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笔阁 > 其他小说 > 谁敢教为师做人 > 11、第11章 瞳孔
    方才那一幕,曹肆诫只觉自己窥见了天下武学之巅,窥见了一位遥不可及的圣人。而今,他真的相信江故不是人间客。

    六颗银灰色的瞳孔在这双眼中流转。

    映着雪,映着他,映着万物。

    曹肆诫倒吸一口气,颤颤道:“你的眼……你是神仙吗?千眼观音那样的?”

    千手千眼观音,可破除众生之无明、迷妄,救助世人免堕三途之苦。

    江故回答:“我不是神仙。”他指着自己一只眼中的三颗瞳孔说,“它们有名字的,一颗叫主摄,带热成像的,一颗叫广角,一颗叫微距。”

    曹肆诫如听天书:“什么意思?”

    江故简单描述:“就是能让我看得更清楚更广阔的机关,你就当它们是我的法宝吧。”

    在心里琢磨一番,曹肆诫颔首:“你有此等法宝,又身怀不世绝技,所以江故,你是修真之人吧,与我们寻常人是不同的。”

    江故道:“这么理解也可。”

    曹肆诫难免好奇:“那你修的是什么道?”

    江故回答:“我向来只论因果,不通人情,硬要说的话,应是无情道。”

    曹肆诫嘀咕:“无情道啊……”瞧你那气人的本事,确实很无情。

    江故不解:“我这么厉害,你怎么还不喊我师父?”

    曹肆诫老神在在地说:“我生来就是个俗人,不懂因果,眷顾人情,注定修不了无情道。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必做你徒弟。况且你来路实在可疑,谁知道当你徒弟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万一我承受不起呢?”

    江故索性不再纠缠:“随便吧,虚名罢了,你真是我最难收的一任徒弟。”

    “哦?你还收了其他徒弟?都有谁?”或许还是什么江湖名人?

    “说了你也不认识。”

    “我不认识?一个出名的都没有?那我更不要当你徒弟了!”

    “你师兄师姐都死绝了,出不出名的谁还在乎。”

    “死绝了?怎么死的?当你徒弟这么危险吗?”

    江故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前面说我跟廖振卡叙什么旧情?”

    曹肆诫看看劈开的山,再看看埋掉的人,叹道:“没什么,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需要修无情道的人解释。”

    相约钓鱼的交情而已,一言不合就给埋了。

    江故说:“行,那就继续送葬吧。”

    身后的送葬队伍重新集结,曹家夫妇的灵柩又被稳稳地抬了起来。

    没走两步,众人看着前方堵了个严严实实的路,傻眼了。

    曹肆诫:“……”

    ***

    打架就打架,劈什么山!

    说什么让他开开眼,起那么大派头,搞那么大动静,好了,这下无路可走了吧!

    到底是来帮忙还是来添乱的!

    曹肆诫在心里把江故数落了个狗血淋头,面上佯装镇定地指挥大家绕路。这一绕就要浪费大半天,幸好他们出发得早,否则可能都赶不上在天黑之前下葬了。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曹肆诫原本凄苦悲凉的心境荡然无存,反倒是燃起了熊熊斗志。

    糊里糊涂的日子他过够了,既然仇家还在穷追不舍,那他自当奉陪到底。更何况江故又回到了他身边,无形中给他增添了底气。

    重整完送葬的队伍,捧起爹娘牌位前,曹肆诫惦记着另一件事。

    他喊住在旁边无所事事的江故,撕下自己丧服的袖口,踮起脚给他覆了眼。

    江故垂眸看看他的袖子,似有担忧。

    曹肆诫宽慰道:“无妨,你这双眼太过奇异,着实不便展露于人前。这段时日你帮我良多,为你损毁丧服,爹娘泉下有知,不会责备我不孝的。”

    “不是,你这丧服是麻制的,真气一崩就碎了,配不上我这样的高手。”江故说。

    “……”心中默念三遍“不要跟他计较”,曹肆诫自顾自地说,“嗯,不用谢,不喜欢就扔了吧。”语毕面无表情地捧起牌位,带领队伍往前走。

    江故没谢他,也没扔了这块蒙眼麻布。

    他若无其事地跟了上去。

    ***

    卢金启被吓蒙了。

    原本他和他爹是走在曹肆诫身边的,以彰显自己凛尘堡实际掌控者的地位,谁料中途杀出个廖振卡和江故,那你死我活的架势,逼得他们不得不退到灵柩后方静观其变。

    克林国的人行事从不与他们商量,江故又是个完全在他们预料之外的变数,曹肆诫跑来找卢家借人反击的时候,卢金启觉得他真是异想天开,他们这帮杂鱼,都不够人家那边的高手塞牙缝的,还不如束手就擒。不就是开棺检查随葬品吗,让他们查就是了,早查早上路。

    或者曹肆诫抵死不从,直接被廖振卡杀了,对他们而言更是方便,干脆这次送葬一并埋了,一家人整整齐齐,他们卢家还不用担心被世人诟病。

    谁承想,形势竟会有如此大的反转!

    惊魂未定之下,他问父亲:“爹,这江故……我们打得过吗?”

    卢望均也被方才地崩山摧的一幕震得不轻,不过他心里已有盘算:“打什么打,堪比无碑境的高手,犯得着跟他硬碰硬吗!咱们要的是凛尘堡,只要他不插手矿场上头的利益,由着他就是了。总归他就一个人,我倒要看看他能护曹家小子多久!”

    卢金启想想也是,这种人自然是少惹为妙,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除了曹肆诫本身以外,对其他的都不感兴趣。

    那就好,那就好。

    见最前面那两人似乎在交头接耳,卢望均朝儿子示意:“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卢金启缩了缩肩膀,继续躲在队伍后面:“我不,爹你自己怎么不去,或者随便找个护卫去就是了。”

    卢望均拍他一下,骂道:“没用的东西!我一个长辈去偷听,像什么话!”

    最后谁也没敢去打扰那两人。

    ***

    并肩走了一段路,曹肆诫提出了酝酿很久的问题:“他们要找的东西是什么?”

    他以为江故不会认真回答。

    毕竟从这人与廖振卡的对话来看,知道的越多,越容易招致杀身之祸。他猜测江故会以保护自己为由,不让他接触到这件事情的核心。

    不料江故直言:“一张图谱,或者说是一份军机。”

    曹肆诫愕然:“你就这么告诉我了?”

    江故道:“本不应当告诉你的,因为这东西虽然害得你家破人亡,但其实与你没什么关系。只是廖振卡咄咄逼人到这个份上,再瞒着你也没什么意思了。”

    曹肆诫攥紧牌位:“害得我家破人亡,却与我没什么关系?你说的这是人话吗?”他忿恨道,“就为了一张图谱……我从没见过什么图谱,也没听爹娘提起过。”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爹娘知晓其中利害,自然不会告诉你,也不会把东西放到任何你能轻易接触到的地方。”江故回头瞥了眼灵柩,“也不知廖振卡是真蠢还是被那个军师祭酒给逼的,竟然要查随葬品,怎么可能在随葬品里。”

    “什么图谱那么重要?”曹肆诫思忖,“和克林国军机有关,也和我们凛尘堡有关……难道是……兵甲图谱?”

    江故不由侧目:“有时候真觉得,跟你说话挺省事的。”

    曹肆诫冷哼一声:“是么,我倒是觉得跟你说话挺伤神的。”他想了想,继续说,“近来凛尘堡只接了稷夏军器监的单子,还有些江湖上零零碎碎的兵器单子,真没见过什么克林国的图谱。我家只是做生意的,从不参与两国之争,该不会是他们弄错了吧?”

    “你家做的是开矿冶铁、铸造兵器的生意,岂能真的置身事外?你且想想吧,你爹娘有没有见过什么可疑的人,做过什么莫名的事,兴许就是刻意欺瞒你之处。”

    “我……想不出来。”

    这些天曹肆诫反反复复地念着曾经的日子,越是用力回忆,越像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细纱,美好闪亮,却渐生隔阂,日益模糊。

    “想不出来便罢了,以后再想。”江故难得安慰他一句,“来日方长。”

    “嗯。”曹肆诫问,“若是有一天我找到了那图谱,又该如何?杀了廖振卡吗?”

    “杀一个无碑境,还会有别的麻烦来找你。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他们抢到手之前,让他们功亏一篑。”

    “什么意思?”

    “他们要把经手过图谱的人全部灭口,是因为不想让图谱上的东西泄露出去。既然如此,我们便将这样东西公之于众。

    “把它拓印下来,把它打造出来,把它宣扬得人尽皆知。

    “那些人杀得了你爹娘,杀得了凛尘堡上下七十六口,杀得了你,却杀不尽天下人。

    “他们种下了铤而走险的因,这便是他们最怕的果。”

    听他说完,曹肆诫忽然笑了。

    他摩挲着冰冷的牌位,雀跃地说:“好啊,好啊,爹,娘,我定要找到那张图谱,让他们自食恶果,让他们给你们陪葬!”

    ***

    最后一抔土覆在了坟冢上,曹氏夫妻得以安眠。

    曹肆诫没有再哭。

    回去的路上,又飘起了雪。

    暮霭之下,他看见脚边映出一高一矮两道影子,有种难以言说的安心。天地辽阔,能有一人相伴,已是幸甚。

    所以,尽管跟此人说话真的很伤神,他还是忍不住关心道:“江故,你因为我掺和到这些仇怨里,有没有想过,自己也可能被他们杀了?你真的甘愿吗?”

    他想着,这人为他付出良多,或许自己真该给他一个“名分”?

    如果下次他再提起拜师一事的话……

    “哦,你多虑了,他们杀不了我。”江故不以为意,“要是你不能用那张图谱制衡他们,就先把我的事办了,然后再死,我会跟廖振卡商量下。”

    “这样啊,你还有什么事要我做?”曹肆诫和善地问。

    “我还不知道。你是我的八厄之一,我也无法预测你会给我带来什么影响,只能顺其自然,到时候听我的就行。”

    “八厄是什么?”

    “就是劫数。”

    “嗯,我确实是你的劫数。”曹肆诫气怒,“江故,你这种自私自利、无情无义、始乱终弃之人,我脑袋坏了才会拜你为师!”

    “你不懂,我们无情道就是这样的。”

    “……”

    ***

    注:八厄=bu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