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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犒劳

    刀具与方正的冰块已经备好, 赵恪不必求证,也知他并非在开玩笑,只得退开长椅, 拖着沉重的步伐过去。

    途径虞茉时,听她极轻地嘀咕一句:“他能行吗,不好吃的话我可是会不开心的。”

    “唔。”赵浔沉吟几息,温声安慰道, “若是他笨手笨脚, 我重新给你做。”

    “好吧。”

    语气似是极不情愿。

    赵恪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心道区区刨冰, 能难倒谁。

    “算了。”赵浔忽而起身, 颇不放心地将人叫住,“还是我来罢。”

    “……”

    却也是从虞茉口中套话的机会。

    赵恪用余光目送他消失在拐角, 坐了回去, 也不避讳满堂东宫侍从, 笑着问:“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

    虞茉被辣得舌尖发麻, 话也说不利索, 含糊答道:“地球人。”

    “什么?”赵恪怔在那里。

    内侍及时添上牛乳, 缓解她口中热意, 待劲儿缓了过去,虞茉抬眸:“郑公子贵庚?”

    问话之人反倒成了被问话的。

    赵恪心头涌起一阵烦闷, 咬牙切齿地答:“十八。”

    “哦。”

    等了等, 不见下文,赵恪带着狐疑反问:“莫姑娘芳龄几何?”

    虞茉:“十六。”

    她实则打了“将旁人的话说了,让旁人无话可说”的主意, 免得赵恪铆足了劲儿来挑拨离间,于是又闲闲地问:“你在学宫时也不常逃学么?”

    赵恪警惕地蹙了蹙眉:“这是什么话。”

    “看来是不常逃学了。”虞茉兀自总结, 带了几分真心感叹,“我还以为,你们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会偶尔偷偷懒呢。”

    “如此说来,莫姑娘经常逃学?”

    她摇摇头,专心致志地喝起排骨汤。

    大堂之中共有二十余人,少了她的话音,却静得连针落在地上也能听见。

    赵恪捉摸不透虞茉这是何意,问一句断一句,没头没尾,亦不痛不痒。但见她夹起一片油汪汪的牛肉,不忘匀神叮嘱内侍莫要告状,俨然将一桌之隔的自己忘得干净。

    遂忍不住顺着早已过了时限的话题继续道:“听莫姑娘语中尽是艳羡,为何不逃学?”

    谁知她惊诧地扫来一眼:“这还用问吗,自是因为我不敢。”

    一人逃课,扣除的纪律分数却由全班承担,虞茉可没这个胆子。

    赵恪噎了噎,唇线紧紧绷直,不愿再同她搭话,干脆冷着脸起身,去往后厨。

    刨碎的冰丝呈云雾白,轻飘飘落入碗中,仿佛是天青色捧起了一团烟霭,赏心悦目。一旁有膳夫将果肉碾碎成泥,均匀地铺在上头,而后浇少许蜂蜜。

    不得不提,在炎炎暑日里,这一碗着实比外头的满桌菜肴要来得清爽可口。

    赵浔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匕首,着内侍将两碗沙冰与一壶果茶端入食盒,侧目:“有事?”

    “没有……”赵恪仓惶收回眼,状似漫不经心道,“今日才知,原来九弟竟倾心于此种女子。”

    “嗯。”

    “孟姑娘比她究竟输在何处,难不成,是性子不够活泼?还是容貌不抵她明艳。”

    乍听闻“孟姑娘”三字,赵浔露出迷茫之色。

    但他记忆超群,很快翻找出对应的脸,愈发不解道:“与我何干。”

    赵恪微微咋舌,语中满是不赞许:“你究竟懂不懂得怜香惜玉。”

    而赵浔投来“有病就治”的眼神,拂袖离开。

    其实,许久之前,兄弟二人虽不亲近,也不至于形同水火。

    可惜圣上独独偏爱太子,在他面前,高不可攀的君王如同民间最是寻常的父亲。

    余下的儿女,虽说吃穿用度俱是不愁,身份亦尊贵,却与“父亲”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纱。

    幼时的赵恪以为,是九弟天资聪颖才得此偏爱,遂努力效仿。但随着年岁渐长,发觉一切不过是徒劳,竟累积成难以消解的怨恨。

    恨赵浔有位颇得圣心的母亲,恨他天赋已然出众却比常人愈加勤勉,

    恨他面对自己的刁难时,眸中总是平静无波。

    “叮——”

    筷箸敲击碗沿,发出清脆声响。

    赵恪回神,迎上虞茉略带薄怒的眼。

    她一忍再忍,将“不爱吃别吃”咽下,皮笑肉不笑地道:“若是没有胃口,郑公子可以先行回去收拾行囊。”

    语中的森然之意快要溢了出来。

    “……”

    有如此凶悍的弟媳,令赵恪一时不知该幸灾乐祸,还是忧心被殃及。不禁悄然睇向赵浔,用眼神询问:你不管管?

    赵浔挑眉:你若是敢,尽管自行反驳。

    钱柜旁分食沙冰的庆言与庆姜相视一笑,心道七皇子从前便不常从殿下手中讨到好处,如今多了天不怕地不怕的虞娘子,看来,不必担心途中会出什么岔子了。

    不论如何,赵恪收敛了神情,审视的目光在黏黏糊糊的二人之间徘徊,愈发觉得孟璋兮毫无胜算。

    宫婢连忙跟上,趁时间富裕,赶回下榻的客栈吩咐膳夫另备些爽口吃食。

    等云层遮住烈阳,一行人方不紧不慢地启程。

    舆内虽宽敞,但赵恪不似乐雁、赵凌是可以相交的好友,虞茉心安理得地霸占了软塌,由赵浔将人打发走。

    一帘之隔,他面不改色道:“挤不下。”

    宽敞得能容几人在其中合力宰一头牛,竟说挤不下。

    赵恪疑心自己耳朵聋了,却见九弟暗示性地看向几步之外紧紧跟随的娇美宫婢,忆起他一贯不喜生人近身,忍了忍,回去自己的马车——

    饱餐一顿后,虞茉昏昏欲睡,尤其马车摇晃,愈发的催眠。她侧卧着,几乎将脸贴上冰鉴,懒洋洋地道:“你今日怎么怪怪的。”

    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赵浔正把玩着她的指尖,闻言,顺势问起:“倘若你我之间并无婚约,我也并非江辰,你可还会倾心于我?”

    她微微掀开眼帘,目露探究,却见赵浔眸中隐含期待,不由得猜测,会否是七皇子的出现令他觉得处处受制……

    可在席间,七皇子才是落于下风的一个。

    虞茉百思不得其解,但能确定的是,受“梦境”影响,她极是感念江夫人与温母的情谊。若将他们捧在手心的宝贝儿子带歪,岂非恩将仇报。

    遂又阖眼:“世间哪有这么多‘倘若’,阿浔,你近来敏感过头了。”

    “……”

    也对。

    赵浔揉了揉眉心,不再做无谓的假设,只叹一个谎言总需千万个去圆。

    安岳王府诸人、七皇兄、温府上下,他皆能以权势压之,吩咐不得透露他的身份。

    可终究非长久之计。

    京中人来人往,熟面孔只多不少,他又不愿限制虞茉出入。再想瞒得密不透风,难于登天。

    忽而,膝头一重,是虞茉靠了过来,枕着他的腿仰起小脸:“马上能开铺子了。”

    她素来知道如何取悦自己,短短时日,对京城的陌生与警惕,已经化为畅想铺面时的兴奋。

    赵浔受她感染,愁容顿消,弯了弯唇道:“我会差人替你补齐钱庄户头,将我的月俸存进去。”

    虞茉双眼骤然放光,旋即想到了什么,又依依不舍地拒绝:“算啦,等真要议亲了再说,而且我藏了好些珠宝呢。”

    兑换成现银,会是一比可观的数目,余下的便要看寸土寸金的京城物价几何了。

    赵浔戳了戳她莹润的腮畔,说道:“你先收着,以后想用了再取也是一样。”

    她矜持地笑笑:“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吧。”

    “对了。”虞茉认真地问,“入京后,我要先随你回江府拜访一下将军和夫人么?”

    赵浔知晓自己尚在人世,便等同于江府知晓自己活着。既如此,身为晚辈,单纯从令人宽心的角度来看,她也应该登门拜访。

    谁知他沉吟许久,语气低沉:“……再等等。”

    “好吧。”

    虞茉在他怀中寻到舒适睡姿,秀气地打了呵欠,呢喃道:“过半个时辰记得叫醒我。”

    甫一阖眼,她坠入浓稠黑雾。轻车熟路地循着“鬼火”前行,视野渐渐清明。

    原身此时已有十四岁,手中拿着成年男子的鞋靴,递与草鞋陷入泥沼的慧能。

    “大师莫要介怀,这鞋原是去岁为家父准备的,没送出去,不知不觉放了许久,今儿总算能派上用场,还望大师莫要嫌弃才是。”

    慧能作揖:“既如此,老衲便却之不恭了。”

    原身久居深闺,对萤州以外的城镇一无所知。听闻慧能自西山而来,将回至苍州,往后不再云游,不免惋惜道:“我见大师气色红润,不似疾病缠身。”

    他但笑不语,自袈裟之上取下几粒小叶紫檀佛珠,向丫鬟借了绣线串成手串,赠予她:“无妄想,心自在,小施主珍重。”

    画面一闪,回至虞府寝居。

    柳姨娘身边的大丫鬟端着黑黢黢的汤药,目光虽有躲闪,但动作不见丝毫犹疑,屈指扣紧她的下颌,将“补药”利落灌进。

    虞茉能感觉到热烫液体溢出唇角,打湿了软枕,粘稠一片。

    她无从窥见原身此刻的神情,想来定是狼狈不堪,以至于丫鬟面露不忍,低低道了句:“奴婢也只是听令行事,冤有头、债有主,您以后若是寻仇,可莫要找错了人。”

    慧能所赠的檀珠被死死攥在手中,绣线不堪重负,断裂成两段。

    圆润佛珠散落一地,噼啪直响,丫鬟本就两股战战,登时吓得夺门而出。

    原身透过半敞的门看向院外,不知在期盼什么,久久不肯闭目。

    虞茉恍然忆起,这正是原身的死期,亦是自己穿越至大周朝的时间点。如此,岂非意味着“梦境”已经走完,往后也不会再出现。

    铺天盖地的悲伤兜头浇下,她隐约听见一道声音,满含怨怼,哭喊着——

    谁能帮帮我,

    凭什么恶人遗千年,

    救我,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她倏然睁眼,撞入赵浔不复平静的双眸,他关切地问:“可是做噩梦了?”

    虞茉借力坐起,才发觉额角、鬓边沁出了冷汗。

    赵浔替她一一揩去,朝在外等候的御医唤道:“退下罢。”

    “我没事。”

    虞茉倚着他的肩,默默拼凑几个梦境,再结合慧能大师所言,已经可以断定——原身的恨意化为了某种媒介,使得同样丧命的自己,能在此间重新醒来。

    原身失去了生命,只愿有人代她报仇。而虞茉失去了回到现代的可能,但多得了一世生命。

    既如此,原身的仇恨理应由她继承。

    “阿浔。”虞茉抬眸问,“入京之前,能否先去大佛寺一趟?七皇子亦是皇室中人,不用白不用,也省得你用此等小事劳烦太子殿下。”

    赵浔吻了吻她的眉心:“不劳烦。”

    索性大佛寺坐落在京郊,虽不顺路,但也算不得大费周章。

    他掀开纱帘,朝侍从嘱咐几句,回头安抚她道:“我命人先行去温府打听你母亲的生辰八字,一面等一面慢行,后日清晨可入大佛寺。”

    虞茉如释重负,忍不住打趣道:“七皇子瞧着阴恻恻的,不大好相处,倒也有些用处,看来我需得对他客气些,以作犒劳。”

    “我呢。”他垂眸,缓慢又认真地说,“何时犒劳我?”

    因气氛旖旎,虞茉眼前不可避免地闪过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耳尖迅速染上绯霞,迟疑道:“你想要什么。”

    赵浔似有些难以启齿,触上她的目光,亦闹了个红脸,带着少许羞赧道:“重新打一对玉佩如何,权当是你我定情信物。”

    “……”

    意识到自己想歪了,她连忙假借饮茶避开对视,努力平直嗓音,“哦。”

    半月玉佩乃大周朝虞茉的婚约信物,她终究非原身,是以另造一对属于自己的,何乐而不为。

    可赵浔何其敏锐,见虞茉反应平平,略感失落,体贴地打了圆场:“也罢,信物太多何尝不是累赘。”

    “怎么就成了累赘。”她瞪一眼,“等你得闲了,绘些花样拿来给我瞧瞧。”

    “你愿意?”

    虞茉点点头,解释道:“方才在想旁的事,并非不情愿。”

    他随口接话:“在想什么?”

    十八禁。

    但她敢说吗!

    第52章 狼狈

    虞茉久久不语, 面色却愈发红艳,像是以桃花碾出的汁水添了妆,连眼皮都染上绯色。

    赵浔捞起蒲扇替她扇了扇, 不依不饶地问:“所以,你方才在想什么?”

    话音中带着揶揄,分明是有所猜测,却偏要虞茉亲口道出。

    她别过脸去, 恶声恶气道:“你要不要脸。”

    “如何不要脸了。”赵浔故作恍然大悟, 反问, “还是说, 茉茉所想之事我不能听?”

    虞茉被他逗得双耳几欲冒烟, 破罐子破摔地往下觑了一眼,红着脸挑衅:“你确定想听。”

    “……”

    论言辞孟浪, 赵浔自是敌不过她。

    登时下腹一紧, 也不便“礼尚往来”地看回去, 他息了声, 算作认输。

    见占了上风, 虞茉不免得意, 将方才的窘迫抛之脑后, 故意贴着他的耳畔吐气如兰道:“好吧,我方才其实是在想——”

    话音未落, 遭赵浔抬指掩住了唇。

    他一贯清明的黑眸间有几许狼狈, 哑声威胁:“不许说,一个字也不许。”

    虞茉笑得眉眼弯弯,仿佛盛着潋滟波光, 无端惹人喜爱。而温热的鼻息喷洒在他掌心,如同轻羽来回抚弄, 激起阵阵痒意。

    赵浔不由得蜷缩起手指,惩戒般捏了捏,直至留下浅浅的红痕,再若无其事般拉开距离。

    可她着实好奇,趁赵浔凝神平复呼吸,往他腿间一扫,直白地问:“不过是嘴上说说,你也会。”

    迎着他略带茫然的眼,虞茉改作口型道:

    变——大——吗?

    瞬时,嗡鸣声将赵浔席卷。

    他似是浸泡在了江水之中,耳畔模糊不清,只余双眼可动,难以自控地凝望着她。

    朱唇贝齿,微微露头的粉嫩舌尖,令赵浔忆起指腹被含于其间的感受。

    喉结重重翻滚一下,他眸色也深沉得可怕,警告道:“茉茉。”

    不要试图考验他。

    虞茉听出了弦外之音,抿了抿唇,神色无辜地道:“你是我未来的夫君,又非生人,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又怎么了?难不成,以后结为夫妻了,你还讲究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赵浔双颊烧得厉害,仿佛一连灌了几盅烈酒,额角甚至沁出了薄薄的汗。

    他眼底尽是幽光,漆黑瞳仁竟给人青石苔的感觉,似某种蛰伏在林间的凶兽,分明馋到了极点,仍是耐心等候猎物上钩。

    如此方能,一击即中。

    虞茉感知到了危险,识趣地噤声,可惜为时已晚。

    视野猛然暗下,是赵浔逼近,将她径直按倒在了软榻。与此同时,也不忘用掌心稳稳托着她的后脑,抵消冲击,亦趁势断绝了逃跑的可能。

    本能使然,虞茉抬掌去推,反而落入他的圈套。

    赵浔轻易扣住一双纤细的腕骨,微微施力,压至她的头顶。虞茉彻底受他钳制,不由得挺起胸脯,意图挣扎。

    殊不知,如陷落于流沙,愈挣扎愈危险。

    她几乎是将自己送往赵浔口中,少年秀挺的鼻梁不可避免地触上,眼底满是错愕,面色也腾然发红。

    赵浔并未移开目光。

    尽管,他清晰地知道非礼勿视。

    可视线如同被涂抹了一层粘稠浆糊,挪动不了分毫。其中带了怔忪与痴迷,伴随着粗重呼吸,悉数喷洒在撑得变形的红梅绣纹之上。

    “登徒子!”

    虞茉毫无威慑力地斥责。

    她分明是想厉声厉气,吐露出的嗓音却不胜娇羞,仿佛能掐出水来。瓷白肌肤也早已尽数染红,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蕊,千呼万唤始绽开。

    赵浔耳尖抖了抖,艰难地移开眼,往上,落向她留有明显齿印的唇。

    “茉茉,你方才可是想这般犒劳我?”

    “嗯?”她茫然应声。

    岂料赵浔不过在自说自话,很快俯首含住她的唇肉,大力吸吮几下,喉间溢出近似叹谓的音节。

    虞茉咬紧牙关,不欲令他得逞。

    赵浔失笑,吻过她更胜桃花娇艳的面颊,一路下行,不急不缓地移至颈间。

    轻舔、慢咬,陌生而刺激。

    她不由得绞紧双肩,使出浑身解数压制住轻吟,否则,清醒之后不知该如何自处。

    却听赵浔求知若渴地问:“茉茉很喜欢?”

    虞茉深深吸气,嘴硬道:“不、喜、欢。”

    然而,语调似嗔似怨,甜腻得令她陌生,也令赵浔眸色愈发的暗。

    他停顿片刻,下颌紧抵着红梅绣纹,咬肌因隐忍而鼓起细微弧度。

    正当虞茉以为他会撕裂不堪一击的布料——

    毕竟某人眼中写满了此种情绪。

    但他却重又回至唇上,吻势既凶且急。

    虞茉顿觉自己像是遭浪花拍至岸上的小鱼,除去迎合,除去与君共沉沦,再无旁的方式能攫取氧气。

    她也的确如一尾鱼。

    柔软的身躯不自觉摇摆,亲密交叠,擦过他的胸膛。

    赵浔即便有心忽略,也难以做到。

    他不得不松开禁锢着她的手,错开距离,只悬于上方,单纯亲吻她动情的眉眼。

    不够。

    虞茉如是想。

    她顺从内心,环住少年劲瘦的腰身,重重一扯,令他仓惶跌落。

    赵浔慌忙屈肘稳住身形,只觉她掌心绵软,不,应当是处处皆绵软。使得他陷入了云雾般的梦境,连灵魂也骤然变得轻盈。

    罪魁祸首却丝毫不体谅他的忍耐,噘了噘唇,在喉间凸起落下一吻。

    他情难自禁,低吼出声,掐着细腰的指腹因用力过度而微微泛白。

    “疼。”虞茉吃痛,不悦地皱起脸。

    赵浔已然丧失了言语的能力,沉默着撤开手,改为十指相扣。他眉宇间的疏离不知去向,彻底被欲念侵占,一呼一吸皆诉说着对她的渴望。

    虞茉可耻地咽了咽口水,受好奇心驱使,往下一瞟。

    他敏锐得过头,屈指勾起她的下颌,用眼神质问:你在往何处瞧?

    “……”虞茉仍不死心,“我想看。”

    剧烈的羞耻之意令赵浔不愿松口,他欲盖弥彰地躬起身,决意结束今日的冲动。

    不料车轮碾过一根粗枝,猛然颠簸。

    原就几近相叠的距离彻底缩短,甚至,化零为负。

    她被烫得瞳心骤缩。

    赵浔亦不可置信地垂眸,目光落在她衣裙之上被顶出来的凹陷褶皱,大脑有一瞬空白。

    夏衫轻薄,无半分抵御之力。

    彼此俱能清晰感知。

    来不及惊慌,她已觉出有陌生暖流淌出,当即僵直了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赵浔亦一动不动,被点了穴似的静默地凝望着她,眼底有几分无措。

    须臾,虞茉出言提醒:“快拿开呀……”

    他如梦初醒,发觉热汗湿透了后背,触电般退至冰鉴一侧,亡羊补牢地取出果茶,仰头饮下半壶。

    锁芯与锁匙,擂钵与擂锤。

    意识到自己竟作起类比,赵浔呼吸凝滞。趁冰凉的茶水顺着喉咙蔓延入体,短暂压制住绮思,他理平衣襟,沉着嗓道:“我去骑马。”

    “哦……哦。”她忙不迭点头。

    也好,否则一会儿不知该如何解释,好端端地坐了马车,为何还闹出满身热汗。

    舆内静下,虞茉端起茶杯,小口小口抿着果汁。

    今儿按照她的要求添了少许醋,酸酸甜甜,很是解暑。

    不像某些东西,好烫、好大,连白汽飘飘的冰鉴也驱散不了热意。

    “……”

    虞茉猛然捂住脸,“不是,这两者半点关系也没有,快停止你可怕的联想!”——

    临近京城,街市肉眼可见的繁华。

    赵浔骑行了小半日,衣襟已被汗水湿透,遂先吩咐客栈备水,回房洗浴。

    虞茉则因有求于赵恪,匀出午间未得空食用的沙冰,明目张胆地奉承道:“郑公子渴不渴?吃点儿沙冰去去暑气。”

    若在平常,赵恪只会嗤之以鼻。

    可他分明记得九弟拢共备了两碗,如今虞茉一碗,自己一碗,岂不是没有赵浔的份儿了。

    登时心情大好,示意婢女代为接过,也不免幸灾乐祸。

    只因尊贵的太子殿下,素来不喜旁人染指他的东西,一会儿瞧见自己在用他亲手所制的冰酿。不知会先吃味,还是先动怒。

    虞茉以为赵恪的笑意乃是被美食打动,放下心来,只等晚些时候由赵浔提出改道大佛寺。

    不得不提,沉淀了半日,蜂蜜已然彻底融进果肉与碎冰。入口甜而不腻,且又沁凉宜人。

    赵恪慢条斯理地品鉴,余光始终留意着胡梯。

    不多时,靛青色鹤纹鞋靴出现。

    赵浔扫一眼快要见底的沙冰,果然停顿几息,但很快面色如常地移开。他在虞茉身侧坐定,温声道:“别吃太多,一会儿要用晚膳。”

    虞茉原也是装装样子,先前下榻的客栈食材有限,切的几种果肉都不大合胃口,刚巧借花献佛。

    看赵恪优雅地擦了擦唇角,她笑笑:“明日还让阿浔做给你吃。”

    闻言,兄弟二人皆露出近似无语的神情。

    而赵恪并未等来九弟动怒,难掩失望,但他永远也猜不透缘由——

    若合胃口,虞茉压根儿不会匀给旁人。她既不喜欢,顺手打发掉,总好过令赵浔来收拾残局。

    果茶的甜腻味仿佛仍残留在舌尖,他不愿回想,看向赵恪的眼神也多了分感激。

    赵恪:“?”

    第53章 京城

    晨光熹微, 肃穆钟鸣在山间悠悠回荡,如波纹般次第漾开,令人灵台清明。

    虞茉鼻尖已沁出薄汗, 紧拧着眉,一声不吭地翻越石阶。

    侧后方,赵浔接过写有生辰八字的密信,妥帖地收入袖中, 预备见沙弥时再拿给她。

    佛门清净之地, 不便兴师动众, 且东、南两处山门有禁军把守, 赵浔仅留了四位侍从随行。

    赵恪亦是。

    只他终究在锦衣玉食堆砌中长大, 为了追上赵浔,连赶了几日的路, 昨夜睡至一半又被叫醒, 此时困得眼皮打架, 偏还没有轿撵。

    “九……你带她来供灯, 为何要叫上我。”

    闻言, 赵浔刻意放缓步伐, 低声道:“你是皇子。”

    赵恪气闷, 忍不住追问:“你作何要瞒着她,难不成世上竟有人嫌弃东宫太子之位?”

    “你不必打听。”赵浔并不认为自己与七皇兄亲近到了能分享秘密的地步, 更何况, 暂不计较杀身之仇,是为免父皇伤心,仅此而已。

    “得。”赵恪嘲弄地扯了扯嘴角, 阖起折扇,提醒道, “还请太子殿下莫要忘了,今儿回宫以后替我母妃美言几句。”

    储君贤名在外,一诺千金。

    倒不担心其毁约,只赵恪行事重利,难免对他过于爽快的态度存疑。

    仅仅是帮衬着隐瞒身份,当真能令郑氏全族逃脱死罪?

    再看几步之外提着裙裾努力攀登的曼妙身影,虽貌美,性子也有几分特别,可当真至于令赵浔如此看重?

    莫不是故意演给自己看……

    赵恪忽而顿住,唤来侍从,面色微微柔和地交代:“去孟府告诉三姑娘,明日老地方见。”

    一行人沉默地走了半个时辰,终于抵达山腰。

    几位小沙弥或是修剪花枝,或是清扫落叶,见众人来,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活计,作揖见礼。

    赵浔将密信递了过去,指腹擦过她的手背,安抚道:“我在此处等你。”

    虞茉点点头,带了几分郑重,随小沙弥去往正殿。

    她趁势问:“不知无念大师人在何处?”

    小沙弥拨弄佛珠的手不停,和气道:“住持上月出京,至今未归。”

    “那真是不凑巧。” 虞茉虽感失落,但也明白好事多磨,顺嘴提了一句经书之事,“等无念大师回京,还请小师父代为转告。”

    “小僧记下了。”

    她点燃长香,虔诚叩拜,心中念道:“我会为你、为温夫人报仇,请安息吧。若当真有来世,愿你们能托生去现代,自由快乐地活一回。”

    桌案上备有宣纸与笔墨,她抄下温怜的生辰,末了,在一旁写下原身的生辰,略去名讳,交由诵经的沙弥另作誊写。

    因无缘面见大师,虞茉并未久留,再三谢过,沿原路返回。

    赵浔如他所言停留在原处,也第一时间发现了虞茉的身影。古井无波的眼,瞬时如投入了石子,漾开点点笑意。

    “可安心些了?”

    虞茉回之以笑:“其实,我今日不只是为母亲供灯,实则受慧能大师所托,将一册经书转交给住持。”

    他极快会意,牵过她的手往山下走,一面道:“我会差人留意无念大师的动向。”

    “阿浔,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赵浔忍俊不禁,挤入她的指缝,相扣着慢行,“霍府那边已经打点妥帖,你昨夜没睡好,等用过午膳记得补眠。”

    虞茉怔了怔,脱口而出:“你不陪我用午膳吗?”

    话一问出,又清醒意识到,她真的随赵浔来了京城。往后,再难如过去一般抵足而眠,同用膳食怕也成了妄想。

    当然,这不能动摇她“晚婚”的决心。

    “也好。”虞茉在几息间调节好心态,笑着说,“一路行来,我们不曾分开过,也是时候有些距离,好令彼此分辨分辨,究竟是真心喜欢,还是共患难时产生的短暂依恋。”

    她如此想,纯粹是为了对感情负责,不至于稀里糊涂成婚,再成一对怨偶。

    可落入赵浔耳中,却是另一番意味。

    “这是何意。”他微拧着眉,压抑怒气,“你对我只是虚假的依恋?”

    虞茉:“?”

    她是这个意思吗。

    赵浔似是读懂了,松开手,背过身去,嗓音平静得可怕:“你不信我,也始终觉得我与你不过是一时兴起,根本无法长久。”

    她急得额角冒汗,恨不得掏出手机查一查“如何哄没有安全感的男友”。

    哦,她没有手机。

    虞茉咬咬牙,自身后环抱住他,委委屈屈地道:“一会儿便要分开了,你居然还想同我争执。”

    闻言,赵浔脊背僵了僵,语气彻底软下:“不说这个,山间露重,我们先回去。”

    见他分明介怀,却还惦记着自己的身子,虞茉心软得一塌糊涂,勾着他的尾指说道:“第一,我方才不过是些自欺欺人的说辞,否则你要我如何?哭着求着让你抛下公务,专心陪我?”

    “第二,我……我也是头一回倾心于谁,难免有生疏之处,你别往心里去。”

    虞茉温声细语地解释着,他的唇角也从平直渐而变为翘起细微弧度。最后,在听到“头一回倾心”几个字眼时,再难忍耐,十分外放地咧嘴笑了。

    她瞧得耳后热烫一片,眉眼弯弯,口中却言不由衷地道:“傻不傻。”

    赵浔仍旧在笑,仿佛天塌下来也不会影响他此刻的心情。

    虞茉不再管他,快步下山,猫腰进了马车。只她尚未坐定,后背覆上来炙热的胸膛,细密轻柔的吻落在颈间,伴着赵浔难掩愉悦的嗓音:“最迟明日,明日我便来看你,以后每日都来看你。”

    她有些怕痒,忙将人推开:“知道了。”

    再过两刻钟能得见繁华主道,届时,赵浔会另乘马车入宫。

    他将虞茉抱坐于怀中,虽不言语,但双眼凝视着她,一瞬也不舍移开。

    虞茉则噘了噘唇,别过脸去,免得煽情之下哭了出来。

    静静相拥中,时间一晃而过。

    庆言再度叩门催促:“主子,该走了。”

    她知晓赵浔是要先向圣上述职,用手背胡乱抹了抹眼,鼻尖微微泛着红:“快去吧,明日又能见了。”

    “我改主意了。”赵浔飞快在她唇间印了印,“今夜便来寻你。”

    虞茉深谙他将变得繁忙,是以未往心里去,随口敷衍道:“我等你。”——

    霍府别院。

    六个女侍卫并一十四五岁的丫鬟候在阶前,见马车驶来,先向庆姜等人行礼,而后,丫鬟迫不及待地去掀车帘,恭敬之中带着雀跃:“小姐!”

    乍听见熟悉的嗓音,虞茉一怔,目光自话本上移开,喜出望外道:“鹂儿,你怎会在此。”

    “是公子将奴婢要过来伺候您的。”

    个中内情不便当众细问,虞茉矜持地抿了抿唇,款步走下,余光扫过容貌“各有千秋”的女侍卫,呼吸明显一滞。

    她费解地看向庆姜,可惜后者读不懂她的眼神,且误以为是在催促,忙招呼众人调头,抱拳道:“告辞。”

    “……”

    还是等明日见了赵浔,再亲口问问,为何他身边的侍从皆称得上样貌端正,可女侍卫却一个赛一个平庸。

    难不成江府还有两套择选标准?

    虞茉牵着鹂儿的手,朝众侍卫笑笑,搭话道:“你们在江家待多久了?”

    领头之人名唤文莺,言简意赅地答:“属下不便透露。”

    她虽讶异规矩严苛,但并不介意,体贴地摆摆手:“无妨,只是一会儿需得烦请你们陪我上街相看铺面。”

    文莺并众女恭敬应“是”。

    穿过抄手游廊,赫然见满池莲花,绵延数里,令虞茉叹道:“霍府真是财力雄厚。”

    鹂儿生长在萤州,暂也不知京城贵人的名号与事迹,同样感慨:“奴婢昨儿个搬进来的,彼时还以为是误闯了仙境。一会儿到了您的寝居,还要阔气呢。”

    但眼下不是赏景的时候,主仆二人加快步伐,沿着甬道进了虞茉院中。

    负责饮食起居的仆妇俱是赵浔安排的人,同样沉默寡言,不过极熟悉她的喜好。

    先端上甜度适中的糕点,并一壶暖胃的花茶,躬身递来册子:“京中最负盛名的酒楼、食肆皆在上头,小姐若有想吃的,尽管吩咐便是。”

    “多谢。”

    虞茉双手接过,等众人退下,瞬时红了眼眶,抱住鹂儿哭道,“你没事就好。”

    鹂儿抽噎两下,埋怨道:“小姐,您怎么还抢奴婢的词儿……”

    她破涕为笑,问起:“乳母可好?高嬷嬷可好?鹭儿呢?还有周伯一家。”

    “都好着呢。”鹂儿用丝帕替她揩去眼角的泪,而后才顾着自己,一面细说道,“柳姨娘似是早有谋划,您出事的消息传出来,她便将奴婢们统统押去正厅打板子。”

    怕虞茉忧心,鹂儿有意加快语速,“却是不疼的,奴婢当时还纳闷儿,以她的性子,该将咱们这些个眼中钉全都重罚一顿才对。”

    之后的事,虞茉有所耳闻。

    柳姨娘为了寻由头入京向江府提出换亲,趁便押了“照看不力”的温府旧仆来向太傅请罪。

    殊不知,温府上下并非如虞长庆所言,痛恨逆女温怜、漠视外孙女虞茉。

    否则,鹂儿等人怕是要落得被发卖的下场。

    说着说着,鹂儿复又哽咽:“小姐,您果然还活着,苍天有眼。”

    虞茉登时也跟着鼻酸,落下两行泪,心中叹道,原身实则早便死在了毒药之下。

    她忍住感伤,轻声问:“温太傅,我是说外祖,他老人家可还好?”

    闻言,鹂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苦恼道:“奴婢也不知。”

    “为何?”

    “太傅大人每日命人说些您的事,什么都行,听的时候气色瞧着尚可,但过背还是一脸凝重。奴婢斗胆猜测,他老人家是在歉疚,怪自己当初不曾强势阻拦……”

    虞茉宽慰地笑了笑:“在我面前不必谨言慎行,也不必总是自称奴婢,还和以前一样,好吗?”

    鹂儿重重“嗯”了声,改换措辞道:“总之,幸亏公子来信,知会我们小姐尚在人世的消息,不过小姐为何特意叮嘱要将此事瞒着?”

    “可还记得杨叔?”

    “记得。”鹂儿脆声说,“杨叔为了救您,还摔断了另一条腿,老爷赏了大笔银钱供他养老。”

    “哈?”

    虞茉瞪大了双眼,“谁救我?”

    鹂儿打量着她的神色,惊出一身冷汗,不可置信道:“难、难、难道是杨叔害了您?”

    “是他。”虞茉严谨地补充,“准确来说,杨叔是奉柳姨娘之命来杀我,但他心软了,同意将抹脖子改为跳江。”

    她语调平静,似是在说稀松平常之事,鹂儿却吓得小脸惨白,咬牙切齿道:“我见他‘忠心’,还熬了几回补药送去,真是闪瞎了我的狗眼。”

    “……”虞茉弱弱地提醒,“用法不对,而且,不要乱学我说话。”

    鹂儿乖巧地点了点头,正经道:“小姐,您要先歇息么?”

    她饮下花茶,抬眸:“暂且不困,等用过午膳还要上街看看,我预备在京中盘间铺面开店。对了鹂儿,你要和我学管账吗?”

    鹂儿乃高嬷嬷之女,温府陪房,自忆事起开始服侍原身。

    虞茉穿来以后,是鹂儿每日去东厨偷新鲜膳食喂给她,也是鹂儿夜里披着外袍睡在脚榻边看顾,感情不可谓不深。

    只当时她自身难保,虽在闲谈中提过几回各自憧憬的事,却无暇盘算。

    记得鹂儿曾立志要和母亲学习中馈事宜,等小姐出嫁了,能帮衬着打点,做将军府的女管家。

    “眼下,我是不能给你变出个将军府。”虞茉揶揄道,“但有个小铺面缺管事。”

    鹂儿双眼发亮,露出几分符合年岁的稚气,可又真切地犹疑:“可是,我怕事情一多,怠慢了小姐。”

    虞茉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从前身子骨弱,如今你瞧瞧,我像是需要人照顾的样子么?”

    总归在虞府里,小姐也是事事亲力亲为,鲜少差使底下人,鹂儿道:“好,我要和小姐学管账。”

    顿了顿,鹂儿眼中浮现笑意,说:“许久不见,小姐出落得愈发动人了。”

    正所谓相由心生,虞茉脱离了萤州,无需再为小命发愁,且如今斗志昂扬,原就出挑的眉眼笼罩了一层明媚之意。

    “就你嘴甜。”

    不过,离午膳时辰尚早。二人肩并着肩琢磨过小册子,点上几道菜肴,再相携出了小院。

    实则不能称作是“小院”,光是寝居便有半个虞府大小。远望有低低的山,近处流水潺潺,若是忽略院墙,还以为置身于景区。

    侍卫默契地落后十步之远,使得虞茉与鹂儿能自在谈天。

    一面聊着这些日子的境遇,一面沿河提慢行,权当是活络她久卧马车而略略僵硬的筋骨。

    忽而,墙角的枝叶无风自动。

    虞茉警觉地扫了一眼,见其上被抛了两指粗的麻绳,似是有人欲翻墙进来。

    她正要唤文莺查看,听慵懒嗓音说道:“怕什么,本世子自有法子避开耳目。且这是我霍府的别院,她们人再多,总也百密一疏。”

    另一清润嗓音带了急色,语重心长地劝诫:“若是被逮住了,你难道不怕浔哥儿发怒,那是我等庶民担当得起的吗。”

    “怀知,你怎么姑娘家似的。”

    “我郑重警告你——”

    内讧使得墙外二人短暂停止动作,只言片语间,虞茉也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她掩唇低低地笑,余光见侍卫已觉出异常,冷刃出鞘,在白日泛着骇人的光。

    虞茉忙摆了摆手,示意一齐来听。

    趁墙外正吵得激烈,她扬声道:“周怀知,霍源。”

    他二人未设防,中气十足地应声。等反应过来,已被众侍卫包围。

    霍源:“……”

    周怀知:“……”

    第54章 铺面

    霍、周二人出师未捷, 虽遗憾不曾瞧见值得赵浔金屋藏娇的女子究竟是何等姿色,却也真切怵怕他会动怒。

    于是,霍源潇洒地摇了摇折扇, 另一手扯过满面菜色的好友,装作无事发生般快速溜走。

    好半晌,侍卫们方收剑回鞘,文莺甚至撩袍欲跪, 口中说道:“属下办事——”

    “那可是霍公子, 自然比咱们熟悉别院布局, 有疏漏之处才正常。”虞茉将人扶起, 佯作头疼, “好了,我不想见人跪来跪去, 晃眼。”

    她忙着熟悉周遭环境, 晃悠一圈后回房, 由鹂儿重新绾了更显俏丽的发髻。

    鹂儿心中好奇, 随口问道:“小姐, 这是你自个儿梳的头么, 手艺愈发精进了。”

    毕竟, 一二月之前,虞茉还只会扎马尾。

    她耳尖烧了烧, 总不能告诉鹂儿是赵浔所为, 干脆转移话题:“等相看过铺面,再去书坊给你采买些文房四宝和启蒙读物。”

    提及识文断字,鹂儿果然大喜, 唇角的弧度如何也压不下去。

    也总算忘了追问绾发一事。

    待用过午膳,虞茉清点了全部家当, 托人置换成银票,而后乘坐马车去往最热闹的街市。

    几处铺面俱是赵浔钦点的,她自然信得过土著眼光,悠然掀开车帘一角,打量起京城光景。

    只见长街宽阔,能容三辆马车并行。两道商铺鳞次栉比,其中,谈笑声、叫卖声交织作响,好似谁人往烧得正烫的铁锅里骤然倒了碗凉水。

    虞茉循袅袅升腾的炊烟往上看,远处是云雾环绕的山峦,近处有气派别致的高楼,层次分明,如诗如画。

    文莺指了指正东的玉器铺,足足有三层,南北通透且又拔地而起,极为惹眼,生意自然也红火。

    她疑惑地挑了挑眉:“我们不买玉。”

    “小姐,那便是我们要看的铺面。”文莺先行下车,隔开摩肩擦踵的人群,恭敬道,“请。”

    闻言,鹂儿的嘴张成了圆形,激动地拉拉她的袖摆:“小姐小姐,您这些日子去淘金了?”

    盘下闹市屈指可数的楼阁,得是多大手笔。

    虞茉暗自掂量一下银票,张数不少,瞬时有了底气:“还记得柳姨娘从我匣子里要走的东海珠么?还有虞蓉偷拿不成的玉扳指……我缝在腰间一并带了出来。”

    “妙啊。”

    温府虽是清官之流,但家大业大,陪嫁亦不乏珍品。原身继承了母亲的遗产后,除去过于显眼的几样珠宝,余下能换现银的,被哄着霸着瓜分得差不多。

    她出逃之前,有心顺手牵羊,让柳姨娘和虞蓉肉疼,结果听乳母清点时嘀咕:“天要下红雨了?她们竟舍得将这些还回来?”

    合着一切不过是物归原主。

    思及此,虞茉顺嘴说道:“晚上再找你打听打听温家的事。”

    鹂儿郑重点头,搀着她走上石阶。

    玉器铺内,不比食肆多高谈阔论者,但也是人头攒动。是以虞茉几人甫一进门,众客皆不约而同地望了过来。

    她容貌姣好,且是实打实的生面孔,不少男子屏息悄然打量,琢磨着是哪户高门出来的亲戚。

    东家听闻动静,忙不迭放下手中账簿,快步相迎:“里边儿请。”

    虞茉不动声色地环顾一圈。

    地段极佳,生意兴隆,装潢亦是崭新,为何急着出手?便是雇几个伙计代为打理,也不难挣得盆满钵满。

    谁知东家似是看出了她的疑虑,尚未坐定,陪笑着解释:“在下是北地芜镇之人,家有瘸腿老母,行动不便。如今,在下对迷人眼的富贵已渐渐看淡,只愿早些脱手,回乡侍奉老母。”

    言辞恳切,令虞茉微微动容,她爽快道:“开个价吧。”

    “是这样的。”东家取来提前备好的契书,上头罗列了贵重财物及众伙计的工钱,“在下希望新东家能继续雇用他们。”

    她仔细看过,人数不多且各司其职。

    乍听像是霸王条款,实则之于刚入新手村历练的自己来说,无异于老天追着喂饭。

    “稍等。”虞茉退至一旁,轻揽着文莺的臂,低声问,“你觉得其中可有诈?”

    丝丝缕缕的香气窜入文莺鼻间,不由得红了脸,但努力绷着神情,恭敬地答:“小姐若是看中了,尽管出手,他不会诓您。”

    说着,提了提腰间长剑,补充一句,“也不敢诓您。”

    很莽很安心。

    虞茉眼底漾开笑意,央东家领着她各处转一转,若无问题,可当场立契。

    她一面观察一面琢磨——

    大堂可仿照书局做些改动,出售价格低廉的纸质棋盘;二层则隔断出小包间,配以梨木或石桌雕刻的棋盘,适合三五好友结伴作乐;至于第三层,则维持雅间装潢,私密性佳且内里宽阔,边玩桌游边品茗、饮酒,适合不愁银钱的富贵子弟。

    见虞茉一脸的心向往之,鹂儿忍不住提议:“小姐,不是还有两间铺面未看?何不货比三家后再做决断。”

    闻言,虞茉语重心长道:“理论上,的确该如此行事,但也只是理论上。”

    “啊?”鹂儿茫然地眨眨眼。

    “因为现实是,我好累好困真的走不动了。”她天蒙蒙亮便起身赶路,体力透支,耷拉着眉眼叹一声,“看完这间就回去吧。”

    “哦……”

    有文莺保驾护航,事情进行得很顺利,等官府过了文书印了契,便彻底落定。

    东家从明日起会陆续搬走玉器,而虞茉可以在此期间着手找擅长雕刻的师傅,再与书坊洽谈印刷事宜。

    她虽疲倦,但去书坊原就在计划之中,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付。一面聊,一面又有新的点子冒出,正好驱散了睡意。

    天幕在不知不觉中转暗,虞茉辞别掌柜的,顺手为鹂儿择了两本开蒙书籍。

    忽而见不起眼的角落里摆着话本,稀稀落落,辨不清究竟是销路极好,还是无人问津。她拣上从封一来看似是缠绵爱情的一本,并着文房四宝付账。

    等回至别院,仆妇已备好晚膳。

    虞茉招呼鹂儿同坐,问起虞家如今的情形。

    “听闻老爷升了官儿,与二小姐正在来的路上,姨娘在收拾旧宅,倒是许久没动静了。”既谈及称得上是仇敌之人,鹂儿难免忧心,劝道,“小姐何不早日与太傅大人相认?也多个庇佑。”

    她搬出“失忆”的说辞,无辜地道:“我不知温家人性情如何,若是急急认亲,出了虎口又进狼窝那才叫得不偿失。”

    好在旧日仆从悉数被温家接回,已住了半月不止,多少有些了解,倒省得虞茉暗中观察。

    “鹂儿,你和我说说温家的事。”

    温太傅育有一儿两女,分别是长子温序、次女温凝、幺女温怜。

    温凝嫁与青梅竹马的裴四郎,婚后生下一儿一女,分别是虞茉的表兄与表妹。

    温序亦是有一双儿女,皆年长于她。长子温启才名在外,据说继承了太傅衣钵,为文人学子所敬仰,只暂且不在府中。

    鹂儿便挑拣着唯一熟悉的温序之女来说:“落雪小姐性子活泼,和小姐一般不摆架子,常与我们同吃同乐,是个好人。”

    “你说说看。”虞茉道,“我是先去见表姐,还是先去见姨母?”

    “落雪小姐。”

    温落雪姓温,且又是温府中的二小姐,在鹂儿眼中比裴府主母温凝更与虞茉亲近。

    她点点头,揶揄说:“那便听鹂儿管事的。”——

    夜里。

    虞茉不惯让人贴身服侍,阖上门,拿起话本,绕过屏风去洗浴。

    温热水流驱散了满身疲惫,也令她变得懒洋洋,将话本置于圆凳,一面泡澡一面翻看。

    很是寻常的故事,甚至有些枯燥,但不知为何,纸张比她今日瞧过的都要厚实,价钱也贵了一倍不止。

    受好奇心驱使,虞茉微拧着眉,一页一页地翻,忽而顿住。

    只见枯燥的字海之间插入了一张画,赤条条的身影交叠,甚至,在关键处用彩墨添过颜色。

    这分明是——

    传闻中的春宫图。

    难怪藏在角落仍是几近售罄。

    虞茉咬了咬唇,忆起过去所看话本皆是由赵浔挑选。原以为是趁便,如今想想,估摸是担心她买到小人打架的“污糟”版本。

    里面的内容,他看过么?

    沉思片刻,虞茉鬼鬼祟祟地伸手,而后快速翻页。

    愈往后,插画愈多。

    她心安理得地想,权当是提前学习好了,虽然,画上之人容貌不抵赵浔一分,肌理亦不及他分明。

    “等等。”虞茉掐指算算,自己与赵浔恋爱已有一段时日,居然仅在初遇那会儿看过他的身子。

    平日里,某人恨不得用衣襟将脖颈也遮掩,严严实实,令她毫无可趁之机。

    她大叹可惜,怀着悲痛的心绪将话本阖上。

    须臾,伸长了手臂,再翻一页。

    正当虞茉以严肃的、批判的、客观的目光审视话本,屋外响起轻盈的脚步声,旋即有人推门而入。

    她当是鹂儿不放心,去而复返,慌张起身去藏话本。岂料袍角的绣线勾住了屏风,随着她卷裹抛远的动作轰然倒地。

    “砰——”

    激起一阵微风,吹拂过赵浔沾染了雨丝的鬓发。

    二人面面相觑。

    虞茉立在浴桶之中,仍维持着福身的姿态,水流堪堪没过腿根。余下各处,在跳跃的烛火映照下,一览无余。

    莹润的肌肤淌着水滴,闪闪发着亮光,比之传世仕女图还来得耀眼及美丽。

    而面庞被热气蒸出了浅浅红晕,乌发披散在身前,欲盖弥彰,反倒衬得仅有的两点色泽摄人心魄。

    过去无数次的相拥,虽说不含妄想,但需承认,使赵浔对她了解得透彻——腰肢纤细,双腿笔直,坐于怀中时感受到的丰腴也教人口干舌燥。

    此时此刻,少了衣衫遮掩,以更具冲击力的方式呈现。

    曼妙相宜,傲人笔挺,堪称是丹青手的得意之作。

    静寂的几息,足以令赵浔深刻而永久地记下眼前一幕。他喉结翻滚,缓慢地躬身,长指搭上屏风边沿,又缓慢扶起。

    恰直穿堂风掠过,虞茉如梦初醒,惊呼着坐入桶中,水溢了满地。

    她面颊烧得厉害,瞳孔也亮得惊人。见高挑身影抬步往外行去,顾不得害羞,出声道:“阿浔,我马上出来。”

    好容易腾出时间来看她,总不能话也不说上两句便要离开。

    赵浔亦想到这一层,阖上房门,顺手插好门闩。

    他以为虞茉该是在歇息,是以并未避讳。殊不知,今日跑了好些个地方,她累得提不起劲,却也不愿由仆妇或鹂儿伺候着洗浴,遂比往日晚了半个时辰。

    从来不知,杨柳之纤弱、雪原之高耸,如此矛盾的景色却能结合得相得益彰。

    “……”

    不能再回忆了。

    赵浔深深吸气,试图冷静。可屋中氤氲着皂豆香气,清清淡淡,是她身上惯有的好闻味道。

    在此一瞬,竟令他生出自己正埋于其间细嗅的错觉。

    顿了顿,赵浔移步博古架旁。冰鉴的凉意短暂压制了绮思,他用手背探了探脸,出奇得烫。

    该如何是好呢……

    然而,里间传来窸窣响动,应是虞茉在用巾帕擦拭水珠。他几乎能想象,布料轻拂过精致锁骨,蜿蜒直下,以极致亲密的距离吻过每一处。

    包括方才匆匆一瞥,即便被遮掩着亦对他有致命吸引力的,未曾窥见的地方。

    “啪嗒。”

    冰鉴融化,晶莹水珠并着赵浔额角的热汗一齐坠下。

    他手握成拳,青筋凸起明显弧度,心中深谙自己无法再坚持,哑声开口:“茉茉,我明日再来看你。”

    “急什么。”

    虞茉来不及套上亵裤,只裹好白藤色寢衣,湿着长发追了出来。

    第55章 相争

    寢衣宽大, 堪堪遮住腿根。虞茉略带拘谨地站定,怀中抱着擦拭长发的巾帕。

    她正欲开口,却见赵浔指尖微动, 径直将烛火熄灭。

    “……”

    泼墨夜色中,他抬步朝虞茉走近,牵过她的手,嗓音低沉, 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我带你过去。”

    虞茉顿觉语滞, 心道何必多此一举, 可注意力很快被掌心的炙热温度所吸引。

    他很热吗?

    也对, 平日寥寥几语便能撩拨得他反应剧烈, 遑论今夜撞见如此活色生香的一幕。

    她悄然吐了吐舌,开始理解赵浔的灭灯之举, 否则各自顶着熟虾色的脸, 大眼瞪小眼, 场面未免诡异。

    因长发未干, 虞茉并未坐下, 而是将巾帕塞给他:“帮我。”

    赵浔接过, 长指在黑暗中摸索, 刮蹭过纤细的颈,拢起满头黑发细细擦拭。

    虞茉舒适得阖起双目, 一面匀神想, 既被他看光了身子,应当看回来才对。

    于是问:“你方才……”

    他绞发的手一顿,下意识屏住呼吸, 胸腔猛烈地跳动几下,如同等待量刑般肃穆。

    “咳咳。”她清了清嗓, 鼓起勇气道,“你方才可瞧清了?”

    赵浔不愿在身份以外的事上对她扯谎,虽羞于启齿,仍诚实地“嗯”一声。

    几十息,足够他将水滴般的形状与腰侧迷人的凹陷也清晰记住。

    当然,不能说与她听。

    而气氛所致,加之受了话本影响,虞茉只觉体内流窜着一股邪火。平日里的好奇,此刻被无限放大,令她不由自主地朝赵浔倚近。

    她轻轻吁气,抬掌贴上少年蕴含着力量的臂。

    猝不及防的动作令赵浔微怔,旋即受了刺激般将人推开。

    但也仅是瞬间。

    他回过神来,眼疾手快地拥住:“没事吧?”

    虞茉紧攀着他的肩,惊魂未定,本就不长的衣摆随动作往上卷起,露出未着寸缕的内里。

    再上乘的绸缎也不抵其柔滑,像是抹了一层牛乳,令赵浔脑海中瞬时浮现出“肤若凝脂”几字。

    他喉结翻滚,身躯也渐趋僵硬,却出乎虞茉意料——

    非但没有退开,反而加重了力度,引导她环抱住自己,直至严丝合缝。

    极致的静谧中,无人出言,可当她微仰起脸,赵浔恰也垂首。

    双唇自然而然地相触,舌尖带着情欲勾缠,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使得二人叹谓出声。

    不够。

    赵浔大力含弄她的唇,掌心也同时挪动,只速度缓慢,似在沉溺与抽离之间犹疑。

    也正因这一点犹疑,反而摩挲出别样的韵致。

    她敏感得泻出一声低吟,动听至极,如落入荒草的点点火星,在顷刻间燃烧出燎原之势。

    “忍耐”二字随理智出走,赵浔开始循着本能行事。

    常年执剑而略带薄茧的掌心,最能挑起她汹涌的情欲,很快,虞茉化作柔软的一滩水。

    他的吻全然失了往日的温柔,带着破坏欲,重重碾磨过肿胀不堪的唇珠,旋即落向她修长的颈。再是锁骨,时重时轻地舔舐。

    从不嗜甜的人,此刻甘愿沉沦。

    虞茉也隐约猜到了下一步,情潮吞噬了羞意,在赵浔薄唇下移的同时,她抬指扯开衣襟。

    心口剧烈颤动。

    她死死掐着赵浔的肩,修剪得圆润的指甲在肌肤上留下红痕。喘息声破碎,眼前偶有白光闪现。

    察觉到怀中之人逐渐脱力,赵浔将她抱起,双双坐于软榻。

    淡薄月光自窗隙铺洒进来,勾勒出玲珑轮廓。他不忘雨露均沾,动作生涩,却予她极致的快乐。

    虞茉别无他法,不时攥紧他的前襟,不时揪起几缕乌发,泪意也随之翻涌,但诚实地纵容着他,始终不曾喊停。

    亲密相拥中,她感知到赵浔的情绪正随着体温一同攀升,炙烫灼人。

    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撕扯起层叠衣物。可宫中制品素来繁杂,虞茉不得其法,恼怒地自他唇间抽离:“解不开。”

    赵浔被迫清醒,自下而上吻了吻她的脖颈,哑声道:“不能再继续了。”

    “为何?”

    他用鼻尖蹭了蹭,哑声解释:“还未成婚,这般于你不利。”

    虽说大周朝民风开放,但若婚前失贞,要么只能嫁于他,要么将来需承担被夫家冷眼以待的风险。

    赵浔断然不会由着她择人另嫁,却也不愿以此种方式捆绑住她。

    流言、委屈、苛待,不该与虞茉并列。

    可她眼下如何听得进去,捧起赵浔的脸胡乱印了印,带着哭腔:“好热。”

    尾韵拖长,似一把小钩,勾得他喉结极速咽动。

    虞茉冷不丁又问:“那些话本你也看过吗?”

    薄唇遭她娇蛮地堵住,赵浔只能艰难答说:“什么、话本。”

    “书坊角落里,绘了春宫图的话本。”

    他脊背僵了僵,用残存的清明解释:“去岁无意间得知坊间有此灰色地界的营生,的确看过几页。”

    “难怪你每回都不许我个儿去挑。”虞茉伏在他肩头喘息,笑盈盈道,“不过,我今日不慎买了本。”

    闻言,赵浔眉心微折,隐隐透出愠色:“看来还是太纵着他们了。”

    在他道出更可怕的话语之前,虞茉含住他的耳珠,呢喃着:“上头画了好些法子,不必动真格也可以,要试试看吗?”

    赵浔应当拒绝,却不知为何,话至嘴边竟成了:“哪一页。”

    “我也不知,话本在外袍里裹着呢。”

    于是他单臂抱起虞茉,点燃了烛火,再用灯罩遮住,不至于将交叠身影投映至纸窗。而后寻到话本,随意摊开,示意虞茉挑选。

    她略有印象,葱白指尖极快地点了点,又烫手般抽回,瓮声瓮气道:“你要学吗?”

    “好。”

    赵浔扯来薄毯铺于桌面,将虞茉轻轻放下。一手似是漫不经心地游走,一手捧着话本,在昏暗光晕里神色认真地学。

    原来,还可以用唇去吃?

    他暗暗记好,屈指灵巧地解开外衣。

    不为旁的,只因此间并未准备换洗衣物,而目光所及已能得见水意。若是沾染太多,容易被外人看出端倪,损坏女子名声。

    而等待向来是件磨人的事。

    虞茉后知后觉地感到害羞,不由得打起退堂鼓,悄然后缩,改口道:“天色晚了,你不用回府么?还是另择时间……”

    “择日不如撞日。”

    他语气淡淡,却是不容置喙。

    趁着朦胧火光,握住虞茉的手腕,令她失去支撑,彻底躺倒在桌面。如遭风雨压弯了茎叶的花,平添脆弱之感,诱人采撷。

    继而,蹀躞带坠地,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虞茉脸烧得通红,不安地阖起眼。清晰感受到他安抚的吻落于眉心,语中有几不可察的赧意:“若是力度重了,便踢踢我。”

    虽是现学现用,但聪颖之人向来能快速掌握诀窍。

    她被铺天盖地的海浪淹没,泪滴如断了线的珍珠,湿润了鬓发,在薄毯晕开圈圈痕迹。

    “不要了。”虞茉低声告饶。

    赵浔不为所动,只因她非但没有真正推拒,反而缠着他不许后撤。

    最诚实的反馈,也令初出茅庐的他,在几刻钟的短暂践行中有了突飞猛进的成长。

    索性夜雨下个不停,赵浔来时便淋湿了肩背,此刻势头加大,枝叶摇晃得厉害,窗柩也吱哑作响,一室羞人的声响倒被掩藏得干净。

    他微抬起头,唇上润泽发亮,眉宇间尽是雁足之色。迎着虞茉迷离的眼,笑说:“不必忍,无人会听见。”

    虞茉恼羞成怒,抬足去踢,却被轻易擒获,沦为他的俘虏。

    吻再度落下,她浑身湿透,水蛇般难耐地扭动腰肢,嗓音也喑哑不堪。

    不知被赵浔新奇地探索了多久,铃音轻响,他唤仆妇换了热水,抱着连眼帘也疲于掀开的她浸入浴桶。

    赵浔直起身,发觉中衣领口湿漉一片,皆是她的杰作。而未得平息的躁动,恨不得冲破轻薄布料,直直怼向她的鼻尖。

    虞茉艰难地掀了掀眼,关切道:“你怎么办?”

    “无妨。”他面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却克制地躬身吻过她的腮畔,“我去吹吹风。”

    “好……”

    今夜,赵浔超绝的学习能力展现得淋漓尽致,也令虞茉的情愫攀升至新的高点。可惜当时双手被缚,她只能看却不能摸。

    好在来日方长。

    放纵过后,困倦一股一股上涌,她倚着桶沿甜甜睡去。意识朦胧间,被捞出水面,落入了宽厚的怀抱之中——

    昭阳殿。

    赵恪身披夜雨而归,抬脚踢开跪地相迎的内侍,森然道:“太子为何不在宫中?”

    “奴才不知。”内侍叩首求饶,语中满是惶恐。

    白日在大佛寺,赵浔二人先行离开,害得他听了整整一个时辰的诵经。

    出来后,又被圣上派来的小公公传旨,抄了十遍《忏悔文》,以至于天色彻底暗下,不能再去淑妃寝宫探视。

    赵恪拂开宫婢解衣的手,眉眼间满是戾气,吩咐:“明日一早,将点翠玉冠送去我母妃宫中。”

    而后自行褪去外袍,进了浴池,驱散夜雨寒凉之意。

    圣上忌讳骨肉相争,亦厌烦结党营私。在外搅弄风云的手段,回了宫中皆需掩藏。

    但赵恪仍是悄然安插了线人。

    白雾翻腾中,一内侍面带喜色闪了进来,耳语道:“太子不曾失信,今日从御书房出来不久,圣上便撤了将淑妃娘娘打入掖庭的旨意,暂禁足于寝宫。”

    “好。”

    赵恪掀了掀眼帘,“他是独自回宫的?”

    内侍眼底闪过一丝困惑,斟酌着答:“太子在宫门下了马,将私库查抄的货物交由高总管,而后只携了庆言一人去往御书房。对了,奴才并未瞧见庆姜及三部的人。”

    如此说来,虞茉被安顿在了宫外,果真只是当外室养养而已?

    那太子为何以微不足道的理由,应下替母妃求情?他分明可以借势将郑家铲除……

    赵恪头疼地揉捏几下额角:“光文,派人去盯着霍源和周怀知,看他们近来可会频繁去往某处。还有江辰,听闻大军不日凯旋,让安松年开始筹备,别让他全须全尾地回来。”

    “奴才领命。”

    第56章 惊喜

    卯正, 霍府别院,内侍携太子朝服鱼贯而入,东厨炊烟渐起。

    文莺朝庆言一揖, 回禀道:“殿下还未起身。”

    庆言微微犯难,与身侧的庆姜交换过眼神,决定先将众人谴去偏房等候,他道:“殿下向来准时, 不必慌张, 但切记莫让虞娘子瞧见你们。”

    众内侍低声应“是”, 井然有序地退离。

    屋内, 赵浔睁眼。

    他本该于子时前回宫, 谁知虞茉夜里变得分外缠人,双臂紧紧箍着他的腰身, 一条腿屈起, 挤入他双腿之间。

    赵浔挣脱不得, 且见她奔波了一日, 又被自己不知疲倦地探索, 恬静睡颜隐约浮现出倦色。心中不忍, 最终决意留宿。

    但时辰不早了, 他握住虞茉抵在危险之处的膝头,轻轻拨开。

    无奈彼此如两株交叠的藤蔓, 一旦有人抽离, 另一人势必会被惊动。

    虞茉便是这时悠悠转醒。

    她茫然睁眼,见院中灯笼俱被点亮,幽微烛火透过纱窗照进。

    而掌心——

    不, 准确来说,是每寸肌肤皆能感受到带着热意的坚硬躯体。

    “我的寝衣呢?”

    虞茉看向近在咫尺的少年胸膛, 肌理分明,肤色白皙如玉。咽了咽口水,又问,“你的寝衣呢?”

    “……”

    既已吵醒了她,赵浔轻拍横在腰腹的小手,示意她松开,一面解释,“昨夜你在浴房睡着了,我不知你的寝衣放在何处,是以并未换上。”

    难怪她未着寸缕,甚至亲密无间地揽着赵浔,肌肤贴着肌肤。

    赵浔底下倒着了白绸中裤,上头却也是赤条条,她几乎在瞬间忆起了缘由,面色倏然通红。

    见状,他眼底漾开笑意,垂首在虞茉腮畔印了印:“你不必跟着起身,我今日若是得闲,来陪你用晚膳,若不得空,也会差人知会你一声。”

    “好……”

    她拉高锦被,只露出一双眼,光明正大地流连过少年精壮的躯体,看他虚披好外袍,为难地睇向满地湿衣。

    虞茉忙支身坐起,阻止他去捡,急急道:“这些我来处理,你先忙去罢。”

    锦被随动作滑落至腰间,暧昧红痕暴露在视野之中,如点点红梅,在大片白雪间绽开。

    赵浔瞳孔剧颤,也不免质疑——昨夜,自己竟做得这般过火?

    可细细回想,似乎、好像、确实是他所为。

    霎时耳根红透,狼狈地偏过脸,低沉着嗓音道:“好,我走了。”

    虞茉已重新躺回榻上,虽有不舍,但乖巧地阖起眼,免得唱一出依依惜别,耽误了他入宫上朝。

    待屋中归于寂静,她略不自在地并紧双腿,心跳无端加剧,只觉从未遭人采撷之处仍残留着赵浔舌尖的温度。

    热烫,柔软,有力。

    令人止不住地颤栗,哭喊着要停下。可当他故意照做,体内却涌出愈发强烈的渴求,不得不箍紧他的肩背,迫切挽留。

    不能再想了……

    院外灯火已暗,人声渐也停歇,应是赵浔已经离开。她胡乱套上干净寝衣,点燃明角灯,就着微凉的清水搓洗“罪证”。

    中衣领口,还有她昨夜所着寝衣的下摆,满是透明津夜。

    赵浔也吃下过许多,末了,喑哑着嗓音在她耳畔轻笑,说什么——茉茉比我想象中愈加美味。

    “……”

    意识到自己难以将昨夜的点点滴滴从脑海中驱散,甚至不自觉地回味起细节,虞茉生无可恋地叹一声,决定寻些正事来做。

    今日预备出府去拜会温落雪,她不欲补眠,推开房门,恰见鹂儿端着早膳过来,诧异道:“小姐,你这寝衣怎么反着穿。”

    “呃。”

    难怪她觉得领口勒得慌。

    虞茉重新换了身衣裳,捻起新鲜出炉的糖包,随口道,“可有柳姨娘的消息?”

    “没有。”鹂儿十分积极地问,“怎么,小姐有法子对付她们了?”

    “算是吧。”

    过去,她对柳巧儿一无所知。可如今有了几个梦境做指引,发觉姨娘其人善于忍耐,在虞长庆面前亦是安分。

    总之,不像是刻板印象中,因受宠而跋扈的妾室。

    且江夫人与温怜交好,即便虞茉出事,婚约也落不到虞蓉头上。

    柳姨娘不会不知道。

    既如此,为何突然降智?

    “鹂儿。”她问,“你觉得虞长庆对我娘是否有情?”

    “唔……每年夫人忌日,老爷都借酒消愁。我也撞见过好几回,他在院外远远望着小姐。”

    可鹂儿说不出“老爷心中有夫人有小姐”诸如此类的话,毕竟纳妾是实,间接害得正妻郁郁而终是实,冷落嫡女也是实。

    虞茉弯了弯眼睛:“别发愁了,你小小年纪,想不通才正常。”

    虞长庆的行为,用一句话概括便是,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想必,他并非是碍于温家才不扶正妾室,而是为了留着夫妻名分,死后与温怜同穴。

    柳巧儿与之朝夕相处,定然也察觉到了,这才铤而走险毒害嫡女。

    否则,虞蓉身为庶出,相貌又是中人之姿,唯有下嫁方能作正头娘子。再不然,便是嫁与高门为妾。

    自己为妾,女儿亦为妾,谁能咽得下这口气。

    加之江府久不失势,四公子还成了储君面前的红人,待原身嫁过去,若起了寻仇之心……

    “岂非和碾死蚂蚁一般简单。”虞茉客观地分析,“难怪姨娘卯足了劲儿要杀‘我’,原来是为了永绝后患。”

    鹂儿听得一愣一愣:“小姐,什么杀啊杀的。”

    “往后别叫虞长庆老爷。”

    虞茉纠正道,“你虽自幼生长在虞府,卖身契却在温家,等我寻时机替你销籍,还要做自由身的黄大掌柜。”

    “可我想跟着小姐。”鹂儿噘了噘唇,眼眶也逐渐泛红,认认真真地说,“小姐去夫家,不多带几个知根知底的陪房怎么行。”

    “好好好。”

    忠仆重情,她的确操之过急了,只能先将此事揭过,“虞蓉此番上京,定会想方设法跻身贵女之流,好博出名声择一良婿。等会儿你随我去拜会温家表姐,提先打听打听。”

    “小姐为何不直接回温府。”

    毕竟,有门生遍地的外祖,年纪轻轻中了探花的表兄,容貌亦是倾城之姿,何需如此迂回。

    虞茉屈指点了点桌面,素来含着笑意的眼眸冰凉一片:“自是为了给他们一家三口惊喜。”

    还有一层——

    虞蓉欺压原身多年,自她穿越以后,也没少被刁难。但罪不至死,是以虞茉只打算讴一讴对方,让虞蓉体会一下,夺人所爱的滋味。

    至于柳姨娘和虞长庆,前者与她有杀身之仇,合该搜集罪证押往大理寺;

    后者则是造成悲剧的元凶,虞茉希望,能替温怜、原身与之断绝关系,余下的,由温家外祖亲自动手。

    “小姐。”鹂儿吸了吸鼻子,冷不丁地道,“春夏交替时节的江水,定然很凉吧。”

    闻言,虞茉茫然了一瞬,后才反应过来,是在问她被逼至跳崖的那日。

    喉头微哽,她垂下眼睫,轻声说:“刺骨的凉,风浪也大,我以为自己真的会死。”

    鹂儿心疼得握住她的手,话音透着股坚定:“那便不必内疚,实则,我也恨二……恨虞蓉。小姐记忆有损,应是不记得我母亲因何跛足。”

    虞茉蹙眉:“和她有关?”

    “对。”鹂儿眸中闪过一丝怨恨,“当时,虞蓉和小姐因夫人留下的旧物起了争执,小姐好说歹说要用珠宝去换,虞蓉怎么也不听,一气之下,将夫人的遗物扔远。”

    “然后呢。”

    “然后,夜里下起了雨,小姐哭得昏睡过去,母亲心中难受,提着灯笼继续出门去寻,不慎从坡上滚下。我、我摇醒小姐,让您求姨娘请大夫来医治,是虞蓉颠倒黑白,姨娘自然也要偏帮。可怜我母亲,就此落了病根。”

    虞茉重重闭目,将泪意逼退。

    原身与满院忠仆才是受害者,她又何需为自己即将发难而有愧,又何需生出不合时宜的恻隐之心。

    她反握住鹂儿,释然道:“多亏你提醒我。好了,都不许哭,咱们收拾收拾出府去。”——

    巳时,京城西市。

    逢赏莲时节,护城河上停有几艘楼船,正是周家新开的茶坊。

    文莺横眉扫过一众打量的眼神,护着虞茉往前,耳语道:“温二小姐在壬水间。”

    “……”

    有帏帽遮掩,虞茉翻了个白眼,“以船为坊,本想夸一句别致,可雅间取名未免也太过随意,竟直接挪用了天干地支。”

    话音虽轻,可她身量出挑,原就吸睛无数。

    鹂儿头皮一紧,小声劝道:“小姐,隔墙有耳,还是低调行事的好。”

    “怕什么。”她理直气壮地说,“有文莺在,我今日要横着走。”

    文莺却也是实在性子,认真应和:“不止属下,四周还有十余暗卫。”

    鹂儿语滞:“那……那我也横着走?”

    有文莺领路,三人畅通无阻,到了壬水间门前。

    温府护卫伸臂拦住,正欲问明身份,却见文莺亮出扳指大的小印,忙恭敬福身,无声让行。

    文莺看向虞茉,待她点头,方朝里唤道:“温姑娘,不知可有时间与我家小姐一叙?”

    里间传来笔杆摔地的动静,继而,一道虽清脆却饱含怨气的嗓音响起:“你回去告诉孟璋兮,我还是那句话,无、可、奉、告。”

    第57章 画圈

    孟璋兮?

    虞茉从乐雁口中曾听过这个名字, 便笑说:“我并非孟三姑娘。”

    里间静了一瞬,旋即有人将房门打开,只见正中立着一位白袍金纹的明艳女子, 周身金饰闪亮,非但不显俗气,反而增添了几分华贵之意。

    女子正是温落雪,她抬手挥退随侍丫鬟, 略带不悦地上下扫一眼:“你是何人。”

    这时, 鹂儿踮脚探出头来, 咧嘴笑了笑。

    顷息间, 温落雪猜出面前戴着帷帽的俏丽身影是谁, 拢于袖中的手微微发颤,矜持欠身:“里边请。”

    房门再度阖上, 虞茉摘下帷帽递与文莺, 朝眼底满是喜色的温落雪施礼:“见过表姐。”

    温落雪彻底收敛起初时的泼辣劲儿, 腼腆地牵过她的手, 连话音也温柔许多:“茉茉?已有六七年未见, 你出落得越发好看, 光是站着不动也叫人晃眼。”

    六七年, 那便是原身九岁左右见过最后一面。

    虞茉放下心来,眼帘微抬, 将温家表姐打量几息, 发觉彼此俱是饱满的鹅蛋儿脸,至于眉眼,表姐应是更肖似其母亲。

    “你在霍家, 住得可还习惯?”温落雪亲自斟茶,却羞于直视, 稍稍偏过脸同她搭话,“祖父、爹爹,还有姑母,我们皆挂念着你。”

    语中关切十分诚挚,虞茉自然动容,便诚实道:“昨日刚到京城,尚未适应。”

    “是么。”

    说着,温落雪忍不住又偷瞧她一眼。

    因要绘夏莲,雅间窗户大开,清风窜进,吹拂起虞茉鬓角的发丝,仿佛是画中人活了过来。

    难怪太子殿下会为表妹做出如此反常的举动

    温落雪吸了吸鼻子,轻声问:“你不愿回家,可是怨我爹爹?”

    闻言,虞茉微感讶异,转头用眼神询问鹂儿。

    鹂儿忙解释道:“刚来温府之时,太傅大人已卧病在床几日,我们也以为小姐当真凶多吉少,便刻意略去一些伤心事不提,包括您被灌毒药失了记忆一事。”

    “原来如此。”

    她正欲夸赞此举甚好,不至于令老人家病情加重,身侧的温落雪却先一步哭成了泪人儿,用丝帕紧掩着唇,丹凤眼通红一片。

    虞茉只好示意鹂儿退下,将表姐揽入怀中,温声安慰:“都过去了。”

    “他们,他们怎能这般对你。”温落雪抽噎着,“若不是你自个儿福大命大,便是死了两回。”

    “是呀,所以今日来寻表姐帮忙。”

    温落雪登时坐直了身子,郑重道:“我这便回府,让祖父、爹爹、姨父,将此事告知圣上,要他们全都人头落地。”

    “且慢。”

    虞茉的芯子毕竟生长于和平年代,万事讲求法治,她也自问做不到动辄要人脑袋,便细细说来,“虞知州他与我的父女情分早已断绝,外祖和舅舅若是想为各自的女儿、妹妹讨回公道,不必顾及我。”

    “至于柳姨娘,她谋害我两次,属于杀人未遂?还请表姐助我搜集罪证,再移交大理寺。至于是生是死,皆由律法决断。”

    “最后是虞蓉,她经年霸占我母亲遗物,苛待我院中忠仆,但罪不至死。此番上京,她定会攀附贵女,兴许也要来寻两位表姐。那便让她乘兴而来,颜面扫地而归。”

    温落雪不赞许地道:“凭什么轻饶了他们。”

    “表姐。”虞茉枕着她的肩,撒娇道,“我打听过了,当今圣上仁爱,不喜仗势欺人。外祖清白半生,温家亦是声名在外,何至于为了小人弄得晚节不保。”

    一声“表姐”,简直将人的心也喊化了。

    “都依你。”温落雪笑着摸摸她的脸,“兄长下旬便能回京,柳巧儿交给他来办最是妥当,虞蓉那边儿,我先去打探着。”

    虞茉点点头,也存了些私心,问起:“江家江四公子,如何?”

    她实则想求证,房中可有姬妾、通房,又是否有关系暧昧的女子。信任是一回事,背调是另一回事。

    温落雪却笑意微僵,后背沁出冷汗。

    只因素来如山巅雪一般高不可攀的太子,竟亲自登门,命阖府上下不得在虞茉面前透露他的身份。

    个中缘由不得而知,但能肯定的是,太子殿下明显心系于她。

    江辰也好,温启也罢,想必皆是无缘抱得美人归了。

    是以,温落雪不敢多言,装傻道:“江辰?我与他素无往来,且你先前‘死’过一回,祖父悲痛之下做主退亲,要将你留在咱们温家。”

    虞茉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口说道:“表姐不曾和他一同入学宫?可听过什么不好的传闻,尤其是,男女方面的。”

    “没有。”温落雪如实答,“除了时常被大将军揍,并无不好的传闻。”

    “”

    她想象了一下赵浔被蓄着络腮胡的壮年男子追着揍的场景,莫名诡异,不禁狐疑:都说“本性难移”,他竟能从熊孩子大变为端方君子?

    忽而,毫无征兆地下起雨,淅淅沥沥,拍打在窗柩。

    温落雪起身拂开被风吹鼓的纱幔,兴冲冲地招手:“茉茉,快来瞧呀。”

    虞茉依言过去,凭栏远眺,见雨打莲叶,水天相接处架起淡薄长虹。

    楼船内的客人皆被雨虹齐出的景观所吸引,纷纷开窗;更有甚者,撑伞走上甲板。

    姐妹俩并肩而立,一面说体己话,一面看底下窜动的人头。

    殊不知,自己亦成了他人眼中的“风景”——

    一墙之隔的辛金间内。

    孟璋兮疑惑:“怎么了?”

    “没什么。”赵恪淡然收回眼,阖上窗,看向双目通红的表弟郑畴,略微不耐道,“吵。”

    郑畴忙不迭噤声,求助似的瞥一眼孟璋兮。

    后者会意,打起圆场:“圣上既有裁夺,你我便不该多提。今儿琼妹妹亲自煮茶,何必再为俗事烦扰。”

    赵恪一言不发,揉了揉眉心。

    今晨,御史上本参奏,郡守意图谋害储君,当以律法除以极刑,家眷悉数贬为罪奴。

    国舅郑氏一族,五日后举家迁离京城,无诏不得回。淑妃死罪已免,也未打入冷宫,但从此难以翻身。

    孟璋兮行至赵恪身侧,柔声安抚:“圣上有仁爱之心,并未迁怒与你,太子殿下也感念血脉之情。待风波平息,明年也该赐府加封,你仍是尊贵无比的七殿下。”

    太子。

    赵恪嘲讽地扯了扯唇角,反问:“你说,他昨日去过温家?方才找温落雪打听出什么了?”

    孟璋兮面色微冷:“总不能是看上温二。”

    “确实。”赵恪抱臂,似笑非笑道,“忘了告诉你,我这九弟已经有了心上人。”

    话音一出,孟璋兮顿住,身后也传来茶盏落地的碎裂声——

    东宫。

    赵浔差内侍择几身换洗衣物,打算一并带去别院,这时,庆炀匆匆忙忙跑了进来:“殿下,江四公子已经行过涠阳,再有五日便能入京。”

    空气凝滞了一瞬。

    他眉峰微抬,淡声:“本宫知道了。”

    回至高墙之内,赵浔也恢复了以往的不动声色,笔尖未顿,流畅地作出批注。

    等处理完公务,换一身便装,漫不经心地问庆姜:“她在何处?”

    庆姜回禀道:“先是去了周家茶坊,用过午膳,已被温二姑娘送回别院。”

    “好。”

    他出了宫门,径直去寻虞茉。面色依旧沉静,唯有眸中深不见底,昭示着他远没有表现出来的淡然。

    江辰定是知晓了她尚在人世,这才比预想中快了半月赶回。

    需得在此之前做些什么才是。

    赵浔深谙太子之位并不会令虞茉侧目,她的感情向来直接纯粹,喜欢便是喜欢,欺瞒便是欺瞒,与身份无关。

    原本是想等虞府家务事了清,再向她坦白,届时即便有怨,他也有大把时间徐徐图之。

    但若江辰提先回来,局势势必会脱离掌控。

    一面是刻意隐瞒,直至有了肌肤之亲的卑劣之徒;一面是名正言顺,从家风到渊源皆合心意的未婚夫。

    虞茉会作何选择?

    他不敢赌。

    眉宇间的冷意,直至进了别院,仍未减褪分毫。

    “呀,还当你要酉时才能过来。”虞茉起身相迎,“谁惹你不开心了?我看庆言、庆姜的脸色都不大好呢。”

    赵浔反手阖上房门,将她拦腰抱起,大步走向床榻。

    在虞茉疑惑不解的眼神中,他指骨一屈,勾落层叠纱帘,霎时光线暗下。

    “茉茉。”赵浔跪坐着,指腹轻轻摩挲她的侧脸,居高临下地问,“与我定亲如何?”

    她微微启唇:“为……唔……”

    发觉并非是他所期待的音节,赵浔俯身吻住,舌尖毫无阻力地探入,时重时轻地逗弄。

    经历了感受极佳的一夜,虞茉很难把持住,登时迷迷糊糊地回吻,小手探入他因烦躁而扯开些许的衣襟。

    赵浔纵容着她,薄唇带着轻柔力度,嘬了嘬腮畔软肉,喘息道:“与我定亲,只是定亲,可好?”

    顾名思义,“定亲”非是“成婚”。

    只是先由长辈出面议妥亲事,官府再过文书,从此互为未婚夫妻。至于成婚,等时机成熟,或是年岁到了,另择良辰吉日。

    虞茉早便察觉,入京之后,赵浔敏感更甚往常,好似笃定了自己会随时弃他而去。

    是因外祖做主退了亲的缘故?

    古人看重名分,赵浔也曾向她讨要过名分。想了想,虞茉摸一把肌理分明的胸膛,脆声道:“好,先定亲。”

    静了片刻,他怔怔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愿意与你定亲。”虞茉环住他的肩,微微施力,交叠着躺倒在床榻,语中满是笑意,“我也想和阿浔日日相见,想让阿浔只属于我一个人,我们定亲吧。”

    赵浔不可置信地抬起眼,疑心是他听错,末了,自我反驳道:“你分明不愿意。”

    “……”

    虞茉觑向他大敞的领口,只需轻轻一扯,便能自肩头剥落。

    少年躯体蕴含着健壮之美,肌理起伏分明,却不夸张。肤色因常年隐于衣下而白皙如玉,以至于两点薄红格外惹眼。

    她咽了咽口水,用气音艰难道:“你成日故意、故意色……诱我,还管我愿不愿意,你不是就盼着我说愿意?方才一言不合便要堵我的话,应了你,反倒不肯信。”

    赵浔瞳心发烫,绯红自耳根烧至了双颊,连脖颈往下也微变颜色。

    他低笑一声,将脸贴进虞茉的掌心,情绪外露地道:“茉茉,我很高兴。”

    尾指抵着赵浔颈侧,感受到强劲有力的脉搏,与她乱撞的心跳交织成鼓点,直观地诉说着情意。

    虞茉不免勾了勾唇,指尖拂过他精致的眉眼,笑说:“你想什么时候议亲?”

    “初八。”赵浔不假思索道,“来的路上我已提前看过,是今月最宜嫁娶的日子。”

    她掐指算算,今日到了初五,初八便是大后日,倒也足够打点两方亲眷。

    但是,虞茉戳了戳他硬梆梆的腰腹,为难地开口:“议亲可否从简?虞长庆毕竟是我的生父,柳姨娘母女俩也是我名义上的家人。若是让他们知晓,腆着脸来认亲戚,岂不是跟吃进苍蝇似的。”

    “初八那日,我来接你进宫。”

    “嗯?”

    赵浔将外袍并着中衣悉数扔出帐外,握住她不安分的小手,拿至唇边吻了吻:“明日后日,我会打点好一切,你无需费心。至于温家,你尚需时间与他们熟悉,便也由我去做说客。”

    虞茉调皮地掐住他的脸,另一手在肩口画圈,懒声问:“听你的意思,议亲也无需我亲自到场?”

    他冷冷抬眼,警告道:“你尽管试试。”

    “……”虞茉噘了噘唇,识趣地改口,“既是初八议亲,在此之前,我想去大佛寺烧香。”

    “好。”

    赵浔心满意足地拥她入怀。

    虞茉望向轻盈摇曳的纱帘,再看看单纯凝望着自己的赵浔,鬼使神差道:“你确定不做点什么?”

    他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无可奈何道:“眼下天还亮着,再等等。”

    顿了顿,红着脸补充,“等夜深了,随意你摸。”

    第58章 蛊惑

    晚膳时分, 去了某处用来避暑的私邸,坐落于山间,满目苍翠, 清风习习。

    内侍搬来几坛陈年佳酿,悄无声息地退离,只余二人对酌。

    虞茉支着脸,看他从酒杯中匀出堪称是吝啬的一口, 递了过来:“尝尝。”

    她噘了噘唇, 宣示自己的愤懑, 手上却诚实地接过。先端至鼻尖轻嗅, 继而试探着伸舌舔了舔。

    淡粉一截霎时变得水润诱人, 令赵浔眸色微暗。

    “咳咳,好难喝。”虞茉被辣得直呛。

    赵浔失笑, 盛一碗御厨熬的鸡汤, 亲自舀了喂她。

    已提前剔骨, 不添加佐料, 置于炉上用小火慢炖, 完全激发食材本身的鲜味。

    她眼睛亮了亮, 夺过碗“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好奇道:“是广膳楼的?还是悦来轩?我喜欢。”

    知晓虞茉口味挑剔,入京后每日的膳食俱出自名厨之手, 但能得她夸赞者寥寥无几。

    闻言, 赵浔趁势自荐:“是家中用了一二十年的老厨子,你若爱吃,定亲后过来小住如何?”

    她果然上勾, 点点头,着急地追问:“还会做什么?我近来有些嗜甜。”

    “初八带你亲自去问问看。”

    说这话时, 赵浔神色一如往常地淡然,可若仔细辨别,会发觉他眉宇间满是松弛。

    害得虞茉耳尖发烫,嘀咕道:“定个亲而已,当真有这么高兴?”

    “……”他凉凉掀了掀眼皮,口中却故作体贴道,“你似是不大情愿?无妨,直说便是。”

    听听!

    这比晨霜愈加冻人的语气!

    虞茉在桌下踢踢他的脚尖,微红着脸,偏要呛声说:“对,我不情愿,今晚你也不许对我做那种事。”

    赵浔难以自控地回想了几个片段。

    少女潮红的脸,破碎的喘息,紧紧箍着他肩背的双腿,还有陡然拔高的轻吟。

    他喉头一紧,玉白面庞染上酡红,干脆掩饰性地端起酒杯,佯作吃醉。

    见他一杯接又一杯,连眉头也不皱,仿佛在喝琼浆玉露。

    虞茉不免怀疑:“你方才是不是故意给我倒最难喝的酒,好喝的都自己留着呢。”

    “……”

    赵浔被生生气笑,舔了舔唇角,示意她逐个去尝便是。

    得了准允,虞茉欢呼一声,挑拣西瓜似的左敲敲、右闻闻,选了果香浓郁的那坛。

    一入喉,神情呆滞。

    “你们为何会喜欢把酒言欢。”她一言难尽地开口,“确定不是自找苦吃?”

    赵浔目光落向她湿润后越显娇媚的红唇,心不在焉道:“对。”

    “?”

    对什么。

    但秉持着浪费可耻的原则,她将余下半杯喝掉,不多时,脚下变得轻飘飘,俨然进入微醺状态。

    倒也清醒,且感官比往常敏锐,只情绪被无限放大。

    虞茉朝他张臂,既喜且忧地感叹:“想不到我也要英年早婚了。”

    赵浔箍着她的后腰,掌心微微下移,面无表情地掐了掐,语气森然:“不许后悔,否则……”

    “否则什么?”她挑衅地扬了扬眉。

    “否则。”赵浔垂首,用鼻尖刮蹭过茱萸,“我便将你绑回去,藏起来,谁也不能觊觎。”

    语调过于平稳,似在谈论菜色如何这类无关紧要的事。

    是以虞茉并未放在心上,笑盈盈地捧起他的脸,重重印了印:“要将我绑去何处,你的寝居?还是你的榻上?连沐浴也由你亲自伺候着?”

    酒意作祟,言辞难免比往常露骨。

    她也不怕羞,含情杏眼一瞬不眨地凝望着他,期待从这张满是正经的脸上得见惊慌失措。

    谁知赵浔静静思忖了几息,指腹暧昧地滑过她的心口,唇角微扬:“就按你说的办。”

    “……”

    现在撤回还来得及吗?——

    更深夜重,花丛间的萤火纷纷跃出,幽绿光点忽闪忽闪,似天幕繁星投在地面的倒影。

    赵浔背着她穿过一片竹林,“哗哗”水声由远及近。

    虞茉抬眸望去,见是人工凿成的瀑布,底下池水并不深,至多没过腿根。

    “快放我下去。”

    她玩心大起,褪了鞋袜,提着裙裾去踩水。

    赵浔眼眸含笑,抱臂倚在树旁,浸满温柔的目光静静追随着她。

    很快,虞茉浑身湿透,乌发凌乱地贴在鬓角。她余光见某人一副置身事外的悠然姿态,眼珠滴溜一转,“跌坐”在地:“阿浔救我。”

    他面色瞬时冷下,三步并作两步,将人从池水中抱起。

    失了沉静的黑眸扫过白皙踝骨,不见伤口也不见肿胀,正欲问她可有不适,却撞入一双分外狡黠的笑眼。

    虞茉洋洋得意:“看,骗到你了吧。”

    赵浔紧了紧后槽牙,怒气翻涌,罕见地厉声道:“别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她脊背一凉,颇识时务地点点头,也忍不住解释:“谁让你不下水陪我玩儿。”

    “呵。”

    他觑向濡湿后紧密包裹着曲线的素色衣裙,眸底冰冷被某种深沉的危险所覆盖。

    虞茉略不自在地抬掌掩住,他低声笑了笑,神色重又变得温和:“夜深了,是时候做点什么,对吗?”

    “可、可是。”她被引导着环住他的肩,双腿岔开固定在劲瘦腰间,以相拥的姿势去往池水暗处一平滑巨石旁,不忘问出困扰了半日的疑虑,“可是,爽的又不是你。”

    赵浔并非时时能瞬间会意,费了几息联系前言,桃花眼微挑:“你怎知我不是甘之如饴?”

    二人坐于石面,水流堪堪没过她的臀尖,浮力托起双足,令人有一种轻盈若飞的错觉,奇异而舒适。

    她舔了舔唇,欲差使赵浔端些果肉来吃,岂料身前一凉。

    从用料到绣工皆为上乘的衣裙,碎裂成破布,可怜兮兮地挂在半人高的矮枝。

    虞茉叹为观止,怔怔地道:“你从前分明不是这样的。”

    “你如何能确定?”他淡声反问。

    “……”

    过去,赵浔待她有礼,是遵循君子之道。可如今议亲在即,马上能与她做名正言顺的夫妻。

    虽是未婚夫妻。

    加之里里外外,皆已被他的唇舌探索,连虞茉自己也不抵他了解,何需再恪守无关紧要的教条。

    “好啊你。”虞茉屈指掐住他的脸,“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赵浔向来纵着她,也不生气,反而配合道:“嗯,茉茉喜欢吗?”

    她此刻未着寸缕,赵浔也不遑多让。

    领口大敞,湿衣勾勒出健壮的躯体,半遮半掩间愈添风姿。

    而眉目是少年人的精致,又因性情沉稳,朝气盎然的同时,多了同龄人望尘莫及的韵致。

    男狐狸精。

    不过是端详了几眼,虞茉竟觉喉头干涩,周身像是明火燎烧过,渴得发慌。

    她被蛊惑着吐露出真言:“喜欢。”

    赵浔满意地收紧双臂,趁她再度启唇时含住调皮的舌尖,吻势温柔,可虞茉眼尾极快逼出了泪。

    只因今时不同往日。

    从前安分的长指,如今似要展现他高超的琴艺,灵活多变,轻拨慢捻,倾注了所有心绪,弹奏出吟哦一曲。

    她只觉眼前有白光闪过,在喘息的间隙,匀神想:纯洁的阿浔,一去不复返了。

    但她的确喜欢。

    “唔——”

    赵浔似是掌控着生杀大权的神祇,连她松懈一瞬也倍感不满,双手并用,薄唇亦轻嘬着颈侧剧烈跳动的脉搏。

    虞茉的理智被彻底搅散,指腹插入他的发间,死死咬紧下唇,吞咽掉过于羞人的声色。

    他忽而停住,故意问:“茉茉似乎不喜我这般待你?”

    虞茉有气无力地撩一眼,小手去剥他的衣袍。赵浔下意识要阻拦,又忆起早几个时辰许过的承诺,忍了忍,反手撑着巨石,任她为所欲为。

    丁香小舌蹭过喉间凸起,感受到赵浔肌理紧绷,坚硬得像是石块。

    她莫名被取悦,一面倾听擂鼓声般的心跳,一面似品尝奶油蛋糕般舔舐。

    一番辛勤劳作,使得赵浔面色洇出潮红,咬肌也不断收紧,臂上青筋鼓胀起性感弧度。

    诚实而剧烈的反应,令虞茉升腾起巨大的满足,热流汩汩,隐秘地没入池中。

    受了鼓舞,向来怕累的人垂首继续。

    赵浔难耐地掐着她的后腰,握住半边,胸膛上下起伏,沉溺在陌生情潮里。

    分明的指骨蜷缩、抻直,循环往复。

    时而想破坏,掐得她哭出声来;时而生出怜惜,温柔地轻抚。

    虞茉乏力地伏在他肩头喘息,埋怨道:“你能不能……别打扰我。”

    赵浔眼底漾开浓浓笑意,改为钳住她的下颌,作出迎接姿态。而后俯身,将舌尖探入,由她包裹住自己。

    石灯中,烛火轻摇,地面的倒影也随之摆动。

    他忘情地吻着,不忘探向从前无法窥探,如今却了如指掌的新宠。

    虞茉当即狸奴似的叫了起来。

    赵浔顿住,垂眸望一眼罪魁祸“手”,迟疑道:“疼?”

    毕竟,指腹不及唇舌柔软,也难免带了力度,可她却比瓷器更加易碎。

    “不是疼。”虞茉双颊飞红,艰难地挤出话音,“你怎么、突然、招呼也不打。”

    他似有所悟,单掌将人托高些许,指腹搅弄水流,低沉地问:“重一些,可以吗?”

    “唔……”

    “茉茉自己用手撑开,可以吗?”

    “不是让你这般打招呼。”她止不住地战栗,启唇咬上赵浔肩头,“停下,你停下。”

    耳畔传来含笑的嗓音:“茉茉乖。”

    虞茉低声呜咽,好不可怜地凑上去亲吻他的唇角,求饶道:“不要了。”

    赵浔眼底欲色翻涌,自是不会听从。

    她难耐地枕着少年宽阔的肩臂,如小兽一般挣扎,喃喃地唤:“阿辰……”

    快意骤停。

    赵浔皱起漂亮的脸,语气如霜:“说过多少次了,唤我阿浔。”

    虞茉被勾得不上不下,睁开迷离的眼:“不都是你的名字,醋什么?”

    他沉吟片刻,垂首吻住她嫣红的唇,一改先前的猛烈,令虞茉动情地攀附着自己。

    待到情至深处,她明显抱得更紧,赵浔却故意停下,威胁道:“你若不唤,我便不亲了。”

    “你欺负我。”

    “对。”赵浔吻过她的泪,“我是在欺负你。”

    虞茉情不自禁地挺腰,挽留他作势抽离的唇,哭着道:“阿浔。”

    他满意地回吻,愈发认真地弹奏,直至一曲毕,被池水冲刷过的山间小径也泥泞不堪。

    怀中之人仍在啜泣,身子一抖一抖。

    赵浔蹭蹭她滚烫的面颊,有心探讨,以致下回能增进技艺。可直觉告诉他,此时问出,只会惹恼了虞茉。

    静了半晌,虞茉恢复些许气力,鼓起勇气垂眸,咋舌道:“好大。”

    “……”

    他呼吸微滞,在虞茉满是好奇的注视中不由自主地跳动,仿佛在同她打招呼。

    羞赧伴着强烈的刺激之意涌向头颅。

    赵浔捂住她的眼,厉声道:“别看。”

    “你分明答应过我。”她不悦地噘唇。

    他努力平复呼吸,也难免觉得好笑:“你方才还在喊累,一小会儿工夫竟又好了?”

    “嗯。”虞茉理所当然道,“这叫做选择性累。”

    赵浔定定看她两眼,撤回手。

    她舔了舔唇,做好心理建设,勇敢地探向。夏夜池水虽不冻人,却也微凉,可即便如此,他半浸在其中仍是滚烫。

    虞茉并无经验,单纯地描摹,像是择选贵重玉器一般,将每寸每厘的纹路铭记于心。

    而赵浔眉头紧拧,目光追随着算不得灵活却足够掌控他情绪的纤手,面上是从未有过的昳丽神色。

    少顷,虞茉弱弱地道:“我累了。”

    “再忍忍。”赵浔勾唇,笑得十分温良,“很快便好了。”

    被美色迷惑的她,依言忍耐。

    时间匆匆流逝,虞茉意识到自己受了蒙骗,愤怒道:“什么时候结束。”

    赵浔将脸埋入她颈窝,嗓音磁性动听:“很快。”

    毫无疑问,虞茉再度上当。

    半晌后,她咬牙切齿:“怎么没完没了。”

    他喉间溢出轻笑,抱着虞茉起身,示意她背对着自己,解释道:“并非故意骗你,只,我也是第一回做这种事,难免会出现误判。”

    虞茉将信将疑,下一瞬,宽厚的掌心微微施力,迫使她塌腰撑着石面。

    带着热意的胸膛靠近,薄唇吻过她已然红透的耳珠,哄道:“再一刻钟。”

    第59章 回忆

    折腾至半夜, 虞茉枕着他的臂弯沉沉睡去,唇角挂了连自己也未察觉的笑,眉目舒展, 一派餍足模样。

    赵浔端详片刻,确认她动情之时说出的“讨厌”、“不要”、“停下”应当非真实所想,顿时松一口气,吻了吻她的脸。

    一夜好眠。

    等卯时灯燃, 他熟稔地拨开缠在腰腹间的纤臂, 这回虞茉未被惊醒, 睡颜恬静而温柔。

    再有两日, 便能做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

    往后, 非但能自如来去,亦可以昭告天下人, 她将是他的妻。

    赵浔心中无比熨帖, 深深看她一眼, 收敛起笑意, 恢复往常的淡漠神情出了房门——

    因约了温家表姐上街, 巳时正, 文莺进屋唤她:“小姐, 该起了。”

    知晓虞茉不惯用人近身伺候,文莺放下衣物, 躬身退至屏风后。

    她艰难睁眼, 摸了摸已然变凉的一侧,又试着转动腕骨,发觉并未留下任何酸痛感。

    “……”

    分明累了许久。

    因文莺候在外间, 她不再赖床,麻利起身。

    床尾放着鎏金云纹花样的衣裙, 光华流转,霎是好看。

    虞茉换上,踱步至镜前,连肩袖、腰身的尺寸也完美无缺。她爱不释手,决意浅浅原谅一下某人昨夜如狼似虎的行径。

    肌肤上的红痕也消退大半,不必费力遮掩脖颈,否则,今日怕是出不了门。

    赵浔正是观察出这一点,行事激烈,简直将她当成了面团,搓圆又搓扁。

    甚至迫使她并拢双腿,再挤入其间,一刻钟复一刻钟,方意犹未尽地纾解。

    禽兽不如!

    虞茉骂骂咧咧地离了私邸,自以为满腹怨气,见着温落雪时,仍板正着瓷白小脸。

    谁知,温落雪讶然挑高了眉:“可是遇上了什么喜事?今日瞧着容光焕发。”

    “有吗?”

    “有啊。”温落雪牵过妹妹的手,指了指面镜,“瞧这白里透红的腮,眼底还放着光。”

    虞茉羞于求证,欲盖弥彰地移开眼:“我们去那边转转。”

    听闻她盘了间铺子,尚未开始修葺。温落雪便自告奋勇,代为挑选屏风、字画、茶几等摆设之物,权当贺礼。

    虞茉也趁便说了粗略计划,央表姐指点一二。

    她道:“我这些桌棋,并不都是用来打发时间,也有几款益智类,老少皆宜。纸张则分了甲乙丙丁四等,贫苦人家亦能负担得起。”

    “妙极了。”温落雪与有荣焉道,“谁人都能买,谁人都能用,不出几月,岂非轻易就传遍京中?”

    一层丈量过尺寸,已着人开始打造书橱;二层需隔出小、中包间,只等玉器铺搬离便能上手;三层则无需大改,稍后增添些许贵重装饰即可。

    难处实则在于棋桌。

    虞茉详细说来:“雅间少而精,棋桌自然要用上乘材质,譬如玉石。但还不够,我想在边角处绘些图样,棋盘底也加入嵌画,一寸一厘都透着贵气。如此,方能彰显客人们的身份。”

    “我懂了,你是缺一丹青手。”

    “正是。”她笑说,“若请名师大家,我并无此等财力,可也相看了寻常画师的画作,差了点意思,不知表姐可有善丹青的友人?”

    温落雪下意识想推介祖父与亲爹,但短短两回的碰面,多少知晓表妹是个不喜欠人情分的性子。

    加之记忆有缺,在她心底,温家一众与陌生人无异,自然做不到坦然接受帮扶。

    于是心生一计:“我认识许多画功了得的门生,你将大致要求写在纸上,我替你问问看。”

    既是门生,想来不会狮子大开口。

    虞茉亲昵地晃了晃表姐的手:“那真是太好了,等铺子落成,我定将最好的雅间专留给姐姐,终身高级会员!”

    温落雪似懂非懂,但见她笑得眉眼弯弯,也跟着勾唇:“你开心便好。”

    采买完之后,进了马车,前往东市的温家酒楼。

    虞茉银钱够用,原想做东答谢温落雪,但听闻自家铺面无需付账,这才略带遗憾地点了点头。

    “不差这一回。”温落雪与她肩并着肩,佯作伤心道,“难不成,你是想划清界限,往后不与我来往?”

    她哪里听不出来对方语中的揶揄,笑着解释:“表姐与我昨日才相识,便被我麻烦了一通,心中着实过意不去。”

    “无妨。”温落雪忽而压低嗓音,“你若真要谢我,不如说与我一个秘密,如何?”

    “什么秘密。”

    “咳咳,你可有心仪的男子?”

    虞茉怔了怔,红晕爬上双颊,耳根也渐渐发热,答案不言而喻。

    温落雪了然,还想追问那人可是太子殿下。

    又不禁回想仅有的几次碰面,只记得少年储君形容温润,性情却清冷,教人不敢造次。

    最后化为一句:“他待你好吗?”

    虞茉如今寄居在霍府别院,身边俱是赵浔的人,鹂儿亦是他去信“借”来的,温家上下不会不知道二人关系匪浅。

    是以,大大方方地道:“他待我极好,从不急眼,学识渊博又勤奋。便是偶尔意见相左也都依着我,是个顶顶温柔的人。”

    后日议亲,她生母已逝,又有意瞒着生父,女家上宾便只请了温太傅。

    议成后,虞茉再携赵浔登门,去正式拜会素未谋面的舅舅、姨母等亲眷。

    思及此,她抬眸看向温落雪:“八字还没有一撇,暂且不多提他,等尘埃落定,我再令他向表姐问安。”

    温落雪额角滴下一颗冷汗,干笑道:“我、我怕是受不起。”——

    温家酒楼位于闹市,人山人海,马车不便通行。

    文莺将她搀下,另一侍卫已撑开油纸伞,见正午日头大,体贴地问:“小姐可要戴帷帽?”

    俨然将她当成了晒上一晒便会融化的雪娃娃。

    虞茉听得腮畔发烫,在表姐投来好奇的目光之前,忙说:“几步路的事,不必麻烦,快把伞收了。”

    她虽对赵浔颐指气使了些,行事作风亦称得上娇生惯养,可那是赵浔限定,谁让他一一交代给底下人了?

    分明,平日里的她,能独自骑两个时辰的马,也能咬牙攀登千层梯,何至于这般兴师动众。

    见虞茉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温落雪牵着她往前走,哄道:“至多五十步路,很快便到了。”

    “”

    很好,她吃苦耐劳的优良形象,皆被赵浔毁了。

    正当虞茉生着闷气,忽闻后方有一女子轻唤:“阿雪?”

    姐妹俩默契回眸,见来人年岁相当,容貌清秀,瞧着便像是书中所言“娴静淑女”。

    温落雪眼睛亮了亮,语气熟稔:“琼姐儿,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自是惦记你们家的红豆糕。”楼心琼转头看向虞茉,友善地笑笑,问起,“这位神妃仙子般的妹妹是?”

    “我表妹。”温落雪话中难掩得意,招呼道,“择日不如撞日,一起用膳罢。”

    楼心琼颔首应下,吩咐众随从先行离开。

    三人并肩进了酒楼,掌柜的忙迎上前来:“二小姐,还是老几样?”

    “不,把招牌菜都上一遍。”温落雪捏捏虞茉的手,“不知你爱吃些什么,刚巧都尝尝。”

    虞茉:“我们三个,用不了这么多。”

    “那正好,带上我呗。”

    温落雪头皮一紧,看向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霍源,拧眉道:“你来做什么。”

    霍源亮了亮手中酒坛,目光一扫,在触及虞茉时惊艳挑眉。

    “滚。”温落雪挡在她身前,恶狠狠地道,“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了。”

    霍源浑不在意地耸耸肩,回头唤上周怀知:“走了。”

    许是虞茉眼中的好奇几乎要溢了出来,楼心琼轻声解释:“在学堂时,霍小世子与温大公子生过龃龉,是以阿雪亦不喜他。”

    原来如此。

    打发走了瘟神,温落雪重又换上和善笑容,亲亲热热地挽着妹妹:“走,带你去看我写的字。”

    而周怀知走出十步远,骤然顿住,倒吸一口气:“你难道不觉得,方才面生的小娘子有些眼熟?”

    “嘁。”霍源勾唇,损道,“确实生得好看,害得我们周才子居然将‘面生’与‘眼熟’两个矛盾的词儿混用,你说好不好笑。”

    “定是在何处见过。”周怀知面色凝重。

    霍源懒得搭理,催促说:“快点儿,否则今日又逮不到阿浔。”

    “好吧。”

    周怀知步履加快,与一卖画郎擦肩而过,久远的记忆也随之窜入被唤醒,他猛拍霍源,“那、那、那不是江辰说的画中仙么。”

    画中仙?

    霍源思忖几息,也忆起模糊片段,纳闷儿道:“他还吹说是未过门的妻子,原来不是在诓我们”——

    松城官道,从边关凯旋的将士们原地休憩。

    领头之人是位眉目俊秀的少年,半蹲在高坡,嘴里叼着根儿狗尾巴草,手中捧着袖珍画卷,眼底满是笑意。

    郑参军纳罕极了,说道:“边关日头这么晒,小将军怎地又荫白了,怕不是背着我们偷抹了小娘子才用的香膏?”

    都尉也顺着话揶揄:“人是要回京讨媳妇儿去,可不得注重仪容,咱们啊,比不得。”

    “说大点儿声。”少年直起身,将画卷妥帖收入袖中,随手薅了叶片,当作暗器甩了出去。

    瞬时,都尉裤腿被割出一条缝,抱头鼠窜,嘴里还笑道:“一路上您都看百八十回了,也不让属下们跟着瞧瞧,咱们的小江夫人是何种相貌。”

    “少贫。”

    少年活动活动腕骨,翻身上马,扬声道,“继续赶路。”

    第60章 相遇

    栖梧宫, 皇后寝居。

    萧芮音绾了简便发髻,仅佩戴一枝儿子南巡时相中的白玉簪。虽不多加修饰,但因长久身居高位, 举止间尽显雍容气度。

    她故意板正着脸,眉心轻蹙,看似对太子所言感到为难。实则,始终在用余光打量。

    见一贯神色淡淡的太子竟露出焦急模样, 她费了好些功夫才按捺住笑意。

    “母后。”赵浔坐不住, 干脆起身, 言辞恳切道, “儿臣只喜欢她, 也只想娶她,求母后成全。”

    萧芮音没好气地拍他一掌, 半是高兴半是醋道:“有生之年, 能从你口中听见‘求’这般的字眼, 我该去烧香才对。”

    “……”

    “瞧瞧, 瞧瞧, 又演起了锯嘴葫芦。”

    萧芮音朝天翻了个白眼, “你父皇整日吵得人心烦, 做儿子的倒是个惜字如金的。什么两情相悦,怕不是诓我?娇滴滴的小娘子, 能忍受你闷不吭声的脾性?”

    赵浔蓦然红了耳根, 语气却依旧沉稳,谦虚道:“应当能忍受。”

    “说说看,是谁家的女儿?”

    “温太傅远在萤州的外孙女, 不过,现下随儿臣一同到了京城。”

    许是和虞茉朝夕相处, 时常要哄她,赵浔不比从前寡言,简略地交代了二人相识的过程。

    听后,萧芮音掩唇揶揄:“别人救了你,你便闹着以身相许?”

    “……”

    “又来了。”她不禁失笑,接过画像,“模样倒是出挑,难怪你放着好好的东宫不住,要往别院挤。”

    太傅虽为人古板,却是良师,孙辈之中,温启与温落雪亦是出挑。

    同为温家后代,想来虞茉也不遑多让。

    萧芮音目露赞赏:“所以,你是求我帮忙探一探温太傅的口风?”

    “不是……”

    赵浔深深吸气,连脖颈也通红,带着明显的羞赧道,“儿臣恐夜长梦多,想后日便邀太傅入宫议亲,只是父皇……还请母后代为告知。”

    这回,轮到萧芮音语滞。

    可转念一想,旁人家的孩儿时常闯祸,回了府中,撒泼打滚求母亲庇护。

    她却从未有此体验。

    但今日,太子忧心圣上不应,求她来做说客,离撒泼打滚虽远,却也称得上殊途同归。

    瞬时,萧芮音眼中浮现薄薄泪光:“十七年,这还是你第一回求我,做母亲的岂能不应?不过为何匆匆忙忙,礼数难全,准备亦不充足,平白委屈了人家。”

    赵浔不答,只解下玉佩,黑眸微闪:“母后,您还记得它的来历么。”

    她端详几眼,“咦”了一声:“这不是你从江家小子手中赢回来的?当时如何劝都不肯退还。”

    “嗯。”

    “等等。”太子不会无端提及旧事,萧芮音揉了揉额角,回忆,“江夫人似是说,这枚玉佩乃江辰的定亲信物,江家是同何人定的亲……”

    赵浔适时提醒:“探花郎虞长庆的嫡女。”

    待将诸多人物串联起来,一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大周朝皇后怔了怔,迟疑道:“你把江辰的未婚妻,给抢了?”

    不待太子作答,她又“噗嗤”笑出声来:“倒像是你的性子,鲜少喜欢什么,可若真瞧中了,说什么也要得到。”

    他眼睫轻颤,算作默认,抬眸道:“母后,你会帮儿臣的,对吧。”

    能从太子口中听到近似撒娇的话语,萧芮音直叹稀罕,也只能“助纣为虐”。

    她思忖片刻,有了主意:“虞家娘子离京十余年,想来与江辰并无感情。这样,你仔细盯着礼部,我差人去请江夫人入宫一叙。”

    “多谢母后。”赵浔唇角微微上扬,压在心口的大石总算放下。

    萧芮音将儿子的神情看在眼里,轻笑一声,从妆奁中取出成色极佳的镶金嵌宝珠玉镯:“这是我与你父皇定亲时,太后所赠。你转交给虞家娘子,权当是未来婆母的一点心意。等后日正式议亲,我自有更好的东西赠她,将来再由她传给孙媳。”

    赵浔再度躬身,眉宇间噙着少年人得偿所愿的快意。

    回至东宫,清点过礼簿,他着人去取玉佩。这时,内侍来报:“殿下,霍小世子与周公子求见。”

    “”

    赵浔从满桌书册中抬眸,略略思忖,颔首,“让他们进来罢。”

    酒香先一步飘入,再是霍源因兴奋而拔高的嗓音:“阿浔,说件稀奇事儿,你知道我们在街上瞧见谁了?”

    他将折子阖起,示意好友去往偏殿,淡声:“谁。”

    “江辰那小子——”

    赵浔顿住,清凌凌的眸中闪过杀意。

    霍源咽了咽口水,磕磕巴巴地补充,“的、未婚妻。”——

    直至夜深,赵浔方顶着一脸倦容出现。

    仆妇麻利备好热水,支起素白曲面屏风后退下,不忘顺手将房门掩紧。

    虞茉身着自制无袖睡裙,露出纤细白皙的四肢,侧卧在床,状似在读话本,实则偷偷摸摸端详他宽衣。

    有了几次放纵,吻过、触过、感受过,彼此俨然成了世间最为亲密之人,虽免不了脸热,但无必要再遮遮掩掩。

    见到她,赵浔面色稍霁,暂且不去回想兵荒马乱的一日。

    修长指节灵巧地解了蹀躞带,再是外袍,不避不让,将挺拔身姿展示于人前。

    块状腹肌随着动作微微鼓动,愈发沟壑分明,仿佛是精心雕刻出来的一般,映衬着少年蓬勃的力量与朝气。

    最后,余一条中裤,包裹着颀长双腿,在虞茉眼巴巴的注视中迈向浴桶,隐于山水屏风之后。

    “”

    倒是脱干净啊。

    寝居宽敞,从卧房走至浴房,实则有一二十步。她闲着无事,抱了软枕小跑过去,在圆凳坐定,望向屏风上朦朦胧胧的剪影,闲谈道:“你母亲答应了吗?”

    淅沥水声稍停,传来他不含温度的质疑:“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谁后悔了?”虞茉探头,飞快扫一眼淌着水珠的胸膛,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我是担心出什么岔子。”

    赵浔无奈地睇向她:“坐好。”

    “哦。”她不情不愿地回至屏风后。

    还有许多事要交代,赵浔并未耽搁太久,换上提前备好的寝衣,将“监官”抱起,在她柔润的唇上印了印。

    虞茉手脚并用地缠住他,目光落向一大一小的木盒,好奇道:“是送给我的礼物吗?”

    “嗯。”赵浔稳稳托着她的臀,腾出一手揭开长形木盒,里头摆了两枚鱼状玉佩。他嗓音恢复温和,隐隐含笑,“我们的定情信物。”

    太子私库中的和田玉,加上大周名匠,赶制了几日,总算在议亲前完成。

    她虽不懂玉器,却能分辨出美丑,爱不释手道:“好漂亮,我得收起来,别一不留神给磕坏了。”

    听她语中欣喜不似作假,赵浔满腔郁气顿消,垂首吻了吻:“从明日起便戴着它,不许摘下。”

    至于旧的一对,早已被他藏在谁也寻不到的地方。

    “还有一盒是什么?”虞茉探身去取,讶然,“好大好圆的宝石。”

    “这是我母亲赠你的手镯。”

    她兴致勃勃地戴上,晃了晃:“看来议亲之事进行得很顺利嘛。”

    赵浔抱着她回至榻上,问起白日琐事。她事无巨细地说与他听,连偶然遇见楼姑娘和霍源二人也粗略提了一遍。

    “好。”他亲昵地埋在她颈间,声线慵懒,“若有拿不定主意的地方,记得差人来问。”

    虞茉亲他一口:“知道啦。”

    倘若事事由赵浔打点,自会是简易模式。

    可虞茉坚持亲力亲为,除去借用了文莺并一位经验老道的管事,从出资到洽谈,皆由她自己出面。

    连温家表姐有意代为付账,也被她推拒。

    只因折腾出一间铺面,并非是为了生计,全因虞茉在此间拥有得太少——

    亲眷,非是她的亲眷;

    姻缘,非是她的姻缘;

    她迫切希望透过自己的力量将什么抓在手中。

    虽说钱财、人脉仍沾了原身和赵浔的光,可支撑起桌游铺的点子,却独属于躯体里的后世灵魂。若能成事,于虞茉而言会是莫大的鼓舞。

    “阿浔,你可知相识之初,我为何不愿上京,还一门心思劝你解除婚约?”

    寝衣下缓慢游走的手微顿,赵浔抬眸,示意她继续。

    虞茉却狡黠一笑,卖关子道:“后日再告诉你,免得某些人太得意。”

    起初,她认为江、虞之婚乃是原身的际遇,随着感情加深,难免会计较起纯粹与否。

    譬如,他究竟是倾心于她,还是倾心于有一纸婚约的未婚妻子?

    又譬如,若她并非虞家女,若婚约对象另有其人,赵浔可还会生出爱慕?

    幸而两人的相遇出自偶然,非是抢了旁人的际遇,也非是沾了旁人的光。听闻温太傅出面退亲,她心中仅存的芥蒂也随之消散。

    “阿浔。”虞茉凑近,在他耳畔轻轻道,“你是我自己得来的,你、属、于、我,知道吗?”

    温热鼻息顺着耳廓渗入,撩得心尖发痒,而话语中的占有亦取悦了他。

    赵浔果断地含住嫣红的唇,缱绻情话模糊在齿间:“你是我的。”

    寥寥几字,却令她瞬间情动。

    虞茉启唇迎他,循着本能吸吮住舌尖,作出挽留之姿,恨不得将彼此合二为一,彻底不分离。

    急切而细密的吻,轻易抚平了赵浔内心深处的不安。他克制着不断上涌的破坏欲,极尽温柔,配合虞茉稀薄得可怜的胸肺气息。

    忽而,小手精准地握住。

    因着害羞,她稍稍退离,迎向赵浔略微发怔的神情,再度握紧。

    感受到脉搏在掌心跳动,她双颊熟透,嘬了嘬近处情欲翻涌的桃花眼,得意道:“你好像有点激动?”

    虽是疑问句式,却用了笃定的语气。

    赵浔几乎说不出话来,难耐地蹭了蹭,低低道:“你不必做这种事。”

    由他来做,甘之如饴,是上天的馈赠。

    可由虞茉为他纾解,极致沉溺的同时,也会生出不忍。她该是一抔雪、一轮月、一潭清水,岂能把玩污浊之物。

    “你确定?”她转动腕骨,如愿见某人咬紧了唇,一贯清冷的面上浮现脆弱之色。

    赵浔识趣地收回方才所言。

    此时此刻,他只盼虞茉做得更多、更久。

    她虽不得其法,但于初尝情事的赵浔而言,已然足够。

    很快,喉结收紧,肌理也紧绷起诱人弧度,压制不住的低吼自他喉间溢出。

    原来掌控旁人的情绪是此等趣事。

    虞茉心中倍感满足,渐也理解,他勤奋耕耘时为何总是一派既畅快又愉悦的神色。

    玩了片刻,发觉非但不曾安抚分毫,反而令他愈发高涨。

    薄唇在虞茉脆弱的颈间留下吻痕,似红梅开遍雪原,有股触目惊心的美。

    “你自己来。”她撤回手,嘀咕道,“这种事也太累人了。”

    赵浔跪坐起身,圈住她细白的踝骨,细细摩挲,若有所思道:“该给你打一对足链,配上铃铛,动起来应是悦耳。”

    “……”

    她被羞得面色酡红,忙捞过被角掩住脸,可睡裙却滑至腰间。

    失去遮掩,也瞬时攫取了他全部心神。

    赵浔眸色沉静得可怕,仿佛藏匿着伺机而动的凶兽,随时会从黑暗中跳出,探索未知却香甜的水域。

    忽地,双足被引导着挂至他肩头。赵浔躬身,落下缱绻一吻,低沉道:“茉茉,不论发生什么,别离开我。”

    陷入爱恋的人往往会感到不安,需要不断求证,从而获得安全感。

    虞茉踩了踩他鼓胀的臂,仰头回吻:“最爱阿浔了。”

    话音落,赵浔猛然抖了抖,脉搏也跳动得愈发激烈,似是被她直白而真切的表述所震撼。

    她察觉到一丝危险气息,慌忙后缩,无奈双腿被禁锢在他臂弯。

    赵浔维持着跪伏姿势,以炙热的吻封缄她的话语。右手自行握住,回忆话本中所写的“过门而不入”,缓慢蹭动。

    不同于唇舌,亦不同于指腹,是虞茉无法描摹的全新感受。

    她几乎在瞬间缴械投降,含着哭腔:“你做什么……”

    闻言,赵浔活动腕骨,时而左右时而起伏。

    看虞茉浓密的睫羽间挂满泪珠,他勾唇一笑,理所当然地道:“茉茉,我在爱你。”

    帐帘无风自动,晃荡出层层涟漪。

    夜还长——

    天蒙蒙亮,赵浔入宫上朝,午后将接待温太傅,相商议亲细节。

    因是依虞茉之意从简,也暂不昭告百官,便以民间习俗为准则,当作是两户寻常人家结亲。

    真正的大典,以及赐婚圣旨,只等她愿意之时再补上。

    而夜里经了他悉心灌溉,虞茉精神大好。难得不曾赖床,爽快起身,坐上马车前往大佛寺。

    无念大师尚未回京,但她心结已解,今日是专程去为温母和原身上香,趁便将亲事以及同表姐的对谈说与逝者。

    寺庙坐落在城郊,距霍府别院有些距离。

    透过纱窗,虞茉瞧见不少菜农,或是挑着担儿,或是赶了牛车。

    文莺解释:“每逢初七,不收市金、亦不作驱赶。京城周遭的百姓可自行担货来卖,一回赚的银钱能抵在当地忙活半月,是以官道上,人烟比往日繁多。”

    “原来如此。”

    她见每行几里,会有简易搭建的茶摊,不乏年岁轻的小娘子在热情吆喝。遂被勾起兴致,笑盈盈道,“再过三个茶摊,若摊主仍是女子,咱们也下去捧捧场。”

    若是鹂儿在此,少不得要劝诫,譬如千金之躯何必尝些粗茶。可文莺寡言,只懂得遵从主子吩咐,便点了点头。

    虞茉心满意足,倚着车壁养神,不忘提醒:“记得叫我呀。”

    “是。”——

    驿站。

    江辰灵活地绑好行刺之人,嘲讽勾唇:“安松年,谁给你的脸,觉得能从爷手中讨到好处。”

    都尉捧腹大笑:“敢问江小爷,此人该如何处置?”

    他皱了皱眉,倒不是为安松年发愁,而是在边关许久,粗话说来就来。

    若被虞妹妹听见,把他当成莽夫可就麻烦了。

    “我。”江辰刻意强调,“我抄近路,沿大佛寺的官道入京。你们带上他,晌午后再启程,别让那些暗地里的眼睛瞧出端倪。”

    暗地里的眼睛,部分是七皇子麾下,亦有他从小到大的好友——大周储君派来的人。

    江辰换上常服,身姿敏捷,独自驭马离开。

    他预备先去一趟温府,趁太子察觉之前,打听到虞妹妹的行踪。

    实则,江辰也疑惑,八杆子打不着的二人,为何深查下去似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绘有虞茉画像的卷轴贴着胸膛,有些硌,令他鬼使神差地忆起一桩旧事。

    约莫是三年前,江辰邀好友来家中斗蛐蛐,无意间从书橱里翻找出一沉重木盒。

    少年人玩心皆大。

    在霍源的撺掇下,江辰冒着被老父亲暴揍一顿的风险,以蛮力撬开锁。

    只见其中非是珍宝或私隐书信,而放了十幅卷轴。

    他随意摊开,见上头画着言笑晏晏的小娘子,一时看得呆住。

    霍源凑近,好奇道:“这是?”

    “画中仙。”

    江辰脱口而出,可又在落款处发现行小字——画于茉儿一十三岁。

    再联系母亲每年着人去往萤州,他隐隐有了猜测,这当是活在长辈口中的他的未婚妻子。

    怪他此前情窦未开,只醉心打马游街,丝毫不曾匀神与旁的小娘子,听多了反而厌烦。竟不知,朦胧记忆中啃着手指头的萝卜丁,出落得这般清丽。

    霍源还要仔细端详,江辰横眉:“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再看,把你眼睛挖了。”

    “吹吧你。”霍源不以为然,却懂得使用激将法,“你让阿浔和怀知评评,当真有那般美?我看不一定。”

    果不其然,炫耀之心占据上风,江辰再度摊开画卷:“我敢说,全京城也找不出比我虞妹妹更好看的小娘子。”

    周怀知忙不迭放下蛐蛐:“让我瞧瞧,让我瞧瞧。”

    唯有赵浔安静坐于廊下,执一本剑谱看得专注。

    霍源唤了两声也未得见回应,瘪瘪嘴:“算了,他没开窍,心里只有剑和书。”

    “阿浔是君子,和你们这些猴子能一样?”

    …

    十七岁的江辰在晨曦中前行,热风腾腾,却融化不了他眼底的寒冰。

    他想,君子不夺人所好,会否其中藏有隐情。

    可一路派出的探子皆无功而返,有此能耐防范,且认得出江家暗卫的,思来想去,只能是他的好友——大周朝的太子殿下。

    赵浔究竟在阻拦他什么?

    “店家,来十碗茶水。”简陋茶摊前,清脆的嗓音响起。

    少女虽衣着华贵,做派却不忸怩,大大方方地坐下,笑着与女摊主交谈。

    江辰赶了许久的路,摸向腰间,发觉并未携带水壶,于是翻身下马,朝唯一的小摊行去。

    余光撩过几步外的青顶马车,有几分眼熟。但他无意探究,越过正同侍从耳语的少女,将银锭放于矮桌:“来一碗茶。”

    摊主窘迫地擦了擦手:“小公子,你这银锭,我、我找不开。”

    他微颔首,欲告知对方不必找了,却听甜美声线说道:“算在我的账上罢。”

    江辰偏过头,待瞧清少女的面容,瞳孔骤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