我小两岁,我没让你叫我姐姐,你倒先想当起我的师父来。”郑雪吟双手撑着窗台,身后长空倒悬,星子点点,一如她眸光般璀璨,“做什么师父,做我的小郎君才好。”
“休得胡言。”
“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想同你做一对鸳鸯,你说说我要怎样做,才能得你的青眼?”
“凡明心剑宗弟子,一生不得婚娶。”贺兰珏点了点烙在自己额心的明心印。
“你这是要我一辈子守活寡。”郑雪吟痛心疾首。
“什么守活寡?”晚风簌簌,花影摇落,铺满山花的小径上,一道窈窕的人影绕过来,举起手里的四坛子酒,“阿吟,你让我取的酒,我拿来啦。”
这酒是郑雪吟下山时一道买回来的,就埋在山泉水下面,冰了这一下午,口感极好。
郑雪吟把那沓话本子堆放在贺兰珏的窗台上,转身接走苏解铃手里的酒:“快去叫你师父出来,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深山里的夜晚不似白日燥热,山泉为弦,奏出叮咚乐曲,月下萤火点点,像是漫天的星辰都落在了山野间。
“怎的想起喝酒了?”简言之拍开酒封。
“高兴不成吗?”郑雪吟拿来酒碗。
“喝酒伤身。”简言之取下挂在剑柄上的玉葫芦,“何不饮我这酒。”
那玉葫芦是个法器,别看个头小,里面大有乾坤。出发前,大师父将他酿的药酒都盛于这玉葫芦内,赠予了他。
“你那酒珍贵无比,得留着以备不时之需。我这酒不同,是五谷酿出的浊酒,用来庆祝的。”郑雪吟拎起酒坛,将酒碗一一斟满,“庆祝我们第一个任务圆满完成。”
“这的确是件该庆祝的事。”简言之捧场地端起酒碗,“我先干为敬。”
“师父。”苏解铃正在将除了内脏的山鸡往剑上串,见到简言之大口饮酒,不由唤了声。
“几碗酒还醉不倒为师,不会耽误给你烤肉。”简言之哪里不清楚苏解铃的心思。
上回他给苏解铃做饭时,饮了点酒,饭没有做成,人先睡了个昏天暗地。那时起,苏解铃就防备着他再闹这么一出。
“给。”苏解铃的面庞变得生动起来,将手中的山鸡递给简言之,舔舔唇角,“要脆的。”
风中酒香四溢,贺兰珏立在花树下,眺望着崖下的云山雾海。
花海如云,少年的背影融在其中,浑然天成的一幅画儿。
“夜里的景致比白天更为惊心动魄,再往前一步,就要粉身碎骨了。”郑雪吟端着碗酒,走到贺兰珏身边,出声提醒着。
少年回身,她递出酒碗:“走,别杵在这里,陪我们喝酒去。”
“师门规定,不得饮酒。”
“知道你是刑惩院的主人了,成日把规矩挂在嘴上。”郑雪吟把酒碗往他手里一塞,推着他来到火堆前,“出门在外,别做那个令人扫兴的讨厌鬼。”
简言之道:“今日这酒贺兰兄怕是不饮不行,这是庆功的酒,这次能取得无相灯,郑姑娘当居首功,我们都得敬她。”
“还是简兄明事理。”郑雪吟端起自己那碗,低头饮了口。
酒水辛辣呛口,穿越前她只喝过果酒啤酒,还没有喝过这么烈的酒,还好她买酒时,顺手在隔壁的医馆买了解酒丹。
今夜这酒,独独是为贺兰珏准备的。
她不信把贺兰珏灌醉了,还得不到他的眼泪。
简言之话说到这个份上,贺兰珏再拒绝,就是拂了两个人的面子。况且,他们是并肩作战的好友,与好友饮酒作乐、直抒胸臆,本就是人生的一大畅快之事。
“我从未饮过酒。”饮酒前,贺兰珏强调一句。
“做圣子时,也没有饮过酒吗?”郑雪吟意外。
“父亲说我年幼,要到成婚的年纪方可饮酒。”
“如果遵循你父亲的话,那你人生喝的第一盏酒,岂不是自己的合卺酒。”郑雪吟红扑扑的脸蛋上挤出促狭的笑意。
“那我们当真是荣幸了,能陪贺兰兄饮人生的第一盏酒。”简言之笑言。
“喝。”闻言,苏解铃也端了一大碗酒坐过来,与贺兰珏碰了碰杯。
“还有我。”郑雪吟不甘落后,也与他碰杯。
*
月色渐淡,星子反而浓了起来,山泉映着天幕,仿佛星河倒倾入水。
酒过三巡,简言之唤出“老九”,醉醺醺的,在月下舞起了剑。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满山花木簌簌而响,似一同起舞。
苏解铃抱着只金黄的山鸡啃得津津有味,时不时鼓掌叫好:“师父好厉害。”
“你是夸你师父的剑厉害,还是你师父的烤鸡厉害?”郑雪吟打趣。
苏解铃思忖了会儿,竟分辨不出哪个更厉害,索性说:“都厉害。”
“再喝。”郑雪吟将最后一点酒倒入碗中,蹭到贺兰珏身边,“看不出来你酒量这么好。”
简言之都开始撒酒疯了,这哥们还岿然不动,稳如泰山。
贺兰珏笔直坐着,身姿比平日里更为端正,白皙的面孔浮着淡淡的胭脂红,清冷不失昳丽,妖冶不失端庄,端得叫人惊艳。
听到郑雪吟和他说话,少年转头望来,盛着盈盈月辉的双目,如罩黄梅时节的烟雨,雾蒙蒙的。
郑雪吟还没有被他用这种眼神看过,不由问:“你看我做什么?”
“不能看?”
“能看。你饮了这碗酒,随便你看。”
“回去。”贺兰珏接走她手里的酒碗,一饮而尽。
郑雪吟“啊”了声。
“我喝醉了。”少年的声线没有一丝起伏,平静地陈述着自己的状态。
“你醉了?”看不出来啊,哪有人醉了,还坐得这样正经。
第39章 定终生
贺兰珏伸手搭在她的胳膊上,依旧用那种毫无波澜的声音说道:“扶我回去。”
“行行行,扶你回去。”那只手钳住郑雪吟的手腕,五指缓缓收紧力道,疼得郑雪吟皱眉。
郑雪吟扶着贺兰珏起身:“糖糖,贺兰珏醉了,我送他回去,你师父就交给你了,记得待会把他的剑收了。”
交待完苏解铃,郑雪吟牵着贺兰珏离开。
贺兰珏说他醉了,郑雪吟是不信的,少年步伐有条不紊,清冷如霜的面孔看不出来丝毫的醉态,唯独牵着她走的这股亲近的劲儿是平日里见不到的。
郑雪吟垂眸看那只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嘀咕道:“兴许是真的醉了。”
四人的屋子相邻而建,几步路就到了,郑雪吟推开贺兰珏的屋门,点燃屋里的灯烛,回头见贺兰珏在门口站着,将他牵到床边:“先别睡,我给你读些睡前故事。”
郑雪吟贼心不死,将先前堆放在窗台上的话本都抱过来,按着贺兰珏在床侧坐下。
自己则在他身边坐下。
她挑了本评价最虐的,还没有打开书页,就见贺兰珏往她身上扫了眼。
裙摆上的一大块污迹是斟酒时泼了酒液留下的。
少年的眉头不悦地皱了起来:“起来。”
郑雪吟当即弹跳起来:“我不坐,你坐着。”
这厮有丁点儿洁癖,竟嫌弃她。郑雪吟磨着牙齿,要不是想拿到他的眼泪,由得着他在这里嫌弃她。
贺兰珏眉头仍皱得厉害,也跟着站起来,满脸厉色:“脱衣服。”
“脱脱脱……衣服?”郑雪吟愣是被惊出了回音声效,“我就挨了下你的床,不至于吧。”
谁料,那少年重重点头,白皙的面孔俱是认真的神色,一点都不似开玩笑,重复一遍:“脱衣服。”还将手按在腰间的长剑上,慑人的威压锁住郑雪吟周身,“脱。”
“不脱会怎样?”
“我帮你脱。”
“草。”郑雪吟没忍住飙出一句脏话,又见他面色寒凉,补充一句,“是一种植物。”
贺兰珏眉间露出几许不耐,那印在额心的明心印因焦躁而殷红如血,透出咄咄逼人的艳色。
“贺兰珏,别忘了你是明心剑宗的弟子,你当清楚淫辱女子者,依照门规,杀无赦。”郑雪吟警告着。
“谁要淫你了?”少年哂笑一声。
“你笑了。”郑雪吟见鬼似的瞪大了眼瞳,“你刚才笑了。”
自认识贺兰珏起,他就一副冰山脸,很少见他笑,笑容出现在这张冷若冰霜的脸上,当真是比见鬼还恐怖。
郑雪吟往漆黑的窗外望了望,以为是日头打夜里出来了。
“我笑,又如何。”少年偏了下脑袋,青丝落在肩头,“我,不能笑?”
“你当然可以笑!你多笑笑,你笑起来最好看。”
贺兰珏的笑容消失在嘴角,意思再明确不过。
话题又回到最初,脱衣服。
不脱,他的剑会替她脱。
郑雪吟在他的逼视下,不情不愿地解开外裳。
“再脱。”
“再脱?”
贺兰珏的目光里写满着不容拒绝:“全脱掉。”
郑雪吟:“!!!”
你搁这儿跟我耍流氓是吧!
然而,贺兰珏的脸上不见丝毫邪念,眼神刚正得像是要宣读什么重大誓言,郑雪吟这回不怀疑他是在耍流氓了。
如若不是对她起淫心,那便只剩下一个可能——这少年是在撒酒疯。
有句话说得好,往往最不可能的可能,反而是事情的真相。
溯清这少年行为的缘由,郑雪吟惊呆在原地,由衷地感叹一句:“神经病啊。”
“不脱不行吗?”郑雪吟捂着胸口,后退一步,可怜巴巴地讨价还价着,“我想留件抹胸,这件抹胸是我最喜欢的一件了。”
贺兰珏坚定地摇了摇头,手掌轻轻按了下,剑已出鞘一寸。
凌人剑意嗡嗡作响。
郑雪吟气血上涌,眼前一黑:“贺兰珏,你欺负人。”
贺兰珏的眼神告诉她,他就是在欺负人。
郑雪吟咬着唇,只好将身上衣裳都解了,钻进他的被窝里,眼泪汪汪地拥着被子。
完全是被气哭的。
还有天理吗?
她气红了脸,抓起亵衣和抹胸,一并砸在贺兰珏的脸上:“给你,给你,都给你。”
哪有人撒酒疯的时候,打劫别人的衣物。
偏偏这人还是明心剑宗最守规矩的小师叔。
见贺兰珏仍目光灼灼地将她盯着,郑雪吟气得浑身颤抖:“都给你了,一件不留,你不信,我掀被子给你看。”
要是清醒状态的贺兰珏,早就弹开了,眼前这个酒疯子只是将目光缓缓下移,停留露在被子外面套着罗袜的一双脚上。
少年半蹲下身子,握住郑雪吟的脚踝,将罗袜褪下。
郑雪吟:“……”
她现在明白他老子为什么要他成婚以后才能饮酒。
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情她以后再也不干了。
贺兰珏抱着从郑雪吟身上脱下的衣裙并那双罗袜,转身就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想起什么,折返回来,将留在床边那双绣鞋拎在手中,继而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郑雪吟:?
强盗打劫都好歹会把鞋留下。
郑雪吟实在好奇贺兰珏拿着自己的衣物去做什么,光秃秃地裹着他的薄被,跳下了床。
月色如雾霭,流泻千里,将空山照得亮如白昼。
郑雪吟裸着双足,踩着铺满落英的山道上,不远处的前方,少年笔直挺拔的身影镀着月色,一路行到水潭前。
潭面倒映出清亮亮的月,月中出现了贺兰珏俊秀的轮廓。
贺兰珏半蹲下去,将抱来的那团衣物浸入水中,又从自己的袖中摸出个瓷瓶,将瓶中玉露倒在衣裙上,随后,揉着那团衣物搓洗起来。
郑雪吟:“……”
谁家的好人撒酒疯是给人洗洗刷刷啊。
郑雪吟裹着被子,坐在石头上,看着贺兰珏洗了半个时辰的衣物。
洗完外裳洗抹胸,搓完罗袜刷绣鞋。
焕然一新的鞋面上浮现出几朵淡粉的小花,郑雪吟这才模糊记起自己的这双鞋原来是绣着花的。
一路上东奔西跑的,鞋面早已灰扑扑,半点看不出最初的模样。
贺兰珏就这样洗洗刷刷一个时辰,将衣裙和鞋袜都晾在竹屋前。
郑雪吟回到贺兰珏的屋中,裹着他的被子,在他的床上躺下了。
这是罪证,必须让他亲眼见到,看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而贺兰珏洗完衣裳,酒劲终于上来,倚坐着门框睡着了。
他一睡去,郑雪吟也放心睡去。
*
晨光拨开薄雾,沉眠一夜的山谷在鸟鸣声中醒来,山花簌簌而落,堆得倚门而眠的少年满身都是。
贺兰珏迎着朝日睁开眼,黝黑的瞳孔映出重山的轮廓。
成群的山雀扇着翅膀,飞落枝头,此起彼伏的歌声回荡在山谷内。
少年抖落满身的山花,扶额站起,一时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何在这里睡着了,回身踏入屋中,猝不及防撞见郑雪吟裹着他的被子酣然而眠的一幕。
一瞬间,全身的气血皆朝着头顶涌去,贺兰珏不悦地抿了下唇角,右手搭上腰间悬着的冰魄剑,瞳孔淬满冰雪:“郑雪吟,起来。”
郑雪吟迷迷瞪瞪睁开眼,见是他,揉着眼角,咕哝着:“你醒了啊。”
贺兰珏以为她是强占自己的床,耍些小心眼,偏生涵养极好,即便怒到极点,也没有多余的话,只说:“出去。”
褪去初初起床的那份倦怠,郑雪吟的神志清醒了几分,听出他话里的不高兴,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你真让我出去?”
“出去。”
“出去就出去。”郑雪吟挑了下漂亮秀气的眉,拥着被子坐起来,“你可别后悔。”
她是个脸皮厚的,反正昨夜在他的威逼下,这具身体早已被他看了个遍,她大大方方掀开被子,迈着两条白花花的大长腿往外走。
那厢,贺兰珏眼角余光乍一触到她白皙的肌肤,整个人像是被烫着了似的,猛地背过身去,同时伸手拽起她松开的薄被,一把将她裹起,夹在臂弯下,丢在了床上。
两只手死死掖住被角,恨不得将她钉在床上。
“你怎么……”
“我怎么?”郑雪吟眼底映出他额间的朱砂竖痕,替他说完没说完的话,“我怎么光着身子——贺兰珏,这话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
“我……”
“你什么?贺兰珏,枉你平日里自命清高,张口闭口就是清规戒律,借酒装疯,淫辱女子,你好得很呐!”
经郑雪吟提醒,贺兰珏的脸色一时青,一时白,被怼的哑口无言。
闭上眼睛,昨夜的一幕幕如潮水般被拍进他的脑海里,那张青白交加的脸,霎时像被火燎了。
贺兰珏触电般地松开手,背过身去,手足无措地立在床头,一眼都不敢看她。
“我并非故意为之。”解释的话,失了底气,再无了平日里的冷傲和锐气,反而磕巴起来。
“你们男人每每犯了错,都要狡辩一句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就可以随便欺负人吗?”郑雪吟从鼻子里哼出声,“我百般示爱,你无动于衷,我还当你是什么正人君子,原来平时都是披着伪君子的皮假正经,其实是个不要脸的小淫贼。”
郑雪吟的一字一句,如鞭子般毫不留情地打在了贺兰珏的脸上,无地自容都难以形容贺兰珏此刻的心情。
平生第一回 被人骂淫贼,贺兰珏辩无可辩,一声不吭。
“若是你情我愿,你的私欲我都可以满足,可你这般究竟是什么意思?”郑雪吟不忿的声线在贺兰珏背后响起,“纵使我是极乐宗出身的妖女,也不是谁都能轻贱的,这辈子我还没有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贺兰珏,你用这种方式待我,不如杀了我!”
伴随着这声声激烈的控诉,贺兰珏头顶的仇恨值急剧地波动着,眨眼间倒退到了10%的进度。而在郑雪吟提出“杀了她”的那句话后,多日来顽固不已的仇恨值,竟在瞬息清零。
郑雪吟差点笑出声。
他厌恶她,是因她做了亵渎他的事。
如今,他做了同样的事,用的还是醉酒这样拙劣的借口。
身为明心剑宗的小师叔,所有弟子的表率,从小恪守清规,这般破格荒唐的行径,比她更可恨可杀。
他还有什么理由去厌恶郑雪吟。
“是我对不住你。”贺兰珏抽出腰间的冰魄剑,递给郑雪吟,“你当杀了我,雪你所耻。”
郑雪吟望着那把剑,并不伸手,脸上浮起嘲讽的笑容:“你明知我对你的心意,根本下不去手杀你,又何必惺惺作态。我想要的,你还不清楚吗?还是说,你是个懦夫,敢做不敢当,宁愿自刎逃避,也不敢担起自己的责任。”
这是激将的话了。
在郑雪吟拒绝手刃他以后,他的确想过自刎谢罪。
郑雪吟一脸“被我猜中”的表情:“堂堂七尺男儿,行事还不如我们做妖魔的坦荡,极乐宗的女子并不像你们明心剑宗那般,把贞洁看得重于一切,竟还要在额头烙下明心印彰显决心。我不会杀你,你走吧,此事我会当做没有发生过,不会再对任何人提起,更不会拿它来要挟你。”
贺兰珏没有走。
此时他要是一走了之,那是真不如妖魔行事了。
晨雾已散尽,朝日的斜辉透过花枝,落下斑驳的光影。贺兰珏站在那一束金色的光晕里,周身环绕着飞舞的尘埃,良久,启唇道:“我会负责的。”
郑雪吟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我会对你负责的,郑姑娘。”
【来自系统的提示,好感值进度条已上线。】
果然,贺兰珏话音刚落,头顶清空仇恨值的位置,多了个绿色的好感值进度条,进度显示1%。
从直呼其名的“郑雪吟”到温声细语的“郑姑娘”三个字,原来横亘的是1%的好感度。
“你可清楚你这句负责代表着什么?”郑雪吟没有如他想的那样欣喜若狂,她丝毫没有当真,撇了下嘴,“别忘了你们明心剑宗的规矩,难不成你想将我偷偷养在外面当做外室,一辈子为你守活寡。”
“我会自请逐出师门,抹去明心印,与你结为道侣。”
刚才还一脸平静的郑雪吟,突然“啊”的一声尖叫起来,在床上打起了滚。
贺兰珏被她吓了一跳。
郑雪吟裹着被子扭来扭去:“是你说的,你要同我做道侣,贺兰珏,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既答应了你,自没有反悔的道理。”
郑雪吟畅快地大笑起来。
极乐宗的妖女行事向来肆无忌惮,表达感情的方式同样毫无顾忌,伤心就大哭,高兴就大笑,丝毫不在乎旁人的想法。
不像名门子弟,做什么都要守着一套规矩,反而失了几分酣畅淋漓。
贺兰珏不知不觉受她感染,唇角隐约翘了下。
郑雪吟记起自己还光着,忙支使贺兰珏:“快将我的衣物取来。”
洗干净的衣裙和鞋袜,在山风的吹拂下,都已经干透了。贺兰珏守在屋外,将竹门合起。
虽然昨夜她的身子已被他一览无余,该见过的都见了,未结发宣誓,正式成为道侣,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屋门嘎吱轻响,被人推开,郑雪吟在身后甜甜唤了声:“贺兰珏。”
贺兰珏回头。
红色的粉雾扑面而来,那粉末一入眼,便有轻微刺痛。
贺兰珏闭着眼,眼角因受到刺激滚下一滴泪来。
“别动。”怀中忽有柔软的身躯贴过来,他正要推开,那女子抵着他耳畔轻声开口,“做了道侣,不止要亲亲抱抱,还要同床共枕,若你连这些都接受不来,叫我如何相信你说的话。”
贺兰珏欲将她推开的手,慢慢垂到身侧,合握成拳头:“我说话算话,你不必用如此手段。”
铺天盖地的黑暗中,柔软微凉的唇瓣印上他的唇角。
郑雪吟很少施粉黛,那若有若无的幽香,是她肌肤自带的。
那是独属于女子的体香。
此刻,幽香扑鼻,所有感官被无限放大。她的软,她的暖,比往日的任何一次碰触都要强烈。
似有无边春色,在他漆黑的视野里燃烧起来。
郑雪吟指尖触碰到他眼角坠下的一滴泪,快速敛起,收入瓶中。
然后,结束了这点到为止的吻。
【恭喜作者获得关键道具:贺兰珏的眼泪。奖励剧情碎片一枚,请查收。】
在眼泪的洗涤下,覆在贺兰珏眼前的黑暗渐渐褪去,透出一丝模模糊糊的光亮。
郑雪吟近在咫尺,浑身都是雪色,唯独那张红唇一张一合,如灼灼绽放的山花:“我只是验证一下你对我负责的决心。”
等到贺兰珏眼前重复光明时,罪魁祸首郑雪吟已经不见踪影。只有柔软微凉的触感,还停留在唇瓣,一点点往心底渗透。
贺兰珏摸摸唇角。
郑雪吟伤他眼睛的药粉带来的刺痛已经不明显了,贺兰珏去山泉水那边洗干净眼睛,回来时碰见刚起床的简言之。
简言之将他泛红的眼眶盯了又盯,疑惑道:“贺兰兄,你这是?”
贺兰珏不擅撒谎,老实回道:“是郑姑娘所伤。”
简言之的重点全放在了“郑姑娘”三个字上:“你唤她郑姑娘?”
“不妥?”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这样很好,郑姑娘心里定是很欢喜。”简言之隐晦地笑了下。
伤了他的眼,换来“郑姑娘”三字,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真是令人好奇。
第40章 下天渊
“王家稳居京州首富之位已有多年,可惜世代子息单薄,这位王子楚小少爷是一个丫头生的,因体弱多病,王老爷很是看不上,被寄养在乡下多年,吃了不少苦头。后来,王老爷的几个孩子相继离世,反倒是这个庶子愈发得俊秀,王老爷就将他接回家中,养在膝下,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王老爷放出话来,只要谁能平安把他从天渊里带出来,直接送他一座矿。”
一大早,雀妖叼来张悬赏令,叽叽喳喳,打破了清晨的第一抹平静。
这雀妖只开了灵智,尚未修出人身,灵力低微,躲在深山里修炼,见郑雪吟四人颇有来头,主动凑上来示好。
正巧他们几人需要打探消息,又不方便露面,给了雀妖点好处,比如指导它修炼的窍门,让它帮忙打听万象宝鉴的下落。
没几日的功夫,雀妖就得了万象宝鉴的消息,跑来献殷勤。
“你说了大半天,和万象宝鉴有什么关系。”郑雪吟掰了根黄瓜,咬得嘎吱响。
早餐是贺兰珏做的,一锅粥全炖糊了,昨天用来凉拌的黄瓜还剩了点,郑雪吟索性拿来充饥了。
雀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全然不给他们几个开口的机会,言辞间全是王家的滔天富贵,让郑雪吟怀疑它其实是只披着麻雀皮的饶舌鹦鹉精。
“莫急莫急,下面就说到了。”
雀妖说起王家的有钱,露出神往的表情。
“这王家真是祖上积德,做什么生意都赚钱,毫不夸张地说,就是他坐在家里,钱都会主动找上门来。王家人做生意行,修仙不行,往上溯个十八代,最高只出了个金丹期,最后还被雷给劈了,王家也不是没有想过娶几门天赋好的媳妇改善下自己的血脉,偏跟中了诅咒似的,无论天赋多好的媳妇,生出来的种都平平无奇,好在王家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王家供养的修士少说有上千人,就这样那杀千刀的魔宗妖人还敢把王家小少爷劫了去。”
“王家不是供养了上千修士吗?千人都没派上用场?”郑雪吟将悬赏令拿起来看了一遍。
“王家小少爷被劫的消息一放出去,王家供养的修士从四面八方赶来,不到半个时辰,就将那劫走小少爷的几个魔宗妖人找到了。你说怎么着,那几人都身受重伤,快要死了,死前指认王家小少爷被一名女修救走,两人在躲避他们追杀的时候,不慎跌下了天渊。”
雀妖摇头晃脑,挥舞着翅膀,做出夸张的动作。
“呐,重点来了,几位仙长要找的万象宝鉴,就在那王子楚小少爷的身上,跟着他一起掉下天渊了。王老爷爱子心切,几位仙长如果能找到小少爷,王老爷定会不吝赠出万象宝鉴。”
“这个王老爷给出这么丰厚的报酬,去的人没准很多,轮得到我们吗?”苏解铃喝了口煮糊的粥,满脸嫌弃地放下了。
“万卷书,告诉糖糖天渊是什么地方。”郑雪吟把悬赏令递给贺兰珏。
万卷书听到郑雪吟的声音,十分狗腿子的从简言之怀中飞出,灵虫翻开书页,尽职尽责地解释道:“天渊,被称为大地之眼,因为远远望去它的入口像是一只眼睛嵌在大地上,随着每日天气的变幻,眼睛有时看起来是睁着的,有时看起来是闭着的。据说,这里是古战场留下的一道罅隙,里面潜藏着无数危险,千万年来有不少修士进去探险,却无一人能从里面出来,元婴期的高手也不例外。”
那雀妖附和道:“是这个理啦,如今这世道修炼不易,为了一座矿冒险,不值当。”
“我懂了,送死,没人跟我们抢。”苏解铃睁着呆滞的眼道。
雀妖汗颜:“小的看几位仙长都是有福缘的,别人去是送死,几位去是寻自己的机缘,小的在此预祝各位满载而归。”
*
万象宝鉴掉进天渊,这一趟天渊是非去不可的。
简言之休养得差不多了,四人一合计,决定接下王家的悬赏令。
两日后,四人去了趟王氏,要到王子楚小少爷的画像,并与王老爷说清楚,他们要的报酬是王子楚身上的万象宝鉴。
万象宝鉴之于王氏作用不大,能换回儿子的命,就是它最大的价值。王老爷好不容易等到有人揭榜,当即表示能救回王子楚,不单把万象宝鉴送给他们,还会给他们一笔不菲的报酬。
出发前,简言之收到了一封信,脸色沉重道:“诸位,你们暂留在王家,我需出门一趟,半日的功夫,很快就回来。”
苏解铃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简言之颔首:“为师有个好友,失踪多日,她的尸首今日被找到了,为师要去看一眼。”
简言之的这位好友姓沈,是个散修,简言之与她相识不久,却是难得的志趣相投的酒友。
简言之说半日回,真的半日便回来了。
他的脸色比去的时候还要难看。
“可是有什么不对劲?”郑雪吟看出端倪。
“我那位朋友是被邪修所杀,伤口只有一道,是被人从正面偷袭,死的时候掌中握着这个。”简言之递出一只香囊。
香囊上绣着朵粉荷,并无什么异常。
“可有其他线索?”郑雪吟又问。
简言之摇头。
贺兰珏道:“被人正面偷袭,这个人是她的熟人。”
“我亦是这样的想法。”简言之叹口气,“她这辈子孤零零的,漂泊在外,身边无一个亲友,好在收了个徒弟,前些日子她还高高兴兴同我说,下次见面要带上她的徒弟,我们三人一起饮酒,如今是再也不能实现了。”
“人死如灯灭,生者能做的,就是为死者沉冤昭雪,让死者安息。”郑雪吟拍了下他的肩膀,“等拿到万象宝鉴,我陪你一同调查,将凶手揪出来,还她一个公道。”
简言之道:“多谢。”
翌日,郑雪吟等人出发前往天渊。
四个人,两柄飞剑,在万丈霞光里划出道长长的云气。
郑雪吟与贺兰珏共乘一剑,她还没有改善恐高的毛病,坐在飞剑上,死死拽着贺兰珏的衣摆,不敢睁开眼睛。
贺兰珏右手并起两指,捏着法诀,操纵飞剑,左手背在身后,被郑雪吟揪在掌中。
郑雪吟力道过大,贺兰珏受她钳制,足下飞剑速度减缓,已落下简言之师徒好大一截:“放开。”
“我怕。”
“你怕什么?”
“怕你丢下我。”
“……”
贺兰珏没有说太过苛责的话,只是一再强调自己不会把她从飞剑上丢下去。
他不知道郑雪吟的恐惧从何而来,修仙之人惧高,无异于鱼害怕水。
“再这样,我们追不上简兄了。”贺兰珏无奈叹口气。
“我可以松开你,但你要允许我趴在你身上。”郑雪吟哼哼唧唧又补充一句,“你都答应做我道侣了,我抱着你,是天经地义的事。”
两人虽口头上约定要做道侣,除了那日趁人之危的吻,以及改口的“郑姑娘”三个字,再无新的突破。
贺兰珏这人本就生性.冷淡,像块寒冰,难以接近。
听出郑雪吟央求的口吻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贺兰珏怔愣了下。
这普天下的道侣,无不万般亲密,拥抱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举动,郑雪吟却要事先祈求他的同意。
贺兰珏喉头滚动,终是说了句:“好。”
郑雪吟站起,猛地贴上他的后背,双臂箍住他的腰身。
少年身体僵了下。
他还是不太习惯与人有过多亲密的接触。
“你的腰好细。”郑雪吟感叹着,“抱起来的手感,与眼睛看到的,是不一样的。”
贺兰珏脸孔微泛薄红,下一瞬,被风吹散,恢复冰雪般孤傲的模样。
足下飞剑陡然加速。
郑雪吟将脸颊贴着他的后背,闻到他发里的香气,有种难以言喻的心安。
她睁着眼,瞧着两边的云气迅速掠过,飞鸟与他们比肩,足下重峦叠嶂,如奔涌的波涛,煞是壮观。
少年青衣飘展,左手垂在袖中,一截尾指露在外面。
郑雪吟咽着口水,去勾他的尾指。
尾指蜷了下,往回缩去。
郑雪吟锲而不舍地追上,用自己的尾指缠住他的尾指。
“你不怕了吗?”
“这样握着你的手,就不怕了。”
这次贺兰珏没有甩开她的手。
不多时,贺兰珏的飞剑追上简言之的飞剑。两柄剑并肩飞行,流星般划过天幕。
苏解铃拎起简言之宽大的袖袍,探进去半张脸。
简言之在前面御剑,满脑子沉浸在好友的死讯中,这一分神,动作一滞,飞剑歪了歪,两人险些掉下去。
“糖糖,你在找什么?”
“被你藏起来的糖葫芦。”
苏解铃做女君时,从未吃过糖葫芦这么好吃的东西,这一回失忆,解放了天性,日日都抱着糖葫芦吃。
简言之怕她的牙坏了,出发前把她糖葫芦全给没收了。这会儿她正扒着简言之,在他身上翻箱倒柜地搜罗着。
“不在我袖中。”简言之无奈。
“那在哪里?”
“不许再摸我了。”
“你是怕我把你的病摸出来吗?”苏解铃善解人意地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我不摸你那处。”
简言之额间青筋一跳:“哪处?”
“就是……”
简言之陡然记起自己魂魄被困在云家密室时,感知到的身体奇怪反应,意识到什么,赶忙截断苏解铃的话:“你的糖葫芦被我收进储物袋了。”
苏解铃开开心心去摸他的储物袋。
简言之松口气。
太要命了,千防万防,没防住他收的这个小徒弟是个呆根子,这话也是能乱说的。
“前面就是天渊的入口了,其间凶险万分,贺兰兄,你虽得机缘修复丹田,功力只有从前的一二,不如我来打头阵。”简言之的声音遥遥传来。
简言之说的在理,贺兰珏不是托大的人,点了点头:“有劳简兄。”
天渊的入口氤氲着团灰白的浓雾,简言之对身后的苏解铃说了句“站稳”,便操纵着飞剑掠向雾中。
贺兰珏的飞剑划出道弧光,相隔不过一柄飞剑的距离,紧随其后。
浓雾遮天蔽日,气势汹汹,滚滚而来,如冰峰雪山般壮丽。简言之与苏解铃的身影被大雾吞噬,霎时便不见了踪影。
难怪所有人都说天渊凶险。
郑雪吟翻掌,召出相思剑,擎着剑锋,眼观八方。
这雾是一道迷障,比迷障更可怕的是藏在迷障后面的危险。
“贺兰珏,小心。”郑雪吟叮嘱一声。
扑扑的振翅声响起,由远及近,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让人联想到了某种窸窸窣窣的生物。
突然!
一只锋利的爪子破开浓雾,勾向郑雪吟的咽喉,郑雪吟反应极快,一剑劈下去,几片黑色的羽毛如被风扬起的灰烬,散落进浓雾深处。
这次她看清楚了,偷袭她的是一种形似乌鸦的黑色大鸟,远比乌鸦身形大得多,眼珠子是血红色的,爪子有寸许长,锋利如刀。
贺兰珏掐诀,捏了个结界,罩在二人周身。
试探结束,所有潜藏在雾中的黑羽倾巢出动,扑向郑雪吟与贺兰珏。
它们被贺兰珏的结界挡在外面,贴在结界上,用自己尖利的喙啄着结界,噼噼啪啪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令人头皮发麻。
结界支撑不了多久,贺兰珏加快飞剑速度,急速下坠。
忽有滚滚雷声自脚底深渊响起,等二人入了雷云中心,闪电划出道道白光,将周遭照得透亮。
雷云令大部分的黑鸟望而却步,只有一小撮不甘放弃眼前的美味,扒着结界跟了上来,却被劈下来的雷光灼得通体焦黑,掉下足底的万丈深渊。
笔直光滑的山壁上,悬着无数张人脸,或哭,或笑,或喜,或怒,表情各异,诡异至极。
郑雪吟在那些人脸中看到了好几张熟悉的脸。
她撇过脑袋,不敢再看。
那些人脸张开嘴,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蛊惑道:“留下来吧,留下来陪着我……”
郑雪吟缩了下肩膀。
“怎么了?”贺兰珏警觉地问道。
郑雪吟:“有人在拍我的肩膀。”
贺兰珏:“是心障,勿要理会。”
“雪吟,是我啦,林听,你怎么不回头看我。”属于林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郑雪吟忍着想要回头的冲动,心底默念:假的,都是假的,不要听,不要看。
“我给你买了莓莓果茶,去冰,五分糖,你最喜欢了。我家旁边最近新开了家电影院,正在搞活动,双人购票打七折,我们去看电影吧。”那个声音在耳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你还在跟我闹别扭不是,你呀,从小一个亲人都没有,就只有我这么一个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我是跟你闹着玩的,可不舍得再不理你。”
“你不是林听。”郑雪吟捂住耳朵,强调着,“少骗人了,你模仿得一点都不像。”
那个声音哭了起来:“你出事的那天,我其实去了机场,准备给你一个惊喜的。对不起,对不起,雪吟,我不该跟你吵架,我再也不这样了,求求你,跟我回家吧。”
郑雪吟开始念清心口诀。
属于林听的声音哭得越来越伤心:“收到你死了的消息后,我每天都在哭,哭得眼睛都肿了,我给你写了很多信,一封一封地烧,还把我房间的窗帘给烧了。还记得吗?那个窗帘我们一起去买的,你说你最喜欢那个花色。我们和好吧,你想怎么骂我都行,我只要你回来,雪吟,你回来吧。”
郑雪吟的眼泪差点给她哭出来了。
“你说你是林听,这本书是你写的,这里的心障是你设定的,那你告诉我,怎么破解它?”
这话恰恰戳中了对方的死穴。
如果对方是林听,当然能说得出来破解之法,郑雪吟可依法破障。
如果对方不是林听,这心障不攻自破。
身后的哭声一顿,再没了声音,取而代之的是楼少微的幻象浮在眼前。
紫衣青年双眼阴鸷,朱唇轻启:“阿吟,欠我的债,该还了。”
“有完没完!”郑雪吟一巴掌甩了上去,“没听过吗?欠债的是大爷!现在开始,大爷的债想什么时候还,就什么时候还,你给我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那张阴狠的脸被打得一偏,化作了团烟雾散开。
足下的飞剑剧烈震动起来,几乎上下颠倒。
郑雪吟如树袋熊似的扒在贺兰珏的身上:“怎么回事?”
头顶传来轰轰声,郑雪吟仰脸,四周的人脸轰然粉碎,山壁一寸寸坍塌,无数滚石从天而降,伴随着翻涌如海的云气,将二人和飞剑一同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