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恒温天气
沈墨恒压力大的时候,总喜欢四处散步放空。
印象最深的那次,是在大概五年前,他对如墨的经营理念与父亲不和,两人闹得不可开交,沈老先生甚至说出“要么听我的,要么滚回英国找你那不争气的娘去”这般过分的话。沈墨恒无法容忍,却因为不想枉费这些年的心血而平白让步。
那天黄昏,他计划去海边,本想欣赏一下朋友口中“最治愈的日落”,谁知车开到半途,天空却突然下起了大暴雨,好不容易的放松机会就如此泡了汤。
他十分无奈,之好随便在街边找了家不起眼的咖啡店坐着,异常难喝的速溶咖啡让他更加烦躁,心情瞬间郁闷到极点,干脆直接枕着胳膊在桌上睡着。
也不知过多久才醒的。
下意识拿出手机查看时间,却发现微信消息不少,他点进去,其中几条是温穗发来的。
【小叔,谢谢你把乐器室借给我使用,桌上花瓶里的墨兰花枯了,一时买不到新的,我给你换上了我种的星星草。】
【新练了一首曲子,弹给小叔听听,期待你的评价。】
温穗从瑞士回来的第三天,骆诗曼提着包上门,疯狂敲门铃,但没有人应。
隔壁的墨西哥女人被吵得探出一个头,骆诗曼和她大眼瞪小眼,用手比划着,“你,会撬锁吗?”
墨西哥女人甩上门,隔了一会儿,带着一根钢丝走出来。
门一开,房间里面拉用再担任嘉宁的老师。同时因为解约的责任在他们,还一次性补偿了一整年的薪水。一张埃克森董事局主席亲签的二十万磅支票被递到温穗面前,显示即刻生效。
随着支票一起给她的,还有一处地址。
“这是……”
“一座玫瑰园,在大马士革。”助手恭恭敬敬道,“也许有一天你会想去看看。”
原来是真的,他不止送她一束花,他送给她一座花园。
温穗在回忆里笃定了这件事,遗憾的一口气消散在海风里。
她还没来得及问过,他笔下的神庙、瓦砾、野蛮生长的玫瑰,是否都存在于现实里。
*
黑色宾利等在舷梯下方,接上聂西泽与温穗后,径直上了机场高速,却不是开往剑桥的方向,而是到了一处直升机起降点。
青色涂装的直升机逆光剪穗线条流畅,在停机坪上整装待发。温穗下车后怔了一下,“要去哪里?”
聂西泽将她推上机舱,等直升机在巨大的轰鸣声中离地后才道,“我妈妈到苏黎世了,去探望一下她。”
“你妈妈……”温穗涣散了一整天的眼神倏然惊醒,“我不去!”
聂西泽双手抱在胸前,闭目养神,“那你从这里跳下去。”
温穗慢慢地坐安静了片刻,若无其事道,“温德珍给我打了好多电话……”
温穗翻了个身,发丝后面直勾勾的眼睛静谧得吓人。
“不要理她,也不要给她钱。诗曼,就当是为了我。”
*
骆诗曼是真怕温穗把自己弄死了。在她抓到一次温穗用啤酒和药吞之后,终于忍不住发了火。
她砰砰敲桌子,震天响,“比烂是吧?来啊,我也没爹没妈,男朋友结婚新娘不是我,谁像你一样要死要活!”
温穗被骂懵了,目光垂坠地说不出话。
“曼曼……”
“别叫我,你再这个样子,我们就不是朋友了。”骆诗曼拍掉她的手,推她到书桌前面,让她晒到冬天的暖太阳,“不知道做什么,就工作。女人啊,工作比家人男人更靠得住。”
温穗几天不见天日,今天的太阳高悬,阳光直射,几乎令人目眩。
骆诗曼将一支笔强硬塞到她掌心,“做事,别发呆。”
那就工作。
在纸上写写划划,接打了几通积攒的公务电话,虽然还是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但到底是在做正事了。
骆诗曼放下心,将汤盅放到厨房,握着汤匙叮叮当当搅拌。端着瓷碗回来时,注意力却被桌上摊开的资料吸引了去。
“Cambriage Endowment……不是吧,你要转行?做Financing?”骆诗曼吃惊过后,立刻思维发散起来,“也挺好,反正你们做生物的,累死累活都不挣钱。”
Cambriage Endowment虽然名为剑桥基金会,却也是久负盛名的投资机构,骆诗曼也是玩资本的,当然也有所耳闻。对于顶级大学来说,学校运营和研究的资金投入是个无底洞。而剑桥每年有超过三分之一的预算都来源于基金会的支持,可见他们惊人的筹款和收益能力。
温穗兴致缺缺地转了转笔,“他们挣钱跟我又没关系,拿我当花瓶用的,接打电话,联络校友……”
“所以你怎么到那儿去了。”骆诗曼撇嘴,“又是谁在排挤你?”
“总归是那几个人。”
骆诗曼细长的眉微耸,“有聂西泽在,他们也敢这样待你?”
温穗被问得心口一拧,眼神黯淡下来。
从瑞士回来她和聂西泽就彻底闹掰了,他不隶属于学校却有自己的办公室,同一栋楼,抬头不见低头见,太别扭。在楼道里撞见过几次,她干脆遂了莫里哀的意去基金会打杂,全是为了躲他。
她不想再聊这些,一只手翻开笔记本继续工作,“还有一通电话要打,别出声。”
按了通吗?”
“是,大约一小时后。不方便么?”
捐款是头等大事,温穗怎么能说不。一边应承下来,一边手指飞快打字跟自己直属的Managing Director通气。
正值周末,女MD正在郊外和家人度假,一接到消息就驱车上了返程的高速,在电话里命令温穗务必在她赶回学校之前稳住Charlene。
温穗:“可是……”
MD打断她,“我知道你还在生病,但在Charlene面前这不是借口。Money is Power!无论你心里怎么想,别说只是随叫随到,就是要你立时跪下去,都得把她哄得高高兴兴,明白?”
温穗捏着话筒的手指紧了紧,“是。”
等她挂了电话,听了全程的骆诗曼若有所思问,“这个Charlene是谁?”
“历史系校友,做酒店生意的。怎么了?”
“有些耳熟。生意场里的女人……不多见。”骆诗曼摇摇头,蹬上八厘米高的红底高跟鞋,伸手捏了捏温穗肩膀,“好了,不就是要钱吗?我送你去。”
*
冰蓝色帕拉梅拉在一道罗马式拱廊前面停下,旁边就是人来人往的康河,路过的三两学生投来张望的目光,发现车上坐的是两个相貌和身材堪称顶级的美女,有人轻佻地吹了声哨。
温穗顶着雨伞挡脸快步下车,先行上楼去做布置。这里的二层露台是剑桥最好的观景位,斜对着国王学院的黄金色拱顶,远处是钟楼,近处是康河,蓝天白云倒映其中,可以听见碧波荡漾的悦耳水声。
从伦敦酒店送下午茶的侍者已经到了,正戴着白手套在鸟笼和珠宝盒形状的点心架上小心翼翼地摆放茶点。刀叉瓷盘银光发亮,红酒倒入旁边的醒酒器里,散发出花香果香。一个侍者对另一个低声交代,“Charlene喜欢口感顺滑一点的,醒酒时间要更长……”
骆诗曼左右看看,推了推墨镜,小小哗了声,“到底是哪家大小姐啊?”
温穗一直将注意力放在楼下,隔了一会儿,轻轻嘘一声,“来了。”
两辆烟青色宾利一前一后从远处驶来,河边冬青树的穗子流淌在车身。
等了半刻钟,楼下通往露台的旋转楼梯上传来一阵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很是从容优雅。
站在楼梯拐角处迎接的侍者一个接一个问候,“Charlene,午安。”
一个高挑纤细的女人出现在垂花门处。
第一眼看见她,只有一个印象,很白、极白,像一尊琉璃的美人像。染成金色的头发梳成一个法国髻,露出修长细滑的脖颈。今天气温只有九摄氏度,她只穿一件雾霾蓝的丝绸宽摆裙,手提同色系的小尺寸Kelly包,赤裸着跟腱细长的小腿。
温穗挂上公式化的微笑准备打招呼,身边的骆诗曼却大动作地摘了鼻梁上的墨镜,起身迎上去,“咏颐小姐……”
庄咏颐没温得上管别人,因为她不是一个人来的。
垂花门旁边的铃兰花丛被风吹开的一瞬间,温穗以为自己眼花了。
一个她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男人正拾阶而上,极为绅士地落后女士半步,一只手揣在长风衣的口袋里,还是那么漫不经心的神情。
他少有这么放松的状态,白色羊绒衫配肯辛顿风衣,外套敞开,标准的英伦权贵度假装束。
庄咏颐含笑回头对他道,“我就说这里的风景最好,对不对?”
微风拂过,一朵淡蓝的风信子花轻飘飘地落在他肩上。他任由花瓣从身前滑落,神情散漫地颔首,表示认同。
温穗心乱如麻,后退一步,木质地面被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心里闪过很多念头。比如,英国这片土地真奇怪,总把不该的人凑到一起。又比如,原来他不是时时刻刻都那么忙碌的,也会在他精确到严苛的日程表中抽出时间,松弛惬意地陪女伴冶游。
不只是女伴,她很快在心里指正。
也许是他未来疑是后者。即便他做出一副万事以女士为主的姿态,但只要是他所在的空间,注意力的中心好像也会无形转移到那里,没人敢怠慢。
四人两两隔着玻璃长几坐,温穗在骆诗曼旁边,自然而然地坐了他的斜对角。
庄咏颐抿了口红酒,细长的手指转着酒杯问身边的男人,“这酒有年头了,不过是甜口的,女人喝的酒,你喝不喝得惯?”
“今天是给你赔罪,喝什么酒,做什么事,有我挑剔的余地么?”沈墨恒语气平淡,把调侃也说得一本正经。
庄咏颐笑出声,轻轻嗔怪,“谁敢要你赔罪了!”
沈墨恒摇摇头,举起酒杯简短一语,“陪你一杯。”
两支水晶酒杯清脆地相碰时,远方的钟声恰好响起,温穗顺势望向钟楼的方向,不去看地上相衬的一对穗子。
“今天的酒我很喜欢,Evelyn,有劳你费心了。”对面,庄咏颐饮罢酒,看向温穗。
温穗回过神,对上她含笑的眼睛,“应该的。”
另一道视线也移到她身上,漫不经心地,似乎是随着女伴的发话而短暂地注意到了她。
温穗眼神颤了颤,脸上还挂着应付庄咏颐的妥帖面具,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紧捏的心跳,她倒流的血液。
唯一庆幸的是,装陌生人,她还算得心应手。
她冷静大方得体专落,望去一片萧瑟。轿车刹停,车上人下来时,脚底碾过落叶,发出一阵沙沙的脆响。潘师良隔着车窗看去,那个背穗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明明刚才在车上还有心思回应玩笑话的。潘师良移开目光,想这也许是错觉。
聂东煜出来迎接他,一身硬朗的马术装备未卸,显然是刚从马场回来,唇角啜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以为你今晚不会来了,看来庄小姐留人的本事还差点火候。”
沈墨恒对这处酒庄很熟悉,轻车熟路进了地下酒窖,径直走到最深处。两个佣人合力打开圆型的密室安防门,往内部走,一排樱桃木酒架上存放的酒瓶宛如艺术品展览,全是可以上拍卖会的天价古董酒。
聂东煜轻嘶一声,“开你一句玩笑,倒也不用下这种狠手吧。”
“我丢下女人来赴你的约,你不至于连几支好酒都不舍得。”沈墨恒勾了勾唇,随手抄了瓶酒起来,琥珀色的酒液在暗黄灯光下轻轻摇晃。
聂东煜按住他,“我今晚找你有事说,你先听完。”他相当罕见地迟疑了一下,“但愿你听完之后,还有品酒的兴致。”
沈墨恒“嗯”一声算是首肯,聂东煜便问,“你和那个Evelyn……就是西泽的女朋友,最近还有来往吗?”
沈墨恒回眸瞥他一眼,“有什么事业地跟庄咏颐聊起了明年的捐赠计划,一应条款和文件都是现成的,庄咏颐本来打球就很爽快,在沈墨恒面前表现得更加热心,当场就拍板签字。
香港人讲究数字吉利,庄咏颐写了六个六,她买半条高定的钱,虽然不算多,但每年打一次,也是十分慷慨了。
温穗垂眼将文件收进密封袋里,确保自己的笑容足够真挚甜美之后,起身朝庄咏颐鞠了鞠,“我要将这些文件送回基金会,就不打扰二位了,玩得开心。”
她一串动作没有半分拖泥带水,直到一直作壁上观的男人突然冷淡出声,“等一等。”
温穗的脚步倏然停住。
沈墨恒:……
但愿这傻丫头不要被一根糖葫芦轻易骗走。
他得抽个机会好好给Lilan灌输一下这个道理。
不再搭理过于脱线的Lilan,沈墨恒的目光重新回到手机屏幕。
温穗已经没再反复输入,看上去是真睡了。
点开她的资料,瞧着捂脸垂耳的小兔子头像看了几秒,他退出界面,给自己的头像换成了个在格林尼治天文台拍下的月亮。
然后又回到她的资料页,想了想,把备注栏的“温穗”删掉,改成了“My sweet rabby”。
第 42 章 恒温天气
与此同时,八千多千米外的帝都。
突如其来的恶劣天气让从北卡罗莱纳州起飞的航班延误了整整5个小时,到达机场时已然是深夜了。
沈荻安从VIP通道出来时,脸上写满怨气,累到即将散架的身子被杜文凯猛地一扑,差点直接摔倒。
“安哥,安哥,惊天大瓜。”
“我看你长得像个瓜。”
极不耐烦地将人一脚踹开,沈荻安骂骂咧咧道:
“这破飞机,晚点这么久,累死老子了,以后x航都要被我永久拉黑。”
温穗后背一僵,缓缓地转过身体。
沈墨恒叫停她后,侧脸看向庄咏颐,语气透着随意,“难得回一次剑桥,你不介意的话,我添一笔,凑到八位。”
别说在场其他人,连庄咏颐都是一怔。她回过神,压着唇角,但压不住语气里的甜,“深石年年撒钱九位数起,你还差我这一点添头啊?”
“深石是深石,我是我。这一笔,是我想给。”他对庄咏颐勾了勾唇,这副神情看在外人眼里,有种不动声色的宠。
庄咏颐笑意加深,指正他,“这一笔,是我和你。”
这时候该接着说一话键,一段漫长的滴滴声之后,对面传出一道成熟女声,“哪位?”
温穗走流程,不带什么感情色彩,“嗨Charlene,我是剑桥基金会的Evelyn……”
对面那个Charlene一阵轻笑,似乎对温穗的来意早有预料,“我今年的捐款早就到你们账上了。怎么,圣诞还没过,你们已经开始安排明年的事了?怪不得你们的业绩比那些操盘手都要漂亮呢……”
温穗连声说“不敢”,向她解释,“其实是我们有几场酒会,希望您可以来。今年收官,要答谢各位捐赠人的。”
为了将讨钱这件事做得体面,基金会算得上煞费苦心。所谓酒会也是委婉的手段,希望客人能在酒过三巡之后慷慨签下新的捐款书。
Charlene当然看穿了,但她人很大方,从毕业起每年一笔捐款雷打不动,再怎么说也是调侃居多。
温穗将酒会邀请函电邮过去给她,Charlene突然说了声“稍等”,话筒对面的声音继而变遥远了,Charlene在跟旁边的人说话,不知道因为什么而开怀地笑起来比人工智能都不如,他是听惯别人奉承的,怎么可能会买账?
温穗偏像看不懂眼色似的,一口气不停地说下去,“祝先生小姐生活幸福甜蜜……”
骆诗曼在后背悄悄拽她,但是迟了。哒一声轻磕,是沈墨恒把酒杯在桌面上搁下了,声音不大,但足够令人心悸。
庄咏颐讶异侧目,“Alex,你……”
沈墨恒半倾上身,目光越过她,只给到温穗那里,“这笔捐赠对外全部以庄小姐的名义,不必提我,明不明白?”
温穗被他的目光摄住了,完全是下意识地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他接着吩咐,“我那一份钱,你去联系阿良,他会转给你。”
说完这一句,他起身朝庄咏颐抬了抬手示意,神情抱憾,“Charlene,我还有公务,今晚的佳士得冬拍恐怕不能陪你去。你若是看中了什么,务必都记到我账上,不要跟我生分,就当是赔礼。”
庄咏颐的眼神渐渐变了,“我说了,不要你的赔礼。”
谁又不懂呢,身在他这个位置的男人,撒出去多少钱,八位数九位数的,也只是一串账面上的数字而已。他肯把私人时间花在你身上,才是真正的用心。
沈墨恒从侍者手上接过风衣,再抬眼时,语气已不像刚才那么温和,“小姐,聪明的女人不会拒绝男人的价码,别急着拒绝我。”戴上浅草灰的羊皮手套,他极绅士地颔首一笑,“你大可以再想想,告辞。”
庄咏颐还能说什么,只能大度得体地送了他下楼。回到露台,再度望向温穗时,目光带了十足的复杂和审视。
“Evelyn,我竟然不知道,你原来也认识Alex吗?”
温穗脸上挂了一下午的微笑渐渐地消退。沈墨恒为什么故意揭穿她,也许是一时起兴为难她,又也许是想看庄小姐为他吃醋,谁知道呢?无论如何,都没有在庄咏颐面前解释掩饰的必要了。
她轻轻嗯一声,就算是回答了问话。
庄咏颐没说什么,但眼神很意味深长。
骆诗曼横插一句,“刚才没有来得及介绍,Evelyn是沈先生弟弟的女朋友。”
“是么?我都不知道Alex还有弟弟。”
骆诗曼微笑,“是沈先生的表弟,跟Evelyn一样是做研究的,所以不怎么爱出来见人。不过以后逢年过节的,庄小姐一定有机会认识他。”
庄咏颐点一点头,目光慢悠悠地落回温穗脸上,微启红唇,“原来还有这层关系,那以后一定要常在一起玩啊。”
*
潘师良在河边接上沈墨恒,自后视镜中看他一眼,“你这样敷衍Charlene,夫人又要生气。”
沈墨恒垂眼摘了手套,“她今天不是在苏黎世吗。”
意思是天高皇帝远,管不到他。
潘师良好心提醒他,“苏黎世回来也只用两个钟头,你猜夫人忍不忍得住这口气。”
“那就去东煜那里避一避。”他眼里有微不可察的烦躁一闪而过。
潘师良侧目,“你们约在一起喝酒?还是谈生意?”
沈墨恒闭上眼睛养精神,“今天休假,谈什么生意。”
潘师良:“……”
说来说去,爽了庄小姐的约,忤逆夫人的心意,还是为了喝酒。
聂东煜好酒,在世界各地都有酒庄,这个许多人都知道,不用提。而在外人眼里,沈墨恒是个对烟酒这类上瘾物质十分克制的男人,但私下里,他对酒精的嗜好实则常常令修身养性的老人家皱眉。
潘师良驱车上了公路,止不住地叹气,“但愿你们以后的孩子,不会继承到两个空酒窖。”
沈墨恒习惯听他挖苦,没给什么反应。潘师良隔了一会儿,“哎”了一声,“也不该这么说。”
“新鲜,您也会检讨自己了?”
“我是想,阿煜少爷还可能有孩子,你么……”
沈墨恒掀了掀眼皮,相当混账,“好啊,那就更不用考虑要在我的酒窖里留下什么遗产了。”
*
聂东煜在伦敦郊外的这一个酒庄改造自一座十八世纪的古堡,隐在幽深的树林中。
冬天树叶尽直说,不用套我的话。”
“如你所愿,阿恒,我现在是作为西泽的大哥,代表聂家在和你谈话。”
“你的意思是……”
“必要的时候,我必须维护西泽的心情,以及家族利益。”聂东煜眯了眯眼,“尤其是……我刚刚得知,西泽要和她订婚了。既然她会成为聂家人,你就不能再染指。”
说完,他轻舒一口气,等沈墨恒消化好这条婚讯。
没想到,沈墨恒几乎是不假思索,矢口否定,“不可能。”
聂东煜一怔,唇角慢慢微讽地半挑,“阿恒,你竟然也有要欺骗自己的一天。”
沈墨恒目光直视他,声音平静、毫无波澜,“我很确定,是你弄错了。”
“你怎么确定?”
“因为我今天才见过她。一个要订婚的女人,绝不是那种状态。”
聂东煜“哈”一声,“她该是什么状态?容光焕发?在我们家,幸福快乐的未婚夫妇,我还真没见过几对。”
沈墨恒踱步走到酒架尽头,背对着所有光源,寒潭似的眼底没有映出丝毫光线。
她今天是什么状态?
像一片薄纸,被揉更应该尽职尽责。收起文件,她今天第一次有胆量直直看进了沈墨恒的眼睛里面去,笑脸端得很稳,“基金会已经很多年没有收到过联名捐赠了,今天能见证二位的慷慨善举,实在是我的荣幸。”
沈墨恒低垂眼这件事,黎宛央甚至相当罕见地和沈振膺吵了一架。沈振膺的说辞当然是,这是作为继承人不得不承担的责任,但是全香港没有哪家的继承人像沈墨恒这样苛求自己。
从心里说,黎宛央始终不觉得儿子这个继承人做得有多快乐。然而公事上她没有办法改变,只能希望他在私生活上能快乐一点。所以过去,无论她对他那些眼花缭乱的感情生活多么不满意,诸如他一个月换两个约会对象的传闻传到她的耳朵里,她也愿意忍下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过了三十岁,特别是他正式到台前接任之后,无论是公众舆论、股市还是家族,都要求他有一段正常稳定的婚姻形象。他自己不知道着急,只有她日夜地操心,满世界地挑,希望找到那么一个姑娘,既有手腕和魄力做沈家的长媳,又能做他的知心人。
黎宛央叹了口气,语气和表过,又轻飘飘地被风吹走。这种时候,她还要逼自己笑,学别人对他阿谀奉承,学得也不像话。
他其实想用庄咏颐试探,看她是不是也会心有波澜,试探到了最后,他自己先觉得索然无味。
也许他和西泽都想错了,他们不是对手。
光线暗处,他眉骨上的阴穗深沉。隔着不远的距离,聂东煜看清了他脸上冷色,十分遗憾地摊了摊手,“看来我还是让你扫了兴。用最好的酒来给你赔罪,够不够?”
“我一开始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啊。但是最近我妈帮我在我家那边的科学博物馆找了个带编的工作,想让我回家发展,我看了下那个工作机会,工资不高但稳定轻松,我觉得挺好的。”
“宋骁就生气了,说我出尔反尔,不考虑和他的未来。”
“啊。”温穗愣了下,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我是认为,你现在大四了,做什么事情肯定要优先从个人职业发展角度考虑,然后再想怎么兼顾爱情……要不跟他稍微解释下?”
“我也想好好说啊。”柳兮凝披散着头发,两只眼睛都哭红了,平时性格要强的女孩子突然这么伤心,看着特别无助可怜:“可是他,根本没跟给我时间思考兼顾两者的法子,就怀疑我对感情的认真,我好委屈,在他眼里我就是个自私薄情的坏女人!”
“你当然不是呀。”
看她这么伤心的模样,温穗也不好拉她一起去看星星了,轻言软语哄了几句:
“你难过的话,我买点好吃的陪你在客厅聊天吧。”
“穗穗,我想喝酒。”柳兮凝哭闹道:“只有醉死过去才能缓解我的痛苦。”
第 43 章 恒温天气
温穗看着怀里哭哭唧唧的好姐妹,一时有些犯难。
她对“酒吧”的了解,仅限于中考结束那年被沈荻安拖去的那次,因为沈墨恒给她喝的酒味道一般,她后续也没再好奇喝过,可以说是毫无兴趣。
可柳兮凝看上去真的很想去。
“要不我们买点酒在家里喝怎么样?”
“我就想出去。”柳兮凝固执道:“那家店是我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去的,我想再去那喝一次,看我到底能不能把他忘了……穗穗你要是不爱喝,我自己去吧,没事的,你别担心我。”
人一旦感性起来确实很难劝。温穗当然放心不下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买醉,拿出手机调查了下,那间酒吧确实是家很正规的清吧,老板是个年轻的中国女性,安全可以保证,这才硬着头皮答应:
“好吧,我跟你一起。”
“但我少喝点,你也不要上头哦。”
“好!我爱你穗穗!”
当晚的酒到底还是没能喝成。两人刚出酒窖,潘师良走到沈墨恒身边轻声转告,沈夫人回伦敦了,请他回去一趟。
沈墨恒轻轻蹙眉,“这么快?”
潘师良也很无奈,“夫人刚在苏黎世落地,听说你爽了庄小姐的约,直接坐了直升机回来。”
聂东煜夹着烟幸灾乐祸,“把姨妈惹成这样,你完了。”
沈夫人黎宛央并不是那种到了年纪之后开始热衷于催婚做媒的太太。相反,若不是迫不得已,她也干不出逼迫儿子相亲这种没有格调的事情。
沈家没有非要联姻不可的压力,过去她一直支持孩子自由恋爱。但是沈墨恒对“自由”的理解,似乎有些随心所欲得过了头,有必要进行一些矫正的教育。
晚十点,灯火通明的庄园,但听得出心情十分之好。
过了片刻,Charlene回到电话中,声音里还保持着和友人谈笑的甜美,“……刚才在说什么……哦对,酒会我是不凑巧了,不过我今天正在剑桥附近,正好来看看学校,顺便谈谈明年的捐款,可以吗?”
听得出她完全是一时起兴,温穗蹙眉,“现在两句恭维话的,但温穗突然无话可说,只能跟着与有荣焉地笑。
她的表情管理没有破绽,足够以假乱真,旁人看她,会以为她真的在磕这壕无人性的绝美爱情。
因沈墨恒一句话,所有的捐赠文件都要重新准备。等庄咏颐签完,她起身走到沈墨恒旁边,一一为他指出需要签章的地方。
“签在Charlene的旁边,所有的都是并排。”她提醒。
她半蹲,微微躬身,屏息凝来自MD的电话。
对温穗怎么就能莫名其妙皮,神色难以琢磨。
但这种机械的场面话,不走心的,内,黎宛央把体弱多病的小女儿打发去睡觉,在玻璃长几边亲自修理着高脚花瓶里的插花,许久之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长子。
黎宛央注重保养,一向早睡,沈墨恒没有想到她这个点还在会客厅里等着他,刚进门就单手脱了长风衣,一身真丝衬衣松松垮垮,领带没打袖扣没系,几缕漆黑的额发落在眉眼前面,一副颓迷的性感。
完全想象得到他在外面是怎么迷惑人的。黎宛央有时也会检讨自己,给了他一副太好的皮相,让他在外面祸害小姑娘。
“站住。”她板着脸出声,“这么晚才回来,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从郊外开了两小时车回来,路况不好。”沈墨恒完全没有被兴师问罪的自觉,从容走到母亲身边,倾身握了握她的手,语气柔和,“您该早点休息的,手怎么这么凉?英国冬天气候不好,要格外记着添衣。”
他吩咐女佣到衣帽间取披肩,亲自神,一副合格的服务人员姿态。垂眼看着男人指骨握着墨水笔丝滑地写下签名与日期,忽然想起过去很多次,她收到他亲笔签名的支票、信件。
那许多次,他的钱是不是也撒得如此轻易,买她的低头,买断她的来或去?
还有这次,他信手一掷千金,究竟是买庄小姐的开怀,还是买她温穗这个NPC为他们的甜蜜作见证与惊叹。
也许都有。
温穗想她拿钱办事,情都温柔下来,只有一点点责备,“我以为你是喜欢咏颐的。你要是不喜欢,也不要耽误人家,我还能逼你吗?”
沈墨恒笑了笑,“也说不上不喜欢。处一处,试一试,未尝不可。她也从商,就算不成,将来见面三分情,公务上也有合作的机会。”
黎宛央气笑了,“你呀你,跟人家女孩子出去约个会也要想那么多,将来那么远的事都算到了!就知道你心思不纯。”
沈墨恒在母亲身边坐下,笑意转淡,“但凡涉及我的婚姻大事,都单纯不了,不是么?”
黎宛央默了默,反问他,“怎么不能单纯了?也许你爸爸对你未来的妻子有诸多的要求,但在妈妈这里,从来都是以你自己的心意为先。”
沈墨恒垂眼,神色清冷,“妈妈,多谢你安慰我,但是你其实比我更明白吧,等父亲退下来之后,我的妻子,作为沈夫人,是要被家族、集团、公众,一道又一道的目光剥开来审视的。随便的一个姑娘,怎么经得起这种压力和考验?所以你选了几年,最后选出的还是庄咏颐这样的女人。”
他越是这么清醒抽离,黎宛央听得越是神伤,难免想起了过去一些对他有愧的事情,“阿恒,别想得这么糟糕……我认了小徐做干女儿,你心里是不是一直有怨言?其实,如果你真的喜欢,就算她的心性不适合,妈妈也不是不能从头一点一点教她……”
沈墨恒一怔,失笑,“怎么会?你想到哪里去了。”
黎宛央将信将疑,看不出他说的究竟是不是真心话。他在中环顶层浸淫已久,有意不坦诚的时候,连她这个母亲也看不透。她埋怨起来,“这个不行,那个也不喜欢,你就从来没有一句准话。你这一辈的孩子,不管比你大还是小的,一个个都安定下来了。只有你,传出去的都是花边,没有一分正经的。”
沈墨恒顿了一顿,抄起桌面的园艺剪刀替黎宛央修剪掉多余的花枝。在叶片落地的簌簌声中,他有意无意地提起,“还好,姨妈家接连有喜事,你也总算欣慰一些。”
黎宛央没有察觉,果然顺着他的引导抱怨起来,“我是欣慰,但我更着急。连西泽都比你先定下来了,那可是西泽呀,你姨妈本来都不指望他了……”
“西泽?”沈墨恒不动声色地问,“我都不知道他有未婚妻了,什么时候的事?”
“才带去日内瓦见你姨妈的,只是他们赶路走得早,我也没见到。”黎宛央摇摇头,揶揄他,“以后逢年过节,大家聚在一起,就只有你一个单身男人了,看你要怎么办。”
她没注意到,沈墨恒的眸色不知何时变得很暗,似一头潜行的豹的眼。他握着剪刀心不在焉大开大合地剪了几下,就起身告退,“我去看看嘉宁睡得好不好。你也该休息了,晚安。”
黎宛央看他尚且知道关心妹妹,欣慰地目送他离开。转过头,才看清自己面前的插花成了什么模样。
花苞七零八落,凄凄惨惨。
知道的,说是被少爷亲自修剪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谁踩了一脚。
来送花瓶的女佣:……
黎宛央提了提披肩,头疼地揉一揉额角,“扔掉……罢了罢了,也是阿恒的心意,摆到茶室去吧。”
*
次日清晨,沈墨恒站在窗边安静抽完一根提神的烟,助理敲了敲门,进来送文件给他签字,把签名处一一指给他。
“剑桥的新年晚宴,谁代表埃克森去?”他问,指腹将火星捻灭在烟灰缸里。
助理反应了片刻,才想起他指的是哪个宴会。因这件事不在董事办的日程表上,他拨内线出去问了对接的同事,确认过后,抬头回答,“是Logan去,他正好也是剑桥校友。”
剑桥的新年晚宴一向办得低调,是一个高度浓缩的圈子,从来不出现在公众视野,只有王室成员,顶尖校友,还有埃克森这样的大金主才会受到邀请。Logan作为本季度刚刚上任埃克森的欧洲区CEO,这样排他的场合,很适合他以新身份打开局面建立深入的社交关系。
“告诉他我也会去,按私人行程处理,埃克森还是由他出面。”
助理略一迟疑,“那天您原计划该去德国……”
“那就延后。”沈墨恒继续吩咐,“还有,我缺一个女伴,既然我们的请柬是基金会给的,就请他们那边安排一个。”
“啊……啊?”助理听懵了。
您,埃克森董事局主席,名媛杀手,三天换一个date的男人,缺女伴??
沈时一通替母亲裹上。黎宛央堵在胸口的一口气被他这么春风化雨地挡了回去,发作也不是,不发作也不是。
尤其是,看到儿子眉眼间隐隐约约的疲惫,她怎么能不心软。他到伦敦出长差,白天处理欧洲区的工作,半夜又要跨时差和香港总部开会,简直是一个人分成两半来用。今年为了搞到了一笔千万级捐赠这件事,女MD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这个女博士生在她眼里既不算机灵,又很是沉默寡言,怎么一出手就超越了他们这些搞融资的专业人士?
精干的女MD甚至为此旁观同事胡言乱语水群的行政总助冷静敲字:「@Emma 收声,先生离你们只剩一个街区。」
Emma蹭地一下站起来,将温穗推到落地平光镜前面,做最后的整理。
温穗下意识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一瞬间有些啼笑皆非。该不该感谢造型师的妙手回春?现在的她,每根发丝都闪闪发光,看起来非常昂贵,非常像切尔西区出身的名媛。如果这就是沈墨恒喜欢的样子,那他明明可以找一个真正的富家千金,为什么还要大费周折叫她来冒充呢?
有钱人真是怪幽默的。温穗想着想着,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露出今天的第一丝笑容。
她不知道,旁边的Emma又看呆了。
这时,外面有人低声说:“沈先生到了。”
雕花木门轰然打开,气场冷峻的男人一走入,房间内就莫名被压得鸦雀无声,只有他笃笃的脚步声在回荡。
沈墨恒先与造型总监握手寒暄,总监和他母亲是朋友,在他面前说话的口吻也可以自在些,“怎么样,你看看,还满意吗?”
沈墨恒这才看向温穗,绅士而疏离的目光,虽然有欣赏的意味,但像看艺术品而不是看女人,“不错。”
“只是不错吗?”总监耸了耸肩,对郁郁了许多天,直到今天,终于豁然开朗。
“我大约明白你是如何得到那笔捐赠的了,great job.”
温穗张了张唇,听出了英国人特有的话中有话,或者说是阴阳怪气。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她面无表情,“早就跟您汇报过,那天所有的流程,我都是按照两位捐赠人的意愿在办。”
“好,我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女MD笑了笑,“但我要转告你的是,那位年轻的Billionaire开出了一个我无法拒绝的价码,指定了你做他的女伴。”
被她这样谴责,沈墨恒心里泛起一阵愧疚,试图安抚挽回:
“下次还有机会的。”
“可我要走了。”
喝醉的温穗比平时情绪敏感无数倍,委屈感不知从何而生,泛滥袭来:
“我明天,就要离开伦敦了。”
“可我还没看星星。”
沈墨恒因她这朴实奇怪的愿望而感到震惊,却舍不得辜负温穗的执着,哪怕这可能只是酒醉后的奇思妙想。
冬末的风依旧寒冷,他注视着她半仰的脸,喉结动了动,脱下外套,把温穗包裹住,哑声同意:
“好,小叔带你去看星星。”
第 44 章 恒温天气
“真的去看星星?”醉酒后的温穗比平时迟钝太多,听他这样承诺,半眯的瞳孔都睁大了,像只竖起耳朵的小兔。
“嗯,当然,咱们这就走。”
“可……”温穗盘算着站在原地没动:“碎片大厦,关门了,观景台这个季节最迟开到九点。”
“看不了星星。”
沈墨恒毫不犹豫地轻轻笑了,拍拍她的胳膊催促着:
“那就去别处看星星。”
“比碎片大厦的更漂亮。”
“真的?”温穗的眼睛滴溜溜转着,似乎想看穿他是不是在撒谎:“你不能撒谎,不能骗我。”
公历新年的前一天,温穗原本和邻居约好了一起做烤羊腿。
她其实没有什么过节的心情。新年让人想到团圆与家庭,跨年的钟声响起时,在所有人都在致电问候家人的时候,她并不想让自己在旁边显得那么可怜。
但是拗不过墨西哥女人的热情,一清早她就被薅到隔壁的厨房一起料理羊腿。
一整个早上,厨房里热火朝天,只有她心神不宁,等着另一只靴子落地。
接到沈墨恒董秘办恒瞥他一眼,在老板的死亡凝视中,助理迅速收敛神情,低眉道,“我马上去交代……这次的女伴人选,有没有特殊要求?”
“亚裔,乖一点,话少的。”沈墨恒垂眼翻开文件,说得简短而随意。
好奇怪的描述,这么面目模糊的亚裔女性,人群中可以找出一万个,但他又要求得这么不假思索,像是心里早就想好了那么一个人。
助理暗自揣摩着,回到秘书室后,反手拨出电话给潘师良,“阿良伯,先生要我找一个女人……”-
温穗接待过庄咏颐之后又莫名其妙地病了一场,她自己坚持是因为那天在露台上吹了风,但是没有证据。骆诗曼近来沉迷算塔罗,在餐桌上摆好牌阵,一番故弄玄虚的洗牌抽牌之后,很怜悯地看着她,“你失恋了,是心病。”
温穗坚强地从床上爬下来,掀了牌桌,换来骆诗曼更大声的嘲笑,“失恋又不丢人。你失恋而对方什么都不知道,这才丢人。”
“你才什么都不知道。”
“好好好,我无知,我造谣。”骆诗曼敷衍她,一边摸下巴琢磨着,从牌堆里抽出三张卡片,凝神一看,她就又幸灾乐祸地笑了,“你就嘴硬吧,有人会来治你。”
骆诗曼言出法随。深夜,温穗接到的电话时,她正用小刀剁着罗勒叶。对方的声音职业而客气,“您好,我是Emma,埃克森董事办行政秘书,跟您确保?
当造型师在发丝上涂抹好精油,用猪鬃毛梳子为温穗梳开长发时,一辆押运车低调停在公馆楼下。一个戴黑色丝绒手套的女人下车,手提一只保险柜上楼,在温穗面前,用双手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副项链。
角落里,有年轻的造型师失态地轻轻吸了一口气。这也不能怪她,因为就连见多识广的造型总监看见了那条项链,都忍不住摇头兴叹。
展示项链的女人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向温穗介绍,“这幅项链由26颗顶级蓝宝和310颗白钻构成,产出宝石的两处老矿都已经在上个世纪灭绝,可以说,这副项链是绝无仅有的孤品。”
温穗张了张唇,“听起来,像是应该放在博物馆里的东西。”
女人一笑,当真像个讲解员般娓娓道来,“您猜对了。这副项链属于赫赫有名的拿破仑约瑟芬旧藏珠宝,之前仅仅出现在皇室肖像画作中,从未暴露在公众视野,直到去年公开领衔香港苏富比秋拍,由一位匿名买主拍下。这位买主极低调,因和沈先生家族有私交,这次我们才能借到。所以,您今晚将是这幅项链的首次公开穿戴呢。”
且不说老矿巨钻本身的价值几何,这种兼具历史价值与名人效应的珠宝,本身就无法复刻,再多的溢美之词都显得苍白。女人点到为止,并未再大肆渲染项链的珍贵,以为温穗能懂的。
没想到,温穗连把玩一下这条项链的兴趣也没有,客气地说一声“谢谢”,就请她把项链交给了造型师处理。
也许是真的宠辱不惊,又也许是拿乔。女人有些遗憾地退下。
做好妆面,就是礼服Fitting。珠宝足够耀眼,礼服就要化繁就简,但也大有来头,是巴黎一家博物馆收藏的古董高定。整套礼服以素白色丝绸打底,流线型剪裁,上面手工缝制淡紫和淡粉的花朵及卷叶。
造型总监和高级裁缝一起拿着顶针和针线为温穗改衣,对一旁的学徒讲解着上世纪的高定工艺。
“您为什么选了这一套裙子?”学徒问。
“你觉得有问题?”
“嗯……今天是新年夜,也许会太素了。”
总监弯一弯唇,目光瞟向温穗,“这件裙子不是我,而是Alex选的。高净值人群不一定对时尚感兴趣,但他们一定有自己的品位。等下你就能见识到了。”
整个造型做了将近四个小时,温穗感觉自己像个正在翻新的雕塑,被一层一层洗刷干净,然后重新敷上金粉彩漆。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连区区一个指甲护理也有长达十几道工序,开始的一个钟头还在强打精神,最后还是忍不住昏昏欲睡。
直到傍晚时,忽然有人惊呼,“下雪了!”
温穗被那些声音惊醒,望向窗外。落地窗帘拉开,街道已经覆上一层银霜,纯净无瑕。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迎来伦敦的初雪,来得这么早,这么急。
妆造结束,在落地窗前,两个造型师一起为温穗佩戴上那条约瑟芬的项链。搭扣锁紧,松开手的一瞬间,钻石蓝宝的沉重分量差点将她的脖颈压得低下去。
原来戴任何一种珠宝,都要提醒自己抬头再抬头,别被它压弯了脊骨。
总监唤她,“小姐,请往我这看。”
温穗应声回眸,那瞬间,许多人轻轻地抽了一口气。
背后是薄薄初雪银装素裹的伦敦,而眼前的女人,如冰天雪地里的一蓬青色火焰,清冷又热烈。她竟然是希腊女神式的美,高贵不可冒犯,连钻石的火彩也要为她镶边。
“好漂亮……”学徒下意识地喃喃,“连天气都好偏爱她……”
造型总监张开双手后退一步,整个团队自发为他鼓掌,“Steve,杰作。”
可谓是改头换面。
造型总监切菜的动作没停,“我一定要去吗?”
Emma没有预料到她的反应会是这样,流露出轻微的错愕,“啊……高定和珠宝都提前准备好了呢,都是为您专门准备的。”
大约是想哄温穗开心,她补充着,“而且是先生亲自吩咐、过目的,这在以前从来没有过呢。今天下午我会按时来接您,您要是不肯来,我也难做……”
她误打误撞打对了一张感情牌,利用温穗对打工人的共情。
温穗切断电话,和女孩们一起把羊腿送进烤箱,抱歉地和她们依次拥抱,“对不起,我今天晚上还有工作,要先离开了。”
“啊,跨年夜也要加班吗?”邻居依依不舍。
“是啊,要加班。”
温穗安静地笑了笑,眼睫低垂,没人看清她的疲于应对。
午后,劳斯莱斯幻穗如约而至,Emma从副驾上下来,为温穗拉开后座车门,“温小姐,我先送您去工作室做妆造,晚上我们再与先生汇合。”
温穗点点头,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Emma松了口气,私下和同事通气:还以为她很难搞呢,现在看起来是最好伺候的一个。
伦敦圣马丁街上的二层公馆,妆造总监率一整个造型团队等候在门口。
做聂西泽女朋友的时候,温穗陪他出入过很多上流的场合,见识过华服高珠,见识过富贵迷人眼,本该很淡定。但是今天这个场面,实在是太、太超过了。
十几位造型师同时服务,总监是服务过first lady、拿过奥斯卡技术奖的业内大拿。而且,这间工作室里里外外的出入口,都有持械的保镖森严戒卫。
温穗控制不住目光,朝他们看了又看,Emma体贴问,“没有吓到你吧?不用管,那是珠宝的安保。”
什么珠宝需要这样的安不笑越让人疯狂心动啊,好性感好有魅力,果然Brain is new sexy……我不是钕铜。」
「Emma,做老板情敌不会有好下场的……对了今晚宴会几点开始?就算加班我也要去近距离看Alex追女人。」
「你确定先生是去追女人?这位是西泽少爷的女朋友诶……」
车上,默默温穗开玩笑,“小姐,你可别轻饶了他。”
“了”的尾音还未出口,剩余的声音全部被咽了回去。
周围的世界,连同盛大的星河,都在此刻黯然失色。
唇腔被炙热气息填满,呼吸吞没,氧气尽失。
眼前仅剩模糊的轮廓,酒香与茶香交织,像初雪过后的梧桐院,绽放出第一朵月白色腊梅。
宇宙流动在彼此的眉眼之间。
“我知道。”
世界静了良久良久,等心跳终于静了,他揉着她的长发说:
“现在,换我追你。”
第 45 章 恒温天气
第二天清晨,温穗是被一阵手机振动的嗡嗡声吵醒的。
大脑还有些昏昏沉沉的,摸过去迷糊着接起,听见是哥哥的声音,瞬间清醒过来。
“喂,哥哥,怎么了?”
“是今天回国?”
温禾笑着问道:
“啊,还在休息吗,听声音怎么像没睡醒样子……现在你那边的时间是早上九点半,我专门确认过才打电话的,还以为自己算得挺好。”
“没事,我已经醒了,是今天回国。”
三十分钟前。
在落地镜前换衣服,温穗才发现自己的锁骨和胸前都被那幅项链压出了红痕。梨形的钻和宝石切面的纹理在女人全身最细腻的地方留下一连串淡粉的痕迹,简直像是某种糟糕的吻痕。
温穗心一跳,拿起替换的职业工装套上身,手指飞快地把衬衣纽扣密不透风扣到咽喉下方。
换下来的高定和珠宝装在保险箱里由保镖带走,身上没有了沉重的分量,走起路脚步变得轻飘飘的。
临时借的衣服,质地和剪裁都很普通。温穗一身丝质衬衣一步裙,在一众穿着考究的宾客里,显得格格不入。
在角落里待了不到两分钟,乎我肯不肯。”温穗微笑着,声音却硬邦邦的。她的嗓音原本是很甜的,故意这样说话的时候,就像细瓷一样,清透但坚硬。
她这么大逆不道地顶撞了一句,以为他不会再开口讲话。也许会赶她下车也说不定。
他也的确微蹙眉心,翻过雪茄盒在指腹上不耐地磕了磕。
“我在乎。”
这一句并不是安抚女人的软话,沉冷的语调,带来的只有深深的压迫感。他侧脸看向盛妆之下难掩勉强的她,“我不喜欢强迫女人,所以,一定要你的心甘情愿。”
“沈先生是在警告我不要扫兴吗?”温穗自嘲地失笑,“你多虑了,我不敢。”
*
为了今天的晚宴,从康河边到国王学院一带的道路全部封闭警戒,即便如此,宾客的豪车依然堵得水泄不通。
这么多客人,男宾女宾,两两三三,都是肩并肩,仪态万方地手挽手。只有他们两个,一前一后,中间的距离远得足够插入几个人。
迎宾的侍者看看前面深色西服气场迫人的男人,又看看后面冷艳得令人不敢直视的女人,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们从同一辆劳斯莱斯上下来,简直要以为他们互不相识。
也许是吵架了,侍者低头想着,快步将他们引入宴会厅。
温穗跟得不紧,脚步略微几个迟疑,沈墨恒就先被别人截住了,一声“阿恒”唤得十分动听。
庄咏颐一身羽毛礼裙艳光照人,染成淡金的头发柔顺披在肩颈上。她越过人群,双手自然而然地挽住沈墨恒,语气是熟稔的责备,“你不是说不来了?怎么不早告诉我……”
“临时决定的,见见几位老同学。”温香软玉在面前,沈墨恒也表现得淡淡。
“那么正好,我为你引见几位新朋友。”庄咏颐贴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金融街有几个banker,他们想跟你谈谈埃及的那个项目。”
沈墨恒半了眯眼,“不巧,我今天不能陪你。”
庄咏颐不解,直到顺着沈墨恒笔直的目光,看见了另一侧高珠盛装的女人。
太漂亮,太不凡,以至于第一眼庄咏颐竟没有认出这是那个低眉俯首服务过自己的女孩子。
“啊……”庄咏颐不动声色,“我一个陌生男人在背后叫她,“侍应生,叫一个调酒师到这边包厢。”
温穗回眸,那男人她婉拒的机会,起身圈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带她在侧边沙发上坐下,“总说要找机会跟你玩,又总是没有空。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在这里的都是我在伦敦最好的朋友,你不用拘束。”
贴的这么近,温穗嗅到她身上淡而雅致的女香。明明是很好闻的,但温穗莫名觉得很不舒服,也许是因为庄咏颐自带的侵略性气质。
庄咏颐一只手覆在温穗膝上,明明是超越社交距离的举动,她做来却显得不冒昧。她跟周围朋友介绍说这是Alex弟弟的女朋友,旁边人起哄地笑,“那就是未来妯娌了。”
“别说这些,我和Evelyn做朋友,只是因为投缘。”她笑,“这么聪明又上进的女孩子,很少见了。”
温穗本能觉得庄咏颐话里有话,但她偏偏表现得很真挚,令人无法质疑。
由庄咏颐授意,一圈十来个人开始挨个敬温穗的酒。每个人七言八语地介绍自己,哪个集团排行第几的少爷小姐,温穗分不清,但知道每一个都不是她能得罪的,端着酒杯,谁劝酒都不敢拒绝,不知不觉喝掉了三大满杯的威士忌。
酒当然是好酒,但烈度放在那里,入口之后,像从咽喉到心口放了一把火,烧得难受。
她轻轻抿唇,朝庄咏颐欠一欠身,“庄小姐,我还有些事,不如今天就到这里。”
“嗳。”庄咏颐用一根手指压住她,“怎么才坐下就要走。”
温穗实话实说,“我有点不舒服,怕扫兴。”
坐庄咏颐旁边的一个富家千金耸了耸肩,“一会儿有事,一会儿不舒服,Charlene,你这位新朋友做事不地道哦。”
庄咏颐唇边的笑意肉眼可见地淡了,双手交叠在膝上,一动不动。
温穗看得出自己惹她不高兴了,动作不自觉放轻,“今天真的很抱歉,以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您随时……”
庄咏颐打断她,“你要走不是不行,但按我们朋友之间的规矩,是要罚酒不可。”她勾唇打了个响指,“给温小姐准备十二杯特调shot。”
温穗张了张唇,“十二杯?庄小姐说笑了,恐怕我一杯都……”
shot是烈酒中的烈酒,几乎就是在吞酒精,成年男人的正常上限也不过六七杯而已。但因为够猛,是点燃酒局氛围的大杀器,庄咏颐一开口,旁边的人都反响热烈,那个灌酒的Luth带头去混酒。被灌过酒的女孩子半跪在长几旁边,摆开了一排十二个子弹杯。
“那就喝到倒为止。”庄咏颐侧过脸,用一种只有她们彼此间才能听见的声音,“如果你的表现得足够好,今晚和之前发生的事,我这里都可以一笔勾销。”
温穗这一刻才看清了庄咏颐眼底暗色的凌厉,以及她的意图。
她定了定神,故作天真,“我不明白,我和庄小姐之间,有什么需要勾销的。”
“你可以装傻。”庄咏颐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提了提声音,“但是枉费你那个做聂家情妇的好朋友替你找补,私下说了那么些好话,原来都是哄我的。”
旁边那个富家千金听清了,露出轻蔑又古怪的表情,“于羽怎么回事?家里的外室也不管管,竟然放那种女人跑到你面前。”
温穗静了静,盯着庄咏颐,身体笔直紧绷,“今天的事,和诗曼有什么关系?”
“和她有没有关系,只取决于你。”庄咏颐两根细长手指按在子弹杯上,朝温穗面前一推,带着某种志在必得,“请吧。”
温穗垂眼,只隔了数秒就掂起第一杯酒。
手颤,带得酒体在杯中晃动。那里面混了四五种酒,颜色发青发紫,像是热带雨林里的警戒色。她不给自己反应的时间,仰头一口吞下。
温穗没有喝过shot,不知道这种酒原来只要靠挥发就能熏出泪水,咽下去之后更像有一把刀子在胸口翻搅。呕一声,她扶着桌面吐了大半的酒,连续不受控地反胃,身体痉挛着,生理性的眼泪不停滑下。
“看来这位小姐不喜欢我调的酒。”
Luth弯腰,将另一杯塞进温穗团起的掌心,“这杯呢,试试?”
温穗面色苍白,身体一动也不动,带着对抗的倔强。庄咏颐袖手旁观不发话,她的默许,让Luth更加肆无忌惮。酒杯向前一送,粗暴地压在她湿润的唇瓣上,Luth的脸色透着扭曲的兴奋,不断地推她肩膀,“喝啊,吐多少就加多少,喝到你喜欢的那杯为止……”
温穗被推得失去平衡,身体晃了晃,直直地朝后倾倒下去——
后方是玻璃的架子,她知道。
温穗平静地闭眼,完全没有躲避或者求助的意思。
但预料中的疼痛和昏迷并未降临,只因有一只手伸出来稳稳托住了她的后腰。
温穗愕然回头,男人收回手,散漫地抄在兜里。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站在那里,目光看也未看她。
庄咏颐迅速起身走,刚才那样,她就是不想,也已经吞了不少。
温穗没动那方手巾,闭着眼小口而急促地吸.气。
男人暗沉的眼神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妆已经花了,唇角红肿,眼下泪痕交错,额头上一片醒目的红印,那她额头反复撞到他下.腹肌肉所致。
这副样子,竟然有种触目惊心的野艳。沈墨恒神色复杂地盯着她,丝丝怒意又返了上来。
是什么样的女人,才会在被男人蹂.躏过后,反而更显出风情。
“西泽的确将你调.教得很好。”他突兀地笑了一声,不带什么感情,“但他知不知道,你在我身下,也可以这么下.贱?”
温穗张了张唇,先出口的又是一阵抑不住的咳喘,胸口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
明明早有预料,为什么心里还是酸楚还是难过?
擦伤的喉咙像火燎一样疼,温穗掐紧手心,几个深呼吸后,强忍着出声,“非要说,也是你先吻……先越界的。我下.贱,难道你就清高?”
“那也是你先邀请的。”他淡淡撇到他身边,身段还是那么纤长优雅,但莫名看得出她身体的紧绷,“Alex,你已经谈完事了?”
沈墨恒微眯眼,目光令人捉摸不透,“还没有,只是听说我的女伴被扣在了这里,十二杯酒,喝完才让走?”
庄咏颐面不改色,“开玩笑而已,朋友之间,玩么。”
沈墨恒清淡地笑了笑,“是么,原来是我没看懂你们的玩笑。”
语气风平浪静,但这之后,整个包厢都没人敢开口,连呼吸声都放轻。
这种压力之下,只有庄咏颐还很从容,睨着他,“Alex,你心疼了?”
沈墨恒沉哼一声,像听了什么天方夜谭。
庄咏颐察言观色,十分顺理成章地开口翻篇,“好了,知道你不喜欢,这就叫人收起来——”
下一秒,她的声音就被男人淡而沉的一声命令截断,“不必。”
他俯身抄起温穗面前的酒杯,朝庄咏颐风度翩翩地一点头,“既然温穗是我带的人,她的酒,我来代。”
温穗瞳孔,第一反应是去看周围有没有沈墨恒的身穗。
“酒放下,请帮我拿一条热毛巾……”庄咏颐继续说。
温穗抬起脸应好,她看清后猝然停住,半晌,换了一种很微妙的语气,“Evelyn,是你呀。”
旁边的人问,“Charlene,遇到熟人?”
“一位新朋友。”庄咏颐望向温穗,目光上下打量她一番,“你这身衣服……”
“不方便,就换了。”温穗言简意赅。
庄咏颐点点头,笑意友善而得体,“他们怎么能麻烦你做事?辛苦了,快坐。”
温穗一脸为难,庄咏颐却不给一遍这个名字,深深地眯眼,“你调的酒我也不喜欢,不过,给你父亲一点面子,我会喝完。”
接下来的时间,全场鸦雀无声,只有沈墨恒举杯饮尽,将空酒杯倒扣拍在桌面上,清晰而瘆人的一声又一声脆响。
他微微仰头时,可以看清喉结连续的吞咽。
到了第八杯,温穗的脸色已经从呆滞震惊变成彻底的煞白,伸手挡在酒杯上,“够了。”
“手拿开。”他命令的语气短促而冷淡,捏着酒杯的手背青筋贲出,周身带着隐匿的戾气。
温穗身体条件反射地颤了颤。但她温不上怕了。
再千杯不醉的人,也经不住这样喝酒。即便不会醉,身体也无法消解。
温穗双拳攥着死紧,盯了他半晌,霍然一把推翻了剩下的酒杯。
几只酒杯轱辘滚过半个桌面,从桌沿跌落地面,砰砰几声,摔得粉碎。
温穗等着他发火,可他看也不看她,自温自提起酒器,将四个酒杯重新满上。
她立刻又要动作,被他一只手按住肩膀,牢牢按在位置上。
喝掉这几杯酒,实际也不过花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温穗却觉得漫长到难以忍受,不知道是第几杯开始,她低低地啜泣出声。
但她的眼泪也没能让他停下。
最后一杯喝完,沈墨恒倾身,将酒杯倒扣在庄咏颐面前。不大不小的一声轻磕,让所有人的心尖同时惊惧地颤了颤。
“咏颐,现在你该满意了?”
没人敢说话,庄咏颐表情空白,腰背依然高傲挺直,但假如细看的话,她的睫毛也在细细地颤抖。
沈墨恒深深环视在在场所有人一圈,转身离开,一秒也没有多留。
温穗低头擦着眼泪,反应过来后,快步追了上去。
沈墨恒在前面大步流星,根本没有要等她的意思。温穗急促地跑起来,大厅外面人太多,她迷失在人群里。哪里都不见人,又怕他酒劲上来出事,她手指发抖地拨电话给潘师良,语无伦次,“沈先生喝了十二杯shot……我不知道他现在去了哪里……”
她在原地来回打转,无意识地咬住手指,忍了又忍,还是哽咽出声,“我好怕,他会不会有事?”
她把什么酒精中毒的案例通通想了一遍,成功吓住了自己。潘师良却见怪不怪地安抚她,“十二杯……还好吧。我等下让Calvin送解酒药过来。”
温穗走了神,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听筒不知不觉远离耳边,眼神凝向窗外的一点。
透着玻璃,浓郁的天际是银灰色的,雪花越飘越大。玻璃上有一层雾气,隔着雾气,似乎能看见风雪之中有一个人穗,深色西服,没有披大衣。
是他……一定是他。
温穗裹上围巾和大衣从侧门跑了出去,落了近五小时的雪,积雪已经深至脚踝,她一脚深一脚浅,吃力但执着地走近他。
男人有所觉地转过身,夜雪之下的眸光深沉晦暗,那么笃定,好像算准了她会跟上来。
他的眼神一寸一寸,缓缓地自下而上扫过她。
这是他精心打扮的女伴,这个夜晚还没过去,她就迫不及待地剥去了他的烙印,宁可在别人面前低头陪酒,也不肯待在他身边。
她哭了很久,唯一听得出情绪的一句,冷酷得瘆人。
温穗一愣,低下脸,手指一根一根松开。
所有人表情木讷着,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沈墨恒已经手起手落地饮了两杯。
“Alex!”庄咏颐在这一刻失去了表情管理,异常勉强地笑了笑,“这是我们女人的局,你来,不太合适吧。”
沈墨恒将喝过的酒杯扣在台面上,动作不紧不慢,“既然是女人的局,那刚才劝酒的,又是哪一位。”
他的目光投向旁边的人群里,逼温穗喝酒的那个男人脸上。
Luth早就站得离温穗很远,没想到沈墨恒一眼把他找了出来。他吞咽了一下口水,不着痕迹擦着手汗,听见这个气场迫人的男人问自己,“你叫做……”
像是天子垂询臣民。
别说自报家门,Luth现在连抬头看一看沈墨恒表情的勇气都没有。
随行沈墨恒的助理道,“这位是洲际的二公子,杨鼎明。”
“杨鼎明。”沈墨恒重复愣了愣,没有
“我没有……”
沈墨恒一步一步走近她,步步紧逼。她下意识跟着后退,后背一疼,抵到了露台的雕花罗马柱上。
退无可退。
“那十二杯酒,让你喝你就喝。你的忤逆就只会对着我是么?”
“不是的……”
“撒谎。”他用虎口卡住她的下颌,推高,“把我推给庄咏颐,谁给你的胆子?”
没有人可以承受得起这样重如千钧的眼神和拷问,温穗越是看他,越是浑身发麻。她小口小口吸气,终于能完整说一句话,“我只是想,你其实并不想看见我,那我不如主动走开。”
“不许走开。”他接得很快,像命令又像挽留。
温穗眼皮一酸,几乎是脱口而出,“沈先生又不缺女人,我为什么不能走?就像Sissi走后又来了Charlene,总会有下一个的。”
“……拿进来吧,我去不了了。”
望着被珍珠和丝带点缀的、盛开的玫瑰,沈墨恒略感遗憾地用手抚上花枝上的露水。
秘书有些惊讶地看向自己的老板,感到有些不解。这个人,昨晚凌晨发消息说要一大早去Urban Florals定一束弗洛伊德混搭小粉兔玫瑰,用Cordula的饰品亲自装饰……他还以为沈先生特别着急呢,怎么好不容易花来了,他又不去了呢。
仗着平日里老板脾气好,秘书斗胆多嘴问了句:
“您这是,要去告白吗?”
“嗯,原本打算去的。”
“不过出了点意外,在电话里说的话,太不正式了。”
“所以,改天吧。”
改天亲口说与她听。
第 46 章 恒温天气
飞机到达帝都是在国内时间下午三点左右。
一有信号,温穗就给哥哥发了个消息询问茗安嫂嫂的状况。温禾告知她说,沈茗安还在医院休息,手术定在明天,不用着急过来,让温穗先回去收拾行李,已经安排了人来机场接她。
起初温穗还以为他拜托的是他工作后认识的朋友。
直到走出到达层,在停车场看见那辆颜色显眼的玛莎拉蒂,她才意识到来的人是沈荻安。
沈墨恒摘下眼睛,单手来时,象牙白色的迈巴赫已经在罗马式喷泉前面等着她。来时是Emma送她,揿开右侧车门,不想却看见了深色西装一身清贵的男人。
他鼻梁上戴着副银色平光镜,右耳挂着蓝牙耳机两条长腿慵懒交叠,膝上放着白纸黑字的文件,一只手握着铅笔正在做批示。
温穗一想到埃及回程的专机上,那只手是怎么捏着清酒里的冰块,融化在她身体深处的,她的膝盖就不争气地软了软。
她静止了太久,路人频频向美女豪车的景象行注目礼,沈墨恒蹙眉抬眼,铅笔笔杆指了指腿面,“坐上来。”然后按着耳机对对面的人说,“没事,继续。”
温穗知道她再磨蹭下去沈墨恒就要亲自下车来收拾她了,不得不俯首帖耳地侧身坐上去。
男人肌肉坚硬结实,每一次坐腿感觉都很糟糕,偏偏沈墨恒喜欢看她脸红窘迫。今天为了得体,温穗穿一身香槟色的沙漏西裙,半跪在他膝上时,像条小美人鱼,身段看山是山看水是族在Princip的股份威胁她呢,只过了几个月,她已经与Princip的少东家面对面。
山头林立,人外有人,一山更比一山高,细想一下,其实很不寒而栗。难道人活一辈子,就一定要被游戏规则裹挟着走吗?
温穗很明白,能够见到学术圈背后的第一大资本,这个机会有多难得。她应该多说几句,认真推销自己,好在David这里挂上号。但她今天很不在状态,说到底她没有什么野心,从一个普通的学生被骤然推到幕后之手前面,她其实很没有安全感。
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辜负了沈先生的用心。
对面的David看出她的心全乱了,嘴唇紧抿着,像是还在全身心抵抗着他。但她鼻尖已经全是沈墨恒的气息,一呼一吸都带着甜味的热意,抵赖不了。她皱了皱鼻子,“万一亲王记仇呢?他是政客,你只是个商人,他也许会暗杀你,我不想被连坐。”
沈墨恒并起双指在她额上轻弹了弹,“你是赌场里出来的,告诉我,如果一场博弈里如果你的赢面很低,你会怎么做?”
温穗沉默片刻,顺着他的引导分析下去,“赢座光景,早将挡板升了起来。温穗知道他耳机上的会议还没停,不敢乱动也不敢出声,心不在焉地揉着手里的名片。不想沈墨恒盯了她一会儿,突然偏头含住她的唇,吮弄出甜腻的水声。
“唔——”
车辆恰好行过一处缓冲带,温穗慌忙地抓住他西服领口,被铂金质地的领带夹硌了掌心,但温不上管,他的吻顷刻之间已经深入喉间,吮得舌根发软。
交吻的水声响亮,不知道蓝牙耳机的收音会不会太好,会不会让那面的人听见。
西服下边的针织内搭被掀了起来,薄茧的指腹从皓白的腰腹上擦过。温穗身体一紧,像受惊的蝴蝶一样战栗起来,啪嗒一声,叠在膝盖下面的文件和铅笔同时滚落在毛毯地垫上。
沈墨恒动作停下,眼镜还端正地架着,闪着寒芒,淡色唇瓣上因接吻沾上了一点她的唇釉,衬出惊心的昳丽风流。温穗默默拉平上衣,无声给他递纸。
沈墨恒早没心思听会,摘了耳机扔在中控台上,指腹揩过唇瓣,看见那上面的血色,不由低声笑了笑。温穗唇瓣已经被他吮肿,口红也被吃干净了,他擦净手指,得寸进尺道,“这一支口红没有昨天的味道好。”
“……”
中控台上还放着杯加冰的威士忌,他顺势拿起来饮了一口,当做漱口。
温穗还不知道他有酗酒的习惯,只知他酒量好,天真地倚在他肩侧说,“沈先生很喜欢喝酒么?”
沈墨恒莞尔,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她的拳头,“这是什么?”
温穗这才想起这张名片,被她攥在掌心,在接吻时险些要揉烂了。她用名片扇起风,给滚烫的脸颊降温,睫毛忽闪,“David给了我一个德国的offer,他怎么那么好心?”
沈墨恒一口口啜饮威士忌,看起来很漫不经心 “三十年前,Princip意欲进入内地市场,是深石从中为他们做背书。西方人也懂人情,这一份人情,他给你十个offer也还不起。”
温穗已经习惯沈墨恒的信手拈来理所应当,也在努力接受,作为沈墨恒的女人,会附加得到一些东西。但不知道为什么,一股酸水突然从胃里不合时宜地涌了上来,让她脱口而出,“要是我和沈先生没关系了呢?”
沈墨恒一顿,“什么?”
“这份offer是因沈水。沈墨恒扶稳她腰肢,薄唇微勾,口型夸她,“很会坐。”
“……”
前面的司机和助理看清后,但并不比精心饲养的肉牛更好吃,温穗只象征性地尝了几口就放下了刀叉。
沈墨恒回到她身边落了座,目光在她身上清浅一略,忽然伸手托高她下巴,在众目睽睽之下,倾过身覆上她的唇。
温穗睁大眼睛年关将至,回国的华人变多,返程粤港澳湾区的登机口附近入耳皆是熟悉的普通话与粤语。
陆莹云嫌吵,插着耳机闭目养神,忽然有一只手拍在她肩上。
她睁开眼,背光的落地窗前面,温穗一身白裙,提着只登机箱,微笑看着她。
陆莹云震惊且疑惑,“你也回国?”
温穗和温德珍闹掰了,这她是知道的,因而想不出温穗有什么回国的理由。
“是的,莹云。”温穗半蹲下,郑了另一个温柔可亲的sales来陪温穗试衣。这位sales一口咬定温穗适宜穿绿,搬来了她们一整个希腊女神系列。
听起来多正经呢,实则上半身只有正面一片薄纱,用细细的金链挂在脖子上,一颗海蓝宝坠在赤裸的背后。腰部之下没有布料,几条珍珠串就算是裙摆,随着走动在浑圆的大腿周边叮叮当当。
温穗发消息给Emma吐槽这个,Emma回她:【温小姐有没有看过希腊女神画像?】
下一条,【她们本来就不穿衣服的。】
温穗:“……”
她放下手机,露台上吹起一阵柔风,裹着馥郁的花香,掀起了香槟色的罩纱,带得她膝下的珍珠串也哒哒作响。
温穗鼻尖动了动,在花香之中捕捉到一道似遥远冰海的冷香,侵略性地沁入她的呼吸。
温穗心里噔噔一声,颈椎咯吱咯吱地扭向露台,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雾霭散尽后,属于猎人的眼。
下一秒,珠串乱响,她推开门往反方向跌跌撞撞跑出去。
Sales震惊地目送她,“Miss……?”
穿过不知道几条走廊几个房间,温重牵住她的手,“以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愿不愿意让我做你的学生?”
“我?我?!”陆莹云像笨蛋似地指了指自己,“我也配吗??”
她陆莹云行走在外,身上写满四个大字,“不学无术”。温穗又是什么人呢,十三岁上耶鲁,被聂西泽捧在手心里的小宝贝。
但温穗好像不明白陆莹云内心有多崩溃,口吻笃定地告诉她,“没关系的莹云,我会把你培养成院士。”
陆莹云并不觉得温穗是在开玩笑,她是百分百认真地考虑过这件事。陆莹云两眼发花,不妙地察觉到,也许自己当水货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温穗听罢耸肩轻笑:“小叔又不回来,要新年气氛做什么呢。”
沈墨恒的回答却出乎意料:“我回来。”
“回帝都?”
他回帝都做什么?以往每年过年,他不都是在英国和母亲还有妹妹过的吗?
“是。”她听见他停顿了几秒,声音低沉,悠然笑了:“回来看看灯会。”
温穗有些郁闷,觉得不可思议:“是Lilan想吃糖葫芦了吗?”
“是我想和你一起。”他认真回答。
第 47 章 恒温天气
在沈墨恒的软磨硬泡下,温穗最终答应了“暂时搬去梧桐院”的请求。
行李搬过去的日子,定在了大年初五,那天沈茗安刚好去医院复查完,身体没什么大碍了,温禾请的两个月嫂也住进了家中。温穗跟他们一家吃完中午饭后,打车去了梧桐院。
那天帝都下了很大的雪,车开不进胡同,行李箱拖在雪地上有些难行。不过温穗不着急,慢吞吞走过熟悉又陌生的街口,驼色棉帽下的眼睛认真观察着路边的一切。
两棵歪脖子松树仍然和几年前一样屹立不倒,为来往行人指路。有几家店铺更换过了,味道一般的粉面馆换成了一家包子铺,小卖部的老爷子正在门口用大米喂白色的长尾山雀,远远认出温穗来,激动地和她挥手打招呼,用亲切的京片子询问起她这几年发生的事儿来。
温穗笑着告诉他,自己现在在京北大学读书,以后有机会会回来看看,目光落在红墙顶的碎雪上,忽然想起什么,又忍不住问:
车子停在和别墅联通的走道入口,面前是一道室内瀑布,自二十米挑高的玻璃穹顶倾斜而下,流入下面波光粼粼的莲花池,周围蝴蝶环绕。Emma下车将温穗请出,轻鞠了鞠身体,“温小姐,欢迎到家。”
住三十平握手楼的温穗:“……”
她仰头打量着这栋盛似热带植物园的别墅,“沈先生平时就住在这里吗?”
Emma引她进门,把大衣交给佣人,“先生不喜欢离中环太近,平日大多住石澳,不过这栋别墅后园里的玫瑰是最漂亮的,等下你就能看见了。”
佣人带他们七拐八拐,不知走过了多少重旋转楼梯,这个厅那个厅,终于进了一间套房。
这间套房不知是做什么用的,四壁空旷,中间只放一只茶几和贵妃椅,一只人台放在旁边。一侧落地玻璃幕墙打开,外面果然是一片玫瑰园,幕墙旁边有一个内嵌的落地触控屏,Emma对着屏幕点按几下,平整光滑的墙壁翻起,弹出了一整面玻璃展示衣柜。
“温小姐,今天所有的款式,你都可以在屏幕里挑选,有看中的,会通过内部衣柜送上来给你。当然,各家品牌的sales也在楼下等着,如果你需要,也可以把她们叫上来服务你,全看你喜欢。”
说是这么说,但自从上次在埃及帮温穗准备过衣柜之后,Emma已经心里有数,温穗不享受被sales环绕众星捧月,人少一点,她才会自在。
温穗点点头,“这样就好。”
她在贵妃椅上坐下,随手点开一扇衣柜,只往里看了一眼,脸色大变,咚一声关上柜门。
Emma连忙问,“怎么了?”
温穗脸上爆开天和陆莹云一起在全香港的大学巡回面试,有天经过尖沙咀,看见对岸维多利亚港的著名天际线,终于看见属于深石的那座通天塔。温穗隔着一片海港的距离向云雾之上仰望,被太阳晃了眼,什么也看不清,但她知道,沈墨恒一定就在此时此地。
“那个谁……”莹云都不敢提他名字,“好像都没有来找过你。”
“反正我也不想找他。”
二十度的冬天真是太可怕了,温穗卷起手里的资料扇风,慢吞吞地吐出后半句话,“……他真的,太难伺候了。”
陆莹云在旁边哼哼冷笑,“你是后宫佳丽三千,等着皇帝翻你的牌子。”
深红色的电车到了,温穗踏上去,投下两块硬币,跟着唉声叹气,“你抬举我了。我是皇上衣柜里的一条袍子,等他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再打开柜子来摸一摸我。”
说曹操曹操到,刚挖苦完,温穗就接到了Emma的电话,“温小姐,我这里有几件睡裙需要你试一试,你今天下午有没有空,我来接你上半山?”
听得出,Emma已经极力说得很职业、很得体,但奈何睡裙两个字就是怎么听怎么不正经,温穗撇眼莹云,捂住听筒压低声音问,“什、什么睡裙??”
“唔,”Emma含蓄道,“是先不来?”
“不来!他现在在内地开会呢,走港珠澳大桥天天堵车,他就算现在立刻回来也要三四个钟头呢。”
Emma直接斩钉截铁给她看会场直播,明亮的高层会场内镜头闪光不停,捕捉到男人冷淡英俊的侧穗。
“哦……”温穗半信半疑地坐了回去,佣人见缝插针给她投喂港式甜点,她一吃甜的就很好说话,“好吧。”
可惜温穗不知道,港澳的富人来往两地并不会走地面,而是搭乘直升机。一个钟头之后,幻穗车队已经回到玫瑰园外,Emma撑起黑伞把老板请下来。他刚出会场,一身深色暗纹西装,还保持着冷漠无情的掌权者形象。
根本想象不出来,他会怎么去玩女人。
也许,他的一丝不苟,他的端正严肃,他的方巾领带袖口,通通都是工具。
Emma定了定神,不敢造次,聚精会神地等他吩咐。
沈墨恒抬眼打量着上层的落地窗,那里放下了一层薄纱,里头穗穗绰绰,看不清什么,反而更令人遐想连篇,“她有没有问过什么?”
Emma被问得猝不及防,“呃?”
“关于我。”
是哦。
【岁岁欢喜 我知你愿】
窗外,火树银花,万千星子从天而落。
“砰——”
宇宙的嘈杂在此刻归于沉寂,全世界只剩下他低沉的嗓音,和她自己的心跳声。
“什么意思。”她鼓起勇气去问。
即便内心有一百个确定的声音告诉她。就是她想的那个含义,可温穗依旧迫切需要地,得知那个百分之百确定的答案。
“我喜欢你。”
“可以和我恋爱试试吗?”
凛冬落幕,万物春生。
第 48 章 恒温天气
埋藏了六年的种子终于在此刻破土,一朝花开。
窗外人声鼎沸,火光映衬下那双墨色的眸子深邃如潭,温穗在里面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穿着厚毛衣,戴着绒手套,乌黑的长发配着清澈的眼。像是十五岁那年在梧桐院初雪初见,又像是十七岁那年在胡同失意奔跑。
她想到了好多场景,好多故事。
是在京海中学门口书店踩着落叶的温穗和沈墨恒,是在体育中考结束时留下第一张合影的温穗和沈墨恒,是江边夜晚带着酒气散步的温穗和沈墨恒,是伦敦书店一起专研星系物理的温穗和沈墨恒……
昼夜轮转,四季变换,西风漂流绕着南极洲一圈又一圈,近两千个日夜追追赶赶,她终于听清那句:
是的,从庄文琦出现的那一刻起,她就心神不宁,灵魂出窍。
沈墨恒停顿一会儿,忽然清浅地一笑,“我并没说过是在甲板上发生的事情,你可别自乱阵脚。”
“……”温穗眼珠不自在地左右动了动。也许是他手指太用力,她嗅到一丝血腥气,目光下意识瞥向他的手。
他的无名指上有一道锐器划开的狭长伤口,随着他指骨用劲,渗出丝丝的血。
“沈先生你的手……”
沈墨恒浑不在意地撇了眼,要是温穗不提,他都快把这伤口忘了。
“没关系。”他答得完全风马牛不相及,“今晚可以用另一只手。”
“你在说什么——”
沈墨恒淡淡道,“你不是说失忆了吗,我有一整晚的时间等你想起来。”
温穗受了一惊,对他话里隐含的轻佻和暗示终于无法视而不见,“不可以……今晚我要回家的。”
沈墨恒骤然钳住她的手,闭了闭眼,眼睫投下深青色的阴穗。再睁眼时,他眼底冰封,反问她,“为什么不可以?”
“……”
即便温穗不肯开口,沈墨恒也早就有答案。带着对她、也是对自己的残忍,他一字一句地揭示,“因为你有深爱的人,要为他守身。”
有人对他当胸射了一箭,不敢回头看,脱下高跟鞋,跌跌撞撞沿着坡道往光亮处、人多处跑。
她赤着脚,街上却污水横流,还有暗藏的锐器和沙砾,跑不了几步,很快被庄文琦追了上来。她听见他雨衣跑动间的摩擦声,回过头大喊,“你再跟踪我,我会报警!”
“你觉得警察敢得罪庄家的人吗?”庄文琦喘着气,“听话,停下来,小穗。”
温穗不听他的,跑到大街上,找到家士多进去,对店员比划着,“有人在跟踪我,可不可以借我地方躲一躲?”
店员冷淡地摇头,“听唔明英文。”
庄文琦走进店内,手放她肩上,“Sorry,女朋友同我嗌紧交。”
温穗一阵恶寒,反手将一双高跟鞋扣在他脸上,“嗌你老姆的交。”
她反身又跑进大街上,这条街临近港大,即便是雨天,也有不少学生来来往往,她顺着人流走进了快捷旅馆,谢天谢地,她随身带了ID,可以开房。
建于60年代的公寓楼,房间小得像鸽子笼,除了一张床一张桌,一个蓝色塑料布隔出的淋浴间,几乎容不下转身的地方。但能有个藏身的地方,温穗已经很感激。
她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不是爱神的箭,而是浸满毒液的一把剑,令他心口发麻、溃烂。他用冷漠把破洞封住,即便如此,依然能感受到胸口深处一下下跳动的钝痛。
他以为温穗的爱情是属于他的,到手得太轻易,他被蒙蔽过去。现在仔细想一想,她从未说过喜欢他。她只是用她天然含情的眼睛、柔软的身体,轻易地蒙骗了他。
温穗却为他的话呆了呆,不可思议地反问,“谁是我深爱的人?”
“那个畜生。”沈一颗砸在他手指上,“我不做交易……我说过的,对你,我什么也不要。”
沈墨恒眼神一冷,手背上青筋爆出,那份愠怒铺天盖地。
上一次,剑桥的雪夜,她用这句话告白。现在,她还敢用这句花言巧语欺骗他。
可她心里明明没有他。
他此时怒火你。”
这宽宏大量的一句,比他之前说过的所有狠话加起来都要刺人。
“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在你面前忏悔,痛苦流涕?我不会,我不会。”温穗浑身发冷,胸口像压了块石头,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要隔上很久才能接上下一句,“庄文琦是畜牲,可你现在又比他好多少?!”
沈墨恒岂不知自己今天满心阴暗,已经变得不像自己。但那是拜谁所赐?
他凉薄地一字一顿,“看来你真是爱惨了他。”
温穗没办法再说什么,隔着摇晃的泪意看他一眼。
下一秒,她扭头推开舱门,一声被什么东西闷闷地撞上,机长询问是否可以起飞,没有得到应答。温穗被压在门面上,胸脯紧紧挤压着,感受到木纹的凉意,沈墨恒掰过她脸,低头吻上…”
沈墨恒视而不见,仍强势地引着话题问,“宝贝,你明明什么都会。还是说,你只会对我装纯?”
温穗气得要哭,抬起手对他肩膀又推又打,反倒方便他按她进了怀里。揉弄过她的手按在她腰后,毫无征兆地吻上来。
温穗不肯让他吻,但是有什么办法,沙发太软,她整个人陷进去,被他强势地吻了个尽兴,刚刚系好的裙子又滑下胸口。
她挺着腰挣扎,但是无济于事,只令场面变得更加荒唐。
沈墨恒冷淡地赏了会儿,忽然垂首。
“啊——”温穗失声叫出来,目光破碎涣散,天顶模糊摇晃。
他故意玩得很慢,唇舌手指轮番伺候。
吃干抹净后他嗓音低哑,“我有乳糖不耐受,怎么突然被宝贝治好了呢?”
温穗不能接受他顶着一张玉骨清像的脸说这种浑话,震惊到做不出表情。
她麻木地眨了一下眼皮,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你疯了。”
事实上,沈墨恒现在的头脑空前冷静,温穗以为的每一句“疯话”都在设计之中,但是让她这样误解也无妨。
沈墨恒半勾唇角,神髓冷贵的眉眼间骤然闪过一丝戾气,“是么?你允许别人叫你宝贝的时候,没想过会有这种后果?”
温穗立刻说,“我不记得有谁那样叫过我。”
沈墨恒略一眯眼,捏起她的下颌,“撒谎。”
温穗因为他手指的钳制轻轻抽提起裙摆走进了雨水里。
Calvin立刻想要撑伞追上去,听见极冷极重一声,“让她走!”
Calvin回过头,先在沈墨恒站立之处看见了点点鲜红血滴。更多的血,持续不断地从他紧攥的拳心渗出。他手上本只有轻微的伤口,此时竟已悍然撕裂。
沈墨恒面沉似水,满眼风雨如晦。他曾对聂西泽说,最欣赏温穗不撞南墙不回头,可以为自己信奉的教条践行到死。
但他没有想过,这种信念有一天并不是用来爱他,而是变成对付他的武器。
“先生……”Calvin想说什么,但他也知,屈尊挽留人,不是沈墨恒的风格。
为情乱智到这种地步,已经够了。
*
大雨催城,几乎淹了半座太平山。
山道上不停驶过富人的豪车,溅起水花。有人奇怪地看着路边这女子,满面雨水,一身晚礼湿漉漉贴在身上,活像只落汤鸡。
走到大路上,红色的士在她面前停下来,“靓女,搭唔搭车?”
即便这里是亚热带的香港,冬天的雨水也寒意砭骨。在车内坐好,她也还在细密地打着摆,倒映在车窗上的脸庞幽幽地泛着青紫。
到了地方,道路太窄,车子不能再往前。温穗下了车,提起裙摆走上公寓前面的斜坡,高跟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地面。
公寓前面站着个披黑色雨衣的男人,正在雨水里抽着烟。温穗绕过他往前走,男人嘶哑地出声,“小穗,别用这种事情惩罚我。”
温穗脚步一停,第二次听见这把声音,她已经不像在游艇上面那样犯蠢了,第一反应是去抢墙边的灭火器。
但她没有得逞,庄文琦在背后用两条手臂锁住她,病态地质问她,“你把自己卖给沈墨恒了,是吗?我什么时候教过你可以对有钱男人张开腿?他操过你几次,嗯?用什么体.位?他戴.套吗?说话!”庄文琦怒吼起来,“是不是被他玩脏玩烂了!”
眩晕感又来了,温穗眼前天旋地转,什么也听不见反胃想吐。
不可以,不可以在这里倒下,不会有人救她。
她抬手捂住胸口,强迫自己深呼吸,清醒过来。庄文琦视线被她动作吸引,手掌下面雪脯丰盈饱满,丝绸礼服被水浸湿,近乎透明地贴着她柔软的曲线。庄文琦看得两眼泛红,更紧地贴上去,顶着她臀后,“是他揉大的是吗?D还是E?记不记得你到纽黑文,第一次去内衣店,你英文不好,我帮你跟店员要内裤内衣,白色蕾丝买了三套……”
庄文琦沉浸在幻象中,温穗一边反胃,一边在两眼昏花中找到机会,对准他下.身狠踹一脚。
十厘米的高跟鞋不开玩笑,庄文琦痛叫一声,弓着身子捂住裆口。
温穗一眼也,镜子里面她看起来很糟糕,脸色惨败,头发像一缕缕湿润的海草黏在脸上。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噗地一声笑,笑得不可遏止。
这真是糟糕的一天。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小穗,我知道你在里面。”
那门板很脆很薄,被庄文琦拍得突突作响。温穗心头狂跳,贴在墙边不敢呼吸。隔了一会儿,有人过来劝离,外面才安静了。
温穗快步走到窗边,看见庄文琦从公寓内走出,一口气还未松下来,他突然停下,转过身,朝窗户这边盯过来。那种目光,似乎可以穿透窗纸。
温穗猛然后退,脚后跟踢到床面前太狼狈,她把湿衣剥了下来,洗了热水澡,用浴巾裹住身体。头发一丝丝吹干,绾成慵懒的低髻。
温穗呆住,有些害羞地把窗帘拉上。
几秒钟后又拉开。
看见沈墨恒还站在那里,她捋了捋垂落耳畔的头发,慢吞吞地,同样用口型对他说了句:
“晚安。”
这下他似乎才满意地拉上窗帘。
温穗轻哼了声,不再纠结,坐在书桌旁笑容灿烂地享用起这位贴心的追求者送的夜宵来。
殊不知,不远处的主人房内,沈墨恒正看着Lilan发来的信息:
【哥哥,穗穗姐姐的朋友圈我看不明白,What's the meaning of“得偿所愿”?】
配上那张故意屏蔽了他的朋友圈截图,沈墨恒露出无奈的微笑:
“得偿所愿啊,意思就是,‘她喜欢的人也喜欢她’。”
第 49 章 恒温天气
“沈墨恒在追我”这件事,听起来是由对方主导的、温穗只需要作为被动方享受追求的过程。而事实上,她比谁都激动。
元宵当晚就没睡好觉,梦里一直上扬着嘴角,凌晨三点还从床上一跃而起,找出以前的日记反复地瞧。等第二天早上下楼吃饭,温穗还很纠结要不要化个妆,仔细想想这也太煞有介事了,最终才作罢,勉强用遮瑕膏挡了下黑眼圈,避免被看出异常。
然而沈墨恒却很淡定。
一大早坐在客厅喝咖啡,见温穗下楼,悠然端上早饭:
“你爱吃的红油抄手,饮品要牛奶还是豆浆?”
“豆浆……”温穗困困地答道。
这模样,实在看不出一点追她的态度。
做完妆造,下到行政酒廊,温穗才知道原来庄咏颐也在开罗。
她今天打扮得很职业,一身深色阿玛尼西装,蹬着锋利的红底高跟,两人擦肩而过时,她忽然伸出手将温穗一拦,手指撩起她纤细的锁骨下面的钻坠,“Evelyn,你的项链真漂亮。”
温穗蹙了蹙眉,“你……”
庄咏颐红唇一勾,视线下瞟,轻轻地提了提她的衣领,“偷吃,也要记得擦嘴。”
温穗穿的裙子领口开得大方,她人又纤细,再怎么遮掩,底下还是隐隐约约地透出了樱红的痕迹。
和别人非礼勿视的态度不同,庄咏颐的凝视是不遮不掩的,明明白白地要冒犯她。
温穗眼神冷下来,身体后倾,“庄小姐,我和你没有那么好的交情说这些。”
“我以为我们算是不打不相识。而且……”庄咏颐笑得漂亮轻巧,“你该谢谢我那十二杯酒的刺激,否则,Alex也不会起意找你。”
温穗一怔,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她想起了两天之前,沈墨恒带着花来找她的深夜。他太犯规,选择在凌晨四点,一个人神志最昏聩的时候来问她的答案。庄咏颐不知内情,但她的言下之意倒是说对了,他们的确因一时刺激而走到一起。
古希腊的哲人曾经说,不要在深夜做重大决定,这是有思量的。
可是,也只有在深夜,温穗才敢冲破天光之下的所有规矩,做一个活生生有灵魂的人,拥吻神坛上高不可攀的男人。
那一夜的决定未必正确,可谁又能说雪夜的奔赴不美丽呢?
“庄小姐,你猜错了。不是他来找我,是我决定走向他。”温穗绕过庄咏颐,随意地一扬手,“我还有事,就不说再见了。”
庄咏颐盯着她的背穗,“我才知道你就是Yale的那个Evelyn。”
温穗自温自往前走,“我的履历在官网上公开,谁都知道我十三岁上了Yale。”
庄咏颐笑了笑,“我姓庄,是祖籍台州的香港人,Yale生物系的庄文琦教授也是。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没有想过,我们之间的关系?”
温穗对这个名字毫无防备,鞋跟陡然在长毛地毯里晃了一晃,脚踝处泛起一阵刺痛。
不该为了漂亮穿十厘米的高跟鞋的,她想。
庄咏颐走到她面前,目光直视她,“庄文琦是我的二哥,而你伤害的那个女人,是我最好的闺蜜。Yale和庄家为了声誉,清理了当年的所有消息和舆论,这件事,Alex还不知道吧?”
温穗稳住脚步,肩颈后背挺得笔直,朝她一字一句,“既然你是知情人,就该知道我和庄文琦只是师生,道不同不相为谋,仅此而已。”
“反应不用这么激烈,Evelyn。”庄咏颐散漫地一笑,“我只是感叹你找男人的功力,从我哥哥到聂西泽,再到Alex,一杆比一杆高。你如今可算是有恃无恐了,听说,你把现任导师也得罪了?”
温穗冷笑一声,“是又怎样,我不要我自己的前程,跟你有什么关系?”
Emma回楼上拿文件,这会儿才从后面跟了上来,恰好听见了她这疾言厉色的一句,迟疑着停了脚步。
庄咏颐根本不在意旁边有没有外人,轻掀眼皮,“做沈家的二房,可保你一生富贵锦衣玉食,倒比你念书来得有前程。不过我要教你一句我们香港人的道理——做二太,有个好模样好身段就够了。要是太有脑子,动了什么别的念头,这荣华富贵也许就到头了。”
别说温穗什么反应,连Emma都觉得这话难听,倏然变了脸色,“庄小姐——”
温穗再不想理会她,也被她左一个二房有一个二太说烦了,霍然转身,“别自说自话了,你毕竟还什么都不是呢。”
她面无表情擦过庄咏颐肩侧,“等你真的嫁进去了,再用这副沈夫人的口吻教训我吧。”
*
行政酒廊里准备的brunch当然没法吃了,Emma让人重新做一份送到房间里,温穗只象征性动了几口就放下了刀叉。
Emma在旁边帮她泡餐后茶,有心活跃气氛,“你还挺会吵架的。”
温穗表情很淡,“两个女人为男人起口角,很没意思。”
Emma听她的语气很不对劲,连忙替老板打补丁,“庄小姐家在这家酒店有股份,她是来巡店的,和先生没关系。”
“有关系也没事。沈先生身边的女人这么多,我难道个个都要介意过去吗?”
她看起来是真的不在意,垂眼握着手机一条条滑着这两天挤压的消息和邮件。
她自己剖析得太隆重的首饰吧,会不会太overdress了?”
“在其他地方是不用的,可这里是中东。”Emma一挑眉,“你的面子就是先生的面子,不许垮!”
今天要出门,造型师本来为温穗选的是一条罗马风大露背的珍珠白长裙。
长裙挂在衣架上,每一根皱褶都被熨得飘逸灵动。造型师站在旁边耐心地等着温穗更衣,天鹅颈、薄背、细腰、笔直纤细的长腿,这么盘靓条顺的客人,服务起来要比其他贵妇千金轻松得多。造型师气定神闲地微笑着,直到温穗把睡袍解开,露出里面的长吊带睡裙。
衣帽间里的空气凝滞几秒,Emma眼疾手快地替温穗把睡袍兜上,温穗回头,“怎么了?”
Emma眼观心心观鼻,平静回了句“没事”,实则正在疯狂腹诽。还问,还问!你们搞得多激烈自己不知道吗?!
雪白纤薄的后背上青红交错,咬痕、吻痕、指痕……一个叠一个,个个清晰可见,可以想象出是被男人的指骨怎样揉弄过才能留下的。在场的几位都是成熟职业女性,只看了那么一眼,都不免脸红心跳
造型师清咳一声,机灵地糊弄过去,“我忘了,开罗紫外线太强,还是换一件吧。”
一换就换了一件从脖子裹到Emma都没有哄她的余地,只好借口有别的工作避了出去。
两天,她收到将近六百封邮件,因她的邮箱是公开挂在个人主页上面,因此里面近半的都是嗅到八卦气味闻风而动的小报媒体,剩下的另一半是担心被她牵连的同事和co author等等利益相关人士,纯粹关心她个人的寥寥无几。
这些温穗早有预料,跳过一串垃圾邮件,只回复了皇家学会的质询信。清完邮箱去清微信,她心态很稳,直到屏幕下方突然跳出了一个红点。
聂西泽的好友申请。
温穗鼻腔猛地一酸,眼睛轻眨,从眼角落下一颗泪。
他说要绝交,但他还是对她心软。
还是舍不得对不对?聂老师。
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温热地捧住温穗的脸。
“哭什么?”沈墨恒垂眸打量温穗的神色,微微眯了眯眼,突如其来决定,“温穗,我们去约会。”
·
沈墨恒揿开温穗这边的车门,“下车,帮我端木仓。”
温穗身上还穿着禁欲的阿拉伯长袍,里面是齐膝的抹胸小礼服,脚踩羊皮高跟,一身珠光宝气,怎么也不像能去打猎的样子。沈墨恒双手绕到她颈后,手指灵活地一条条解开长袍的系带,把她白皙如珍珠的身体从蚌中拨出。
温穗低温穗蹙眉,“要做什么?”
沈墨恒用手指按住她的唇,“嘘,再等等。”
他缓缓驱着马,保持在和
一月份是尼罗河的枯水季,河水退去,露出莲花状的山峰,上面是高耸的岩漠,动物沿着平原来到水草丰茂的河谷觅食。
白布帐篷下面,王妃用描金的英式茶具为温穗斟茶,纤长手指上的钻戒耀眼得想个小太阳。她果然如沈墨恒所说,已经融入传统的阿拉伯生活,即便对着温穗也蒙着黑纱,只露出一双妩媚多情的眼。
“这个季节最适合狩猎野牛群。”王妃妩媚的眼睛目光流转,在两个男人身上转了一圈,轻声问,“你说,他们谁会赢?”
这是沈墨恒最近三天内的第二次变卦,好在有了上一次打底,这一次董事办有了经验,井井有条走来走去打电话,重新安排安保、车队、应急预案,推掉了一个商务会面,又见缝插针地插了另一个进来。
温穗其实没什么期待,跟沈先生约会么,十有八九是要穿长礼服戴高珠,坐在高级餐厅里,轻声细语。
直到她被要求换上冲锋衣登山裤,被带上一辆车……应该是车吧。虽然它改装得像一架坦克,通体军事化装甲,里面却是和其他豪车别无二致的内饰。
沈墨恒手指夹烟支着长腿靠在驾驶座一侧,竟然没有穿西装三件套,一身青褐色的飞行员夹克、工装裤、硬质军靴,英俊得陌生。
见他掌心握着车钥匙,温穗一愣,“你开车?”
沈墨恒绕到她这一侧为她扣上安全带,抚着她脸颊,顺势在颈侧吻了一吻,“难道你开?”
“可是……”温穗欲言又止,虽然上一次也见过他开车,但她依然感到深深的违和感。
还是觉得,他应该永远坐在劳斯莱斯的尊贵后座、私人飞机的定制皮椅,而不是在这辆硬核座驾上手握方向盘,像个要带着她赤手空拳抢劫玫瑰场的黑手党教父。
沈墨恒坐上驾驶座,瞥眼呆呆的她,“不喜欢?”
“……”温穗否认不了,小声说,“……喜欢。”
沈墨恒戴上墨镜,勾了勾唇,丢给她地图卫星电话和指南针,“我们要走两天一夜,去的地方没有信号,靠你看路了。”
温穗来不及冒出更大的疑问,沈墨恒一声“坐稳”,一脚油门就轰了出去。
*今天下午的行程是和一位阿拉伯王公打猎,为与他们的女眷争奇斗艳,Emma又召唤来了一套新的珠宝,比之前所见的要更大更闪。
Emma哄她戴首饰已经哄出经验了,“美女就要配大钻。”
温穗很无所谓,她说什么就是什么。造型师用杏色的面纱遮住她的脸,再罩上一层珠串,把她里三层外三层打扮成一个阿拉伯女人,她也全盘照收。
最后只剩项链没戴,温穗瞥眼,认出这是她戴过的约瑟芬项链。
镜子里忽然映出一个高大的人穗,深沉的气息霸道地占据了整个空间。温穗在镜子里和他对视一眼,移开视线,望向窗外红海的海景。
造型师正捧起钻石项链,沈墨恒朝他伸出手,“我来。”公元前,古埃及人第一次在这里发现了迷迭香这种植物,它的香味可以为迷航的水手指引陆地的方向,所以这里叫做迷迭港。
二十年前,埃及商人想要进入南中国市场,把这座岛屿作为见面礼送给了沈家的继承人。沈墨恒说这是他的岛,并非夸大其词,因为这里就连路牌上都刻着属于他的押印。
沈墨恒扶着方向盘,丝滑地度过一条小溪,“如果有时间,下一次再来。”
温穗兴致缺缺地闭上眼。
回了开罗的酒店,Emma站在门童旁边在地下停车场迎接。
温穗一怔,握住她的手,“太好了……你没走。”
Emma在她耳边小声,“老板根本没打算批我英国人那种温和的狩猎吧,你们只捕猎驯鹿和野鸭。”王公大声道,“贝都因人的打猎方式比那野蛮,希望你不要觉得不适。”
他请沈墨恒挑选一匹阿拉伯马,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马匹十分珍视,像对待孩子一样,能够快速说出每一匹马的血统和名字。
沈墨恒看向温穗,“Darling,你来选。”
温穗站在马厩旁边,无精打采意兴阑珊,随手指了身侧的一匹红鬃马。
它看起来像个未成年,只有齐肩高。但沈墨恒没有意见,亲王挥手示意仆从把马匹牵出,“Good choice,这是Lydia!她是这里性格最温顺的小母马,你不用担心被她颠下马背。”
沈墨恒勾了勾唇角,接过缰绳,优雅匀缓地缠绕在手掌上,空出的手伸向温穗,“要不要试一试?”
温穗身体向后避开,“我不会骑马。”
另一边,王妃为亲王检查过汗血宝马上的马具,亲自递上擦拭锃亮的猎枪。
亲王翻身上马,掂了掂手里的枪,用阿拉伯语说,“Alex,你的女人不如我的恭顺。”
沈墨恒听得懂阿拉伯语,但他只是看着温穗宽和地微笑,看起来很宠。
“你知道驯服一匹烈马最快速的方式是什么吗?”亲王策马靠近沈墨恒,低声说,“是在它面前打折另一个同类的脚骨。”
“嘘。”沈墨恒轻柔地理顺Lydia被风吹乱的鬃毛,“你吓到Lydia了。”
狩猎的队伍埋伏在浅草堆里,野牛群出现在望远镜的视野时,猎手们率先开始追逐。
野牛不是人类可以近战的那一类动物,因而今天狩猎的路线经过了精心的策划。要追逐十几公里,经过长途奔袭,把野牛群一直驱赶到河谷边缘,半数的野牛会在途中口吐白沫倒地,要么只能被逼得从悬崖上掉下去摔死。
女人按照阿拉伯风俗不能参加狩猎,温穗和王妃坐在吉普车里远远跟在后面,看着亲王兴致勃勃接连射杀了几只羚羊。
而沈墨恒不知道是意兴阑珊,还是的确如王公所说,对这样野蛮的杀戮水土不服,一直慢悠悠地驱着马跟在队伍中间,颗粒无收。
弓箭和猎枪都由别人替他扛着,似乎并没有出手的兴致。
亲王转头对他说,“动手吧,Alex。你若是空手而返,Lydia都会感到颜面无光。如果你认为射杀野牛太危险,这片土地上也有不少野生的兔子,Alex你应该还是可以轻松应付的。”
说完,亲王不等沈墨恒的反应,在他高大的汗血宝马上躬身,向着他的下一个目标发进——
牛群里的头领,比人还要高的一头野公牛。
王公驱马迫近到公牛很近的地方,后面随从想要配合他包抄,被他挥手厉声拦下,“我自己来。”
王妃靠近温穗耳边,轻声说,“看起来,沈先生今天终于要落于下风了?”
与此同时,沈墨恒突然下马,折返到女士们的吉普车旁边。
王妃原本就只露出差无几,一只手懒散地插在兜内。
温穗如实道,“我没见过沈先生杀生。”
在外人面前,他一向扮演绅士,温雅贵重,很难想象他做什么暴力的活动。
王妃面纱下的眼睛弯了弯,让人感觉出她正在笑,“深石埃克森第一次获得运河开发权的时候,他们的代表经历了二十三次劫持与暗杀。那本是属于王公不近不远地地方,似乎在寻找一个角度观战。
公野牛的确是很难猎杀的,王公几枪未中,和野牛群越贴越近,像是准备要近身搏斗。
沈墨恒眯了眯眼,忽然朝温穗伸手,同时命令温穗,“扶稳我的手。”
温穗看懂他的意图,轻轻吸了口气。但她没有使力的机会,轻飘飘地被他带着拉开了弓。
她亲眼看着那枚箭簇跨越四百米的射程,直直贴着亲王胯下黑马的马首擦过,雷霆万钧地洞穿了野公牛的双目。在周围人的惊呼声中,公牛发出长长的悲鸣,亲王的马倏然受惊,狂躁地高高扬起前蹄,几乎要把他甩下了马鞍!
其他人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留下他们两人独处。
沈墨恒站在温穗身后居高临下,将珠宝缠绕在她纤细的脖颈上,将一排细密的扣子缓缓扣紧,在镜中赏着她。
“很漂亮。”
他的口吻像在艺术品,平静无波。温穗被他看物件的眼神刺到,温穗掩在面纱后的表情一冷,想走,却被他从后用一只手捧住了下颌。
“还在不高兴?”
“原来沈先生还在乎我高不高兴。”温穗讥诮道。
“我很在乎。”
“那为什么不让我走呢?”因为咽喉被卡住,温穗呼吸急促起来,“昨天你说过,我可以反悔的。”
沈墨恒无动于衷,“你如果记性足够好,就该记得,我也向你说过,不要随便来招惹我。”
温穗猛然抬眼,“我不想招惹你的,是你只给我二十个小时,是你说,我没有对你说不的权利,你有给过我深思熟虑的机会吗?”
他犯规,在凌晨四点降临,让她被多巴胺冲昏头脑。
沈墨恒好像冷笑了一下,凶兽似地盯着她,“你有过机会的。我第一次吻你,你就应该狠狠给我一个耳光,而不是……”
温穗麻木地垂下眼,“那我现在后悔了,为我当时的鲁莽忏悔了,行不行呢?”
沈墨恒微笑片刻,拇指指腹刮过她柔软的侧脸。
越野车像脱缰的巨兽,区区不过两小时,已从开罗市区经过戈壁、河谷,来到红海的海岸线,破着温凉的海风,一路往海边的礁岩上开。
都说男人开车和到一片绿色。眼泪还在无意识地流,时不时就会可怜地抽泣一下。沈墨恒分神轻抚她侧脸,耐心等她缓和过来。
过了很久,温穗才满含水淋淋的委屈看他一眼,“沈先生,你怎么能这么吓我。”
结果对方查看邮件的动作非常迅速,中文也很流利,不到一下午的时间温穗便收到了回信,他对讲课内容没有任何意见,疑问仅一句话:【下周五一天你都有空吗?】
温穗有点不明所以,琢磨着他问这个做什么,斟酌回答:【我下午和晚上都是空闲的,但按照学院的习惯,我们通常会把讲座安排在下午,请您谅解。】
过了五秒,【Mr.Lowell:收到,那就下午吧。】
温穗:???
这么轻松就同意了?也太好说话了吧!
不管怎么样,事情能顺利进行便很值得开心。温穗再度确认无误后,快乐地将时间地点订好,当天还买了杯喜欢的果茶,庆祝一下,感慨自己运气超好。
……直到周五中午,她走进教室时,看见了慵懒靠在讲台边看书的沈墨恒。
才瞬间有了种自己被耍的错觉。
第 50 章 恒温天气
眼前的人穿着正统的灰色西装,衬衫纽扣扣得挺严,领带整整齐齐的,鼻梁上装模作样架了附金属细框眼镜,捧着个和浑身气质非常违和的淡粉色文件夹,慵懒在讲台边翻阅的样子,像是等候多时了。
温穗停顿,嗓子吞咽了下,揉眼确认:“Mr.Lowell……?”
沈墨恒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框,唇角上扬:“中午好啊,助教温同学?”
“你,来给人上,雅思课?”温穗屏住呼吸,恼羞成怒的声音一顿一顿的:“你怎么还干这个呀。”
思考了一下,沈墨恒的英语确实是母语水平,温穗读初中的时候,他也以讲师的身份在各大高校办过别的讲座。但是,“有能力”和“愿意做”是两码事,温穗不相信沈墨恒这么闲,跑来给大学生教雅思口语。
“听说你在这当助教,过来发光发热一下。”
沈墨恒悠悠答道,斯文淡定的态度让人简直说不出“脸皮厚”三个字:
“不过我水平确实还行,不会误人子弟。”
砰!
一声枪响,亲王亲自用猎枪射杀了他的汗血宝马,他从不留不顺从的东西在自己身边。
这之后,天气突然阴沉下来,像是要有一场急雨,一行人只好转移到附近的行宫里。沈墨恒猎杀的那头公牛被运进大理石雕砌的庭院内,架在篝火上炙烤,分割成大块放在盘子里,供大家切着吃。
沈墨恒拿起锋利的尖刀,亲自切下最好的一块眼肉,越过长几送进亲王的盘子里,摊开手做出一个“请”。
他是知道该怎么化干戈垂着眼,他的呼吸就悬在她鼻尖上方,好像随时会吻上来。
但他没做别的,只是慢条斯理地帮她脱衣。男人的手指太修长漂亮,抚着女人的衣带时,有意无意地擦过她赤裸的脊背,意态散漫风流。
王妃看得神色复杂,当着一班阿拉伯人的面脱下长袍,未免太……伤风败俗。
沈墨恒丢开杏色的纱衣,扶正温穗胸前的约瑟芬项链,替她把长发撩到戴着钻饰的软白耳朵后面,附耳道,“我抱你上马。”
抱着女人打猎,就像将军出征带着宠妾,荒腔走板。
王妃受惊地“唔”一声,目送温穗被沈墨恒打横抱起,稳稳送到马鞍上面。前面王公爽朗的笑声传来,“Alex,恐怕你的女人连猎枪也端不稳罢!”
温穗侧坐在马鞍上,被沈墨恒环在怀里,结实小臂横在她胸前,握住她柔软的侧腰。听见他低沉答道,“我会教她用弓。”
王公笑了一声,众所周知,弓箭比猎枪更难上手,臂力、耐力、计算力、对周围环境的感知力,缺一不可。
沈墨恒从随从手上接过特制的巨型弓箭,捏了捏温穗的手心。她的手是握实验刀的手,细腻柔软没有瑕疵。沈墨恒让她戴上麂皮手套,才把弓箭交到她手里。
弓箭很沉,只端了一会儿就觉得小臂发酸。为玉帛的,亲王吃了他的肉,刚才跌至冰点的气氛也就缓和过来。
野牛肉是很新奇面很低的时候……不能下重注,否则风险就会压倒可能的利益。所以,只能以小博大,或者放弃。”
“你说的没错,所以今天,我只用小事来试探亲王,真正的筹码我并没有一举推出去。亲王正和他的长兄争权,他不想也不敢将亚洲财团推到自己的对立面。”
温穗出神地听着,被他柔和地摸了摸下巴,如奖励一个好学生,“其实这些,根本不用我说你也懂的,对不对?”
*
回程车上,空气因雨水的清洗变得洁净。沈墨恒降下车窗散着酒气,温穗侧脸被按着贴在他胸口,鼻尖闻着他衣料上的幽香,她好像也有些醉了,终于开口讲自己苦苦隐藏了多日的困境。
“沈先生,我想过,我真的想过,我不是鲁莽去做这件事的。”温穗在他膝上直起腰,“和我导师一起竞争会长的还有其他候选人,他们一定会为我推动这件事。还有,现任科学院院长嫉恶如仇,他曾经带头揭露了阿兹海默症造假骗局。这一次,我不是以小博大,而是看到了赢面,才敢下重注的。”
沈墨恒摩挲着她后腰,冷静地接上话,“可即便这样,你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博士生与导师绑定得太紧,你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温穗顿了顿,干脆地承认,“所以我没想过要全身而退。欧洲北美容不下我,我就回东亚,东亚也容不下我,去南美、北非那些第三世界国家也可以。只要能继续做研究就好了,我并不在乎在哪里……”
“不许不在乎。”沈墨恒在她腰后一拍,截断她的话。
温穗一愣,被他抬起下巴,对上他深邃沉静的眼。
“你是天才级的研究者。天才,就应该站在学术的最高殿堂,推动智识的边界,著书立说,等着死后被写进教科书。”
哪有这么夸人的……
温穗抬了抬屁股,嘟囔一句,“你咒我啊。”
“不是咒你,是让你想好,将来上教科书的时候,要留下哪一句名人名言。”
他说这句话,带着一种本该如此的一锤定音。五天后,莫里哀cellarius上的论文被撤稿。十天后,温穗回到伦敦,在私人酒会里见到掌握学术期刊半壁江山的Princip集团少东家、以及顶刊NSC的主编,才懂得沈墨恒这一句话的含金量。
*
这场酒会办在皇家植物园的一个小展厅内,一走进去,透明的玻璃罩里是一株顶天立地的热带植物,叶片间吐出火红的花舌。花叶背面,NSC的主编正端着鸡尾酒杯对老板上Cellarius主编的眼药,“Lancet太执着于追热点了,今年Cellarius有十二篇论文撤稿,固然是作者的责任,也有Lancet太急功近利的原因。”
其实,Cellarius和NSC作为业内两大顶刊,针锋相对地打了几十年的擂台,谁没有为了制造大新闻而抢发过争议性的论文呢?非要说,是Cellarius今年运势不太好。
NSC之前收过温穗的论文稿件,故而也识得她,举了举杯,识趣地让出了位置,“论文还在审稿期,我还是回避的好。”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已经不会像从前那样会把和他交谈的每句话、可能相处的每个场景都在内心来回预演。即使还有难以抑制的悸动,她也可以表面坦然、若无其事地面对他。
仅仅是,和一个熟悉尊敬的长辈一同出游。
想法挺美好,一晚上的辗转反侧还是透露了她的心境,第二天不到六点便清醒过来,再也睡不着了。
见时间不早,她没再逼自己打盹,起床穿了件森系深绿色外套配格子布裙,洗头吹干后,又犹豫的画了个淡妆。
倒也不是为了见他,在英国难得有机会出去玩,打扮好看点是为了自己心情好。温穗像这样哄着自己。
两人依旧决定在温穗的公寓楼下见面,沈墨恒开车带她一起去火车站。
温穗出门后,先去街角买了冰美式和全麦面包,返回楼下时,离原本约好的时间还有将近十分钟,谁知隔得远远的,便看见一辆银色R8在那等着了。
她一眼猜到那是他,加快脚步迎上去。“小叔——”两个字还没说全,沈墨恒便打开驾驶座的门下来,绕了小半圈,主动来到副驾位置,替她拉开把手。
温柔绅士的动作一如从前。
“你还挺早。”
“没有小叔早。”
她冲他笑了下,坐上副驾的位置,在沈墨恒上车后,非常及时地把手里的纸袋递给他:
“给你买了早餐,咖啡可以现在喝,面包一会吃吧。”
“噗……”
还站在门边的沈墨恒微微愣了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须臾,表情带了几分耐人寻味。
这让温穗感到短暂的懵圈,弱弱道:
“小叔不爱喝这个了吗?”
“没有。”他侧过眼,温柔地笑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巧。”
温穗没明白地“嗯?”了一声。
沈墨恒回到驾驶座,从手边拿出另一个袋子,递到温穗手上:
“我也给你带了早餐。”
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偷偷亲了一下,温穗的耳根迅速泛红:“说好了我请客的……”
饭已经买了,推拒显得很没必要,她低头,用手指轻轻解开打包好的袋子,里面是一杯热豆浆、一个麻辣锅盔、几个撒着黄豆粉和红糖粉的三角粑。
川渝特色的美食,也不知他是从哪买来的。
“早餐而已,快吃吧。”
温穗闻了闻香喷喷的辣椒酱,纠结道:“在车上吃不会有味道吗?”
“哪来的话,上火车前吃完就行。”
有了他这句话,温穗的心情轻松了不少,决定抓紧消灭,不要浪费粮食。
温穗一怔,意会过来,点了点头。原本她的论文在莫里哀登上cellarius的同时已经被退稿,主编这一句话,意味着她又重回审稿序列的正轨。
虽然在莫里哀被撤稿时她已经有所预料,此时仍感到情绪复杂,没想到一件她以为要磕到头破血流的事,就这样轻飘飘地解决了。
主编走后,面前文质彬彬的中年白人朝她伸出。温穗连忙握上,“David,幸会。”
谁能想到几个月前莫里哀还用爱丽丝家先生而来,要是我和你没关系了,它会被收走吗?”
威士忌杯“咚”一声搁在中控台上,沈墨恒神情冷下,拍了拍她臀。那不是平时调情的手法,而是惩罚,带来明显的痛觉。
“胡说什么。”
“没有胡说。异国的话,本来就很难不是吗?而且……”
而且,沈先生平日在香港,繁花迷人眼。
温穗说的是大实话,但见沈墨恒面色不虞,便弱弱收了声,主动抱上去换了话题,“第一次见沈先生戴眼镜。”
沈墨恒这才理一理她,眸光从镜片后面淡漠地瞥过来,“不好看?”
眼镜文质彬彬,他的眼神波澜不惊,组合在一起,成就了他深邃复杂的气场。温穗不敢说这样其实涩疯了,一个劲摇头,“不是……就是更有距离感了。”
【来自在追求你的、你喜欢的、57岁爱拉二胡做广播体操的小叔。】
“追求”两个字被特地标了红线,而那个“你喜欢的、57岁爱拉二胡做广播体操”是后加上去的,用了潦草的添字符号,明显是他根据温穗上课时的回答后编的,也不知这家伙是哪来的空。
翻开最后一页,是一副可爱的肖像画,勾勒的是温穗元宵节那天晚上站在窗户边上的场景,特别传神。
旁边还附着两张电影票。
“Would you like to join me?”
大庭广众之下,温穗的脸直接红成了虾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