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姜姒没法大摇大摆去寻任不凡,只好让侍卫把人叫来。
任不凡没敢入内,站在门口行了一礼:“王姬找臣何事?”
“如月身子还伤着,请将军去差人配些去热去淤的药,尽力躲开内官耳目。”
任不凡一早便知晓孙媪打了如月,自然知晓此事的严重性:“诺。”
他扫了一眼房内发现与今晨大有不同,便知晓定是那位内官的手笔,想不到齐天子竟对王姬如此重视。
忽而想到赵国之事,额头冷汗不由得冒了出来,又一想与他有过纠葛的是姜姒,并非眼前的“明珠王姬”,即便齐天子查出来应当也无碍,这才放下心。
任不凡的速度不慢,很快便着人送来熬好的药汁。
姜姒拿着药汁去寻如月,她依旧趴在原位,脸色虽苍白却比方才好了不少。
见她进门,试图起身行礼。
姜姒连忙按住她的肩:“莫要起身。”
她以前被此鞭打过,自然知晓其中痛楚,越动被打的地方越痛,爬着会好受些。
姜姒把药倒入碗中,仅仅闻着味道便知晓有多苦,好在来之前她拿了几块甜味的糕点,应当能抵消些苦楚。
如月双眼含泪,不安的说道:“王姬,为何要对奴才如此好?”
只要成了奴,一辈子便不得自由,若是跟了个好主子一辈子不愁吃喝可得善终,若是命不好,跟不了好主子,打骂、玩弄、发卖最后死无葬身之地乃是常有之事。
战乱之中,奴才对于王公贵族来说与牲畜无二。
若非天子一朝令下,姜姒也和奴才无异,她原本对如月颇有戒心,可一路行来,如月袒护自己颇多,何况今日所受之苦实则为她所受,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见药微凉,她垫高如月的身子,一勺一勺将药喂了下去:“苦吗?”
如月垂泪摇头:“不苦。”
一碗汤药见底,姜姒担心周暮春找来,掖上被角:“好好养伤,莫要多想。明日任将军会继续派人送药,尽管服下就是。”
如月双手交叠,额头抵在此处:“诺,王姬慢走。”
姜姒收敛好神情,果然刚回到屋子,便响起了敲门声。
周暮春换了一席玄衣,头戴玄色巧士冠,腰间悬挂的玉珏叮当作响,远远看去倒比以往见过的王公贵族还要威严几分。
他的唇角勾勒一抹笑意:“王姬在想何事?”
姜姒放下手中的竹简:“不过是对书中某处不明,无他。”
周暮春径直走过来,推开窗户:“夜色昏暗,仔细将眼睛看坏了,不如看看窗外的风景。”
今日城中依旧热闹非凡,长街上人来人往,一派祥和之气。
姜姒偶然瞥见行人手中之物,眼中不免多了几分好奇。
周暮春轻笑了一声解释道:“此乃糖人,商贩会将买主形容之物以糖稀作画,王姬若是喜欢,奴才不如将人请上来……”
“不可。”区区赵国王姬,有何等权利,姜姒不想惹是生非:“看一看便可。”
以前在赵宫,姜姒并未出过宫门,一路行来,也只有昨日出去了一趟,短短几个时辰却足以令她忘怀,世上还有许多未见过之物,许多未去过之地,她自然想看一看,瞧一瞧,可她的身份如此,只能极力克制。
周暮春若有所思:“王姬莫要如此约束自己。”
姜姒但笑不语,若非母亲被困在赵宫,若非她代替明珠王姬来齐,她自然想尽办法逃离赵宫,怎么潇洒怎么来。
既然受制于人,只能按照既有的约束克制。
长街上的热闹趋于平静,灯火也渐渐熄灭,天地一片墨色。
姜姒收回视线,看似无意问道:“周内官,不知孙嬷嬷如何了?”
“禀王姬,今日下手重了些,恐嬷嬷月余不能来此服侍,还望王姬莫要怪罪。”
听闻此言,姜姒心下一喜,眉眼都舒展开来:“周内官无心之举,不必道歉。可请医师看过?”
周暮春点头:“瞧过,配了药,已给嬷嬷服下。”
“那便好,嬷嬷年岁大了,将养好身子再来服侍也好。”
周暮春低眉顺眼立在她身侧:“奴才服侍王姬沐浴。”
虽说周暮春的手艺确实不错,可男女有别,怎可让其服侍沐浴,姜姒耳尖微红:“可有女侍?”
“……无。”
姜姒点了点头:“如此……备些热水吾自己便可,无需周内官服侍。”
周暮春停顿了片刻,很快道:“诺。”
热气缭绕,水中洒的香气也随着四散开来,姜姒舒坦的倚靠在浴桶上,叹息了一声。
“王姬……”
不知周暮春在远处站了多久,他的半张脸和整个身体几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眸色越发深邃。
姜姒吃了一惊,眉心蹙起,胸脯也跟着起伏不定,眼下水中只有花瓣遮挡,若再走进便可将她看光,她眼睛一横,呵斥道:“退下!”
周暮春面露惊恐,连忙跪倒在地:“王姬勿怪。奴才敲了半响门,未见王姬应,担心之余便推门而入。”
明明只是个内官而已,为何会令她如此恐慌。
姜姒深吸了一口气,冷着脸:“出去!”
周暮春并未退下:“王姬在水中泡了许久,奴才再加些热水……”
“放肆。”
姜姒猛地拍打浴桶,可惜没看准地方,手落了空拍到了水面,水花四溅,恰巧溅落在他的脸颊之上。
后宫内侍常常以铅粉着面示人,她如此举动便是直接打了他的脸。
他可是天子近身侍者!
姜姒一时语塞:“……周内官莫怪。吾非有意……”
周暮春低个头,垂下黑色的眸子,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奴才无碍。水已凉,王姬莫染了风寒。奴才知晓王姬不喜内官服侍,不如奴才将眼睛围上,伺候王姬更衣?”
事已至此,姜姒自然不好推脱:“也罢。”
周暮春取下腕间之物,把双眼蒙上,薄唇轻启:“王姬,奴才在此。”
哪怕隔了一层面纱,姜姒依旧放不开,水已变凉,若是再待下去怕真会得风寒。
她深吸了一口气,扶着他的手臂,赤条条的从浴桶中出走。
和平日见的内官不同,他的手臂粗壮有力,搀扶她时,丝毫不费力气。
周暮春自若的走向屏风取下汗巾。
姜姒面色一僵,莫非他在诓骗自己,于是伸手在周暮春面前摇晃。
“王姬?”
姜姒咬着下唇,片刻才道:“周内官能看到吾?”
周暮春轻笑一声:“自是不可,方才进来时,奴才看到汗巾在此,故此……”
原来如此。
姜姒从他手中取下汗巾,擦拭掉身上的水珠,这才套上亵衣和外袍:“吾已好,周内官可取下此物。”
房间温热,她只着了亵衣和外袍,脚上套了一层足衣,半跪在矮榻之上,拿着细葛布擦拭长发。
方才透着纱布隐隐约约看到的一幕已足够他身心荡漾,再看到如此美景,周暮春眸色渐深,喉结也难耐的上下滚动,恐眼中的深意吓到她,便走至桌案往铜色香炉中投入新的香料:“奴才换了种香料,望王姬夜间能安眠。”
没想到他还记得此事。
“多谢周内官。”
周暮春半跪在她身侧:“王姬,奴才既已在此,入宫后便会一直服侍王姬。奴才不奢求王姬的十分信任,能得五分即可,求王姬莫要疑心奴才。”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脆弱与暗哑,声声勾人心弦。
此等人物跪在她面前,姜姒期期艾艾开口:“……吾会试着信周内官。”
周暮春红了眼眶:“如此奴才便心安了。”
他的手掌宽大,擦拭头发的动作轻柔,姜姒被他服侍的昏昏欲睡。
将人抱到床榻上,周暮春终于卸下所有伪装,神色不明的看着她,似乎只要沾染上她,他就会彻底失去理智,午时甚至不顾她在沉睡中亲了上去,结果便一发不可收拾。
周暮春的拇指落在她的红唇之上,眸色晦暗不明,口中轻声呢喃着:“姒姒,孤何时才能以真面目示人。”
不知想到了什么,周暮春脸色渐白:“姒姒,这一次孤不会……”
窗外异动,他神色一凛,收敛神情,冷声道:“何事?”
两步之外凭空出现一人:“王上,前日突袭幕后之人乃韩国公孙墨。”
多国战乱之初,韩国国君疑心太重,杀了不少可用之才,从一开始的大国逐渐没落,近百年来已被其余五国瓜分的不余多少国土,此次战败之时,韩国国君更是主动向大齐送上百位王姬贵女,一度成为天下笑谈。
公孙墨为韩国贵族之首,又位于丞相之位,与韩国国君一向不和,本想取而代之,自立为王,奈何失了先机。
韩国国君更是未与他商议,自主下令把他发妻所生之女亦是他最宠爱的女儿也送了出去。
数月前,公孙墨的女儿刺杀失败,被周暮春处以极刑后挂在城楼之上,公孙墨耳目众多,自然知晓此事,策划月余才有了前日行刺。
周暮春未统一六国之际就想找由头杀了公孙墨,奈何他弟子众多,又是天下贵族典范,若杀了他恐难堵住幽幽之口。
而今便有了借口,只是证据还不足以堵悠悠之口。
周暮春淡淡道:“拿孤的令牌寻找一切证据,拦者杀无赦。”
“诺。”
周暮春双手背在身后,沉声问:“王姬母亲如何?”
“已送回商都城,安置在别苑,且请了贴身之人近身伺候。”
“甚好,莫要怠慢,此事暂勿在王姬面前走漏了风声。”周暮春神色微凉,“还有一事,客栈内外加大防卫,切记保护好王姬,孤不想再发生昨日之事。”
自姜姒出赵入齐始,周暮春便派人将她的母亲孔宛秋从赵宫救了出来,他知晓在姜姒心中最重要的便是母亲,故此他定会保孔宛秋安危,只是……此事还不便告知姜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