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周绮元走过去,语气淡然地解释:“随便看看而已。”
完了在她面前倏然停下来,低头看着她,反问道,“你识字?”
周绮元被问得一激灵,顿了顿,点头道:“嗯,认识一些,但不多。”
一般而言,像侯府这种勋贵世家的千金小姐,家中很早便会教其读书认字。如此解释,也不算是欺瞒。
周怀安没有多问,敛眸间,无意看到周绮元的衣裙脏了,眉梢轻轻一挑,随口问:“衣服上怎么这么多泥?”
被他一提醒,周绮元这才想起了什么。
她低头看了一眼,见自己衣裙上糊了一片泥巴,不由窘迫地扶了扶额。
完了装出混不在意的样子给他解释:“刚刚来的路上跑得急,不小心滑了一跤。没关系,等下回去下人们洗洗就好了。”
周怀安目光落在周绮元身上,隐含探究之意。
他看着周绮元,发现面前的小丫头,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
和昨日一样,一种古怪的感觉涌上周怀安的心头。
两人交集虽然不多,但周怀安记得,周绮元是被娇生惯养长大的,品行差,脾气大,半点伤痛都忍不得。莫说摔一跤,就是不小心弄脏了衣服,都得找个人出气,发泄出来不可。
再者,周怀安和她每次碰面,她从来没有给过自己一次好脸色。
眼下,容貌还是原先的容貌,丝毫未变。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周怀安总觉得透过这副身体,再看另外一个人。
周怀安从不信奉鬼神,这一次,居然有些动摇了。
“我心里有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周怀安温声道,语气很随和。
闻言,周绮元一怔。
她心里隐隐猜到了对方要问什么。
而一般而言,用这种话术问对方,只能回答同意。
她作大方之色,笑盈盈道:“你想问什么,可以随意问。”
周怀安目光不动地落在周绮元细腻白净的脸上。
静默了须臾,他不露声色地轻轻开口:“你似乎……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啧,果然是这个。
周怀安问出了昨日到现在的疑问,接着便静心等她回答。
周绮元自然没有办法说实话。
她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小孩子的话,必然无法让人信服。更遑论这种事情即便是放在思想进步科技发达的社会都会被人当做脑子不正常,若放在封建迷信的古代,岂不是更加严重?
她心虚一笑:“可能经历过一次凶险,开悟了吧。我娘昨日也说我变得懂事了不少。”呵呵。
周怀安没作质疑,又轻声问:“那你,为何要帮我?”
很明显,懂事,并不代表要帮他,而且还连着帮他两次。
更何况,他在这侯府中,在众人的眼里,只是个来历不明,身份卑微的庶子而已。
周绮元被问得再次一愣。
她总不能说是因为看了一篇小说,对他的遭遇同情又意难平吧……
“因为……”
她迟疑了一下,旋即粲然一笑,语气自然地道,“因为你是我的哥哥啊。”
周绮元一脸真挚,笑起来时,一双眼睛黑溜溜,亮晶晶的,灿若星辰。
周怀安神色微动,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要看书吗?”
周怀安忽然话锋一转,温言问道,深邃的眸里带着温润的笑意。
看书?
周绮元一愣。
第一反应是,她不认识繁体字怎么办?
但迟疑了一下,还是不假思索的对着他点点头,然后讪讪一笑:“想看是想看,只是,我认字不多。”
“无妨,”
周怀安道,“我可以读给你听。”
周绮元:“!”
“好。”
周绮元看起来很是开心,愉快地应了一声。
周怀安扬了扬唇角,径自朝书架走去。
少年背影修长,衣袍素净,不染纤尘。头发以青玉簪束起,披在身后,步伐娴雅。
周绮元自觉跟在他身后,单是望着他的背影就感到身心愉悦。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周绮元心想,只要维持这种状态,让他远离女主,远离是是非非,以及朝政的勾心斗角,平安度过一生就好了。
倏然,周怀安停了下来。
周绮元正在出神,猝不及防眼看要撞上去,幸亏反应及时。
此刻,周绮元距离对方很近,近到只需往前一寸就能碰到他的衣襟。而就在这个时候,周绮元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松雪香。
周怀安停在书架前,略一沉吟,微敛衣袖,从中取出一本,翻开来看。
趁此空隙,周绮元悄无声息地挪到他身侧。
当抬头看到封面上的名字,不禁歪头问道:“《楚异记》?这是什么意思?”
周怀安自动忽略掉她认识这三个字,轻启唇瓣:“是关于楚国民间的故事集。”
“故事集?”
周绮元眨巴了两下眼睛,好奇里面讲的是些什么故事。
周怀安淡淡应了一声,为她概括叙述,“距楚国开国以来,各地的奇闻怪事,能人异象,尽数记载在内。此书共分为三册,这只是其中一册。”
周绮元又问:“这些故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吗?”
周怀安缓缓摇头:“不好说,有说是真实发生之事,也有说是凭空捏造出来的,对于其中的真实性,目前还有待考究,”
说到这里,低头看向周绮元,“想听吗?”
周绮元连连点头,一副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周怀安轻轻一笑:“随我来。”
*
阳光和煦温暖,冰雪渐渐消融,伴随着屋内的说话声,不知不觉已过了半个时辰。
君子端方,风光霁月。周怀安手持书卷坐于案前,语速不紧不慢地为周绮元温声诵读。
他语气轻缓,嗓音清冽,周绮元听得津津有味。
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端,令人心旷神怡。其间,遇到不认识的字词,或是有分歧的内容,周绮元便会礼貌地打断他,谦虚向他询问请教。
周怀安看起来耐心极好,每次被打断都能保持心平气和,细心地给她讲解。
因为受了风寒,少年漂亮又苍白的脸上,氤氲着一缕孱弱的病气,忽然,他偏开头去,掩唇咳了起来。
周绮元见状连忙为他轻抚后背,完了站起身道:“你稍等一下,我去给你拿水。”
说完匆忙跑了出去。
不消一会儿,周绮元小心翼翼的端来一杯热水,走上前,贴心地递给他:“你喝点水,缓解一下。”
周怀安放下手里的书,对她道了一声谢,伸手接过青盏。
“都怪我,光顾着听故事了,忘了你正生着病,害你咳得那么厉害。”
周绮元自责地说完,周怀安轻轻一笑,语气有些低落道:“与你无关,是我自己身体不争气。”
周绮元见他如此善解人意,心里反倒更加内疚起来。
这时,敲门声响起。
方才周绮元出去端水抽不出手关门,房门半掩半开着。
红杏进屋,停在门口,忧心忡忡地道:“小姐,我们收拾的差不多了,天色已经不早,该回去了,否则夫人发现你不在的话,奴婢们不好交代。”
音落,周绮元从红杏身上收回目光,看向周怀安,起身告辞道:“那今日便先这样,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周怀安应了一声,起身相送。结果却见周绮元抬了抬脚,又停了下来,迟迟未动。
她一副思索状,似是还有话要说。
周怀安眉尾微微一扬:“怎么了?”
“哥哥,”
周绮元突然唤了他一声。
周怀安没料到她会突然叫自己,眼睫微微一动。
他安静地看着她,等她把话说完。
周绮元眼睛不眨地看着他,“往后谁再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小姑娘看着稚嫩娇小,然而圆润的双眸迸发着坚定,口气豪迈,一脸的认真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