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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24

    落日泼墨, 无限绚丽。

    门被推开,蓝辞偏过头。

    是位不认识的人。穿着工作的黑西服,手上端着一杯水。见他醒来,脚步犹豫了一下, 还是朝他走了过来。

    “你好, 我是宁总的特助, 我姓林。”

    林舟把水杯放在床头精致的桌上, 弯腰去扶正在试图从床上坐起的人。

    蓝辞声音嘶哑,道了声谢谢。

    林舟看他坐好, 把桌子上的水杯递给他。

    “欧洲的公司临时召开紧急会议,宁总今晚的飞机回去, 他让我告诉您,如果您醒了,可以在这里好好养病, 医院那边有人在照顾您的亲人, 让您不要担心。他忙完那边的事情会尽快回来,您有事可以随时联系他。”

    助理把宁总两字喊的自然,像是给蓝辞推开另一扇大门, 里面是另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一个属于真正宁渡的世界。

    蓝辞想,他怎么能忘了, 宁渡从来都不是普通人。宁渡展现在他面前的,都是片面的一面,真正的宁渡高不可攀,高高在上, 从来和他都不是一个世界。

    蓝辞接过水杯,含住吸管一口一口吸着。一旁的助理就站在床边, 工整地看着他。等他吐出吸管,一杯水已经见了底。助理主动弯腰来接。

    “谢谢。”蓝辞道。

    “客气。”助理回答。

    “因为不知道您什么时候醒,宁总让人一直备着易食的粥,您如果没什么事,可以下楼用晚饭了。”

    蓝辞是大二那年学校心理普测,知道自己有抑郁症和焦虑症的。导员让他去看病,拿出就诊记录和用药记录,否则很可能要面临停课风险。

    学校不想承担学生压力过大,精神问题导致自杀的风险,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学生看医生,听医生的评估,让家里人知道,孩子的情况。不然哪一日上演轰轰烈烈的“青春没有售价,跳楼放松一下”,百年名校还不想把自己推在风口浪尖。

    蓝辞情况特殊,导员只让开就诊记录和用药记录,蓝辞去了精神科。只去了一次,也只拿了一次药。

    他早就察觉自己很少高兴,大部分时间都喜欢沉默,他以为是常常失眠的缘故,直到他知道那不是失眠,是现代人最容易患上的精神疾病。

    蓝辞知道药医身体不医心,治不好。所以只走形式,往后再心理普测,他只会选“正确选项”。

    最近的疲惫和心理压力,让他在发烧上丧失了理智,爆发了情绪抑郁和焦虑。宁渡不知道为什么折而复返,敲好撞见了他失控崩溃的一面。

    蓝辞想,宁渡不在也好。在了,又怎么面对本该陌路的人。

    “我想先和家里人通一个电话,可以把我的手机给我吗。”蓝辞嗓音沙哑道。

    “当然。”特助道。

    身上的衣服不合身,明显大了两号,是宁渡的睡衣。袖口卷了两层,衣服应该是宁渡换的,那么手机在哪,也只有宁渡和这里的人知道。

    叶宫的构造本就是新古典主义的豪宅,一间卧室,甚至比寻常人家一整个房子还要大,特助走向不远处白色沙发前,从桌子上拿起手机,回来递给他。

    “我出去等您。”

    特助贴心地带上房门,蓝辞打开手机,拨通了姥姥的电话。电话里老人一切如常,也有自称是他“同学”的人一大早就赶去照顾,蓝辞放下心。

    宁渡安排的很贴心,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没有让他有一丝的难做。蓝辞关掉手机,起身下床。

    特助就守在门外,手里拿着一件外套。

    叶宫采用恒温装置,整个房子都保持着人体最适宜的温度,尽管如此,特助依旧准备了外套。蓝辞没有拒绝。

    跟着特助下楼,在餐厅长桌前坐下。是最简单的饭菜,完全符合病人。蓝辞吃了一点,放下勺子。

    “我可以洗澡吗?”他问。

    发烧这件事说小也小,说大也大。蓝辞在叶宫又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准备离开。

    他和宁渡没有任何关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宁渡会在结束之后,做这样贴心的几乎让人觉得奇怪的举动。但他确实不再想和宁渡有任何接触了。

    如果从前他们是可以交换欲望的关系,但这样的关系结束后,也更让他看到了自己和宁渡的差距。从前只是一个人跳舞,一个人酒吧看,也不觉得有怎样的天堑,而现在是宁渡在赌桌上玩六千万的游戏,而他只是一个发牌的荷官。

    他的身体会记忆宁渡带给他所有的爱欲,但他的精神,却越发对宁渡远离得彻底。

    本就是不该再有牵扯的两个人。

    这次也只是一个意外。

    从叶宫离开,蓝辞直接去了医院。接触到医生的时候,蓝辞发现换了主治医师。比从前的更好,这是谁的手笔不言而喻。

    宁渡到底在干什么。蓝辞不明白。

    因为换了医生,也更换了治疗方案,用的药物也比之前更好,姥姥的病很快就好了。一周以后,蓝辞接着姥姥出院。

    问护士站要住院清单时,值班医生说,所有的款已经结清,清单打出来给了蓝辞。

    看了上面的数字,那是超出蓝辞支付外的价格。但那晚因为宁渡赌了上限六千万,荷官的提成也随之提高,打进卡里的钱,不仅能把住院的钱还给宁渡,更留了一部分。

    蓝辞把住院的钱转给宁渡,又给宁渡发了一条信息,之后就把宁渡从聊天框删除。

    而那条短信,宁渡也没有回过,转账也随着时间超过而被退回。

    等宁渡忙完所有的事情,登机回国时,才想起他一直在等信息的人,好似一直没有给他打过一个电话。

    特意翻开聊天软件。

    上面只有两条信息。

    一条转账记录,一条文字信息。

    【阿辞:谢谢你帮我,这是医院开销,还给你。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时间是一个月前。

    Chapter 25

    过了十一月的雷雨季, 十二月的C城雨雪霏霏。

    酒吧一条街没有夏季那样蓬勃的活力和生机,入了冬反而多了属于冬的肃冷。室外看似萧瑟,室内则和往日一样热的让所有人躁动。

    尽管是冬季,中央看台的钢管的丝毫感觉不到凉, 手指握上去, 尽是和身体产生的热。周围的目光比任何时候都来的具有目的性, 这是这一周的第三次了。

    蓝辞还未落地, 一只手就从他的裙下摸过。

    “你做什么。”

    台上的人骤然停下,蓝辞落在地上, 往后退了一步。坐在看台下的人大概七八个,分散坐了两个高台, 目光赤裸地扫在蓝辞身上。

    “酒吧的人,还不让摸了?”

    周围响起猥亵的笑。

    这种事情,这种客人蓝辞在酒吧见的多了, 就喜欢把下流的话挂在嘴上, 仿佛说了,就跟他们真的做了一样。

    “请自重。”

    蓝辞说完就想从中央看台下去,但有人挡住了他的路。

    酒吧里想闹点事实在太容易了, 随便一个挑衅的由头就可以。中央看台没有太多的安保, 安保都集中在前后门和其他地方。

    能注意这里不对的,只有他的同事和客人。

    当蓝辞的手被人攥住, 蓝辞猛然甩开,周围的人瞬间全部站起。

    其他的人也都停下了动作。

    “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看着要干架,我们走远点。”

    震耳的音乐依旧继续,在中央看台的人, 也都停下手里的动作和聊天,小声议论着。

    众人聚焦的目光中央, 蓝辞被五个人围在一起,识趣的其他跳舞的人也不敢上前,只有个别的给酒保使颜色,暗示出事了。

    而作为当事人的蓝辞,尽管以前也被人摸过,占过便宜,但像今天这样如此不在意昼夜安保的,还是第一次。

    来玩的人是城东拆迁的暴发户,昼夜他第一次来,就发现这里的玩法比其他酒吧野。男人也能穿着女人的衣服跳舞,长的比女人还纤细高挑。

    下流的心思也不需要遮掩,反正他很有钱。

    “大家既然来玩,没必要强人所难吧。”昏暗里走出两个身形欣长的人,许则川身旁的人一身黑色衬衫,鼻梁上挂着一副银丝眼镜,是蓝辞上次在赌场见过的人。

    “已经打电话给萧姐了。”他低声告诉许则川。

    许则川双手插兜,笑着看向围着蓝辞的人。

    “你谁啊?”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动了你不该动的人,你在C城混不下去。”

    含笑英俊的面容,权势作用的话语。

    “给你十秒钟,从他身边离开,否则,你们今晚走不出昼夜。”

    许则川是个尔雅狠角色,不到一些时候看不出来。大概是他气质出众,围着蓝辞的人骂了一句,识事务的从蓝辞身边退开。

    “不过,你刚刚好像摸了我兄弟的人。”身旁的人还未离开,许则川就笑了,“哪只手摸的?”

    一瞬间,有人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昼夜里都是人,许则川不会在这里发作,但出了这个门,没有大家手机的摄像头,许则川会怎么对他,蓝辞很清楚。

    他们是宁渡的朋友,宁渡是什么身份,他们也是。

    “没事吧。”许则川问。

    “没事。谢谢。”

    许则川一笑:“客气。”

    “要不要来喝一杯?”许则川邀请。

    蓝辞并不想和这群人有牵扯,但许则川好心解围,他再拒绝,反而不近人情。

    蓝辞跟着许则川走到二楼的中央沙发,那里还坐着其他人。

    许则川倒了一杯水给他,蓝辞接过。

    半杯水喝尽。

    “我可以走了吗?”

    “当然。”

    蓝辞刚一离开,就有人凑了上来。

    “宁哥什么时候到啊?”

    “快了吧。”许则川坐下,“你小子问宁渡什么时候到干什么?”许则川看向身旁的人。

    身旁的人嘿嘿一笑。

    “给宁哥准备了一个礼物。”

    许则川去端酒杯的手一顿,脸色瞬间变了。

    “你他妈的给他下药了?”

    另一边,还未走到更衣室里人,已经视线昏花,大脑晕沉。蓝辞扶着冰凉的墙壁,步履艰难地朝更衣室走。

    朦胧的水雾漫上他的眼睛,身体逐渐发热,难以名状的冲动在他体内乱撞。

    许则川递来的那杯水有问题。蓝辞推开更衣室的门,下意识反锁。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开灯,黑暗的空间让他呼吸骤停了一瞬。

    但让他害怕的是,许则川递来的东西,里面是单纯的加了料的水,还是其他一些更让人上瘾的危险品。

    酒吧里太多这些了,即使昼夜管控的很严,但那群人让他感到危险。

    关上最后一道隔间的门。蓝辞把自己蜷缩在角落。手机在背包里,蓝辞在黑暗里用手无力慌乱地扒着。等他找到手机,黑暗里亮出惨白的光,他看到自己颤抖的手指。

    蓝辞咬着胳膊,保持自己清醒的理智,找出徐萧的电话。

    电话嘟嘟,无人接听。

    许则川没有理由给他下药,他和许则川没有任何恩怨,他们之间唯一的牵扯就是宁渡。

    可他和宁渡已经结束了,现在这是要做什么。

    蓝辞浑身抖的像是一只绝望的天鹅,朝空气里露出那节纤细脆弱的脖颈,任身上奔涌的情欲将他一口吞没。

    宁渡想过很多种他和蓝辞再见面,去坦白的场景,可唯独没想过是在如此双方不平等的情况。

    徐萧找人拿了钥匙,快速旋转打开,还未推门,就被一只微凉的手攥住手腕。

    “萧姐,人我带走。”

    “宁渡,玩没意思。”徐萧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人。

    “我从不要没想过以后的感情。”

    徐萧往后退了一步。

    “好,记住你说的话。”

    宁渡放开徐萧的手,推开了更衣室的门。

    更衣室一片漆黑,只有一道月光从窗外照进,映在地上一片银影。低吟的喘息从深处传来。

    很低很轻,混着抽泣。

    宁渡循着声音走到换衣服的隔间,推开了门。

    月光倾泄,如同给一只娃娃镀了层银辉。光影下,蓝辞黑色的裙子被揉的混乱,两条细白的腿幅度很小地相互摩擦。

    黑色的长发散开铺在洁白清瘦的脊背,月光洒在他抖动的肩头,那张清秀夺目的脸上染着欲望的颜色,黑色的眼睫挂着水,抖动,一滴眼泪从脸颊滑下。

    宁渡见到了他的乐园。

    Chapter 26

    宁渡带蓝辞去了酒店, 怀里的人浑身发烫,在他怀里不停抖。

    烈性的情药让他神志不清,宁渡把他放到床上,他头抵在宁渡肩窝, 急促灼热的呼吸带着莫名的引力。

    “好热”

    痛苦地低吟响在耳边, 宁渡撩开贴在蓝辞侧脸的黑发, 轻轻吻了下蓝辞的额头。

    “蓝辞, 上次和我说的,撩裙子, 还作数么。”

    蓝辞热的理智全无,身下疼的难受, 眼里尽是水雾,每当他想去搂身上的人,手指都会颤抖着抽回。

    理智像是被焚烧殆尽, 只留下最后的灰烬。

    像是来到了仲夏夜的乐园, 你园内所种的结了石榴,有佳美的果子,并凤仙花与哪哒树。并各样乳香木, 没药, 沉香,与一切上等的果品。你是园中的泉, 活水的井,从黎巴嫩流下来的溪水。

    北风阿,兴起。南风阿,吹来。吹在我的园内, 使其中的香气发出来。愿我的良人进入自己园里,吃他佳美的果子。

    夜风一吹, 像是残夏将近。

    门被轻轻带上。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朝电梯口走去。

    爱欲和欲望有一道鸿沟,涌动的情浪固然销魂,但有了爱这个限定词,那么占有的欲望也可以充分舍弃。

    急事慢做,有些事情如果做了,就真的回不去了-

    蓝辞睁开眼睛,盯着头顶的灯看了很久,久他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只敢回忆一遍。

    宁渡抱着他,让他靠在冰冷的镜面,裙子被掀开,滚烫的呼吸缠着情潮引诱着人朝着那个乐园走去。

    蓝辞坐起身,偏头。

    床头放着一杯未喝尽的水。

    蓝辞下床,走到洗手间的镜子前。他喉结滑动,犹豫了一会儿,脱下了身上不属于他的白衬衫。

    衬衫落地。

    蓝辞缓缓抬头。

    只看了一眼,蓝辞救闭上了眼睛。随后唇角扯起讽刺的笑容。

    他越发看不透宁渡了,又或者说,他从未看透过宁渡。他一直以为,宁渡再怎么样,也不会恶劣,在游戏里都没有想要的,结束之后,就更不会来取。

    他以为皆大欢喜的结尾,不过是宁渡的兴趣未尽。是他对宁渡存了太多幻想,实际上的宁渡,也不过如此。

    蓝辞弯腰,捡起地上的衣服。

    还未走出洗手间,蓝辞听到门响。

    走出洗手间,宁渡也转过身。

    蓝辞脸色苍白,隔着距离和宁渡对望,宁渡没说话。

    “宁渡,什么时候可以结束。”蓝辞只穿了一件白衬衫,他嗓音很低,带着被昨晚药物折磨的嘶哑,如果不是当着面,和他认识的人几乎都认不出那是他的声音。

    蓝辞忽然承认,他对宁渡有感觉,可以说他斯德哥尔摩,对“绑架”他的人产生了依赖。但没有人可以拒绝自己的感觉,宁渡对他有着天生的吸引力,朝他靠近,和他亲近,是蓝辞无法抵抗的。

    感觉可以随着时间断,趁着时间还不晚,只当做了一个荒唐梦。可宁渡也要有始有终,太没有底线,让他感觉不到安全感,就会让他的心理防线变的脆弱。

    他因为相信宁渡,所以不会拒绝许则川。这是他的问题,但宁渡呢?

    值得他信吗?

    宁渡被蓝辞破碎的目光刺痛,他站在原地,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无法解决。

    他处理过很多复杂的难题,可蓝辞不是一个问题,感情也无法当作一道题去解。

    “对不起。”

    蓝辞不知道自己怎么从酒店出来的,和宁渡擦肩而过,外面的雨很凉,风肆意刮在脸上,身体的酸疼和不适让他的心更加无力。

    下午三点,昼夜不营业,但有人在值班。蓝辞从后门进去,在更衣室找到了自己的包和已经没电的手机。

    蓝辞插上充电线,打开手机,是徐萧没有回复他。店里的动态徐萧随时掌握,但昨晚他甚至给徐萧打了电话。

    已经没有意义了。

    蓝辞把通话记录下拉,昨晚他没有回去,姥姥给他打了电话,也发了信息,知道他在同学家。

    可是按理讲,姥姥如果见不到他,第二天在第二天的中午给他打电话,可为什么通话记录不显示这通电话

    蓝辞瞳孔蓦然放大。

    拉开家里的门,蓝辞鞋也没有换。

    “姥姥,姥姥。”

    推开卫生间的门,蓝辞想,如果人生可以分为两个阶段,那么他在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抓着手机打120,蓝辞此生都没有说过那么语无伦次的地址。

    一切像一场梦,混乱、慌乱。

    救护车拉着笛朝医院飞驰,车停在急诊,急救人员从车上跑下,推着病床一路往手术室冲。

    “病人头骨骨折,脑内出血,需要开颅手术,请家属止步。”

    穿着绿色手术服的人在手术室外拦下人。接下来便是无尽漫长的等待。

    徐萧和听安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两天了。

    “蓝辞,回去洗个澡,这里我交给我和安安。”

    ICU外,蓝辞已经在这里待了两天了。

    徐萧看着他苍白的面孔,无声抿唇。

    世事无常,本就残忍。

    “萧姐,还能醒吗。”

    这是这三天,除了和医生交流外,蓝辞第一次开口和别人说话。他很平静,声音带着沙哑。

    徐萧来之前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了。蓝辞的姥姥在卫生间摔倒,骨折和脑出血。

    做了一次开颅手术都没有醒,半边身子已经瘫痪,ICU也只是维持身体的运行。

    “宁渡帮你安排了转院。”徐萧道,“如果你愿意,宁渡可以为你找最好的医疗资源。”

    蓝辞很久都没有说话。

    “萧姐,这算是利益交换和出卖吗。”蓝辞忽然问。

    徐萧愣了半刻。她穿着冬日里修身的棕色大衣,波浪卷发衬着明艳的五官,看似有些不着调,实则八面玲珑。

    徐萧知道蓝辞在问什么。

    她并肩和蓝辞靠在墙上,手上拎着一款当季的迪奥。

    “我见过太多来昼夜的人。”徐萧开口,“有的人因为父母控制欲太强,因为叛逆来这里;有的人只是因为不想那么累了,所以想来钱快;有的人因为年轻,没文化,上有老,下有小要养,不得已来这里。”

    “但是我想告诉所有人,你来,我欢迎,但不要久留。我徐萧救急,不救穷,昼夜这种声色之地不是什么好地方。去阳光下,过正常的生活,不要困在这里。”

    “钱不是人生唯一的束缚和目标,这里都是小钱烂钱,抬头看看头顶的月亮,去追求更高远的东西。梦想什么都可以,只是别落尽人的惰性和物质的困缚里。”

    “你遭遇的一切,不是你的错,要么缓解燃眉之急,要么看着珍视的人因为自己能力不足从自己眼前离开,是一个人,都会选择第一个。”

    “但只要你自己别困住你自己,自己还记得更值得你追求付出的,那么关系随时可以结束。这个世界上,事情没有对错,只有符不符合自己的利益。”

    徐萧转头:“宁渡有宁渡想要的,你有你想要的,各取所需,只是要想清楚,自己究竟要什么。”

    转院在当天晚上。

    蓝辞在晚上十一点,见到了宁渡。

    “下去聊吧。”蓝辞哑声。

    夜风呼呼,宁渡关上安全通道的窗户。

    “姥姥有概率醒,但她的身体查出了肺癌。”宁渡率先开口。

    “帮我把姥姥的病治好,我答应你所有的要求。”

    人在绝望种待久之后,身上的疲倦已经演化为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宁渡眼见着蓝辞被一点点抽干,让他忽然心生,如果这位老人去世了,那么蓝辞会不会也跟着走。

    “别把我想那么坏。”宁渡轻轻笑了,“换做是朋友,我也会帮。”

    “宁渡,我们不是朋友。”蓝辞注视着宁渡的眼睛。

    宁渡笑。他走进蓝辞,在发现他没有抗拒后,把人轻揽进怀。带着寒气的身体接触温暖的怀抱,宁渡说:“那就别把我当成朋友。”

    那能当什么。

    金主吗。

    近乎崩溃的心理防线已经接受了所有的残忍,蓝辞现在如同一只提线的木偶,不论对方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做。

    只是彼时宁渡还未察觉到蓝辞的不对。

    夜晚的医院很安静,因而有什么声音都会格外清晰。

    “今晚这里有人看着,你该回去睡觉了。你太久没休息了。”

    Chapter 27

    人抑郁的时候, 食不下咽,胃隐隐疼,身上的疲倦感很重,少于和外界交流。蓝辞也渐渐丧失自己的表达欲。

    蓝辞没有那么严重, 因为还未到绝望的顶点。

    城市断电, 就在一瞬间。

    灯火熄灭, 整城市像是停止工作的大型工厂。

    蓝辞从来没有觉得城市那么静过。灯光从自己眼眸抽离, 周围陷入一片黑暗,蓝辞肩膀隐隐紧绷, 抬头。

    “是断电。”宁渡的声音响在耳边。

    “嗯。”

    蓝辞的呼吸有些紧。他还未去拿手机,旁边已经亮起白光。

    宁渡打开了手机上的手电筒。

    黑暗里, 有人牵起他的手。蓝辞曾经观察过宁渡的手,宁渡的手很长,但很有力量感, 骨节白, 很适合带有金属感配饰或者露出指的黑色手套。那会衬得宁渡的手节更加修长。

    牵他那只手很热,宁渡像保养过皮肤,手没有粗粒感, 反而摸起来很滑。他的精致让蓝辞想要宁渡的脸, 过于出众了。

    蓝辞缓缓蜷曲着手指,指尖似有似无得碰过宁渡, 宁渡的唇不着痕迹地勾起。

    他本身就是优越的长相,肩宽腿长,又爱穿西服,在外风度翩翩, 冷酷惯了,可一旦接触起人, 又是不一样的感觉。像是感情骗子,最擅长攻心计来蛊惑人心。

    在他的法则里,获取一颗从未被人进攻的经验的心,就想夺取一座没有守卫的城池。有时候喜欢一个人,会让人变得没有大脑的理智,对于宁渡来说,在得到之前,所有的引诱、物质上的帮助,都是获得好感的手段。

    “我不知道怎么走,你带我吧。”

    宁渡没有来过蓝辞家,只在路边抬头仰望过,所以他今晚跟蓝辞回家,只跟在蓝辞身侧。肩头偶尔擦在一起,会给心脏造成微妙的化学反应,难以名状丝丝缕缕缠绕。

    暗恋一个人是小心翼翼,明恋一个人是温柔的进攻,狩猎的夺取。

    跟着蓝辞登上一层层老旧的房子,楼道阴湿,灌着冷风,但胜在楼道干净,并没有自行车堵塞。跟着蓝辞上楼,狭窄的通道站着两个成年男性,宁渡往后退了一步,提着手机照在锁孔上。

    蓝辞拿出钥匙,插进锁孔,锁芯发出内部运行的声音,然后弹了一下。蓝辞拉开门,旋转着拔出钥匙。

    “你要住这里?”蓝辞问。

    宁渡往屋内迈的脚一顿,提着手机的光往下照,却也能清晰的看到对方脸上的每一个细节。

    蓝辞半抬头,平静地看他。关太亮,背景太黑,就很容易看见空气里漂浮往下落的尘埃粒子,宁渡看着蓝辞那双浅棕色,几乎可以称得上凉的眼睛,

    “如果你觉得太快了,我可以回去。”

    宁渡说的绅士,但作势往里面迈的架势一点没变。蓝辞盯着他看了两秒,转过身。

    “进来吧。”

    把钥匙放到一旁的桌上,蓝辞给宁渡找了双鞋。两人弯腰在门口换上拖鞋,蓝辞试着开灯,摁了两下开关,发现依旧在停电。

    “今晚没办法洗澡了。我找新的牙刷给你。”蓝辞也打开了自己的手机手电筒,家里牙刷三个月换一次,日常都会备着新牙刷,以备不时之需。蓝辞走到电视机前,蹲下身,拉开低矮的抽屉,在里面找牙刷。

    宁渡站在门前,目光扫过整个房间。

    大概八十平的房子,整洁、干净,家里生活的痕迹很多,看得出在这里住了很久,主人也很爱惜。

    “停电以后天然气不能用,我去烧热水。”蓝辞把牙刷递给宁渡,宁渡接过牙刷,顺势拉着蓝辞的手,把人拉进怀里。

    身体蓦然贴近,蓝辞闻到了宁渡身上冰凉丝缕的雪粒感。

    “你干什么。”

    “想和你亲近,想和你抱。”宁渡低头嗅着蓝辞的鬓发,手扣着他的腰,蓝辞被迫以一种极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姿势,被宁渡揽着。

    蓝辞轻轻呼出一口气:“宁渡,你到底喜欢我哪里?”

    “喜欢一个人,看他哪里都好。”宁渡道。

    “之前你不这样。”蓝辞看着头顶无尽的黑说。

    “嗯。因为之前没有喜欢你。”

    宁渡像是捧着最赤诚的心给蓝辞看,蓝辞却觉得宁渡不像是宁渡,他极为缓慢地眨了下眼。

    宁渡身上纵然有冰凉的气息,但身体是暖的,太阳一样吸引着蓝辞,蓝辞没忍住,还是伸出手,一点一点环上宁渡的腰。

    “别发疯,宁渡。”

    “喜欢你,不是发疯,是认真。”

    宁渡的情话一口一句,说的太走心,反而让人觉得不真实。蓝辞不再开口他任宁渡抱了一会儿。

    还未分开,客厅的灯骤然亮起,蓝辞偏头闭眼。

    “可以洗澡了。”蓝辞从宁渡怀里退出来。

    “要不要和我一起洗,我身材很好。”宁渡笑着自荐,蓝辞连后退了步。

    宁渡的手机也恰好响了,蓝辞连从这位不知道为什么在□□的人身边离开,去找衣服洗澡。

    家里有另一个人让他很不自在,如果说站在黑暗里,还能听着宁渡在他耳边说让人脸红心跳的话,那么现在开了灯,再听宁渡那么随意又信手拈来的情话,蓝辞真觉得自己很可笑,会去相信宁渡的话。

    走进浴室,蓝辞缓缓回忆起这不短不近的一周。

    从前的生活算不太太平,至少没有变故和风波。但现实发生的太快,如电亦如幻,像是一班飞驰的列车,从他眼前骤然开过。

    让他静的如同死寂的森林。从花洒落下的水随着他的手移动调节器,缓缓变热,热的他几乎感觉不到烫。

    一切都变了,和宁渡的关系,亲人的昏迷,人已经无法在感知外界的欢乐,只剩下和世界隔了一层膜的相望。

    他和宁渡的关系也变了,交织上了金钱,染上了黑色的阴影。

    那是成人的世界。

    他迈进去的太早。

    关上水流,蓝辞穿上衣服,拉开门。

    宁渡还在打电话。

    家里没有宁渡能穿的睡衣,蓝辞随便找了两件宽松的给给他,轮到内裤时,蓝辞拉柜门的手都停了。

    宁渡就不该来。

    蓝辞把找好的衣物放在沙发,转身去浴室吹头发-

    宁渡洗完澡关上了浴室的灯,推开卧室的门,他发现里面是黑的。宁渡握着门把手的手顿了两秒,随后缓缓放下毛巾,关上了卧室的门。

    床不是很大,两个成年人躺上去会略显拥挤,蓝辞背对他躺在内侧,宁渡掀开被子。

    房间太安静了,睡在上面的人都是第一次体验“同床共枕”,蓝辞一直睁着眼睛,他很累,但完全无法入睡。两鬓角抽抽得疼,疼的让人近乎麻木。

    蓝辞用头蹭了蹭枕头。

    疼。

    “睡不着?”

    宁渡声音也从背后传来,蓝辞模糊的嗯了声。

    “要抱吗。”

    宁渡侧过身,黑暗里的人好像在犹豫,几秒后,有人闭着眼睛蹭进他的怀里。身体有些凉,双手缩在胸前婴儿状一般微勾着头,柔软的头发隔着棉质的布料蹭着他。

    蓝辞没再说话,只是把头抵在宁渡胸口,一点一点呼吸。

    夜晚很安静,家里拉着窗帘。宁渡身上很热,惧冷的蓝辞感受着那片热源,第一次呼吸沉了下来。

    世界慢慢在他脑海中安静,他慢慢坠入一场疲倦深沉的梦。

    第二天早上醒,宁渡已经不在身边了。

    睡衣被整齐叠好放在床尾,宁渡给他留了信息-

    公司有早会,醒了打电话给林舟,让他带你去医院,-

    蓝辞看了眼时间,已经中午十二点了。他昨晚竟然睡着了,而且睡了这么久。

    蓝辞看着关着的抽屉,是安眠药起作用了,还是身边的人。

    蓝辞没有打电话给林舟,起床之后自己做了些吃的,下去就去了医院。

    地铁上,蓝辞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

    “蓝先生,您的亲人已经醒了。”

    到病房的时候,蓝辞气喘吁吁,他带着围巾扶着病房门不断换气,直到平复,才缓缓压下病房门。

    老人已经睁开了眼睛。

    开颅手术及时,病人意识清醒。

    插着吸氧管的老人躺在病床上看着蓝辞,蓝辞的手都在抖。

    “姥姥姥”

    老人朝蓝辞很轻的笑,她张了张嘴,发出微弱的声音。

    “阿辞”

    眼泪蓄在眼眶,又不断顺着脸颊滚落,蓝辞的眼睛红了。

    接下来的一周蓝辞都陪在医院,宁渡只有在周五那天出现。

    他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蓝辞注意到他,从病房里出来。

    从那天和宁渡一起回家后,他和宁渡已经一周没见了。宁渡比他想象的要忙,忙起来不会联系他,蓝辞想,自己的金主太好伺候了。宁渡应该是忙完公司的事情来的,身上还穿着黑白的成套西装,连大衣都没穿,高挑的身形站在医院走廊,是相当夺目的存在。

    “吃过饭了吗?”宁渡问。

    “嗯。林舟带的。”蓝辞穿了件灰色的高领毛衣,状态比宁渡上次在医院见他时好了很多。亲人对蓝辞来说是最重要的,没有亲人,蓝辞就是枯死的树。

    “要进去看看吗。”蓝辞问。

    “如果你欢迎。”宁渡眉梢微挑。

    “来吧。”

    自从发现和宁渡躲不开,蓝辞就不躲了。不论怎样宁渡都会把他绑在身边,宁渡想和他玩,他就要和宁渡玩;宁渡说结束,就可以结束;宁渡想再来一次,他就得和宁渡再来。他和宁渡,没什么解,宁渡才是钥匙。

    什么时候彻底腻了,宁渡自然会结束。徐萧说的对,大家各取所需,成年人的世界只有利益。

    推开病房门,里面很豪华。各种仪器齐全,空间宽敞,有独立的卫浴和沙发。宁渡来的时候老人正坐在病床上听书。

    抬起头,望进一双深黑色的眼睛。

    “姥姥,这是我朋友,宁渡。”蓝辞自然地介绍,他介绍完,发现老人一直盯着宁渡在看,甚至放下了手里的手机。

    那双小而明亮的眼睛深深隐藏在褶皱的眼窝里,这是蓝辞第一次见老人用这样一种认真、无声、且伴随着惊讶的目光打量一个人。

    宁渡也是第一次见这位老人,老人属于精神矍铄的类型,如果不是病痛,她应该很健康。从那张脸上,宁渡可以目睹她过去残存的风韵,也能看到她和其他老人不同的一面。

    冥冥之中,宁渡感觉蓝辞的这位亲人,有些特别。

    她看自己的眼神,像是在透过他,去看一些过去的人,或者事。

    “那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字紧相连属——”宁渡接着老人刚刚听到的《红楼梦》片段念了下去,只是还未念完,老人径自张口。

    “瞬息间则又乐极生悲,人非物换,究竟事到头一梦,万境归空。倒不如不去的好啊。”老人念的很缓慢,细细听去,竟笼罩着一层故事感,那是宁渡第一次听见有人能把“乐极生悲”“到头一梦”念的如此撼人心魄。

    “您也喜欢《红楼梦》?”宁渡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下,老人看着他的脸,悠悠收回目光。

    这张脸,太像某位故人了。

    宁渡、宁渡。

    怎么会姓宁,又怎么会有那么一双黑色的眼睛和过目不忘的脸。

    老人关了手机,注意到身旁的蓝辞,再多澎湃的情绪也都压了回去。

    “喜欢很多年了。”

    “人的多年,为一生。”宁渡道。

    老人笑了笑:“一生也不过是一个瞬息。”

    Chapter 28

    一生不过是一个瞬息, 有多少人就活在那个瞬息里。有多少人又死在那个瞬息里。

    十九年了,没想到还会再见到世仇的孩子。

    原来一眨眼,那场背叛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久到再不该相见,要老死他乡的人还能再遇见后人。

    宁渡。

    渡, 是个好字。

    君看渡口淘沙处, 渡却人间多少人。

    旧人, 又想让这位孩子渡谁呢?

    “孩子, 你母亲叫什么?”老人喊住即将离去的年轻人,问道。

    宁渡离开的脚步一顿, 不明所以。但还是出于礼貌,说了一个名字。

    老人好像是笑了。

    “没事, 走吧。”

    走你的道,盛筵易散,良会难逢, 只是再别和上一辈的恩怨牵扯。

    “姥姥, 你认识宁渡?”

    宁渡离开后,蓝辞问道。

    老人摇头:“我怎么会认识他。”

    “反倒是你,你又怎么认识的他?”

    老人精神好了, 话也多。蓝辞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听了这话沉默起来。

    老人笑了笑。

    “这世界没有对错,只有立场。你去做哪些事, 又为了什么,我都知道。”老人看着蓝辞错愕的脸,想起家里那些无意看到的女性衣物和每次的早出晚归。那是他的好孩子,她又怎么不关心, 又怎么猜不出他在做什么呢。

    只是这个世界除了她,在没有第二个人能爱他了。

    他做的所有的事为了谁, 她都知道。如果她再去说那是不对和丢脸的,那蓝辞又该多痛苦呢。

    伊甸园没有了,但伊甸园造成的影响却越过了那时的人,把阴影投在无辜的人身上。蓝辞为什么会喜欢女性的东西,又有多少原因是因为恋母和从出生开始就接触那个本该属于他,带给他一生优渥的伊甸园。

    所有的表现都可以从背后挖掘原因,因为家庭导致的隐秘的痛苦需要有人理解,并告诉他,那不是错的。

    老人用满是褶皱粗糙的手缓缓揽着蓝辞,坐在自己床边。

    “姥姥从不觉得你有错,你喜欢什么,为了什么,又想怎么选择,都是你作为一个拥有完整人格的人自己的选择。只是姥姥不再想成为你的负担了,你的人生还很长,你在的地方,只是一个停靠站。但人生不能一直生活在停靠站,你应该去走属于你的路,往前走,往前看,去追求更高远的东西,月亮和太阳都在你的眼睛里,又为什么要生活在泥潭呢?”

    老人慈祥理解的目光投在身上,蓝辞第一次在自己亲人面前袒露所有。

    原来,坦诚地被人知道,是那么委屈,也那么轻松。

    蓝辞怔怔地看着老人,他从不惧怕道德的审判,因为那是社会的道德,不是他。他怕的从来都是家人的不理解,以为那是他的不知廉耻,自甘堕落。

    但他忘记了,真正爱你的人,是会包容你的一切,并且给与你安慰和保护的人。她们那么爱你,只会心疼你的不得已,又怎么会舍得你难受。

    窗外下着飞雪,那是C城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此后,蓝辞再没有见过比那晚还大的雪。

    寒冬肃杀,年关将至。

    过节就是过劫。

    在漫天的飞雪里,蓝辞也迎来了人生最后一位亲人的离世。

    终于走到生命尽头的人,带着最后的真相,呼吸着属于这个寒冬最冷冽的气息。

    蓝辞站在病床前紧握着老人的手,滚烫的泪水如线掉落。喊着再多的姥姥,也难抵最后的倒计时。

    该道别了,蓝辞。

    “别——别哭。”老人气息微弱,“命数到了,该该走了。”

    “不、不要,不要离开我,姥姥。”到了这一刻,所有的泪水都是无力的,再红的双眼,也只能用来留住即将前往来世的人,只能把她们映在视网膜,留在记忆。

    “姥姥,你说过,不会留我一个人的,为什么,为什么姥姥。”蓝辞不住摇头,他绝望地望着病床上的人,可是再多的科技也无法维持生命的衰弱。

    生者本就为过客,死者才为归人。

    她们要归去,又怎么能留。

    宁渡站在蓝辞身后,目睹着属于亲人间的生离死别和属于爱人的痛苦。

    老人的病没有逃过冬的寒冷,肺癌持续恶化,终是到了生命最后的阶段。

    在蓝辞的哭声里,老人把目光缓缓移向他。

    宁渡上前一步,倾身。

    “好好”老人已经不再能发出声音,只是张着嘴。宁渡却看懂了她的意思。

    “原谅原谅他”

    老人尽力发出声音,她像是临终的托付,宁渡知道。

    “我会的。”

    老人流了一滴眼泪,最后看了眼她的孩子。

    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

    她愿她的孩子,从不知晓宁渡的身份,也愿罗密欧和朱丽叶只是莎士比亚笔下的故事。

    蓝辞,以后的路要自己走了。

    没有人再等你回家了,要照顾好自己。

    不要太累,记得早点睡觉,按时吃饭,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见自己喜欢的人。

    希望你会爱人,也愿你有人爱。

    只是姥姥再不能陪在你身边了。

    但姥姥会保佑你的,希望我的孩子峰回路转,柳暗

    花明。

    握在蓝辞手掌的手无声倒下。

    病房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原来,凛冬在这一刻才将至。

    且刚刚开始。

    宁渡在C城度过了第一个年,宁之远在国外不过年,母亲出家,这个时间不见人。伊甸园放了年假,城市成了一座空城。

    蓝辞从那天之后便不再说话,宁渡把下葬的时间和墓地选给他看。

    “这是墓地的选址,你同意,初春就把姥姥葬在这里。”

    宁渡把平板递给坐在地毯上,抱着双膝望着窗外飞雪的人。他像是对外界没有反应,总是等他站了好一会儿,才会发觉到他的存在。

    宁渡维持着递平板的动作没动。

    过了一会儿,蓝辞抬眼,看着平板。

    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嗯。

    随后就又把目光转向窗外。

    宁渡没再说话,转身联系林舟,让他去办这件事。

    墓地是他托临望挑的,大概是不信宗教,但信风水。宁渡还是让临望看了看,临望点头,亲自跑了一趟,确定了位置。

    “宁渡,蓝辞的姥姥下葬之后,我觉得你可以带蓝辞去看看心理医生,他多久没说话了。”许则川坐在红楼的沙发上,看着宁渡从楼上下来。

    “已经联系了。”宁渡在许则川旁边坐下,平板在他手里切换了页面。

    许则川看了一眼,是公司的事情。

    “收购进行的怎么了?”

    “很顺利。”宁渡道,“傅声帮我从二级市场买了一部分股票,加上我之前增持的,现在手里一共有禁果31.9%的股票。”

    “你打算什么时候公布这个消息?”许则川问。

    “年后吧,蓝辞姥姥下葬之后,我会公开表示继续收购禁果。”

    许则川回想了一下。

    “我记得禁果为了保证自己的公司不会被像你这样的外资控制,设立了《禁果法》规定单一股东持股比例超过20%时,投票权最高限于20%,就算你有禁果50%的股票,你对它的控制权也只有20%。而且这个法非常有意思。”许则川一笑,“国内证券法原本规定只需要75%以上的投票才算通过的决议,在禁果需要80%以上的多数投票才可以通过。”

    “也就是说,你必须达到80%的股票才能控制禁果,可是禁果的一部分股票,21%可在商家自己手里,理论上你永远拿不到禁果的控制权。”

    宁渡浏览着平板上的页面。

    “事实如此。但半个月前,禁果内部修订了《禁果法》,所以我会加大杠杆继续收购。”

    宁渡的战略许则川只能听,学不来,毕竟宁渡的野心太大,在恶意收购方面,没人比的过他。但兄弟一场,还是要问一问,以表关心。

    “那蓝辞呢?你准备和他怎么样?”-

    蓝辞已经不太听的见声音了,耳朵总是会突然发出轰鸣。从姥姥去世以后,他好像彻底丧失了求生的能力,不再说话,也吃不下饭。

    宁渡带着他搬来了一所幽静的别墅,他跟着宁渡走。宁渡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寒冬很冷,红楼有恒温装置,但比常温要高几度,屋里很暖,只穿一件薄薄的长袖就可以。

    蓝辞在白色的地毯上坐了一天,Moscow进来在他身边转了很多次,硕大的熊身行走在他面前,有时会和他一起坐在地毯上,人一样和他一起看外面的飞雪。

    粗硬的熊毛时而扎他的手,孩子一样要和他玩。

    可他总是要很久很久才能感受到皮肤上的刺痒,等反应过来时,手已经被扎的泛红。

    有时候人是很奇怪的,正常的时候无法入眠,生病了反而嗜睡。

    傍晚时分,蓝辞倚在Moscow身上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卧室门被推开,宁渡一眼望见蜷缩在地毯上把身子缩在Moscow身上的人。

    他背后是广袤的夜色和飘荡的白色飞雪,房间安静,只有熊呼吸的声音和极为细微的属于人的呼吸。

    宁渡想起许则川问的话。

    他准备和蓝辞怎么样。

    宁之远暂时不需要他打理他的帝国,他也没兴趣见宁之远,他只需要处理好伊甸园的后续和禁果就好,所以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留在C城,帮助伊甸园重新发展,也会留在蓝辞身边。

    感情可以培养,他有的是时间。

    Chapter 29

    蓝辞一点点睁开眼睛, 周围静得只剩下Moscow的呼吸声,他感受着熊呼吸的起伏,缓缓从Moscow身上伏坐起来。

    窗外的雪依旧没有停,在夜色里飘落。

    不远处的沙发上, 亮着幽静的光, 平板发出的光亮反射在蓝光眼镜, 有人正坐在沙发上看文件。

    听见动静, 宁渡抬头。

    看见人醒了,他放下平板, 起身朝蓝辞走过去。

    “睡醒了?”他在蓝辞面前半蹲下身,隔着黑暗不明晰看着安静的人, “已经八点了,饿了吗?”

    蓝辞安静的像是失去意识的人,对宁渡的话毫无反应。

    宁渡轻轻笑。

    “阿辞真是高冷, 也不愿意理我。”宁渡伸手牵起蓝辞温热的手, 摩挲着,“我们去吃饭。”

    老人已经去世快一个月了,蓝辞也这样麻木的活了一个月。宁渡以为这是遭受重大打击的后遗症, 但他最近发现, 好像不是如此。

    蓝辞的意识在自我丧失,有自我放弃的意味。并不明显, 从吃饭和拒绝与外界沟通交往,能看出蓝辞把自己封闭了起来。

    所爱越多,人越脆弱。蓝辞太爱也太离不开他的亲人,那是他在这个世界最珍视的人。

    可适度的悲伤是对死者应有的情分, 过度的哀戚却是智慧欠缺。蓝辞,你得往前走。

    晚饭蓝辞依旧只吃了一点, 看得宁渡想去给他输营养液。宁渡从未觉得,原来哄一个人吃饭甚至比一场并购还要难。

    夜晚的淋浴下,水雾升腾,水气氤氲里,映着两道纠缠的身影。清瘦对精壮,宁渡撩开蓝辞的黑发,带着欲.色的眼睛垂下,看着那张被吻的嫣红的唇,淋着水,微张着。

    “阿辞,你现在究竟对什么才有反应呢?”宁渡扯起嘴角,呼出一口气。

    宁渡关掉水流,扯下浴巾,带着人出了浴室。

    给蓝辞穿上睡衣,让他坐在床上,给他吹头发。清冽的洗发水的味道纠缠在两个人之间,宁渡的手指温柔地穿插在蓝辞的柔软的发间。

    关掉吹风机,宁渡拔掉插头,把吹风机放回原位。

    卧室的灯光被调过,色调温柔泛着橘光。宁渡看着那张丧失情感的苍白的脸,自顾自地说:“我的阿辞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难道真的要靠医生了吗。”

    宁渡笑了笑。

    不喜欢人的时候,他谁也不关心,喜欢一个人,倒是怎么样都行了。换做以前,宁渡还真不知道自己能这么温柔。

    宁渡撩了撩蓝辞的头发,低头轻吻蓝辞的额头,刚想开口——

    “宁渡,”沙哑的声音从蓝辞嘴里发出,那是宁渡最近三天第一次听见蓝辞说话。

    “失去的滋味,很痛苦。你不会懂。”

    蓝辞尝试着发出声音,他太久没有说话了,思维也很慢。亲人离世给他的打击很大,他不断尝试去调整,可没有用。

    他想唤起自己求生的意识,但他从没有觉得自己能那样累过。

    白天和黑夜,时间的流逝对他已经失去了意义,如果不是宁渡,可能他早就了结了。可身边还有一个人,他反倒做不出轻生的事。

    “你要放弃吗?”宁渡看着他,问道:“被留下的人最痛苦,可你是轻易放弃的人吗?”

    宁渡深黑的眼眸望向蓝辞眼底。他太擅长分析人物动机,世间发生的一切都有迹可循,蓝辞的过去对蓝辞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又怎样塑造了他的人格,宁渡很清楚。

    蓝辞不是轻易的放弃的人,他可能会经历极度的绝望,可他一定会涅槃重生。

    爱会让人变得脆弱,但从蓝辞张口说话那一瞬间,宁渡就知道,蓝辞没有放弃自己。

    “高贵的灵魂不会向苦难低头,如果你很累,你可以休息。如果你告诉我,你撑不下去了,那我也支持你的选择。”

    “但你离开了,有人也会为你难过。”

    宁渡很少有安慰别人,娓娓道来的时候。多数的他并不会共情他人,因为是蓝辞,是他的选择,所以他才会去平静地去安慰。

    或许那些话听起来依旧很冷漠,很不近人情,但宁渡希望蓝辞不要被打到。

    放弃很容易,但又怎么对得起那些已故的人。

    “如果我离开,谁会难过。”

    蓝辞面对宁渡的感情沉默了太久,他不是傻子,谁陪在他身边他知道,他有心,能感受到宁渡的感情。

    如果之前是下意识的逃避,但已经到了现在,过往也没必要纠结。

    浅棕色的眼睛丧失了曾经拥有的生命力,带着无比的疲倦,在温暖的灯光里望着宁渡。

    宁渡知道,蓝辞在求生。

    他就是最后的那道线。

    “如果蓝辞会离开,宁渡会难过。”

    蓝辞沉默地凝视,他不知道宁渡对他的感情从何而来,但他忽略了,感情本就是混乱的。

    是无法用逻辑串联的。

    橘色调的灯光把宁渡的每一个五官都映的柔和。蓝辞盯着宁渡的五官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宁渡自己先笑起来。

    “你在笑什么。”蓝辞问。

    “我在笑你。”

    “我?”

    看着蓝辞冷秀的脸和那张习惯性微抿的优美的薄唇。

    这样一个人,如果家世显赫些,一定会被培养成高高在上的人,引无数人趋之若鹜。

    但为什么没有呢?

    可没关系,从今以后,宁渡会让他是。

    “没什么,只是我的阿辞太美,多盯着我一秒,我就以为他是想和我接吻。”

    映在眼里的人无可挑剔,只是蓝辞毫无欲望。

    “我没有欲望,如果你想,可以等等。”

    都是男人,洗澡的时候宁渡对他做过什么,蓝辞很清楚,宁渡有什么反应他也很清楚。只是他现在对这些燃不起丝毫欲望。

    他说的平静,也说的意有所指。宁渡反应了两秒。

    “蓝辞,你不会想和我做.爱的。”

    宁渡想起那张早就准备在三楼玻璃房间,用来在上云雨交.合的熊皮地毯,蓝辞不会想躺上去的。

    “随你。”蓝辞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尽管他愿意说话,但每一句话他说的都很累。

    宁渡关了灯,蓝辞自然朝他靠近。对宁渡说谎太容易了,在这个人怀里装睡也太容易了。

    闭上眼睛,蓝辞脑海里不断闪回母亲听到父亲跳楼的消息时,崩溃又不可置信的样子,也闪回他们仓促回国,他躲在母亲怀里哭的画面。

    什么都没有了。公司、父亲的生命、母亲的生命,现在甚至连姥姥也死了。

    他的家,彻底没有了。

    蓝辞从未告诉过宁渡,其实他特别怕黑。而现在每一次关上灯,他都能看见亡人的脸。哭的、笑的、温柔的。

    他没有宁渡想的那么坚强,爱的人越多,越脆弱。爱是养分,没有他就会死,而现在所有爱他的人都离开了,他又凭何活下去呢。

    闭上眼睛,他终于还是被无尽粘稠的黑暗包围,一点一点拖进深渊-

    初春的雨天,下着冰凉的细雨。漫山间,肃静的可以听到风过公墓的声音。

    蓝辞站在一块公墓前,看着上面的照片,弯腰把一束花放在墓碑前。

    风吹过,宁渡撑着一把伞,立在蓝辞身旁。

    “宁渡,我想一个人待会儿。”蓝辞看着墓碑上的人说。

    “好。我在外面等你。”宁渡想把伞留给蓝辞,但蓝辞拒绝了。

    凉雨如丝,斜刮到脸上,蓝辞像是感觉不到凉。

    “姥姥,你见到爸爸妈妈了吗。”

    “你们是不是相聚了。”

    “我有时候也在想,究竟有没有天堂,有没有地狱。我们在教堂做的弥撒和祷告,是否真的能抵达上帝。”

    蓝辞每一句话都和雨一样凉。当年的记忆无一不印刻在他脑海,从未忘记。

    “背叛的人真的会受到惩罚,下地狱吗。”

    蓝辞问雨、问天、问从山林吹来的风。

    眼泪蓄在眼眶。

    放得下吗?蓝辞。他问自己。

    仇恨、生命、珍视的人。

    放得下吗?忘得掉吗?

    十九年了,他没有多少记忆,但死亡和贫穷的阴影足够让他记忆深刻,也让他知道他今天经历的一切,都是谁造成的。

    为什么坏人可以扶摇直上屹立不倒,而他们就要家破人亡。

    为什么。

    他想过不去怨恨,可墓碑上的人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变故究竟来自谁。

    “姥姥,我好希望宁家的人都可以下地狱啊。”蓝辞渐渐控制不住阴暗的心理,轻声呢喃。

    眼泪模糊着他的视线,仇恨在他心底滋生。如果可以,他真想杀了宁家的人。

    这就是失去所爱后即将失控的理智吗。

    蓝辞觉得自己疯了,不然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宁家现在已经和他是两个世界了,他能做的,也只剩下诅咒了吧。

    蓝辞扯起嘴角嘲讽的笑。

    这就是命吧。

    初春的雨太凉了,凉的让蓝辞止不住在冰冷的墓碑前发抖,压抑的哭泣。

    不远处,是母亲的墓碑。

    蓝辞跪在母亲的碑前,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和孤独。

    “你们都离开了,我一个人又有什么意思呢?妈妈。”

    我为什么没有和你们一起死,为什么。

    天地间的雨越下越大,世界在上帝的眼泪中倾倒。

    蓝辞终于晕倒在下山的黑色石阶上。

    Chapter 30

    医院走廊安静得落针可闻。

    电梯门打开, 先是一只黑色的尖头高跟鞋,随后是垂在腿部,黑色锋利的风衣下垂线。

    “人怎么样了?”

    徐萧一身黑色的风衣,身后是听安和许则川。

    “血已经止住了, 医生说再晚来一会儿, 人就救不回来了。”

    宁渡纯黑的西服, 衣领杂糅, 衣扣崩了一颗,外套一半都是水。医院白色的灯光打在他脸上, 冷峻的五官锋利冰冷。他半倚靠在病房门外,修长的双腿交叠着, 远远看去,像是守在房门最压迫,也最无声落寞的人。

    不是此情此景, 徐萧大概要夸上一句帅哥养眼。但现在显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今天不是下葬吗?人怎么会自杀。”徐萧是一个小时前收到的消息, 当时正在和听安做指甲,看到宁渡发来的信息,徐萧抽出烤灯的手, 拿上衣服就让许则川送她来医院。

    “我之前观察过蓝辞, 他呈现出的悲伤超出我的意料,在我们谈话之后, 他的状态明显好转。我以为他不会再做出极端的事情,就把和心理医生的诊疗推到了今天下午。但没想到”宁渡想起最近一周蓝辞明显的好转,声音顿了两秒,“——没想到他在掩饰自己的心。”

    宁渡外热内冷, 骨子高傲又自信。最善于通过观察生活的蛛丝马迹来完成自己的逻辑推理,这种情况大多时候都是对的。但也正是因为如此, 有人才会利用他的自信,利用他最引以为傲的优势,来欺骗蒙蔽他。

    徐萧无声呼出一口气。事已至此,问责没有任何意义,重要的是怎么解决。

    “你准备怎么处理蓝辞的问题。”

    “醒之后先看心理医生,我怀疑蓝辞有抑郁症。确诊之后,我会二十四小时陪在他身边,直到他好起来。”宁渡道,“但如果活着真的令他痛苦,我也会尊重他的选择。”

    抑郁症是心理疾病,药医身体,不医心。心理的折磨远比身体要煎熬痛苦百倍,宁渡没有理由留下一个死意已决的人,也不会把他人的痛苦看作是不坚强的表现。

    他爱他,但他更尊重他。

    徐萧闻声沉默了一会儿,半晌。

    “我听说,你马上要宣布伊甸园收购禁果的消息。如果你忙不过来,我和听安可以来照顾蓝辞。”

    宁渡看了眼那双牵着的手,目光浅浅移开。

    落在听安脸上,对视两眼。宁渡开口:“宁渡。”

    听安宠辱不惊,点头:“听安。”

    宁渡通常不会主动对陌生人报自己的名字,一旦他这样做,那就证明,他主动许出一个承诺。

    你帮了我,日后你可以像我提出一个要求,我会满足。

    宁渡不常有这种举动,徐萧和许则川听到的时候皆是一愣。

    蓝辞,已经这么重要了吗?

    “我会在一周后,也就是新年假期结束的第一天,召开发布会,宣布收购禁果。”商业信息在安静的医院走廊交换,这时候已经不再需要保密了。

    收购了禁果31.9%的股票,宁渡已经是禁果最大的股东,商家现在也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召开发布会的同时,禁果也会收到他的收购要约,接下来就是他和禁果高层的冲突。

    商家内讧,修改了最能保护禁果的《禁果法》,那就怪不得他了。

    “至于剩下的收购流程,傅声给了我一套特殊的方案,不会出任何错误。”

    宁渡做事虽傲慢,但有极为缜密的规划,他做出的决定每一个都经过了深思熟虑,就算他说出的话有再大的野心,徐萧都会相信。

    “好。你专心收购,有事随时叫我。”-

    蓝辞睁开眼,动了动右手。

    疼。

    乌黑的睫毛颤了好几次,才缓缓移到不远处的沙发上。

    “呃”

    轻微的动静,沙发上的人很快抬起头。

    “醒了?”他走到床前,低声问。

    “没必要的宁渡。”沙哑的声音微弱的几乎听不见。

    宁渡知道他在说什么。

    “蓝辞,你的命是我的,有没有必要,我说了算。”

    温柔的蓝辞不吃,宁渡不介意换一个办法。

    拉过椅子坐在床前,蓝辞注意到他甚至没有换衣服。

    难得见宁渡不是干净的无可挑剔的模样。

    蓝辞疲倦地收回目光。

    他闭上眼睛,多呼吸一口气,都觉得艰难。

    “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宁渡?”

    安静的病房只有蓝辞艰难的呼吸声和宁渡无声的沉默,宁渡看着蓝辞拒绝交流抵触的模样,叠起长腿。

    “我以为你懂我对你的感情。”宁渡回答。

    蓝辞无声扯起嘴角,宁渡对他什么感情?

    “你的感情我确实不懂。”

    “那就慢慢懂,我们有的是时间。”宁渡声音谈不上冷,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凉,让人觉得宁渡在用理智解决所有的事情,不受任何情感的干扰。

    “我以前或许还喜欢你带给我的感觉,但现在我没有任何情感了。”

    “你懂吗?”他看着窗外明亮深蓝的天幕,嵌着明亮的北极星。

    身后人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蓝辞没有回头看。

    “好好休息蓝辞,如果真的想清楚了,不决定活了,告诉我,至少我还要为你准备后事。”

    宁渡在做出选择和决定之前,思考这个决定是否正确,他选择了,就会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地下赌场那一晚,他接过了许则川的药,也朝着他要去的地方走,红尘自有乐事,不能永远依恃。他既然享有了红尘的乐,就该知道乐极背后的悲。

    他选择了蓝辞,就会承担蓝辞带给他的所有。

    况且蓝辞的问题,并不复杂,他愿意陪蓝辞一起面对、解决。

    蓝辞是一个内核干净,性格坚韧的人。

    不应该被打倒,更不应该因为死亡而凋零。

    他可以走的更远,也可以走的更好。

    属于他的蓝辞的长夏才刚刚开始,他会让蓝辞和莎士比亚笔下的诗歌一般,耀眼、长存。

    只要蓝辞看着他,朝他走。

    “宁渡,随你吧。”

    蓝辞闭上了眼睛-

    蓝辞在医院待了一晚上,宁渡第二天去看心理医生。

    医生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性,很休闲的装扮。她住在一所别墅里,养了五只流浪猫,蓝辞跟着她上了二楼,宁渡则在楼下。

    “我们的谈话绝对私密,即使是楼下的人也不会知道,这是我的道德操守。”

    “你可以叫我林医生。”

    医生在一张圆桌后坐下,她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座大型的,只搭建一半的纸牌塔。蓝辞在她对面坐下。

    “你很喜欢这个纸牌塔。”林医生笑着看蓝辞,“你从进这个房间,你的视线就一直在它上面。”

    “想抽抽看吗?”林医生问。

    蓝辞看着高大的纸牌塔,许久,收回了目光。

    “会塌。”

    林医生含笑看着眼前苍白瘦弱的青年。

    纤细的手骨节清长,越过空间距离,捻住最上方的牌。

    下一刻,纸牌哗然塌落。

    医生笑了。

    “红桃K。有意思的一张牌。”

    林医生并未管桌子上散落的扑克,而是笑吟吟的看着蓝辞。

    “有什么说法吗。”蓝辞看着手里的那张牌,抬起头问道。

    医生笑了笑。

    “红桃K在扑克牌中是非常特殊的一张牌。不论是在普通规则,还是有大王小王的规则下,它都属于顶级的牌面,象征着力量和权威。”林医生从散落的纸牌里找一张红桃A,那是这套塔牌里最多的一张牌,“同时,红桃K在国际象棋里代表国王,也象征着统治和最高权威。”

    “你在观察过这副塔后,选择了抽取只有一张的红桃K。”林医生一笑。

    窗外的暖阳从林医生背后的落地窗照进来,淡淡的金光照在蓝辞脸上,也无法中和青年身上冷秀夺目的气质。

    “蓝辞,这是一套预知牌。”

    蓝辞看着手里的牌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缓缓放下手里的那张红桃K。

    “预知牌又怎么样,我又不是King。”

    他张口说出来到这里的第一句话,黑色的高领毛衣衬得他脖颈纤细修长,宛如天鹅颈,右手手腕除,从黑色的毛衣里流出半截白色的纱布。

    “牌当下选择了你,要么你过去是,要么未来是。”

    蓝辞淡色的唇角微微扬了下。

    “过去都过去了。”

    蓝辞话里的意思很深,林医生几乎立刻捕捉到了蓝辞幽微的内心。

    “过去,发生了什么呢?”

    或许是死里逃生,世界上再没有人在他身边,而他恨的人也杀不了。蓝辞第一次感觉到了平静,一种不再在乎任何人或事的平静。所以这时候,他不介意讲一个故事,一个早就被人们遗忘的故事。

    “曾经我拥有一切,社会中最看重的财富、地位、名声,这些很重要,但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人。但我爱的人,都因为财富和金钱离我而去,要么成为了成王败寇的寇,要么因为没有钱而离开我。所以我觉得,我的一生,都要为了钱。我并不喜欢钱,我只是想用钱,让他们留在我身边。”

    蓝辞说的很慢,他看着窗外的日光,如同打开了内心的盒子,向别人倾诉一个无关紧要,可对他来说,却让他痛苦一生的故事。

    “我做过很多工作,被人欺负、辱骂,我从没有退缩过,害怕过,因为我知道,我不能退,就算所有人都说我是错的,我也不能退,退了,我身后的人该怎么办?我就一直跑啊跑,但我还是跑不出去,仿佛我越在意,我就越失去。”

    “妈妈,姥姥,我爱的,都离我而去。我明明那么努力,可我还是在失去。”

    无色的眼泪如同紫罗兰上垂着的露,从蓝辞眼里滑下。

    “可现在我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除了我。”

    蓝辞说故事并不明确,医生却能摸到一个脉络。

    “过去,是令你痛苦的根源,对吗?”林医生轻声问。

    “或许吧,一切都来源于那场失败。”

    “那是怎样的失败呢?”

    林医生注视着蓝辞的双眼,只不过蓝辞却没再说话。

    林医生知道,这次的谈话结束了。

    送蓝辞下楼,宁渡正等在一楼,他脚边围着三只橘猫,两只布偶。布偶水蓝色的眼睛盯着他,漂亮的像是一只公主。

    见蓝辞下楼,宁渡从沙发上站起身。

    “结束了?”

    “结束了,宁先生。病人的情况我会稍后向您沟通。”

    “好的,谢谢。”

    宁渡自然地牵过蓝辞的手,出了医生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