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第二日, 夏川萂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醒过来的她一时间不知道今夕何夕,脑子晕晕乎乎的不愿意转动分毫。
良久, 她才察觉出不对, 这不是她能睡的床啊, 她的床是没有帐子的, 伺候人的婢女要时刻注意主子的动静,帐子会隔绝声音和阻碍行动, 所以所有伺候的奴仆的床榻都是不能设帐子的。
迟缓的思考终于带动了回忆,是了,昨夜郭继业睡不着, 而她客串了一回神棍, 燃了一支高级安神香,将他给哄睡了同时,将自己给麻晕了。
夏川萂躺着不动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没有动静。
她静悄悄起身,掀开一点缝隙朝外头看,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松了口气,麻利起身穿衣穿鞋,带上虎头帽打算悄咪咪的回到大部队里面去。
可惜,刚转出卧房来到小厅, 就见对面小书房有一个人正坐在书案之后处理公务。
夏川萂陡然停住脚步,在她不知道要如何是好的时候,就听郭继业淡淡道:“过来。”
夏川萂走到郭继业坐着的桌案前, 原本心中酝酿的话语在见到那个装着五谷和线香灰烬的香炉的时候陡然化为乌有
郭继业看完一卷竹简, 将竹简翻转过来,在背面写下批语, 然后随意卷了卷,将之扔到竹简堆里,问道:“怎么不说话?”
夏川萂:“奴婢贪睡偷懒,请公子责罚。”
郭继业抬眸看了她一眼,因为他也只是看了一眼而已,夏川萂并没有从这一眼中参透出什么意味,所以他心下更焦灼了一些。
郭继业:“恐怕不是贪睡偷懒,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夏川萂心下焦灼突然就这么消散了,他果然已经发现了吧。
夏川萂既不粉饰言辞也不吞吐狡辩,而是直接认错,道:“是,这佛前香太霸道了,安神功效竟如此强大,让奴婢一直昏睡至此,还请公子责罚。”
郭继业停下手里翻看竹简的动作,将那只香炉拿过来,道:“你管这个叫佛前香?”
夏川萂:“这是奴婢特地请周姑姑为奴婢做的,因为是要在公子这里焚烧的,公子常有夜间不宁之症,便请她在香里加了一些安神之物,周姑姑做了好多,大头留在了老夫人的小佛堂里供奉,零头给了奴婢,是以昨夜焚香奴婢就直接用了,公子,是这香有什么问题吗?”
郭继业又捻了一点香炉里的灰烬在鼻尖闻了闻,正是因为他并没有闻出什么超标的药物残留,这才疑惑这普通的安神香是怎么对他起作用的?
难道真正对他起作用的不是这香,而是
一阵脚步声传来,郑娘子端着一个红漆托盘进来了。
郑娘子见到夏川萂,笑着打招呼道:“川川醒了?睡的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夏川萂受宠若惊的给郑娘子行礼,并道:“并没有哪里不舒服,让大娘担心了。”
郑娘子对她笑笑,又对郭继业道:“车马已经备好了,各田庄的管事们也都候着了,就等公子出发了。”说罢,就对他点点头。
这个点头一语双关,香炉里的灰烬他让郑娘子带出去一份找人查验,刚才这个点头就是回复他,香没有问题。
郭继业道:“等祭完神就出发。”
郭继业原本是打算今日一早就出发去巡视田庄去的,但昨晚出了那样的事,他只能听郑娘子的劝,今日头晌就留在邬堡里,等正午十分为自己居住的宅院祭一祭四方神佛再出发去巡视。
郭继业站起身,夏川萂一眼就发现他今日腰间系着的正是她昨晚用来攒莲花的红底玄纹腰带。
郭继业朝屋外走去,郑娘子将托盘交给夏川萂捧着,让她去卧房里等着去。
夏川萂低头,看见自己手里托着的红漆托盘里除了一对红烛和红线香,还有一对桃木符,这桃木符跟郭继业落英缤纷居里压帐子的桃木符一模一样,不同之处是这一对一看就是新的,应该是赵二叔新做的。
夏川萂老老实实的站在郭继业的床边听外头动静,倒是能听到一群人呼啦啦的从这头走到那头,然后是司仪高声喊一拜二拜的祝语,祝语一共在四个方位响起,那应该就是在拜四方神佛了。
之后又等了一会,然后脚步声越来越近,是朝着卧房这边来了。
果然,也就一息之间,以郭继业为首的一群人就进了小厅,先是在正堂厅上焚香祷告,郭继业带人三拜之后,其他人留在小厅里,郭继业带着郑娘子、高强、赵立和砗磲、楚霜华、金书进来卧房。
夏川萂端着红漆托盘直愣愣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砗磲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托盘,对她安抚笑笑。
郑娘子亲手在郭继业的床上摆上挂卷轴的架子和一方小小案几,然后道:“川川,将老夫人赏赐的观音像摆上吧。”
夏川萂:“谨遵命。”
夏川萂先是爬上床榻将挂在床头格子里的观音小像卷轴取下在架子上挂好,又将木鱼挪到那方小案几上,然后爬下床。
郭继业上前,从赵立手里接过香炉摆上,又从楚霜华手里接过一个大肚花瓶放在香炉一侧,和夏川萂放下的木鱼一左一右对称。
大肚花瓶里面用清水养着一支清新娇嫩的迎春花,这支迎春花就是供奉了。
砗磲端着红漆托盘上前,郭继业取过那对桃木符交叠着放在了木鱼旁边,顿了一下,又伸手从自己枕头底下摸出一只黄金小马,放在了花瓶和香炉之间,这下对称了。
郭继业退回,郑娘子充当司仪,道:“燃香。”
高强将燃着的三支线香递给郭继业,郑娘子又道:“拜。”
郭继业一拜。
郑娘子:“再拜。”
郭继业再拜。
郑娘子:“三拜。”
郭继业三拜。
郑娘子:“敬香。”
郭继业上前将线香插进了香炉中,后退回原位。
郑娘子:“礼毕。”
语落,郭继业和高强、赵立拱手行礼,郑娘子带着四个丫鬟深深福礼,这次祭拜床帏之神就算是完了。
祭拜过程挺简单的,但所有人都郑重其事一脸严肃,包括似乎并不相信这世间有神佛的郭继业。
不知道有没有昨晚夏川萂的一通胡诌的作用在。
祭完神,郭继业带着人出去自忙去了,郑娘子让夏川萂留在这里抄经念佛。
抄经念佛而已,夏川萂并不抗拒,只是:“大娘,公子是不是生气了?”他好像无视了她,这让她心中疑惑且不安。
郑娘子叹道:“昨晚的事,赵立都与我说了,从赵立说的话里,大娘没觉出有哪里不对来,但若真一切如常,公子是不可能睡的着的,川川,你老实与大娘说,你是不是还做了其他的什么?”
夏川萂在郑娘子的审视下嘴巴张张合合,还是老实道:“我觉着,公子是信任我,才会在安神香下沉眠的。”
郑娘子:“哦,这会又不是佛前香了。”
夏川萂:“周姑姑特地为公子做的佛前香。”
郑娘子:“只是如此?”
夏川萂:“只是如此。”
郑娘子:“那你为何不事先跟公子说清楚?”
夏川萂:“大娘知道的,公子对香这一类的物品是很抗拒的,若是我提前说了,公子一定不会燃香的,即便燃了也没用。”
郑娘子默然,一会还是道:“川川,为奴婢的,最忌讳私自做主为主子拿主意,这回,你逾矩了。”
这回,她不是平日里少礼短礼无伤大雅上的没规矩,而是犯了原则上的错误。
夏川萂有些许委屈:“当时赵立哥哥也在的,他并没有阻止,那香炉里的五谷还是他去取的呢。”
郑娘子:“所以你现在只是在这里抄抄佛经为公子祈福,要不然你这会已经不在这邬堡里了。”
夏川萂:
做的时候,她是真的没想到会有此等后果,赵立应该是知道的,但他一句话,哪怕一个暗示都没给她。
郑娘子:“你今天哪里都不要去,就呆在这里抄经念佛吧。”
说罢,不再理她,转身出去了。
出了房门,郑娘子就见郭继业带着高强和赵立正站在窗下向房内看,那扇窗,正是郭继业卧房里的开窗。
郑娘子走过去也向屋里看,就见夏川萂呆呆的站在她走之前的地方一动不动,她不动,郭继业也就一直站在那里静静地看。
郑娘子以为郭继业想看看夏川萂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是会做些什么,也就没出声,陪着一起看。
就见屋内小丫头呆呆站了几息时间,突然笑了一声,这笑声听在郑娘子耳中无比的讽刺,她拧紧了眉头心下不悦正要升起,突然就愕住了。
她似乎瞧见小丫头落泪了,视线下移,果然,地上有两团水渍慢慢阴开,而且有更多的水滴落下来,滴在地上连成一片
郭继业动了一下,郑娘子眼疾手快的扯住他的胳膊要他不要动。
屋内夏川萂并没有哭多久,实际上她只哭了一个呼吸不能更多了,就用袖子胡乱擦擦脸,来到床边跪在硬邦邦的脚踏上,一手木鱼一手掐佛印开始念经。
是《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夏川萂最熟悉的一篇,不用看佛卷就可以准确无误的念出来。
窗外几人看着袅袅檀香中礼佛念经的小小身影心中升起不同的复杂感想。
郑娘子放开郭继业的手臂,郭继业低头转身离开,却并未进屋,而是向院门走去,高强和赵立赶忙跟上。
郑娘子也跟了上去,结果在出跨院进中庭的院门之外遇到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小伙子给郭继业行礼问安。
赵立认识这个小伙子,见他在此便奇怪问道:“丑夫,你怎么在这里?”
这个叫丑夫的小伙子回答道:“立小哥,师父派小的来公子西院里找夏川女侍听候差遣,守门的爷爷让小的候在这里等着,小的便在这里等着了。”
赵立去看郭继业,说实话,这两天事多,他差不多已经忘了公子还许给夏川萂一个木匠小工的事了。
郭继业明显也忘记了,他道:“川川今日没空,我那里有一些图纸,你先拿回去看一看吧。”
丑夫忙应下,然后跟着赵立去拿图纸了。
高强跟在郭继业身后,忍了又忍还是对郭继业道:“公子,依小的薄见,川川似乎伤心了。”
郭继业猛的煞住脚步,一直紧跟在郭继业后面快速前进的郑娘子差点撞到他的脊背上,高强瞅瞅郭继业似乎泛青的脸色,不敢再说话了。
郭继业也只是停顿了一下,又抬脚继续往前走,这回倒是没有刚才那么急切着想要逃离似的快步走了,但还是没有一言半语,瞧着却是情绪不高的样子。
郑娘子心下暗叹,这是上了心了,说实话,她早就想找个由头教训一下这个没有法度没有规矩的小丫头了,今日只是顺势让她抄写佛经不出屋子而已,她还没上手段呢,只是掉了几颗眼泪公子就不高兴了,这以后还怎么管教?
但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不管是什么事,当下都要先以公子心情为要,他心中不痛快,那就不能憋闷着。
郑娘子:“若是公子觉着她受了委屈,不如赏她些喜欢的东西宽慰一下?”
郭继业想到了上次他赏赐宝物夏川萂却兴致不高回头却埋怨他赏错了人的事,道:“不管用。”
郑娘子:
“那奴婢去给她道个不是?”
郭继业皱眉看了眼郑娘子道:“大娘又没做错什么,做甚要道不是?”
郑娘子:“那要怎么办?”
郭继业:“先放着吧。”
送了郭继业出门,郑娘子站在敞亮的前庭里直叹气,先放着,而不是作罢,唉,他们公子还真是心软又多情啊,这以后可要如何是好?
第72章 第 72 章
夕阳已落, 月升黄昏,夏川萂正直挺挺的跪在椅子上抄写佛经。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站在地上个头跟桌子齐平, 要想在这张桌子上写字, 只能半跪在椅子上, 她倒是可以坐着, 但坐着的话也就比桌子高出一个头,所以只能直挺挺的跪在椅子上才能达到可以书写的高度。
光线一点一点的昏暗下来, 她放下手中的笔,想要起身去点燃蜡烛照明,但她的腿已经不听使唤, 酸痛麻痒不已。
只能先缓缓了。
她慢腾腾的将腿脚移下椅子, 屁股落座,双手扒着桌子,透过眼前半开的窗子往外头望, 这样轻松且舒服许多。
窗外墙根脚种的竹子似乎是比昨天蹿高了一节?她记得昨天从这窗子往外看的时候,竹子顶端还没到墙头呢,这会就已到墙头,且有冒尖的趋势了,那就只能是昨天一夜之间就拔高出来的。
竹子都在努力的往上生长,争取更多的阳光和雨露, 她作为灵长类生物,怎么能倒退呢?
所以,既然错了, 那就摆出态度来, 认真反省,列出清单, 深入检讨,努力整改,务必让大老板和顶头上司看到自己进步的决心。
首先,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忘了自己来到这里,是给人当奴婢的,当人奴婢的,只能有一个思想,那就是忠于主子,至于其他的,完全多余。而且,能被送来伺候郭氏老夫人和郭继业这样宽厚的人绝对是她撞大运了,是她是用出生五年以来吃的所有苦头为自己换来的,她应该珍惜且戒骄戒躁,时刻保持危机意识,才能不被换下来,或者赶出国公府。现在她还太小了,完全承受不住被赶走的风险。
其次,她太心急了。无根无基,就四处臭显摆,她是嫌现在生活过的还不够好吗?胡乱折腾也不过是为生活增添些便利而以,完全没有必要,蹲茅坑是上厕所,坐马桶也是上厕所,本质上是没有差别的,做什么非要改变?
第三,她太投入了。这世间最可怕的就是错付感情,她没有亲情,情感无法寄托,便将一腔热情倾泻在身边人身上,夏大娘、周姑姑、银盘、玛瑙、范思墨、砗磲、金书、楚霜华、郑娘子、高强、赵立她都付诸了真挚的情感,他们与她来说可能是不可或缺的情感角色,但她与他们来说,可能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丫鬟,顶多算是同事吧。跟同事谈感情,且没有保留的完全信任,职场大忌。
啊,上辈子没体验过的职场生活现在已经体验到了呢。
最后,她还是相信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现在她只是藏匿在泥土中的一颗小草种子,静等春风的召唤,小心的积蓄力量才是她现在最应该做的。
郑娘子举着灯进来找了好一会才在宽大的椅子里找到跟个鹌鹑探头似的小丫头,不由好笑道:“川川,天黑了,怎么不点灯?”
夏川萂吓了一跳,听到声音忙跳下椅子,但腿脚气血不畅,没站住,直接出溜到桌子底下去了。
郑娘子才是被她给吓死了,忙放下手里的蜡烛,快步上前焦急唤道:“川川,川川,没事吧?磕到了吗?快应一声”
蜷缩在桌子底下的夏川萂眼冒金星哼哼了两声,跟个虚弱的猫崽子似的,也不知道郑娘子听没听到。
椅子被拉开,一只手伸进来将夏川萂给拖了出来,郑娘子倒吸一口凉气,猛的松开拽着她的手,一屁股坐在地上。
“川川!!”
砗磲听到里屋的动静,好奇过来查看,入目就是郑娘子将一个面如金纸双眼紧闭一动不动的小人儿从桌子底下拖出来,定睛一看,这个一动不动的小人儿不是夏川萂是谁?
砗磲顿时三魂七魄都飞了一半儿,大喊一声“川川”就奔过来将她抱在怀里不住摇晃,一声哭似一声的叫唤她:“川川,川川,你快醒醒,不要吓我呜呜”
夏川萂被摇的肠胃翻滚,呕意上涌,倒是让她迷糊神志清醒了几分。
“呕,姐、姐姐,我没事,呕呕”
砗磲见到怀里人儿还能动弹,不由破涕而笑:“呜呜,你可吓死我了,你这是怎么了?我带你出去找郎中,我哥就在二门外”
郑娘子也缓过神来了,听闻忙道:“用不着出去,我现在就去找人,你好好看着她。”
说罢匆忙出去了,夏川萂想拉住她都来不及,当然,她也拉不住。
砗磲要抱她起来,夏川萂小声道:“姐姐,我没事了,现在缓过来了,自己走就行。”
砗磲也不坚持,她现在腿都还软着,估计也抱不动夏川萂,便也就地坐了下来,摸摸她冰凉的小脸,给她擦额头上的虚汗,道:“你这就剩一口气的样子,哪里像是没事的?你这头上怎么一个包?”
夏川萂眼神躲闪,不好意思道:“刚才就惊了一下,腿没站住出溜到桌子底下碰的,真没事。”
夏川萂自觉是真的没事,她不过就是一天没吃饭有些低血糖,只要不是情绪起伏过大或者剧烈活动就跟个常人一样,喝口水吃碗饭就能很快恢复过来。
非常不凑巧的是,她没防备受惊和跌倒都算是情绪起伏过大和剧烈活动,这才让她一下子差点晕厥过去。
夏川萂在砗磲不信的眼神下一再解释道:“真没事,就是看着吓人,其实我一点事都没有,你瞧,我这不是能站起来了?”
砗磲扶着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见她腿脚还是不听使唤,就奇怪的拉起她的裤腿看,夏川萂不妨她说动手就动手,而且这里所有裤子款式都是肥大直筒版,便于跑动和骑马,所以,砗磲一下子就将她的裤腿拉到了大腿处,露出了膝盖上两团青黑来。
砗磲倒吸一口凉气,惊骇道:“天王菩萨,你这叫没事?膝盖都青成这样了,你、你不会一天都是跪着抄经念经的吧?我给你送来的蒲团呢?你没用?!”
夏川萂被郑娘子罚念佛抄经不许出屋,郑娘子也没说什么时候罚完,也没说什么时候给水给食物,她不说话,楚霜华和金书纵使想着要照顾夏川萂一二都不敢。
唯独砗磲,她是不怕的,她来郭继业这里别无所求,大不了回家呗,她家就在坞堡里,回家就是抬脚出将军府的事,所以砗磲让楚霜华和金书两个给她放风,不仅偷偷给夏川萂带来蒲团,还给她带了蜜水、白粥和馒头,馒头掰开,里面塞了肉、鸡蛋黄和咸菜,不仅顶饱还好吃。
但瞧着眼前的这两团乌青,看来夏川萂不仅蒲团没用,估计连饭都没吃,所以身体才这样虚弱。
夏川萂跺跺脚,小声催促道:“姐姐快放下,来人了。”
砗磲恨恨瞪她一眼,咕哝道:“等会再找你算账。”
是郑娘子带着高强进来了,郑娘子道:“快,将川川抱出去。”
夏川萂本能的往砗磲身后躲,道:“我没事了,不用出去。”
高强却是不由分说一把就将她打横抱起来,夏川萂紧忙中捂住了头上的帽子,没让它掉下去,高强颠了颠手里托着的小人儿,啧啧道:“不比小鸡崽子沉多少嘛。”
夏川萂:???!!!
高强抱着她几步出了卧房,小厅里有一个胡子头发花白的老者已经等着了,桌案上还放着一个药箱,等高强将人放下,夏川萂才看清楚人,竟然是才公。
夏川萂乖巧行礼:“见过才公。”
才公捋着胡须笑呵呵点头,慈爱问道:“丫头,哪儿不舒服了,将你郑大娘吓了个好歹。”
夏川萂:“并没有哪里不舒服,是大娘太担心我了。”又对郑娘子行礼,道歉道:“吓住大娘了,是川川的不是。”
郑娘子挥挥手,有气无力道:“先别说这个,才公,别再问了,快把脉诊治吧。”
才公却是不慌不忙的将脉枕从药箱里拿出来放在案沿,发现这脉枕压根用不到,小丫头还没桌子高呢,就招手让夏川萂站近一些,嘴里还不停道:“看诊四步,望闻问切,这丫头一出来我就开始诊了,切脉才是最后一步。”
夏川萂站近了些,才公直接捉住她的手腕放在自己膝上开诊,诊完左手诊右手,又看了看她的舌苔,然后捋着胡须道:“气血不通,血气不足,丫头做什么了一天没吃饭?长余丫头,将她裤腿卷起来让老夫瞧瞧?”
夏川萂忙道:“不用瞧了,揉一揉用热布敷一敷就行了,才公若是有治跌打损伤的药油哎哟姐姐,姐姐轻点,疼”
却是砗磲不由分说的按住她卷裤腿,她挣扎着不让卷砗磲就狠心的在她膝盖一按,还在挣扎的小丫头立马就老实了。
砗磲一边卷嘴里还一边哼哼:“治不了你了,个丫头片子!”
裤腿卷起,小厅里在场的人无不抽气皱眉,郑娘子更是脸黑的如锅底一般,眼神略过冷笑连连的砗磲,敛眉垂目不语。
这下好了,全暴露了,这一切实非夏川萂所愿。
她是在领罚,砗磲给她送蒲团送食水是好意,她不用是因为她不能连累砗磲给郑娘子和郭继业留下一个桀骜不驯不服管教的坏印象,这对砗磲不好。
但她也没想要糟践自己的身体,身体是自己的,她爱护还来不及,怎么还会故意残害自己?
她不吃不喝,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她曾经三天只喝了两碗薄粥,不也也没饿死呢?她现在身体已经养的壮实了许多,一天不吃饭而以,压根不是问题。
而且,她不相信郭继业不会不给她饭吃,郑娘子也不会,所以,她都打算好了,等一会郑娘子回来给她解了罚,她就可以喝水、吃饭、休息,至于膝盖上的乌青,小孩子代谢机能强,恢复能力快,两三天的功夫就能消下去了。
她的打算是很好,但很可惜,从郑娘子踏进卧室的那一步起,事情就不受控制的朝着另一个截然相反的方向奔去,拉都拉不回来。
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了吧?
夏川萂站在所有人的视线下无助极了,看在其他人眼中就是,小丫头膝盖乌青泛紫,额头顶着个大包,噙着一包泪委委屈屈的站在那里,瞧着好不可怜。
郭继业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所有人都起身给他见礼,他则是被夏川萂这副凄惨样子给惊的退后了一步,瞪着眼睛手指颤抖的指着她问道:“你、你这是、怎么弄成这样了?”
夏川萂忙拉下裤腿,眼前又是一阵发晕,砗磲扶着她,代她回答郭继业,道:“禀公子,饿着肚子跪了一天就这样了,公子放心,没事的,吃饱了就好了,是不是,川川?”
砗磲语气自然,话也理所当然,一点看不出她还在为夏川萂默默鸣不平的态度。
夏川萂忙点头:“是、是啊,真的没事的。”
郭继业:
才公过来要告辞,让少君派个人去他那里取跌打药油。
郭继业道:“砗磲你带她去用膳吧,才公与我过来一下。”
原本有些挤挨的小厅一下子呼啦啦的少了一半人,才公跟着郭继业去了小书房,金书担心夏川萂,跟着砗磲一起去了,楚霜华留下来站在默然不语的郑娘子身边等候听遣,赵立倚靠在门框上抱臂垂目不知道在想什么,高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摸着脑袋来到郑娘子身边,试着劝慰道:“大娘莫要着恼,小孩子就是这样,一会磕着了一会碰着了,都是没定影的事儿,川川才六岁,等长大还得好几年呢,她要每次磕着了您都像现在这样操心,那这心可要操上十多年呢。”
郑娘子笑了笑,道:“都道你高强五大三粗的只知道舞刀弄枪不解人意,看来外头人都是以貌取人,看轻你了,论道理还是你看的透彻,唉,我也不想操这许多的心,奈何只要公子不怪我就行了。”
高强笑道:“怎么会,您不管做什么,公子都不会怪您的。”
郑娘子但笑不语,回头看看郭继业的小书房方向,抬脚出去了,楚霜华忙跟上。
人都走了,厅里只剩高强和赵立两个。
高强欲言又止,赵立冷笑道:“怎么,你还想来开解我不成?”
高强道:“咱们兄弟谁不知道谁,你还用的着我来开解?”他拍了拍赵立的肩膀,叹道:“兄弟,辛苦了,不容易啊。”
赵立却是被他拍了个哆嗦,脸稍都白了,高强皱眉道:“不就三鞭子?那起子人真下狠手了?”
赵立垂目道:“本就是我自作主张,该的。”
高强也是一脸复杂无语,外头人瞧着他们公子金尊玉贵,瞧着郭氏轰轰烈烈的,只有真正身在局中的人才能体会到其中艰险。
不管在哪里,只要人多了就有江湖,郭氏是几百年的氏族,早就不知道分了多少次宗了,现有的族人更是多不胜数,其中势力盘根错节,人心鬼蜮,人情复杂,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还能像他们公子这样宽厚仁义的,真不多。
但只有善良的人才会被人欺负,恶人人人躲避惧怕,只有欺负别人的份。
他们公子从小就丧母,后娘是个不走寻常路的,每次都让人猜不出她还能想出什么奇怪的法子糟蹋人,为了能让公子顺利长成人,他们的长辈们想出了暂避风头的法子。
只是,他们算是躲出来了,以前受到的伤害却是没那么容易就消除的,比如他们公子对香、尤其是安神香十分敏感且讨厌。
但他们这样的人家不管是出门在外还是家中都处处离不开香料,若是家中信佛拜佛的,更是日日燃香。
为了能满足高门大户家的贵人们需求,江湖上时不时的就能传出又有制香高手问世的消息,而这些高手既然能有名声传扬开来,那就是手上有真本事的,他们或多或少的都能掌握一两种别人不会的制香方子。
这些高人能将各种寻常香料按照不同的方法进行炮制,然后利用不同的配比制出各种各样奇怪的香,这种香光用鼻子闻是分辨不出来用途的。
看来,老夫人身边的周姑姑就是这样的制香高手,以至于懂香且对香十分敏感的公子都在不知不觉间着了道。
当然,公子能着道,都是因为那香是他身边最信任的人看着燃的。
像是上次的春花和秋月两个丫鬟,因为公子早就防备着她们,那个春花制香的手艺不可谓不高明了,但她一用香公子就立即发觉,让她的阴谋刚开始就被戳破了。
赵立竟然明知道川川燃了安神香却没有提醒,这让公子怎么不恼?
赵立可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他们日夜都在一起,就差睡在一个床上了,结果最信任的人却趁他微弱之际给他燃了最讨厌的安神香,这对郭继业来说,无疑于背叛。
但他理智上知道赵立是为了他好,且也相信赵立会在他昏睡的时候用性命保护他,所以,赵立只是被罚了三鞭子,领完鞭罚又继续回到他这里当差。
至于川川,唉,只能说她是被殃及的池鱼,是最无辜最冤枉的。
兄弟两个相对静默,良久,赵立还是有些不自在的道:“你说,川川会不会怪我?”
高强不懂:“怪你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
赵立却是皱着眉头道:“你不知道,这丫头非常聪明,我总觉着,她是察觉到自己被我利用了,所以才 才哭的。”
高强目瞪口呆:“不会吧?他不是因为公子不理她才哭的?”
赵立睨了他一眼,道:“公子不理她她才不会哭呢唉,你不懂,跟你说不清楚”这么些日子了,他能感觉的到,川川非常依赖两个人,一个是砗磲,一个就是他。
赵立颇为烦躁的将重心换了个脚,衣料摩擦了背后的鞭伤,让他没忍住吸了口气,心下更烦躁了。
高强左右看了看,见没人,便靠近他一脸八卦的用气音道:“你的意思是说,川川她真心错付哎哟兄弟兄弟,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赵立反手拧了高强的手臂掐住他的脉门恨声道:“你胡咧咧什么,你,你”
他手上又加重了力道,高强讨饶声音更大了,若是忽视了他通红的脸色他这一手钳制人的本事还是很有震慑力的。
第73章 第 73 章
夏川萂在前院大庖厨一个小耳房里喝粥, 徒四跟个黑塔似的叉腰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斜睨着她冷笑怪笑嗤笑连连。
都不用他说话,只从这花式繁多的笑声里夏川萂都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思,无非就是风水轮流转、花无百日红、这会子落到他手里了的意思。
砗磲和金书在大庖厨这里那里的搜罗吃的, 全都拿来放在夏川萂面前让她吃, 砗磲掰了一个油炸面果子(大麻花)给她吃, 不无抱怨道:“非得走到这里来, 大老远的,你腿还伤着呢。”
夏川萂归砗磲讨好笑笑, 软声道:“才公说了我是气血不畅,这气血不畅就应该多走走,走起来气血通开了就好了, 腿恢复的才快。”
砗磲白眼:“就你理多, 快吃。”
夏川萂听话的又喝了口粥,然后闻了闻手里这油炸面果子,蹙着小眉毛对又开始对她冷笑的徒四道:“徒老大, 你这油闻着不香啊,一股子骚味。”
徒四顿时黑了脸,嗡嗡道:“你个丫头鼻子倒是灵,只可惜你如今也只有这骚油可吃了,哼!”
夏川萂:
这话听着十分奇怪,算了, 她不跟这粗人一般见识。
夏川萂给他出主意,道:“我给你支个招儿,你将油重熬煮一遍, 里面加入花椒、八角、桂皮、老姜、雪花盐, 等再出锅就很香了。”
徒四不屑道:“加入这些名贵香料,不管什么都会很香。”
没一会, 又若无其事道:“其他都有,你说的雪花盐是什么?”
砗磲撇撇嘴,起身去看炉子,眼不见心不烦。
夏川萂也不卖关子,嘿嘿笑道:“雪花盐顾名思义,就是像是雪花一样的盐呗,怎么,你这里没有吗?”
徒四拧眉,不服道:“别说我这里没有,就是听都没听说过,就是公子也没听说过。”
徒四对自己专长的领域非常笃定,他在郭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若是有这个什么雪花盐,最先瞒不过的就是他们这样的大厨,毕竟,贵人们难道要亲自下庖厨用这什么雪花盐给自己做饭吃吗?
最终还是要经他们的手,所以,徒四非常笃定,他不知道,郭继业也一定不会知道。
原来这里没有提炼过的精盐一说,夏川萂闭嘴不言语了。
要是搁在今天之前,夏川萂一定会好好跟徒四讲解一下如何将她们日常食用的盐卤子、粗盐、青盐提纯成相对纯净的食用盐,江湖美名雪花盐。
但经过今天这个教训,她开始对自己的一言一行进行审视起来,决定不再轻易多说多做,先保小命要紧。
徒四见夏川萂就差将头埋进粥碗里去了,不耐烦的催促道:“快说,那粥又不会跑了,你想喝多少就有多少,说完咱家连锅都给你带回去吃个够。”
夏川萂非常奇怪:“你都不知道,公子也不知道,我这个小丫鬟怎么会知道呢?徒老大,你好奇怪啊,不如多吃点山核桃,补补脑子。”
砗磲好悬没笑出声来,徒四原地转了一个圈,用手指头点着夏川萂,咬牙道:“那你怎么知道那个什么‘雪花盐’的?”
夏川萂嘟囔:“我见你这里有上好的青盐,还以为会有像雪花一样白的白盐呢,却原来是我孤陋寡闻,想错了,哦,既然没有,那就用青盐也行的。”
徒四气结:“你耍咱家!”
夏川萂忙道:“没有戏耍的意思,是真的不知道,随口就说了,徒老大别气,前儿我不是给公子泡了养身酒吗,我也给您备了一坛子,上好的竹叶青呢,可香可醇厚了。”
徒四没好气道:“送咱家做什么?咱家不缺酒喝”不过上好的竹叶青啊,他一般是喝不到的,但也不能让刁钻的小丫头小瞧喽!
夏川萂笑嘻嘻道:“跟您老赔罪啊,上次是咱不知好歹了,那会儿咱就想跟徒老大您赔礼道歉了,您不给机会,便又想了这么个迂回的法子,您老要是还想交咱这个朋友,您就收下这坛子酒,要是嫌咱人小事儿多讨人厌烦,那就不收,咱以后也不再来烦您,如何?给个痛快话吧。”
这老气横秋的,要不你个丫头片子人就在眼前,还以为是多少年的老江湖在说话呢。
徒四觉着自己牙根有些泛酸,他随手搓搓牙花子,不住的点头道:“行啊行啊,你先把那上好的竹叶青拿来再说吧。你这丫头才受罚吧?你要是还能轻易的从公子那里给咱家拿来竹叶青,咱家就教你这个小朋友了。”
夏川萂伸出小手掌:“一言为定!”
要跟他定盟。
徒四仰天哈哈两声,也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小心翼翼的跟她的小手碰了一下,他怕一用力将这小手腕给拍折喽。
夏川萂兴奋道:“砗磲姐姐,快来,快来。”
砗磲:“做什么?”
夏川萂:“跟徒老大击掌啊。”
砗磲莫名其妙:“关我什么事?”
徒老大也道:“过了啊。”得寸进尺!
夏川萂挑眉道:“上次砗磲姐姐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但她都是无心的,谁让你欺负我了呢?你跟她击个掌,咱们以后就都还是好朋友。砗磲姐姐,快伸手。”
砗磲:
想到夏川萂上次跟她说的话,砗磲很痛快的伸出了手掌。
徒四:
徒四看看眸似星辰看着他的夏川萂,再看看一脸期待的砗磲,又是对天长叹一声,再次伸出手掌跟砗磲对了一下。
一直在旁看到的金书也难得大着胆子凑趣说:“要不要跟我也击一掌?”
徒四忙丢下一句:“才不要!”抬脚跑了。
金书:
夏川萂和砗磲都笑了起来,金书也无辜笑道:“我就这么可怕吗?”
砗磲笑道:“徒老大这是害羞了嘿嘿嘿嘿。”
倒是让金书不好意思起来,秀丽的脸庞更加光彩照人了。
夏川萂吃饱喝足,和砗磲金书两个手拉手踏着夜色一起回西院。
西院小厅里,郭继业正在下棋,自己跟自己下。
夏川萂三个去给他行礼:“公子。”
郭继业眼睛盯着棋盘,随意问道:“用完膳了?”
夏川萂:“用完了。”
“腿不疼了?”
“不”砗磲捅了捅她,她及时改口道:“还有些疼。”
郭继业:“药油取来了,进去涂吧。”
夏川萂:“能带回去涂吗?”
郭继业皱眉,抬眼看她:“回哪里去?”
夏川萂:“奴婢跟砗磲姐姐说好了,这两天先跟她住。药油味道很大的,也怕过了病气给公子,所以在奴婢好之前,就跟砗磲姐姐住。”
又问:“行吗?”
郭继业眼睛又放到棋盘上,也不说行不行。
金书明显的有些害怕了,握着夏川萂的手心开始冒汗,但她此刻竟然敢站出来为夏川萂说话:“禀、禀公、公子,老人、常言,言不要和身染恶疾的人接触,会、会染病气”似乎这话很不妥,她忙对夏川萂道:“川川,姐姐没说你身染恶疾”
夏川萂正色点头:“我知道的,金书姐姐。”
金书松了口气,还想继续说,一时间却是忘记了说到哪了,夏川萂小声给她提醒:“和身体染病的人在一起会染病气”
砗磲:在主子跟前回话居然还能要人提醒的吗?
金书:“哦哦,对,对,所以不要和生病的人住在一起,呃,公子身体金贵,如今川川身体病了,实在、实在不宜让她继续和您接触。”
最后一句是顶着郭继业的目光说出来的,估计说过之后她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刚才都说了什么了,因为太紧张了,都把夏川萂的手攥疼了。
夏川萂也回握住她,无声的给她打气。
郭继业笑了,将手里的棋子扔在棋盘上,道:“既如此,就先搬回去住吧。”
夏川萂眼睛都亮了一个度,机会难得,她忙福身行礼,将这个决定给砸瓷实喽:“多谢公子。”
似乎觉着自己这语气过于欢快了,又弥补道:“奴婢以后会更加尽心尽力服侍公子的。”
郭继业“嗯”了一声,脸上难辨喜怒,起身进了卧室,然后赵立拿着一个合捧大小的青瓷罐子出来递给金书,也不去看夏川萂,只道:“回去后要用力将淤血揉开,揉不开的话会疼很久。”
金书忙应道:“知道了,回去就给她揉。”
赵立又回了卧室,小厅里夏川萂和砗磲、金书两个面面相觑,夏川萂的箱子铺盖还在卧室里面呢,要不要现在就进去搬?
但是,不知道为何,夏川萂有点害怕进卧室了。
三人正踟蹰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呢,郑娘子带着楚霜华出来了,楚霜华抱着夏川萂的被子和枕头。
郑娘子笑道:“既然是跟砗磲睡一块儿,只要被子和枕头就行了是吧?”
夏川萂忙道:“是,只要被子和枕头就行了,多谢大娘。”
砗磲上前从楚霜华那里接过被子,金书接过枕头,夏川萂捧着青瓷瓶犹豫道:“大娘,我这就先回了?”
郑娘子:“回吧,外头黑灯瞎火的,仔细脚下。”
三人都应了才相互照应着离开了。
郑娘子看着三人隐入夜色中,才对楚霜华道:“砗磲恐怕来不及,霜华你去替公子铺床吧。”
楚霜华:“是。”
卧室里,郭继业在闭眼泡脚,赵立在轻声跟他汇报什么,高强则是给他整理竹简,他们见到楚霜华进来,都只是看了一眼,没多说什么。
楚霜华来到床前,有些不知道从何收拾起,因为床上还陈放着今日祭神的观音小相和供案,楚霜华不懂这些,所以有些麻爪。
楚霜华看看郭继业,见他仍旧闭着眼睛,便来到高强面前,小声问道:“高小哥,公子床上的神案要怎么收拾?”
高强一脸莫名:“啊,这个啊,我也不知道要不,你去请示一下郑大娘?”
楚霜华点点头,去问在衣帽间为郭继业整理明天要穿的衣裳的郑娘子。
郑娘子听了楚霜华的问话,也有些拿不准,还是道:“这样,你算了,我去将川川找来,这神案是她摆的,还是要她自己收拾吧。”
楚霜华松了口气,送走郑娘子,她也不好再进卧室,只能在小厅里干站着等着。
夏川萂才刚走到砗磲住的房间,还没进门呢,郑娘子就找来了,夏川萂一听,就懊恼道:“我忘了,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就去收拾。”
又左右张望,砗磲和金书手里都有东西,她手里捧着的药油不知道要放哪里。
郑娘子接过来,对她道:“你先去吧,我先给你拿着。”
夏川萂只留下一句“谢大娘”就蹬蹬蹬的跑远了,唬的夏大娘在后头一个劲的叮嘱:“慢点慢点,仔细再跌了膝盖,你腿不疼了啊”
到底不放心,匆匆进屋放下药油就紧跟而去了。
腿当然还是疼的,但早忙完早休息,是以夏川萂一路小跑着进了西院,见楚霜华还在小厅里,就笑着叫了一声:“霜华姐姐,”也不等她回应就进了内间卧室。
卧室里,她一进来就吸引了三人的视线,郭继业也不闭眼了,赵立也不嘴上说个不停了,赵强也直起了身不整理竹简了。
在夏川萂看来,这些反应都是正常的,但跟在她身后进来的楚霜华看来,却是一点都不正常。
夏川萂对郭继业匆匆行了一个礼,就问赵立:“还有清水吗?得先净手才能移案。”
赵立嘴角弯了弯,忙又扯直喽,道:“有的。”早就给你备好了。
高强给夏川萂端来清水,嘿嘿笑着对她道:“就这样洗吧,哥哥给你端着。”
夏川萂没注意这些,她就着高强端着的铜盆开始洗手,这水居然是温热的,这让她脸上不自觉的泛上喜悦的神色。
洗完手,擦干净,来到床前,开始收拾神案。
她先拿起那个黄金小马给郭继业看,道:“这小马造的还挺神气的,公子以后就随身带着吧?”
郭继业懒懒道:“又是聚阳气?”
夏川萂眼睛扫了一眼旁边屏风上挂着的那条红底玄纹的腰带,想着昨晚胡诌的话,经了今天白日这一遭,此时就有些心虚了,她转过身,背对着郭继业道:“春风得意马蹄疾,这小马四蹄奔腾,带着也是好兆头不是?”
郭继业:“哼。”
春风得意马蹄疾,还挺会说。
夏川萂就当没听到这声不知道什么意思的“哼”,她将小马塞到枕头底下,蹬掉鞋子上床,先是将观音小相移回昨晚挂的上方小格子里,又将香炉移过去,然后是木鱼和经书,夏川萂道:“鲜花撤了吧,赵立哥哥去找一个干净的白瓷碗,装一碗清水过来。”
赵立应了一声,去找碗装清水去了,高强过去拿起养着迎春花的那只大肚花瓶,询问道:“这花还放公子房中吗?”
夏川萂:“放小厅里的案几上吧。”
高强去放花瓶去了,夏川萂拿起那对桃木符,看了一下,分了左右,站在床上在里侧墙壁上一左一右的比划,转头问道:“霜华姐姐,是在正中吗?”
屋里只有郭继业和楚霜华了,她当然得问楚霜华。
楚霜华走近了些,道:“在正中。”
一旁的郭继业却是眼都不抬的凉凉道:“偏了。”
夏川萂:
夏川萂去看楚霜华,楚霜华咬唇低下了头。
听谁的?到底是正中啊还是真的偏了?
在外头听了有一会的郑娘子心下暗叹,转出屏风唤道:“霜华,跟我来一下,”又对郭继业道:“公子,奴婢还有事要处理,这里”
郭继业不应声,夏川萂忙道:“这里有奴婢呢,大娘尽管去吧。”
郑娘子笑笑,道:“那就都交给你了。”
夏川萂:“啊?哦。”
这话听着好奇怪啊。
郑娘子走的时候,顺便将空了的挂轴架子和小案几给带走。
两人都走了,屋里就剩下郭继业和夏川萂了。
夏川萂又比划了一下,觉着是有些歪了,不过:“公子,洗脚水不凉吗?”
郭继业:
夏川萂见他脸色有发黑的趋势,忙道:“您等着,奴婢去找擦脚布。”
郭继业脸色好看了些,夏川萂瞧见了,心道,真是个傲娇的少年。
郭继业伸着脚,这回夏川萂没作怪,快速的给他擦完脚,扔下擦脚布,也不自不量力的去倒洗脚水,而是又爬上床,拿着那一对桃木符比量,问道:“公子,这回正了吗?”
郭继业就站在床边,双手向天大大伸了个懒腰,慢悠悠道:“偏左了。”
夏川萂向左移了一下,又问:“这回呢?”
郭继业:“偏右了。”
夏川萂又向右移了一小点,问:“这回呢?”
郭继业:“太下了。”
夏川萂踮着脚举高了些,问道:“这回可以吗?”
郭继业:“太高了,下一点。”
夏川萂:
夏川萂缓缓放下手臂,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动了,只肩膀在一抖一抖的,似乎是
郭继业忙上前半跪在床上唤道:“川川?”
夏川萂冷不防回转身,双手举着桃木符做老虎扑食状,对着郭继业就是一个大大的“哈”!
郭继业呆立当场!
夏川萂举着桃木符在耳边一晃晃的扮可爱,还笑嘻嘻问道:“好玩吗?”
你摆弄我很好玩吗?
郭继业突然掐着她的脸颊往外扯,咬牙切齿道:“好玩,这样更好玩!”
夏川萂呜呜呜的讨饶:“姑子偶拓呐”
郭继业放开她,冷笑道:“说什么呢,没听到。”
夏川萂揉了揉脸颊,委委屈屈道:“公子,奴婢错了,您就不要生气了。”
郭继业:“错哪了?”
夏川萂:“公子觉着奴婢错哪儿了?”
郭继业眉毛都要竖起来了:“你居然不知道错哪了?!”
夏川萂忙道:“知道,知道。”
“错哪了?”
“错在不该哄您。”
郭继业:“你哄我什么了?”
夏川萂:“就昨晚,奴婢哄着您燃了安神香,奴婢更愿意叫它佛前香。”
“哦——”
夏川萂也是有委屈的,此时也不免争辩道:“赵立哥哥明知道那香跟寻常香不同,他为什么不阻止奴婢呢?他对您那样忠心。”
郭继业:“他也是想我能多睡一会。”
夏川萂惊叫:“好啊,原来他真的提前知道!”
郭继业脸皮抽动了一下,这丫头居然诈他!
夏川萂继续道:“真奇怪啊,公子都没发现问题的香他居然能提前发现。哼,发现了还不跟公子说,他比奴婢还坏呢。”好一个阴阳怪气挑拨离间。
郭继业呵呵笑了两声,讽刺道:“夏川,你不去做间真是委屈你了。”
夏川萂故作好奇问道:“什么是做间?”
郭继业:
“你还挂不挂桃符了?”
夏川萂:“挂啊,现在就挂,”又冲新举着桃木符问道:“这回可以了吗?”
哼哼,无话可说了吧?
你们主仆间的秘密就不要拉上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丫鬟了吧。
郭继业:“可以了,就挂这吧。”
夏川萂按着桃符,对郭继业道:“劳烦公子将绳子系在帐子撑杆上。”
郭继业啧了一声,站起身将桃符的绳子系好,然后又半跪在床上打量了一下,很漂亮,满意道:“行了。”
夏川萂拍拍手来到床沿穿鞋下床起身,没起来,腰带被拉住了。
夏川萂一时没忍住朝天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转头笑吟吟问郭继业:“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奴婢的?”
郭继业:“给我看看你的膝盖。”
夏川萂起身,又被拉了回去,夏川萂道:“还是不要看了吧,您看奴婢跑来跑去的,一点事都没有。”
郭继业:“你要的木匠给你派来了,明天让他来找你。”
夏川萂迟疑了下,还是道:“那就明天过来一下,奴婢给他大概说一下想法,就让他回去做吧,其实奴婢这里用不着木匠的,之前是公子太惯着奴婢了,这样让外人看了不好。”
郭继业:“哪里不好?”
夏川萂理直气壮:“会让人说闲话。”
郭继业:“那就让他们说。”
夏川萂:“奴婢不想成为别人嘴里的闲话。”
郭继业:
郭继业松开手,夏川萂终于可以站起身离开,临转出屏风前,转身对还坐在床上的郭继业道:“公子,奴婢没换衣裳,这床被奴婢上来下去弄脏了,等赵立哥哥回来了让他给您换床干净的被褥。”
说罢,就规矩福礼,转身离开了。
小厅里,赵立端着一个白瓷碗站着,高强在他身边陪着。
夏川萂奇怪:“你们怎么不进去?清水放香炉旁边就行了,你们忙,我先走了。”
两人目送夏川萂走进夜色里,然后一脸复杂的进了卧室。
赵立将白瓷碗放到香炉旁边,问郭继业:“公子,要换被褥吗?”
郭继业:“不用。”
高强挠头:“那公子,小的先走了?”
郭继业点头,高强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赵立放下一半帐子,见郭继业还坐在那里,就道:“公子,现在不睡吗?”
郭继业:“不睡。”
赵立:“那小的再给您读一下田庄奏报吧。”
郭继业:“嗯。”
砗磲寝屋内,夏川萂刷牙洗脸洗脚换好里衣坐在床上,裤腿撸起露出已经扩散开来青中泛黑黑中泛紫紫中泛红的膝盖,等着砗磲和金书给她揉药油。
砗磲道:“金书你坐她脚上。”
金书照做,夏川萂还笑嘻嘻抖动脚丫子道:“金书姐姐咱们玩跷跷板呀”
砗磲冷笑一声,抹了一把药油在手心里搓热,猛的呼在夏川萂一边膝盖上大力揉了起来——
“啊!!!!!”
一声尖利的尖叫声响彻整个邬堡的上空,穿透郭继业的房顶,在他耳边炸响,惊的他猛的坐直了身子:“谁?!”
赵立瞬间将挂在床尾帐子上的宝剑抽出,站在床边警戒了起来,他竖着耳朵仔细倾听,但除了刚才那声惨绝人寰的尖叫,这会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也不能说什么动静都没有了,外头值夜巡逻的府兵们迅速启动,一个百夫长来到郭继业的房门外询问道:“公子可有挂碍?”
赵立回道:“无碍,外头发生了何事?”
百夫长:“下臣正在紧急排查,请公子稍安勿躁。”
赵立:“去吧,仔细些,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处。”
百夫长:“诺!”
百夫长带着一队人走了,留下一队人护卫郭继业的院子。
砗磲房中,疼的不停飙泪的夏川萂的嘴被死死捂住,砗磲没好气道:“要死了,要死了,外头卫兵动起来了,啊啊啊闯祸了,咱们闯祸了。”
夏川萂被糊了一脸的药油,呜呜哭道:“疼死了,太疼了,怎么会这么疼呜呜呜呜。”
砗磲无语:“你不是一直说不疼的吗?”
夏川萂:“呜呜呜呜呜”
金书拉开砗磲的手,将夏川萂搂在怀里拍拍道:“这会儿疼,等揉开了就不疼了啊。”
夏川萂哭唧唧:“能不能不揉了,它自己会消的。”
砗磲打击道:“就是不揉开,明天一样会疼,疼的你走不了路,你说是这会都疼完了,还是一疼疼上两个月都不能走路?”
夏川萂:“呜呜,真的会疼两个月吗?”
砗磲:“会啊,你知道的,我家哥哥多,什么跌打损伤我都见过呢,比你这轻的,都要一个来月才散呢,你这个更严重,啧啧”
金书好笑道:“行了你别吓她了”
话未说完,外头想起了长富的声音:“妹妹,你这里没事吧?方才我听到声音好像就是从这里传出去的。”
砗磲:“怎么办?”
金书:“这事瞒不过去的,请你哥进来吧。”
砗磲无法,只好开门,让长富进屋。
长富见到妹妹安好,便道:“夜里不方便,就不进去了,你这里无事便好。”
砗磲看了看长富身后的卫兵,凑近了对她哥小声道:“你进去就知道了。”
长富神色一凛,以为里面有贼人,就跟他身后的弟兄打了个手势,全副警戒的随砗磲进了屋。
进屋后的长富:???!!!
夏川萂继续哭唧唧道:“长富哥哥,我好疼啊呜呜呜呜”
此时此刻,除了扮可怜,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郑娘子也进来了,看到长富也在这里,松口气道:“我似乎听见”
她也看到惨兮兮哭唧唧的夏川萂了,真是,惨的都让人不忍心罚她了。
长富立即将事情原委报上去,既然是个乌龙,卫队很快撤了,但今夜的守卫,却是比以前更严了几分。
收到消息的郭继业脸上真是怒也不是笑也不是,两种表情变换了几回,最终捶着被子哈哈大笑了起来。
“该!”
让你骗本公子,让你不在本公子房里睡,让你跟本公子耍脾气,疼死你算了,哼!
等笑够了,郭继业跟赵立道:“你去跟那丫头说,就说,她明天不用当值了。”
赵立也哭笑不得道:“是,公子,”又问:“您还听奏报吗?”
郭继业心情很好的道:“不听了,早点睡,明天还要早起呢。”
赵立笑道:“那咱们就睡吧。”
他看着郭继业躺下,被子也盖好了,就放下另一边帐子,吹灭烛火,路过那张空荡荡的小床的时候脚步顿了下,然后转过屏风,在自己的床上合衣躺下,闭眼假寐。
他为什么能分辨出夏川萂燃的是安神香而不是普通的佛前香?
那是因为他曾被周姑姑叫到老夫人跟前叮嘱,若是公子果真夜里难眠,就去找夏川萂去要这秘制安神香。
这事他谁都没说过,就憋闷在心里,都快要成为他的心病了。
这回公子睡不着,他一开始都没想起来香的事,但让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夏川萂居然胆子这样大,犹豫一下都没有,就将那安神香无比自然的给点上了,公子聪明的很,当着公子的面他不能做小动作,他就顺手推舟,看着夏川萂又说又笑的将他的公子给“哄”睡了。
这回也终于借着这件事在公子问的时候将那香的因由说出来,总算是了了他一件心事。
唉,公子是在他们出府去巡视田庄的时候问的,公子问的晚了,他说的也晚了,倒让川川白受了委屈了。
她应该对他很失望吧?刚才都忍不住跟公子告状了嘿嘿,可惜,公子没将原委说给她听,他也就不能说,只能继续瞒下去了。
他其实是非常佩服川川的,从心里觉着也只有这样灵慧的女孩才配做他家公子的丫鬟。
但也就是太聪明了,他的一点利用的心思都被察觉到了,也不知道以后她还会不会跟以往那样对他,毕竟,平心而论,要是知道自己被这样利用背了全部过错(在夏川萂眼里就是她一个人背了两个人的锅)他也会很生气的。
还是得想个法子哄一哄她,她不是喜欢木匠活吗,明天他就嘱咐丑夫一定要给她把那雨伞做出来,她还想造纸?正好,丑夫也会造纸,他在找几个人手来,帮她一并把纸造了,他都这样有诚意了,小丫头应该不会再生气了吧?
第74章 第 74 章
头一天晚上腿疼的不像是自己的, 等第二日醒来,这双腿就彻底不是自己的了。
夏川萂躺在床上干瞪眼的时候,砗磲带着赵立进来了。
赵立看到直挺挺躺的跟条咸鱼似的下丫头, 先扭头抖着肩膀笑了一会, 才道:“公子叫我跟你说, 今日就不要你当值了, 你先休息吧。”
夏川萂嘤嘤道:“多谢公子体恤。”
赵立又是扭头一阵笑,怕再把小丫头给笑恼了, 只能强忍着道:“丑夫就是我二叔的徒弟,一会就来找你,反正你也动不了, 就先指点一下他将那你想要的雨伞做出来, 哦,你可别小看丑夫,他虽然比我打不了几岁, 但会的可多,什么做雕花、刻字、做家具、挖地窖、上房梁的都会,还有造纸、烧陶、烧砖、夯土之类的也都能做,你尽管使派,保管你满意。”
夏川萂先是对这个叫丑夫的能会这么多手艺惊叹了一下,然后又好奇问道:“他叫丑夫, 是因为他生的丑吗?”
赵立笑道:“听说是因为他生下太丑了,他母亲才给他取名叫丑夫,但其实他人长的挺好看的, 等他到了你就知道了。”
夏川萂:“哦, 原来如此。”
赵立又等了一会,见夏川萂没有要说的了, 就道:“川川,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想玩的,都跟我说,我都能给你找来的。”
夏川萂:“多谢赵立哥哥,我并没有什么想要的。”
赵立:“那行,你先休息,我先跟公子出府了。”
夏川萂:“赵立哥哥慢走。”
等赵立走了,砗磲奇怪道:“赵小哥怎么瞧着这么殷勤?”
夏川萂:“有吗?我瞧着挺正常的。”
砗磲十分确定道:“有的,他瞧着比以前对你好多了。”
夏川萂也十分肯定道:“一定是姐姐你看错了,我就没瞧出来。”
砗磲:“旁观者清,我说有就有。”
夏川萂不想跟她争辩这个,忙道:“姐姐刚才也听到了,一会那个叫丑夫的要过来,姐姐你先收拾一下你的东西,可别冲撞了。”
砗磲也急忙去收拾,还道:“你不说我都忘了,等明儿个我得回家一趟,我给我母亲做的小衣还没收起来呢,可不能给撞见了。”
砗磲收完衣裳,又将夏川萂给挪到椅子里,没一会,金书就引着一个二十多岁眉目俊朗的年轻人过来了,他背上背着一捆伐好的竹子,手里提着一个硕大的箱子,里面应该装着做工的工具。
夏川萂见人进来,忙热情的打招呼:“是丑夫哥哥吗?”
丑夫忙放下竹子和工具箱,见礼道:“是,小的丑夫,给姑娘见礼。”
砗磲和金书都回礼,夏川萂也坐在椅子上拜了拜,不好意思道:“抱歉,我腿脚不方便,只能这样见礼,丑夫哥哥勿怪。”
丑夫笑道:“无妨,你腿淤青了才揉开,咱们夜里就都知道了。”
夏川萂:
砗磲和金书对视一眼,俱都不知道该做何表情好。
夏川萂勉强笑道:“怎么大家伙都知道了哈。”
丑夫:“昨晚你叫的那声震住了整个邬堡,大家都以为是敌袭呢,居然不是,不免都要打听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川萂这回是彻底笑不出来了,倒也不是她生性不爱笑,而是她实在没脸再笑了。
夏川萂拉着砗磲的手认真道:“砗磲姐姐,我觉着我这腿没两个月好不了,在痊愈之前,我都在姐姐这里住着行不行?”
砗磲拍拍她的手,十分有诚意的安慰道:“别说两个月了,就是住上一辈子都行呐!”
金书去端来茶水点心招待丑夫,见她俩居然演起来了,就好笑道:“还住一辈子呢,你要真能在这住两个月我就管你叫姐姐,丑夫大哥,你尝尝这普洱茶,公子赏的,可还入口?”
丑夫忙谢道:“定是入口的,定是入口的”
喝过茶,吃过点心,消除了一些陌生感,丑夫先道:“昨日公子已经将图纸给咱了,咱回去看过之后,有这几个地方没看懂”
作伞唯一的技术难点就是伞骨收开的机扩部分,攻克了这个难点,剩余的就是拼熟练度了。
先期,夏川萂只打算做一个低配版的油纸伞,只要能遮雨能丝滑开合就行,其他的诸如颜色、款式、纸上做画之类的花样就是后续别人的事情了,有才情有闲情的自己去研究,也是个雅趣呢。
等到下午郭继业回府的时候,一柄丑巴巴的雨伞已经做好了,说这柄伞丑那真是丑的名副其实,伞柄是用竹子新做的,只粗略的打磨了一下,没有刷桐油,只求不扎手,伞面是用夏川萂之前刷了几遍桐油的粗纸拼接而成的,因为油纸的大小和伞柄的尺寸不合适,只能东一块西一块的拼接裱糊。
裱糊用的是用面粉打的糨子,又厚又粘,他们已经尽量将粘合的地方做的平整了,但仍旧还是皱,丑夫说这是因为油纸太薄的缘故,如果用糊墙的墙纸刷上桐油做伞面,或许会更服帖一些。
但总归,这第一柄伞还是做好了。
既然做好了,当然要试验一下啦,怎么试验呢?
夏川萂坐在小板凳上撑着这柄新鲜出炉的伞,砗磲拿着大水壶从顶上开浇。
砗磲:“川川,我浇慢点,要是漏水一定跟我说啊,这会可是冷下来了,要是沾了冷水可就不好了。”嘴上说的担心,但脸上却是一脸的兴奋好玩。
夏川萂跟个小青蛙顶了个枯黄的丑荷叶似的催促道:“知道了,姐姐快倒吧,我戴着帽子呢,淋不着我。”
郭继业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可惜,夏川萂人太矮了,坐着就更矮了,伞对坐着的她来说有些太大了,完全遮挡了她的视线,她见水停了,还不停的催促道:“姐姐,不要停啊,这会子试不出什么来的。”
郭继业从砗磲手中接过水壶,走到夏川萂背后,然后抬手开浇,伞底下小青蛙呱呱呱:“唉呀姐姐你别总在一个地方浇啊,绕着圈浇,水流再大点壶抬高点,这样水流的冲击力大啊呀,是不是没水了”
郭继业:“去换个大点的水壶来。”
夏川萂听见这声音“啊呀”了一声,习惯性的转动雨伞甩掉水珠然后将伞从头顶移开。
冷不防被转了一头一脸一身水珠的郭继业:
满院寂静。
噤若寒蝉!
夏川萂缩缩脖子,想要站起来赔礼道歉,但她的腿不听使唤,只能坐在小凳子上期期艾艾的道歉:“对不起公子,奴婢该死,您罚奴婢吧。”
郭继业冷着脸咬牙切齿:“夏川,你说,你是不是特地来克本公子的?”
夏川萂此刻十分恨自己不是个乌龟,背上没背个壳子,不能将头给缩到壳子里躲起来。
夏川萂瘪着嘴哭唧唧道:“奴婢知错了呜呜”
砗磲去取了干净的巾子给郭继业擦脸,郭继业随手擦了擦,将巾子扔给赵立,冷酷道:“今晚你就回来,赵立你来给她揉药油,就在小厅里揉,揉不开不要睡觉。”
啊啊啊你不如说疼不死我就不要睡觉吧!
郭继业拿着丑的人眼睛疼的雨伞走了,临走前,高强还安慰夏川萂:“妹妹啊,你说你唉,怎么就这么好玩呢哈哈哈哈哈”
高强大笑着扬长而去,被留下的人都松了口气,公子没有生气,真是太好了。
夏川萂跟砗磲嘤嘤嘤哭道:“姐姐,你怎么不提醒我公子来了。”
砗磲一脸复杂:“公子一来就禁了咱们的口,我倒是想提醒你呢,唉,你,唉川川啊,公子要你今晚就回去,我把被子给你抱回去哈。”
金书在一旁笑吟吟道:“我说什么来着,你要是能在咱们这里住上两个月,我管你叫姐姐,这不,”她伸出一根春葱似的手指晃了晃,道:“才一天!才一天就得回去了吧?”
夏川萂:
夏川萂要自闭了,她不想回去,好不容易找借口出来了,这跟越狱逃犯才逃出来就享受了一天自由日子就被抓回监狱关起来有什么区别?
收拾完工具箱的丑夫来告别,对夏川萂笑道:“川川,我明天再来找你啊。”
夏川萂不好意思道:“那什么,伞已经做好了,我这里没什么想要做的了,明天就无需过来了。这伞您已经会做了,丑夫哥哥若是愿意,就自己做来自用吧,若是有做多的,可否送我一把漂亮的?”
丑夫先是听到明天不要他来了还有些失望,等听到这伞他可以自己做来自用,就有些惊喜了,但还是确认道:“川川你是说,我可以自己做这伞,不管做多少,不管做成什么样,不管做了是卖还是送人,都可吗?”
夏川萂点头,理所当然道:“当然啊,丑夫哥哥自便即可。”
丑夫迟疑:“可是,这不是公子的伞吗?图纸是公子给我的,川川你可以做主吗?要不要禀告公子一声?”
夏川萂刚想说“图纸是我画的,我可以做主”,砗磲就先她一步对丑夫道:“是得先禀告公子一声,不过丑夫大哥你也是咱们郭氏的人,这伞又是你首个做出来的,公子应该会让你继续做伞的。”
丑夫这才放心的应下,道:“那到底行不行,砗磲姑娘回头跟我说一声,不过,川川要的漂亮伞,我回去就琢磨着做,多做几把,挑一把最漂亮的给你送来,好不好?”
夏川萂笑应道:“那我先多谢丑夫哥哥了。”
送走丑夫,砗磲点着夏川萂的脑门道:“你又忘了,咱们的东西都是公子的,你的脑子也是,下次再许什么东西,先想想公子再说。”
夏川萂哀叹:“我这不是以为他是邬堡里的人吗,还是赵二叔的徒弟,又不是外人才这样说的,我没忘了公子的。”
砗磲:“那我教你,除了咱们主院的这几个,其他人都是外人,你以后按照这个分就行了。”
夏川萂皱眉:“老夫人那里呢?”
砗磲:“老夫人已经将咱们给公子了,咱们现在是公子的人,你以后也不能记混了。”
那就是说,老夫人对她们来说也算外人了。
这高门大院的规矩啊,夏川萂不明白,夏川萂不理解。
不管夏川萂明不明白,理不理解,等她用完晚膳后,还是不得不又回了西跨院,她人是高强给抱过来的,后面跟着砗磲抱被子金书抱枕头,她自己则是抱着那个装着药油的白瓷罐子。
第75章 第 75 章
小厅里, 夏川萂坐在垫了蒲团的小凳子上泡药桶。所谓的药桶就是装了舒筋活血药汁子的小水桶,夏川萂将腿放进去,黑乎乎的药汁子一直淹没到她的膝盖。
金书也在旁边坐着, 拿着一个小水瓢给她浇淋着淤血扩散的地方。
夏川萂一个劲的嘶嘶吸气, 这回不是疼的, 是麻的。
骨头里面就跟有一万只蚂蚁在啃食攀爬一般, 又麻又痒,只痒到人心窝里去。
赵立忙完郭继业那边, 也拉了一个小板凳坐过来,先伸手试了试水温,道:“有点温了”
恰巧砗磲提着满满一铜壶的热水进来, 听闻道:“我多提了些热水来, 再加一些吧?”
高强过来接过热水壶,给药桶又添了些热水,夏川萂忙用双手捂住了嘴巴, 这感觉太可怕了,她怕自己又会忍不住的叫出声来。
高强见了,笑道:“川川,要不要拿个帕子来给你咬着,等会你就不用叫的那么大声了。”
金书和砗磲都吃吃笑了起来,赵立抬脚踹了他一下, 没好气道:“去给公子倒洗脚水吧,哪哪都有你。”
高强跳着躲过了这一脚,手上的热水壶却是纹丝不动, 一点热水都没有溅出来。
郭继业从小书房里转出来, 高强笑道:“公子,这会就洗脚吗?”
郭继业睨了眼眼睛湿漉漉的夏川萂, 嘴角浮起一个狞笑,道:“今日你家公子就在这厅里泡脚。”
高强噗噗直笑,放下热水壶,去取泡脚盆了。
砗磲:“公子,先去宽衣吗?”
赵立也要起身,他得去给郭继业解衣裳,郭继业按住他的肩膀,道:“让金书去帮砗磲,你在这给她好好揉。”
那两个“好”字真是意味深长。
赵立无法,只能坐好,砗磲和金书随着郭继业先去卧室宽衣,留下夏川萂和赵立两个在小厅里。
赵立看着夏川萂隐隐有些惧怕的小脸,叹道:“你别怕,这会已经疏散开了,再揉不会很疼的。”
夏川萂:
信你才怪。
赵立也并没有像夏川萂以为的那样直接去揉淤青的地方,而是先是从她腿弯的穴道开始揉捏,然后是小腿、脚踝、脚底板
是没有很疼,但深入骨髓的麻痒感还是让她忍不住的泪流满面。
郭继业披着大氅再出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一只双手捂嘴不住呜呜流泪的小丫头。
哎呀,可真惨呐!
郭继业抱臂站在跟前欣赏了一下小丫头的惨状,才点头满意的在椅子上坐下泡脚。
夏川萂:呜呜呜这人怎么这么讨厌。
高强还在幸灾乐祸的配音:“你说你要是昨晚就在咱们这里泡一泡疏散开,说不定今天休息一天,明天就能跑会跳了,这会子又哪里会受这份罪?啧啧,惨呐,真惨!”
金书拿帕子给夏川萂擦泪,砗磲给她顺背,两人都眼含担忧之色,却是不敢当着郭继业的面说什么。
赵立满头大汗,不是热的,纯紧张的。
小丫头的腿脚倒是没有乱动,但是,太软了,他不敢太用力,怕用太多力再给她添新伤,但也不能不用力,不用力淤血疏通不开。
郭继业一边泡脚一边手里拿着今日新做出来的丑雨伞撑开收紧左转右转的玩,完了还对高强吐槽道:“这竟是我郭氏做出来的伞,真是丑的天怒人怨啊。”
高强嘿嘿笑道:“丑是丑了点,但瞧着还真能防水,也不算是没用了,就是伞面单薄了些。”
郭继业:“还行。夹上一层细纱,伞面还可以加厚。”
他又仔细巴拉着观察了下机扩,将那个小三角形挡头按下去弹起来,按下去弹起来,按下去再弹起来
郭继业突然问道:“砗磲,你家三哥正在跟十七房的老叔祖学机关术吧?”
砗磲不妨被问话,反应了一下才道:“是有这回事。”
郭继业:“学了几年了?”
砗磲:“从六岁开始学,已经学了十八年了。”
郭继业心道,十八年,就是个棒槌也该学了些绣花针样子了,就道:“你明天回家探亲,顺便给你三哥带句话,让他来府里一趟。”
砗磲应下,又问:“公子可还有什么嘱咐的要奴婢带给他吗?”
比如带着什么机关作品或者什么家伙式来亦或者干脆告知要做什么,省的到时候三哥来了两眼一摸黑全抓瞎。
郭继业将伞在头顶滴溜溜的转成个残影,道:“他人来就行。”
明显心情很好。
砗磲应下,对小声抽泣的夏川萂道:“你要是腿没受伤,还可以明天跟我回家去认认门,这会子不能走路,只好等下次了。”
两条腿都揉捏好了,赵立的手刚离开,夏川萂就觉整个人都轻的像是要飘起来了,原本钝麻的双腿也不疼不麻不痒了,舒服的像是没有受过伤一样,不对,比没受伤的时候还要舒服。
夏川萂刚新奇的感受了一下此刻身体无一处不熨帖的感觉,听到砗磲的话,不由心动道:“我觉着这会好极了,说不定明天就好了。”
赵立甩了甩手上的水渍,直起腰气喘吁吁道:“还不行,明天再歇上一天,要是明晚再揉的时候不疼了,后天就可以走路了。”
夏川萂在桶里活动了一下脚丫子,拧着小眉毛道:“就是淤青而以,散开不就好了?”
她瞧着膝盖上的淤青就散的差不多了,不枉她今昨两晚被揉搓着受了两回罪。
赵立接过砗磲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这天还冷着,你跪了一天,就怕寒气进了骨头。你现在小不觉着有什么,等年纪大了就觉出来了,尤其等冬天,噌噌的从骨头缝里冒寒气,疼的人一宿一宿的睡不着觉。”
风湿病!
老寒腿!
吓得夏川萂忙答应道:“我明儿哪里都不去了,就在屋里歇着,明晚还要泡这药汁子吧?”
赵立见吓住了她,就笑道:“给你开了三天的药汤,明天再泡一回,若是揉着不疼了,后天就不用泡了。”
夏川萂偷眼瞧了下郭继业,知道这药汤定是他让才公给开的,心下那股子对郭继业戏耍她还故意看她笑话的怨气顿时就消散了。
郭继业:“哼!”
夏川萂忙将视线收回,若无其实的跟赵立道谢:“赵立哥哥,辛苦你了,等会子我跟徒老大说,让他明早给你烧芦菔鸡蛋面做早膳怎么样?再卧两个荷包蛋,吃了一天肚腹都暖烘烘的。”
郭继业:“哼!”
赵立忙道:“别,我要是想吃,会自己去找徒老大要的,你先养好腿再操心吧。”
夏川萂又瞧了郭继业一眼,赶忙收回眼风,故作神秘的对赵立、砗磲和金书小声道:“你们再想不到的,昨晚我做了一个梦。”
郭继业:
赵立、金书:
高强也偷偷伸头凑过来细听。
砗磲捧哏问道:“你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
夏川萂陶醉道:“在梦里,我喝到了一种非常好喝的汤。”
啊这,赵立也来兴趣了,问道:“那你说说这汤是怎么个好喝法?”
砗磲拿手肘子捣了他一下,重新问道:“川川你快说说这汤是怎么做的?”
赵立:是我拖后腿了,真对不起。
夏川萂掰着手指头数道:“取一只三年生的老母鸡,老母鸡肚子里塞上刚长成的鸽子,鸽子肚子里塞上鹌鹑,鹌鹑肚子里塞上菌子,然后将老母鸡肚子缝合,合着五谷、八角、花椒、肉蔻等十三种香料一起大火烧开小火熬煮四个时辰”
砗磲继续星星眼捧哏:“哇!一定很香浓吧。”
高强也一个劲的点头,嗯嗯嗯的表示一定很香很香。
夏川萂得意的小脸都要放光了,但还是努力压低声音道:“可不是,又稠又鲜,谷物都熬融了,肉香和谷香交融在一起,浑然一体,入口丝滑浓郁,光喝汤就已经很好喝了。”
高强忙问道:“肉呢?肉呢?不吃肉吗?”
他还是对吃肉更感兴趣。
夏川萂仰头翻眼看看在她头顶光明正大偷听的高强,道:“怎么不吃肉?肉才鲜呢,老母鸡肉煨了四个时辰,早就骨肉酥软,一碰就掉,一点没有老肉的干柴,乳鸽肉和鹌鹑肉也是一样,若是不包裹在老母鸡肚子里,四个时辰过去,肉早就融化在汤里了。”
高强神往道:“啊,若是蘸着酱一定很好吃。”
夏川萂:“暴殄天物。”
高强戳她肩膀:“快说,快说,怎么吃才好吃?”
夏川萂:“将肉捞出,撕成细丝,放在汤里,汤里调上青盐,点上芝麻香油、米醋,那味道”
“嘶溜溜”
夏川萂忙撇头尖叫:“你口水不会滴我头上了吧?”
高强:
所有人都哄笑起来,包括郭继业这个竖着耳朵听人说“悄悄话”的。
金书特地站起来往她头上看了看,笑道:“没有,干净的很。”
高强不乐意了:“喂,我说你们过分了啊”
大家俱都又笑了起来。
郑娘子进来笑道:“老远就听到你们笑了,是谁说了什么笑话吗?说来让咱也听听?公子怎么在厅里泡脚,不觉着冷吗?”
高强笑回道:“刚才咱们听川川说一道新汤呢,等会小的就去找徒四说给他听,让他今晚就熬上,明早说不定能喝上呢。公子在火塘边泡脚,不会冷的。”
赵立拿了擦脚布给郭继业擦脚,郑娘子见郭继业抬起来的脚有汩汩热气,就放心笑道:“那感情好,川川说的汤定是好喝的,明早我也喝一碗尝尝。”
郭继业起身进了卧室,郑娘子弯腰仔细看了看夏川萂浸泡在药汁子里的膝盖,点头道:“消的差不多了,明天再休息一天,后天就能走路了。”
夏川萂有些忐忑的道:“让大娘担心了。”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实在是出乎了她的意料,她觉着挺对不起郑娘子的。
郑娘子作为内主管,只是按照常例对犯错的小丫鬟小惩大诫而已,拿到哪里都挑不出理来。结果弄下来,让人看着好像是她在故意磋磨夏川萂一样。
但凡郑娘子是个心胸狭窄的,都不能轻易饶过夏川萂,现在不能,等以后定会找机会报复回来的。
所以,夏川萂实在是对郑娘子愧疚极了。
郑娘子只将这话当做寻常来听,她笑笑,对夏川萂道:“公子既然叫你回来了,你当事事上心,小心伺候,也要量力而行,照顾好自己。”
听听,这话是真大度。
夏川萂心情雀跃起来,小腿晃啊晃的,甜蜜蜜道:“大娘的话我都记住了,以后定不会再犯了。”
郑娘子笑道:“能记住就好,这药汁子也温了吧?差不多就行了,早些休息。”
等郭继业安稳的躺在床上,送走砗磲和金书两个,又检查过门窗又嘱咐了赵立几句之后,郑娘子才离开自休息去了。
坐在自己小床上,夏川萂不由感慨道:“郑娘子十年如一日的操心谨慎,真是太不容易了。”
帐子里的郭继业:“知道不容易就好,你以后不要惹她生气,好好跟她学,你若是能学的她三五分本事以后定能受用无穷。”
说到学本事,夏川萂心中有个想法,不知道要不是顺着这个话头提出来。
正犹豫间,就听郭继业又道:“你那伞做的挺好,本公子有功则赏有过便罚,说罢,这回想要什么赏赐。不许说不要。”
这不是巧了?
可以顺势提出来了,不过:“只能提一个吗?”
帐子掀开,露出郭继业一颗脑袋半张脸来,稀奇道:“你想要两个赏?说来听听。”
夏川萂从床头趴到床脚,捂着被子在距离上凑郭继业近一些,感觉这样好商量事。
夏川萂软声道:“奴婢确实有两个请求想要跟公子提。”
郭继业:“你说。”
夏川萂:“第一个,就是这伞的制作问题,公子说这伞是我的,但其实您也知道,我就画了一个谁都看不懂的图纸,实际上出工出力的是丑夫哥哥”
郭继业:“你这声哥哥叫的挺亲热啊?你怎么管谁都叫哥哥?你跟他才今日头一次见吧?”
夏川萂:“公子,这跟咱们正在说的事有关吗?”
郭继业没好气:“你继续!”
夏川萂咬咬牙,忍了,继续道:“今日,丑夫大哥临走的时候,奴婢说这伞他回去了可以自己随意,砗磲姐姐提醒我要先跟公子禀报一声,现在奴婢就跟公子禀报,您瞧这伞以后能让丑夫大哥做吗?”
郭继业不以为意,道:“可以啊,郭氏有多少人,若这伞果真好用,人手一把的话,他就是想一个人独揽了日夜不停地做也做不过来,以后能做这伞的人多着呢,现在也不差他一个。”
牛掰!
瞧瞧,这就是做大老板的觉悟。
夏川萂激动的给郭继业比了一个大拇指,但比出来了,才发现乌漆嘛黑的,哦,他们这是在开卧谈会呢。
夏川萂收回手指,不住的拍马屁:“公子果然是公子,思想高度实非我等屁民所比,小的内心敬佩之情如滔滔江水一去不复回呃,这说法好像不对,奴婢的意思是,奴婢对您的敬佩之情如大海深厚,如高山仰止,如狂风怒吼”
“噗哈哈哈哈”
夏川萂:“公子,您这笑听着很不对劲。”
郭继业趴在床沿笑的肚子一抽一抽的疼,劝夏川萂道:“川川,你从明日起,一天背一页书,本公子要检查,你这哈哈,连句恭维话都不会说以后怎么随本公子见人?你要是出口就是‘如狂风怒吼’,不得给本公子.丢脸哈哈哈哈”
夏川萂:!!
夏川萂倏地坐起身,一再的告诫自己这是主子,这是主子,说话要客气,客气!!
夏川萂:“嘤嘤嘤”
郭继业给她麻了一个激灵,忙道:“不许哭啊,你再假哭本公子立马将你扔出去。”
真在假哭的夏川萂:算你狠。
夏川萂蒙头趴下,不打算跟讨厌鬼聊天了。
郭继业却不放过她,听她没动静的,就提醒道:“喂,你还有第二个赏没提呢。”
夏川萂:“公子,奴婢不叫‘喂’。”
郭继业从善如流:“川川,川川行了吧?”
夏川萂心道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伸出脑袋继续提第二个赏,她道:“这第二个呢,得要郑娘子同意才行,不过,奴婢可以先说给您听一听,您给奴婢拿个主意,看行不行。”
郭继业兴致勃勃道:“你说?”
夏川萂:“那什么,听说郑娘子箭术高明,能百步穿杨,奴婢奴婢想跟她学习箭术,您觉着如何?”
郭继业:“就这?”
夏川萂:“啊,就这,公子您是不是同意了?”
郭继业:“学习箭术而已,我当然同意啊,不过,你也说了,想要大娘教你,得要她愿意才行,还有,能将箭术学的跟她一般好的,不仅需要常年累月的坚持练习,还得要有天赋才行,这个就非人力所为了。先说好啊,你要是没这个天赋,到时候可不许哭鼻子。”
夏川萂忙道:“怎么会!学本事哪有容易的?您放心,这个苦奴婢能吃的了的,勤能补拙,奴婢也没想去做神箭手,能自保足矣。”
郭继业:“你能想通这点就很好。”
夏川萂:“那您说,郑娘子会愿意教奴婢吗?”
郭继业:“不好说,大娘她每日很忙的,未必能有时间教你。”
夏川萂:“哦。”其实她也拿不准,不,应该是她觉着很大几率郑娘子不会教她。
因为郑娘子觉着自己少规矩,她以后很大可能是调/教自己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奴婢,而不是一个会射箭的丫鬟。
郭继业道:“会射箭的人很多,大娘要是不愿意教你,本公子另外给你找个师傅好了。”
夏川萂这回是真的惊喜做起身,动静大的郭继业在黑暗中都能听到她的小床的吱呀声和被子摩擦衣服的沙沙声。
郭继业:这么激动的吗?
夏川萂确实很激动,一个劲的说:“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奴婢以后定会好好伺候公子的。”
郭继业心中暗笑,嘴上却是凉凉道:“哦,给本公子烧芦菔鸡蛋面吗?再卧两个荷包蛋?”
夏川萂呵呵讪笑:“您还记得呢?”
郭继业:“哼!”
夏川萂忙讨饶道:“那不是,又想了个新汤品的吃法吗?等明早您尝了不满意再罚奴婢如何?”
郭继业:“就你那大杂烩熬法,别再熬出个怪味道来本公子就谢天谢地了。”
其实老母鸡、鸽子、鹌鹑这般三件套熬汤吃肉的法子古来有之,各家也有各家的熬肉汤方法,郭氏就有关于这方面的珍藏,郭继业就当是夏川萂又是在他书房里翻看来的。
只是这些有记载的汤品方子都没有像夏川萂这般别出心裁,又是五谷又是香料关键是能将具体时辰和香料配比能说的这样精准的。
精准的这部分,郭继业就当她胡诌的,也不戳穿她,更没必要,其实他也挺好奇这样熬出来的汤能是个什么滋味。
夏川萂却是很笃定道:“您就瞧好吧,只要食材够新鲜,熬出来的汤一定好喝。”
能不好喝吗,正宗山东糁(sa)的熬制秘方之一,不好喝她就炖了自己的肉给郭继业喝。
郭继业听到食材新鲜这几个字,陡然想起一件事来,道:“我听徒四说,下晌田庄上送来几只鸽子和鹌鹑,他还预备今天晚上逮几只老母鸡明天杀了吃,川川,你不是想自己喝这麻烦汤就借本公子的口去吩咐徒四吧?”
夏川萂能认吗?
夏川萂当然不能认!
“污蔑,公子您这是对您身边第一大丫鬟人品的污蔑!这汤是川川为了讨好公子您现想出来的,您怎么能这样门缝里看人呢?”
郭继业坐起身,声音里满满的危险:“川川,你这样心虚,本公子很怀疑呢。”
夏川萂咽了下口水,狡辩道:“是您听错了,唉呀,已经这样晚了呢,公子快睡吧,明天您还要早起呢。”
说罢,手忙脚乱的钻回被窝里蒙着脑袋努力睡觉。
郭继业:
“哼,明天再罚你!”
外头值夜被迫听壁角的赵立心里很无奈,原本以为他们公子已经是个大人了,带领他们有模有样的,谁知道还这么孩子气,居然能跟个几岁的小丫头这样说的来。
怪不得舍不得川川呢,公子自己还是个孩子,自然更愿意跟小孩子说笑玩耍了。
当然也有川川机灵的不大像个寻常小孩的缘故吧。
第76章 第 76 章
第二日一早, 送郭继业出门之后,郑娘子和砗磲她们可以暂时歇一歇,夏川萂找了个空档跟郑娘子说她想学习箭术的事。
她以为郑娘子即便不干脆拒绝也会为难一番, 但完全没有, 她只是十分惊讶夏川萂怎么突然想学箭术了。
郑娘子:“像咱们这样贴身伺候公子小姐的奴婢, 骑马射箭都在教习之内, 就是你不说,等到像是砗磲她们这个年纪, 也都要学起来的,至少也要会骑马、驾车、使用刀具等,若是有天赋的话, 还要打熬筋骨学习武艺, 这样,伺候公子小姐们才能得心应手。”
听得这番话,再看郑娘子的态度和她目前显现出来的本事, 夏川萂悟了。
总的来说,一个合格的奴婢,不仅要能上的厅堂,下得厨房,入得卧房,最最重要的, 得要打得了流氓!
上的厅堂很好理解,规矩礼仪容貌打扮谈吐态度不能差了分毫,其实就是不能堕了主家的威风。郭继业不仅一次跟夏川萂说过, 她在外代表的就是他的脸面, 她要是在外闯祸了他可以给她收拾烂摊子,但她要是给他丢了脸, 那就只能有一个后果:看我怎么罚你!
下得厨房的意思不是说你会做几种菜肴,而是你能品得几种味道,比如上来一道菜,你可能没吃过,但看卖相和闻味道,大体能猜出这道菜是由哪几种果蔬和香料烹制成的。你家小姐若是对浆果过敏,或者不食葱姜蒜花椒之类味道大的调料,而你没闻出来,贸贸然的给你家小姐吃了,这就是你的过错。另外还有点心、酒水、茶叶、插花、制香不需要全部精通,但至少也要精通一两样。
入得卧房,这个就只能意会不可口述了,懂的都懂,尤其是公子房中的丫鬟们,基本上都是床帏那点事的后备役。
最后一个,打得了流氓,这一点,可能也就只有像郭氏这样的超级世家大族才会有这样的雄厚底蕴和长远眼光给自家子嗣从小培养忠诚不二又身手超绝的奴仆,因为这些培养挑选出来的奴仆,就相当于自家孩子多出来的一条命,当然会下本钱大力培养。高强和赵立就是从小就从诸多奴仆中杀出重围才能来到郭继业小公子身边做贴身亲随的,郑娘子和赵管事来到郭继业生母楚宁身边的时候楚宁早就定下婚约,都要准备出嫁了,但楚宁仍旧按照忠仆的规格培养她和赵管事,最终受益的就是自己留下的独子郭继业。
郭继业对郑娘子和赵管事的信任倚重比郭氏一系的奴仆还要高上半分。
所以,昨晚夏川萂跟郭继业提出她想要学习箭术的时候,郭继业还以为她要提一个多难的要求,压根没在意就一口答应下来了,他还说要是郑娘子不愿意教她,他就另外再给她找箭术师傅来教她,倒是让夏川萂白白感动了一晚上,觉着郭小公子真是开明!
开明个鬼哟,人家这是巴不得她能学成神箭手,以后好护卫他不让人欺负呢,哼!
郑娘子也一样,她只是惊讶夏川萂怎么突然小小年纪就想开始超前课程了,而不是惊讶她想学习箭术本身。
郑娘子:“你跟砗磲三个去年冬天才到咱们公子身边,我原本打算天暖和一些就开始训练你们打熬身体,看看有没有习武的天赋,倒不曾想,你先提出来了。”
夏川萂忙给郑娘子端茶倒水的伺候,舔着笑脸讨好道:“那大娘,您现在给我看看,我有习武的天赋吗?”
郑娘子享受了她一回伺候,饮了口茶,老神在在道:“你很想有这习武的天赋吗?”
夏川萂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想,想,特别想!”
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武林高手啊,即便不能凭空靠什么真气飞行能飞檐走壁蜻蜓点水过大江也行啊,再不济,练成神剑霸刀的千里之外取人首级也很不错啊哈哈哈。
郑娘子低头欣赏琥珀色香茶,淡淡道:“没有。”
夏川萂眨巴眨巴大眼睛:“啊?”什么没有?没听明白。
郑娘子抬起头,看着一脸迷茫加愚蠢表情的小丫头,详细解释道:“虽然还没有摸过骨,但你前天饿一顿就晕厥过去,说明你天生气血不盛,跪了一天腿就抬不起来了,说明你天生筋脉狭窄阻塞,气行不畅,你日日吃好睡好还不长个不长肉不长毛发说明你从出生以来就亏空甚大,能活蹦乱跳的活到现在已经是老天恩赐了,想要补足以前的亏空还不知道要养几年呢,练武在一开始及其耗费元气,你撑不到以武养元的阶段就自己把自己熬死了,所以,练武不适合你。”
“你没有天赋。”
晴天霹雳!
夏川萂张了张嘴,最后还是笑道:“原来练武有这么多讲究啊,看来我是真的不适合。”只是这笑怎么看怎么勉强。
郑娘子勾了勾唇角,又掩饰性的饮了口茶,聊天似的道:“不过,这不妨碍你练习箭术。”
峰回路转!
“啊?”这声啊就有些小心翼翼了,不知道郑娘子说的是不是她心中想的那个意思。
郑娘子笑道:“想来你也听过我的经历吧?这么跟你说吧,我当初来到主母身边的时候,比你现在强不了多少,但我现在射箭,算是小有成就吧。”
“哦耶!”夏川萂一蹦三尺高,拉着郑娘子的袖子撒娇道:“大娘,大娘,好大娘,您能教我的,您一定能教我的是不是?我不怕吃苦的,好大娘,您教我射箭,您以后就是我的师父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以后会孝顺您的。”
郑娘子被她给逗笑了,道:“倒也用不着你孝顺,只要公子还看重你一天,我就会教你一天,你就是不用功,我也会拿着皮鞭教你用功的。”
啊这,突然就不感动了呢
夏川萂许诺:“您放心吧,我会让公子一直看重我的。”
夏川萂这话说的无心,却是听的郑娘子直皱眉头,什么叫“会让公子一直看重”?要是哪天公子真不看重她了,她难道还要强迫公子看重不成?
夏川萂并没有看到郑娘子皱眉,因为徒四亲自端着一个大砂锅进来了。
夏川萂忙迎了出来:“徒老大,你怎么进来了?”
徒四看看夏川萂的膝盖,调侃道:“哟,能走路了?看来你半夜里嚎的那嗓子还是有效果的,是不是把疼痛都给嚎走了?”
夏川萂嘟着嘴巴翻白眼不满道:“徒老大,你要是特地来埋汰我的,你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郑娘子将徒四迎进屋里,徒四将砂锅放在桌在上,打开砂锅盖,一阵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正是昨晚夏川萂说的那什么她梦里梦到的好喝的不得了的浓汤。
夏川萂抽抽鼻子:“啊,你放了胡椒!”
徒四得意笑道:“就你说的调上盐滴上香油和米醋就喝,那能有什么滋味?如今天气一早一晚还冷的人打颤,在这浓汤里调上胡椒粉,早起喝上一碗,那才是心肝脾肾肺五种脏腑都熨帖了呢。”
夏川萂恭维道:“还得是徒老大,我只在方子上看到了煮汤的方法,却是没有调味的方法,便失于寡闻,献丑,献丑。”
徒四笑道:“你也不算是献丑,咱家用你说的五谷分别熬了三锅,一锅加了粟米和黍子,一锅加了菽,一锅加了麦和稷,喝着各有千秋,算是推陈出新了。不过,咱家觉着用牛骨熬出来的浓汤会更有滋味,老母鸡汤,到底失于寡淡了。”
夏川萂赞叹道:“到底是长于庖厨的徒老大,您真是一语道破这方子的真谛,方子上记载这浓汤,就是用牛骨熬的啊。”
徒四脸上的笑顿了一下,摸着下巴上的短髭疑惑道:“咱家怎么听你这话有些觉着不对味呢?你不会知道了咱家昨晚杀了老母鸡和田庄上送来了鸽子鹌鹑才想要喝这浓汤的吧?哦,没有牛骨就用老母鸡代替呗”
越说越觉着是这样,不由瞪大了一双牛眼,看着夏川萂一脸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奸诈这么嘴馋的表情。
夏川萂避开了徒四的眼神,给郑娘子盛了一碗浓汤,殷勤道:“大娘,您先喝口汤暖暖胃,我去叫三位姐姐来用早膳。”
没错,她们做奴婢的每天都要起的比鸡早,吃的比狗晚,她们得等主子用完早膳去忙自己的去她们才能有功夫填饱肚子。
下晌正相反,她们要先填饱肚子才能有力气去伺候主子用晚膳开展晚间活动,唉,说起来都是心酸泪。
郑娘子:“快去吧,让她们趁热来喝,做工不差这会子的。”
夏川萂狗撵兔子似的跑了,要是忽略她时不时一瘸一拐的动作,其实跑的速度还挺快的。
徒四:“哧,这丫头心虚了。”
郑娘子喝口汤,道:“你特地过来送这汤就是为了跟川川说两句话的?”
在郑娘子面前,徒四可不敢跟夏川萂一样随意,他搓着手道:“就是这汤品,咱家一听就知道不是那丫头自己想出来的,咱家这么多年也做了不少汤品,都没有这样讲究的,是以特地过来问问娘子,这汤是只能做给公子享用,还是”
就跟做伞一样,是只能做了给主人独享,还是能散播开来,大家有事没事的聚在一起奢侈一回尝个鲜?
郑娘子有些出神,良久才道:“这汤品,算是青州楚氏家传的一道秘方,年少的时候,我曾在楚氏喝过一回至于方子,怕是川川从夫人的陪嫁卷册里面翻出来的,那丫头,别的都看不到,就这些吃的用的好玩的一眼就能翻出来。不过,我记得年少时喝的滋味和今日这滋味大不相同,就像你说的,算是推陈出新了,公子既然没有禁了雨伞的做法,那这汤品恐怕也不会禁,你可以自己做来吃。”
徒四一听青州楚氏,知道那是主母的娘家,还以为没戏了,不成想,竟是不禁他自己做来吃,忙谢道:“多谢娘子成全,咱家懂规矩的,只在郭氏做,定不外传。”
郑娘子笑道:“你能想到这些就好”
正说话间,夏川萂和砗磲三个手拉手进来了,砗磲背上还背着一个不小的包裹。
郑娘子见了就道:“这是一会就回家?”
砗磲行礼笑道:“是,原本想回家找我母亲讨口吃的,听川川说徒老大送了这新鲜浓汤过来,就忍不住嘴馋用完再走了。”
郑娘子笑道:“不急,反正你家离咱们府上也近,这汤多的很,走的时候装上一些,替我跟你母亲问好。”
砗磲:“这如何使得,公子和大娘能允我回家探亲已经是很大的宽容了,再带东西回去,我母亲该骂我不懂事了。”
郑娘子笑道:“你就说是我说的,你母亲就不会骂你了。”
砗磲又行礼道谢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郑娘子要她不要客气。自从出了国公府来到城郊之外的邬堡,公子遇到了许多沟沟坎坎,多亏了刑家父子从中周旋辅助,在内,她就要加倍对砗磲和她的家人好,才能显出公子不忘功臣的品性。
用完早膳,送走砗磲,郑娘子带着楚霜华和金书去整理内务,夏川萂则是来到郭继业的小书房,开始例行的练习大字和读《诗》。
这《诗》其实就是《诗经》,所不同的是,她读的这本《诗》卷多的很,粗略数了数,绝对超过三百篇,得五百往上吧?随手翻了几卷,有的她有印象,比如《关雎》,比如《蒹葭》,她不仅会读,会背,还会唱呢。
有的就没有印象了。不知道是她学的版本历经岁月变迁失传了,还是这个时空原本就有自己的文化轨迹。
不过,管他呢,先学就完了。
郭继业还记得昨晚说的要教她读书的事呢,一早起来就给夏川萂读了一卷《麟之趾》,短短三句话,其中只有六字变动,其他都是重复,非常适合初学者。
也幸亏是这卷《麟之趾》,因为郭继业只给她读了一遍,她只要记住第一句,其他的四个字光靠猜就能猜出来是什么。
为了避免忘记,夏川萂先是好好将这篇《麟之趾》读顺了,然后才例行的去练习写字,然后又抄了一篇佛经,然后再读,然后就一遍一遍的抄写里面的生字
学习,尤其是全身心投入式的学习时间过的很快,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晌午,砗磲都从家中探亲回来了。
第77章 第 77 章
砗磲神神秘秘的来找夏川萂, 手里还提着一个小篮子。
夏川萂一见就眼睛亮晶晶的捂着嘴小声问道:“是姐姐从家里给我带的礼物吗?”
砗磲点点头,掀开篮子上的盖布一角给她看。
“哇,小鸡娃!”
毛茸茸圆呼呼挤挤挨挨缩在一起的不是奶呼呼的黄色小鸡仔是什么?
夏川萂果然高兴坏了, 抱着小篮子原地一跳一跳的, 就差原地转几个圈了。
砗磲笑哈哈道:“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不过, 这可不是我家的,是丑夫的媳妇托我送你的。”
夏川萂:“咦, 丑夫的媳妇做什么要送我小鸡娃?”
砗磲:“还不是你做的那个雨伞,公子让丑夫多做几把能看的出来,还给了赏赐, 我回来的时候, 正巧遇到丑夫的媳妇,她正发愁要备什么礼谢你呢,恰巧我见她家老母鸡新抱了鸡娃, 便给她出主意让她将这鸡娃送你,足足有六只呢。”
“呶,这罐子蜜糖才是我从家里带来给你的礼物。”
砗磲伸手从篮子里掏出一个小黑瓷罐子,打开盖子,里面是满满的香槟色凝固如膏脂一般的蜂蜜。
如今初春天气还是冷的,所以蜂蜜都还是凝固状态。
夏川萂有些不好意思道:“让姐姐破费了, 我都还没送过姐姐什么礼物呢。”
砗磲一挥手,豪迈道:“跟我还客气什么,我阿娘也说了, 让我下次回家带上你呢, 不过我觉着,用不着下次回家你们估计就能见面了。”
夏川萂笑问道:“这可怎么说?”
砗磲掰着手指头道:“我听我阿爹说, 再过几天公子要举行籍田礼,到时候凡是邬堡里的男人都会去到田里耕地,像是我阿娘她们则是来府里预备迎春,到时候一定很热闹。”
夏川萂了然,一般来说,籍田礼都是在立春这天举行,像是在京都,那就是天子亲自扶犁耕地带着文武百官们举行仪式,在京都之外的地方上,则是由父母官带领乡老百姓们举行籍田仪式,而在郭氏邬堡领地之内,就是由郭继业带领邬堡管事和佃农们举行了。
而且,今年是郭继业第一次代表郭氏在老家主持籍田礼,所以,虽然立春已过,但春耕在即,这个时候举行仪式也是一样的。
而且更加意义重大。
郭继业主持的这场籍田礼场面盛大,不仅郭氏东西两堡的郭氏族人们都来了,就连郭氏所有田庄内数的上数不上名号的大小管事们都会来参加。
这就像是一场朝拜会,凡是来的人都会记录在册,册子上有名号的,郭氏就承认你的身份和地位,若是没有?
那对不起,你谁啊?说,你是不是哪家哪势派来的奸细盗窃我郭氏机密的?你说你是郭氏的人,证据呢?籍田礼上怎么没见你人?你是不屑郭氏所以才不去啊还是不服公子不愿意去啊?
给个说法吧!
大体就是这么个意思吧,其实都是凝聚人心清除异己的手段而已。
除了这些该到的人,另外像是国公府服务老夫人的像是夏大娘、范大娘、许大娘、王姑姑、孙姑姑、周姑姑这样的主管型人物也会代表老夫人来给郭继业撑场面。
老夫人人虽然未到,但她手下的得力干将都会来,充分体现了她这个老牌现任当家主母对郭氏下下下一代继承人的充分肯定和支持。
夏川萂一边给暂时还睡在篮子里的小鸡仔们喂菜叶碎一边听郭继业和才公、兴公、姚公以及刑管事他们商量当天籍田礼的流程和注意事项。
刚才他们正在拟定来客名单,确定了内部人员,还有外部观礼人员需要安置。
姚公:“咱们将郭氏即将举办籍田礼的消息放出去之后,至今日关闭邬堡只有张氏来帖确定出席,其它各家,许是还在观望。”
才公道:“也许是反应太慢了。这些小土豪们,向来胆子小的很,擅长抱团,讲究共同进退,这都多少年了,对郭氏,他们向来是小心为上。咱们的帖子才撒出去一天,说不定他们现在正聚在一起商议要不要来由谁来呢?先不急,再等上一天吧。”
兴公也点头附和,刑管事道:“除了桐城数得上的豪族们,咱们要不要再邀请一些寒门来观礼?他们或许家中恒产不丰,但笔杆子颇硬,也有文采,若是机缘巧合,说不定还能为公子招揽几个主簿功曹呢。”
给大家公子做主簿、功曹这等幕僚也是当世寒门学子的一个出路,若是跟对了人,前途并不比在朝廷谋上一官半职差多少,而且,若是主家愿意作保举荐,将来高官厚禄一步登天也不在话下。
郭继业现在正是培养自己心腹手下的时候,若是在此时加入他的麾下,以后定是元老级别的人物,这与郭继业还是与桐城的寒门学子们而言都是双赢的局面,所以,刑管事才会有此一言。
才公也觉着此建议甚好,便道:“那就再撒出去一个消息,郭氏邀请桐城所有有志之士一同来郭氏邬堡观礼,凡来者皆是客,这些人就不用专门撒帖子了。”
郭继业颔首同意,道:“籍田礼当日,来客众多,邬堡防卫和巡守方面定要严谨周密,务必不能让人浑水摸鱼,趁机生乱。六伯,那日邬堡守卫就交给您了。”
郭守义是郭氏旁支族人,因在守字辈中排行为六,便被小辈们叫一声六伯(六叔)。他虽然人已经年过五旬,鬓发胡须已经斑白,但他是武将出身,仍旧腰杆笔直,精神矍铄。
郭继业将邬堡的防卫交给他,那就是将半个性命都交给了他,可见信任。
郭守义朗声一笑:“少君尽管放心,我郭氏府兵令行禁止,武甲皆备,想要生乱的也少不得要掂量掂量自己皮肉厚不厚哈哈哈。”
郭继业也笑道:“六伯领军之才,继业向来佩服,到时候就仰仗六伯了。”
郭守义:“好说,好说。”
天色已晚,说完正事各人就都告辞离开了,夏川萂有模有样的带领这些大佬们出了西跨院,将他们都客气送走才让人关门闭户回了小书房。
小书房内,郭继业正蹲在小篮子边上看小鸡仔啄菜叶碎子吃。
郭继业:“越发没规矩了,咱们正在议事,你这小鸡娃子就在这里叽叽喳喳的啄食吃,扰人思绪。”
夏川萂正经挺冤枉:“您带人来小书房议事也不提前说一声,奴婢这里也好有个准备不是?”
之前郭继业都是在东跨院大书房那边和人议事的,谁知今日竟带人来小书房议事,明明是他突然袭击。
郭继业:“那你也不能在本公子书房里养鸡。”
夏川萂:“那奴婢拿去卧室?”
这是她的鸡,当然要跟着她住,不住书房,就住卧室,小厅不行,人来人往的,她不放心。
郭继业:“拿去院子不行?”
卧房是他睡觉的地方,他从未想过要和鸡睡在一处。
夏川萂:“奴婢怕夜里再给冻死了。”
郭继业:
夏川萂又跟他商议道:“等过几天夜里回暖了,奴婢就在墙角给它们盖个鸡舍,让它们在鸡舍里安家就行了。”
郭继业起身,一脸奇怪的看着夏川萂询问道:“川川啊,邬堡不,就说将军府,将军府这么大,你为什么非得在本公子的院子里养鸡呢?”
他是真的很奇怪啊,这丫头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
居然在公子的院子里养鸡,她就不怕他生气受罚吗?她当这里是哪个农家院吗?
夏川萂犹犹豫豫道:“那您要不放奴婢去跟砗磲姐姐她们住?”
哦,明白了,这丫头是还没死心想要离开呢,哼!
原本郭继业并不在意夏川萂是不是跟他住在一间屋子里,但看她三天两头的想跑,他就不爽快了:“还是白日里做梦比较快一些。”
夏川萂:“那这鸡娃”
郭继业:“它们要是吵着本公子,本公子就让徒四料理了它们。”
放下这句冷酷的话,他人就施施然的离开了。
养就养吧,他还没在院子里养过鸡呢,就当玩个新鲜了。
夏川萂目送郭继业的背影离开,抚摸着鸡娃们毛茸茸的小身子叹息道:“娃儿啊,麻麻会好好保护你们的”
过来找夏川萂的赵立听到这话不由好笑道:“真是个丫头,你这是将这几只鸡崽子当自家娃儿养了?”
夏川萂:“那可不?”
赵立跟她蹲在一起看小鸡啄食,笑道:“等明年这个时候,这些鸡就能杀了吃肉了,你不心疼?”
夏川萂:“做什么要杀掉吃了,我要一直养着它们,让它们不停地下蛋给我吃。”
赵立:感情你舍不得吃它们,吃它们的孩子倒是毫不留情。
“你要是想养宠物的话,不如养些猫啊狗啊的,猫能抓鼠能解闷,狗能看家护院还能帮你打猎,不比这些鸡崽子强?”
夏川萂嘟囔:“我又没有。”
她养什么都要郭继业同意才行,养鸡是之前郭继业同意过的,她才敢将这几只鸡崽子养在西跨院里,要是没有郭继业之前同意的话,她是不敢趟这养鸡的雷的。
赵立道:“等四五月里有胡商来做生意的时候,我给你留意看看有没有纯种的波斯猫,若有我就买来送你如何?”
夏川萂看看赵立,道:“哥哥过来找我就是说这个的?”
赵立笑道:“自然不是。是丑夫,这几日他就筹备造纸了,你不是好奇这纸是怎么造的吗?想不想去看看?”
夏川萂奇怪:“他不是要给公子做伞吗?能有时间忙造纸的事?”
赵立:“造纸是很麻烦很耗时间的事,从去年他就积攒收集了一些破麻布沤了一些竹子,就等着今年造纸用呢,所以造纸是早就定好的事,抽空忙一忙,和作伞并不冲突。”
其实是他跟丑夫说夏川萂想要造一批纸,丑夫便答应抽空带夏川萂看个稀奇,算是酬谢她伞的事,这一点赵立就不打算对夏川萂说了。
可惜,夏川萂已经不打算造纸了,她要是真能做出便于书写的软纸宣纸竹纸那才招人眼呢,是以,她婉拒道:“想来赵立哥哥已经知道了,籍田礼在即,大娘一定有很多任务交付给我,所以,我接下来会很忙,不会有空去的,而且,造纸什么的,只是我之前说着好玩的,不成想哥哥竟是当真了,真是对不住,川川给哥哥道歉了。”
夏川萂起身对着赵立一礼,赵立忙扶住她,道:“无妨,无妨,不想去就不去,我也只是这么一说而已。”
夏川萂:“真的吗?哥哥不会生气我不知好歹吧?”
赵立失笑:“怎么会。”
夏川萂大大松了口气,抚着胸脯道:“那就好,那就好。”
赵立一时无言,又看夏川萂逗了一会小鸡崽子,便道:“那什么,已经很晚了,你快去洗漱吧。”
夏川萂见小鸡崽子吃的差不多了,就将布盖上,既保暖又遮蔽声音,避免小鸡娃们受到惊吓,起身道:“那咱们快去吧。”
趁着夏川萂去洗漱,郭继业问赵立:“瞧你怏怏的,这是怎么了?”
赵立:“川川说她不想造纸了。”
郭继业:“哦~~这是被拒绝了啊。”
赵立:“这么明显吗?”
郭继业挑眉:“可不?就差写脑门上了。”
赵立:“唉,公子,您有没有觉着,川川这两日文静了很多?”
郭继业:“有吗?她天天不气上你家公子两回这一天都不算过完,哪里文静了?”
赵立:“也说不上来,就是觉着,她以前一天一个新奇点子,不是折腾点这个,就是折腾点那个,或者时不时的就冒出几个新想法,天马行空的,听着怪有意思的。这两天,她都不说了。”
郭继业还真回想了一下,然后总结道:“大概是腿疼的脑子没空转了吧。”
说到夏川萂的腿伤,赵立又沉默了。
郭继业:“你挺闲的啊,还有空关心个丫头在想什么?各田庄管事籍册名录都理顺当了?”
所谓的籍册,就是这个时代的户籍册,户籍册上记载了一个人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特征和经历,籍册记录的越详细越能考证真实性越高,若是寥寥几笔或者有言辞含糊的地方,那这个人就是有“故事”的。
这次籍田礼,是郭继业掌握郭氏人事的大好时机。梳理籍册是一件麻烦又繁重的工作,他的得力助手就是赵立。
赵立叹道:“还有至少一半的籍册没有送来,小的会尽全力梳理清楚的。”
郭继业:“不急,籍田礼之前梳理完就行。”
赵立的脸顿时苦了两分,籍田礼可是没几天了。
郭继业好笑道:“你若实在干不过来,我给你找个帮手如何?”
赵立:“谁?”
郭继业:“川川。”
正洗完足袜进来的夏川萂:“公子叫我?”
郭继业笑了,道:“川川,从明日开始,你就给你赵立哥哥打下手,帮他整理一下文书籍册吧。”
夏川萂:“可是,大娘会教奴婢其他的工作,除此以外,奴婢还要背书练字,时间上若是有冲突,恐怕就抽不出手来帮赵立哥哥了。”
郭继业:“你这小胳膊小腿的,你能做的了什么工作?”
夏川萂爬上郭继业的床,围好被子坐着暖被窝,道:“迎来送往啊。从明日起会有很多邬堡女眷来将军府问安,大娘要代老夫人好好招待的,不能失了礼数,奴婢要在旁引路端茶倒水的伺候,会很忙的。”
郭继业:
郭继业上下打量了一下夏川萂的小身板,点头道:“大娘果然会分派人,你也就只能做一做这些跑腿的活计了。”
夏川萂大力点头:“就是啊,所以奴婢恐怕帮不了赵立哥哥了。”
说罢,还对赵立歉然一笑,赵立也对她笑笑,表示无妨,他不介意她会不会去帮他。
郭继业笑道:“不尽然,你还不知道呢,明日夏大娘和王姑姑她们就要从国公府出发来邬堡了,估计下晌就能到,等她们到了,自有她们和大娘接待邬堡女眷,到时候人一多就用不到你了,我跟大娘说一声,将你调到赵立身边暂时做个小书童去。”
夏川萂:“那好吧,如果大娘能答应的话。”
有郭继业的吩咐,郑娘子自然没有理由不同意,因为第二日下晌,不仅夏大娘和王姑姑她们来了,她们还带来了许多得力的丫鬟仆妇等助手,其中就包括范思墨和玛瑙两个。
夏川萂见到她们高兴的不得了,拉着她们的手又蹦又跳的开心,道:“姐姐们好久不见,川川好想你们。”
砗磲在旁抱臂将白眼都翻上了天,哼哼道:“咱们拢共出府才七天,怎么你说的跟出府好几年了似的。”
夏川萂摇头晃脑叹道:“我与姐姐们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七日不见,那就是二十一秋呐,多么漫长。”
范思墨笑着打趣道:“都够咱们从少女便老媪了,是挺漫长的哈哈。”
玛瑙也笑道:“你们是才离府七日,但好东西可没少朝府里送,咱们日日都在猜你们在外头都做些什么玩些什么,早就盼着能亲自来看一看了,这么可巧,真就来了。”
夏川萂忙道:“我送回府里的姜枣膏老夫人吃着好吗?”
玛瑙笑道:“配着梨汤吃,润肺驱燥,老夫人很喜欢呢,还有前儿送回去的胡辣汤方子,府上庖厨连夜熬了一大锅的牛骨汤,早上喝上一碗浑身都热烘烘的,老夫人别提多受用了。”
夏川萂满意道:“那就好,那就好,都是公子孝顺,但凡有了好东西都会第一个想着老夫人的。”
这话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
夏川萂也笑,其实她不用牛骨熬汤还有另一个考虑,那就是,耕牛珍贵,能不吃当然还是不吃的好。
但对贵族们来说,一头正当年的牛吃了就吃了,不当什么的。
整个国公府都供应老夫人一人需求,吃头牛算什么呢?为了老夫人能吃上新鲜肉食,国公爷还特地开辟了一个草场专门养殖牛羊马呢。
既然人手充足,郑娘子当然也不会非要拉着夏川萂做小丫鬟的工作,打理文书就打理文书吧,川川在读书识字方面确实有些天分,以后往公子的文书助手方面培养也是可以的。
只不过,夏川萂虽然暂时被借调过去帮忙赵立,但她坚持每日早起半个小时和晚睡半个小时练习八段锦,以及每天对着墙壁扔石子三刻钟。
八段锦是郑娘子教给夏川萂的养身之术,夏川萂要跟郑娘子学习箭术,她体虚力弱拿弓箭练习射箭实在是太勉强了,郑娘子便教了她这养身体术让她每天早晚练习,争取早日将身体底子养好,身体好了,才能开始训练臂力和腕力。
至于对着墙壁扔石子,纯粹就是练习准头,射箭若是没有准头先就废了一半了,好在这准头是可以靠勤奋练习的,尤其是夏川萂现在年纪还小,从小练起,形成肌肉和眼睛记忆,以后射箭不用怎么瞄准,光靠直觉就能射的很准。
忙碌的时间很快就过去,籍田礼这天,整个邬堡的人全部出动,广迎八方来客,为郭继业主持籍田礼添柴助威。
外头是男人们的主场,府内则是女人们的主场。
早在前一天的时候,为今日宴客的酒水、茶水、点心等就都准备好了,就等今日客来品尝了。
因为夏川萂年纪实在是小,郑娘子不会真的让她成为郭继业的门面接待客人的,真正在前面迎来送往的是砗磲、范思墨和楚霜华,夏川萂和金书、玛瑙三个则是在前院茶水房里专门为来访贵人们烹茶上点心。
既然是贵客,自然不能和大院里那些田庄管事或者小豪门地主们待在一起的,没得失了身份。
这些差不多和郭继业身份齐平的贵客,都被引入前院专门接待贵客的西院小花园中,前面由赵管事这样可以代表郭继业的仆从临时陪客接待,由楚霜华这样美貌的丫鬟伺候,后面就是由夏川萂这样手巧的丫鬟烹茶备点心啦。
她们虽然做的是幕后工作,但一点都不能马虎,因为贵客们都长了一条挑剔的舌头,他们要是对主人家的茶点不满意,传扬出去,可是会成为主家的污点的。
所以,夏川萂、金书和玛瑙三人严阵以待,不敢马虎分毫。
金书紧张道:“我应该跟思墨换一换,引路的活我还是能做好的,做点心她最在行,我不行的。”
玛瑙道:“今日这引路的活你我还真就都做不了,这活只有思墨和砗磲能做。”
因为今日来的人她们大部分都认识,即便不认识,大家攀一攀祖上交情论一论亲戚都能硬扯出三分关系来,所以不管是郑娘子还是赵管事,都点了她们到前面去为客人们引路。
金书沮丧道:“还是我太没用了。”
夏川萂查看了一下蒸枣糕的面团发的怎么样了,这枣糕,昨日蒸好的都去用来接待大院里的客人,今日被引来这院子里的贵客,自然要上新鲜现蒸的,是以她天不亮就起床来忙活了。
夏川萂一边看面团发的怎么样,一边劝慰金书道:“金书姐姐太过妄自菲薄了,咱们三个,姐姐长的最美,一会还要姐姐你去给贵客上茶点呢。”
玛瑙轻咳一声,拿帕子掩唇笑了起来,打趣道:“可不是?我是不行的了,只能靠手艺吃饭,但我这烹茶的手艺,若是不配上美人去端,这茶喝着也是大打折扣的。”
金书被打趣的哭笑不得,道:“前面有霜华呢,哪里用的着我?”
不过,听着两人安慰的话,她还是给自己打气,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吧。
第78章 第 78 章
贵客总是要姗姗来迟的, 不过,籍田礼时辰在午时,贵客就是再姗姗来迟, 也不能等到午时才来吧?
所以, 夏川萂掐着时辰, 在巳时未半就将需要蒸的点心上锅开蒸, 需要煮的、需要油炸的、需要煎的也都开始动起来,只要两刻钟左右, 点心就可以出锅装盘,保证端上去的时候该温的温,该热的热, 该香的就是最香的时候。
“好香, 好甜,是什么怎么这么香?”
枣泥鸡蛋糕刚出锅呢,一个瞧着二十来岁的青年就一路吸吸吸的闻着味儿找过来了。
见到这个锦衣华服的青年公子, 玛瑙和金书都吓了一跳,俱都不知道该如何见礼才好,因为她们都不认识这位一看就身份不一般的公子是谁。
正在台子另一面给蒸好的山药剥皮的夏川萂听到动静探头一瞧,恰巧瞧见青年公子腰间挂着的一个玉牌,以及从青年公子身后同样探头来瞧的小男孩。
四目相对,小男孩明显没预料到居然还会有隐藏埋伏, 吓的倏地收回脑袋,藏在青年公子身后不露头了。
夏川萂:
夏川萂露出身形,大大方方的对着青年公子一礼, 客气询问道:“不知来者是郭氏哪位公子?”
原来是郭氏公子, 玛瑙和金书也都反应过来了,两人来到夏川萂身后, 同样对青年公子一礼,只是不知名号,是以并不称呼。
青年公子双手交握在腹部微微弯腰低头瞧夏川萂,夏川萂也抬头瞧他,互相瞧了一会,青年公子突然从后腰上抽出一根碧玉萧,敲击着掌心吟唱道:“野有蔓草,零露漙(tuan)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夏川萂眨巴眨巴眼,内心狂喊:妈妈快来看啊,这里有登徒子!
面上却做迷茫状:“公子若是吟诗,可以去正院,那里有好多腹有诗书的客人呢。”
青年公子笑笑,将碧玉萧在手里转了一个花活,笑问夏川萂:“你就是十九郎房中的那个小丫头吧?说说看,你如何就断定我乃郭氏公子?就不能是张氏李氏刘氏唐氏家的?”
夏川萂指指他腰间混在一堆荷包玉坠香囊之间的玉牌,道:“郭氏公子身上都会有这样一块玉牌,您也有,今日几乎所有桐城郭氏族人都来邬堡了,想来您也是其中一位了。”
青年摘出那块玉牌正面反面瞧了瞧,随手丢下,玩味道:“果然机敏,知道从配饰上猜人身份,十九郎专挑你这个小丫头做房里人也是有些因由的,嗯,现在瞧着是个黄毛丫头,再过几年,妥妥一朵馥郁芬芳的解语花啊,啧啧,论会玩,还得是十九郎,咱们都比不过,比不过。”
玛瑙和金书对视一眼,纵使她们再不知事,也知道这青年公子说的都不是什么好话,她们不由靠近了夏川萂一些,想要护着她一些。
夏川萂:这个十九郎,不会就是郭继业吧?
屁个解语花,这人也是个口上花花风流不羁的。
夏川萂:“公子还未告知姓名呢。”
青年公子:“鄙人郭博雅,人送外号多情公子,你可以称呼在下博雅君。”
夏川萂又是一福礼,称呼道:“见过十五郎君,不知您身后的小公子如何称呼?”
郭博雅眉目一挑,纠正道:“都说了,在下博雅君。”
夏川萂:“是,奴婢听到了,您字博雅,取学识渊博,品行端正之意,但现在是在家中,为了方便,奴婢还是只论排行,叫您十五郎君吧。”
郭博雅这回是真的惊讶了,拿碧玉/洞箫尾端去挑夏川萂的下巴,问道:“你当真知道我是谁?”
夏川萂不躲不避,不卑不亢道:“郭氏守字辈名丰,字博雅,与世子同辈排行十五,是我家公子五服之内的族叔。不知您身后的小公子又是哪一位?”
郭守丰移开洞箫,啧啧称奇道:“行啊,是个深藏不露的丫头,你既知晓这许多,不如也猜猜这小子的身份排行?”
说着就从自己身后将那个一直躲躲藏藏不敢出来见人的小男孩拽出来,推到夏川萂面前。
突然被拽出来的小男孩有些不知所措,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忐忑不安的看着几乎要比他矮上一头的夏川萂。
夏川萂对他友好的笑笑,伸手捡起他腰间挂着的那个玉牌看了一眼,郭守丰忙不满道:“作弊啊你,这可不算。”
但夏川萂已经看清楚了,对着小男孩福了一礼,道:“奴婢夏川见过二十三公子。”
这个男孩是郭继业的堂弟,郭继拙,今年八岁,不过是庶出的。
玛瑙和金书也忙行礼问好:“奴婢玛瑙/金书见过二十三公子。”
郭继拙明显有些怕生,听见玛瑙和金书对他行礼都快将头低到胸脯上去了,手也仅仅攥着衣角不理人。
郭守丰不在意郭继拙的局促和紧张,只啧道:“没意思,你们这里刚在做什么呢?闻着又甜又香的。”
夏川萂回道:“咱们正在蒸糕呢,二十三公子,奴婢带您去尝尝新糕吧?”
说罢,就不由分说的牵着他的手将他带离了门口,来到灶台的另一侧隐蔽无人处,松开手,拿着一把小银刀从还冒着微微热气的大块枣泥鸡蛋糕上切下一小块来,递给明显放松很多的郭继拙道:“吃吧,尝尝看是不是合你的胃口?”
郭继拙伸出去的手接了一个空,郭守丰仗着个头高胳膊长从夏川萂的手中抢走了枣泥鸡蛋糕送入口中,咀嚼回味道:“好吃,真好吃,本公子怎么不知道府里还有这样美味的糕点?好啊,十九郎居然藏私,真是太不把咱们这些族人当自家人了。”
夏川萂:
这人好讨厌!
郭继拙头又低下了,夏川萂比他矮,还能看到他眼中似乎有泪花在闪现。
唉,真是个小可怜。
夏川萂又切下大大的一块枣泥鸡蛋糕塞到他的手中,甜甜道:“二十三公子,咱们不跟大人一般见识,您瞧,奴婢这里还有很多呢。”
郭守丰不干了,拿碧玉萧敲小丫头的脑袋:“嘿你这丫头胆子挺大啊,就是这么跟主子说话的?”
夏川萂转身去另一边继续剥山药皮,自然的躲过了碧玉萧,道:“十五郎君若是想吃糕点,您点了咱们装好盘给您送到前厅里去,边吃边品茶,岂不是要比在这乱糟糟的茶房里要安逸雅趣?”
郭守丰这才放眼逡巡了一遍这个挺大的茶房,无趣道:“君子远庖厨,古人诚不欺我,这样,你们,”他用碧玉萧点了点玛瑙和金书,指使道:“你们将这里的点心都给本公子装一份,这什么糕,多装一些,记住,摆盘要漂亮,送去前厅,今日本公子受你们家公子邀请来替他招待贵客,可不能失了排场。”
玛瑙和金书忙行礼道:“是,奴婢记下了。”
郭守丰见没什么好吩咐的了,就转身要离开,临出门前,还转身对福礼送他出去的夏川萂道:“小丫头,你今日对本公子无礼,本公子记住你了。”
说罢,就迈着八字步昂首挺胸离开了,都忘了要带上郭继拙。
郭继拙见郭守丰走了,忙小跑着跟上,不妨在出门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脚,被眼疾手快的玛瑙给扶了一下。
郭继拙似是被蛰了一下收回被玛瑙扶住的手臂,等再想要跟上郭守丰的时候,郭守丰已经走的不见人影了。
郭继拙:
郭继拙睁着茫然无措的大眼睛立在当场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夏川萂走近了,对他道:“二十三公子,要奴婢带您回前厅吗?”
郭继拙反射性的低下头,但他低头的瞬间,对上了一双闪闪亮亮满含善意的眼睛。
郭继拙突然就不怕了,这小丫头看着比他还要小呢,没他高,没他大,软软糯糯的,说不定他一伸手就能将她推倒。
郭继拙小声道:“不用了,他不喜欢我。”
夏川萂:“那您要不要先留在这里,这里有茶有点心,您可以边用茶点边等跟着您的人来找您,如何?”
郭继拙偷偷觑了眼一边站着的玛瑙和金书,玛瑙忙拉着金书走开,道:“川川,你先招待二十三公子,咱们去给点心装盘。”
临走前,两人还对郭继拙行了一礼,将他和郭守丰同等对待,尊重且友好。
玛瑙和金书一走开,郭继拙就明显松口气的样子,小声道:“多谢姐姐们。”
这声音小的很,只有站在他面前的夏川萂听到了,走开的玛瑙和金书一定是听不到的,但郭继拙还是说了。
是个非常有礼貌有修养的小公子呢。
就是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怎么养成这样害羞绵软又怕生的性子。
夏川萂将郭继拙带到她们休息的角落,这里有矮几和包着垫布的小凳子,坐在上面软乎乎的。
夏川萂给他调了一碗姜枣膏,一个大大的红漆盘里摆了一圈红糖糕、枣泥鸡蛋糕、桂花酥、糯米酥烙、芝麻千层酥、龙须糖,正好一种点心一块,围成了一朵六瓣花,花瓣中心放了三颗橙、绿、靛青色的三色芋圆,芋圆上面点了一勺粘稠的蜂蜜。
她将这盘新摆盘的五颜六色的点心盘子推到一直盯着她动作的郭继拙面前,笑道:“二十三公子,您先在这里喝饮子吃点心,奴婢先去做活了。”
郭继拙忙点头,嗫嗫道:“你去吧,你去吧。”
夏川萂的确不能陪着他,副陪已经到了,贵客一定不远了,她们得加快速度才行。
第79章 第 79 章
郭继业在族人的陪同下带着邬堡的管事们站在将军府门口迎客, 要他亲自迎的自然不是各乡里的乡老们,而是族中长辈和其他氏族来客。
按说以他的身份,是用不着这样辛苦的, 只要等和他同等及以上身份的客人来了他意思意思出来迎一下就行了, 但今日主要还是族人聚会, 按照辈分和排行来算, 今日来的客人中,倒是就九成九的都是他的长辈, 不是祖就是伯,最小的也得是个族兄,哦, 弟弟们和侄子、侄孙们都是跟着长辈来的, 不算在内。
因为他在郭氏继字辈中排行十九,算是靠后的末端了。
所以,他没站到邬堡门口去迎, 已经是很拿架子了。
巳时已过半,该来的都来了,郭继橹劝郭继业:“十九弟,先去歇歇脚,等会还有的你忙呢。”
郭继业看看日晷,笑道:“不急, 贵客还未到呢。”
郭继方也笑道:“的确不急,三哥,你忘了, 咱们的那位叔祖还未到唻, 他老人家若是到了,没见到十九郎在门外迎他, 指不定要发作一番的。”
郭继橹是个年过三十的汉子,直肠子,粗莽,最不厌烦这些勾心斗角的饶子,此时就跺脚不耐烦道:“他老人家都多大岁数了,在家抱孙子多好,怎么还出来瞎转悠,也不怕摔着了活受罪。”
郭继云忙捅了下他,捂着嘴笑嘻嘻道:“天哪三哥,这人来人往的你就咒代齐叔祖摔断腿,就不怕谁传到他耳中拿拐棍追着你打?”
郭继橹十分不屑:“嘁,一窝子软蛋,也就在咱们这里仗着辈分窝里横罢了。十九郎,你别怕,见了他该咋滴咋滴,咱们都站你这边,有啥哥哥挡你前头。”
郭继方对郭继业笑笑,还是道:“晚辈的礼数还是要尽的,尽到就行了。”
郭继云揽着郭继业的肩膀,哥俩好道:“七哥说的没错,尽到礼数就行了,你才是咱们这里名正言顺的嫡长,要拿出嫡长房的威风来,别让人小瞧了。”
郭继业笑了,道:“哥哥们放心,弟弟都晓得的。”
大家族嘛,嫡嫡庶庶的这些乱事就多,就比如说老国公这一代吧,老国公并不是嫡长,他只是嫡子,因为他上面还有一个庶出的哥哥,就是郭代齐的祖父。
但朝廷爵位继承法,只能是嫡子继承,当年老国公的世子之位却一直都没能得到朝廷敕封。
因为那位庶长子占着年长的优势,在军中混了小二十年,掌握了军权,当时的皇帝觉着棘手,也乐于看到臣子家事不宁,最好是两兄弟鹬蚌相争,他来个渔翁得利,兵不血刃的将英国公的军队收入彀中,这才是他最想要的结果。
当时的英国公不是不果断的,他将才弱冠之年连世子都还不是的老国公塞入边疆军中,让他从小兵做起,并言明,如果他斗不过哥哥,那就不要再回洛京。
要命还是要国公位,自己选吧。
最后,老国公当然胜了。
他带着朝廷五十万大军大胜北疆蛮族,他的庶长哥哥就像所有的保家卫国的将军一样,英勇战死沙场。
归京那一日,他一身戎装骑马在前,身后是一副棺木,里面装着他那位庶长哥哥的被砍成几段拼接而成的尸身,皇帝带着文武百官亲自到城门迎接,见到这副场景心中不是不怵的。
最后,老国公还是没当上世子,因为他的父亲直接退位,并为自己的嫡子请封下一任英国公。
与此同时,英国公府中新添了一条家规,嫡既是长,不管嫡子上面有几位庶出的兄长,只要嫡子在一日,他就是毫无疑问的嫡长,庶长俯首做弟弟,要么跪,要么滚蛋。
当年的庶长一脉黯然退场。
郭代齐的父亲带着他这一脉所有子孙扶棺回到了桐城老家,至此再未回过洛京。
也是因为这样蹉跎,老国公年过三十才娶到了现在的国公老夫人,然后生儿育女,将郭氏嫡长一脉传承下来。
所以,郭氏嫡长这一脉的子孙年龄普遍偏小,到了郭继业这里,按照族规,他还是继字辈的嫡长,但排行却到了十九,更是早早就当上叔爷爷了。
“小爷爷,小爷爷,代齐叔祖已经进邬堡了。”一个风风火火的少年轻巧的从匹马上跳下来,咋咋呼呼的跟郭继业汇报。
郭继云忙将郭承明拉到自己身边站好,夸道:“好孙儿,你这消息报的太及时了。”
郭承明一肘子捣在他胃部,翻白眼道:“您老正经些吧,人小爷爷也没跟你似的成日拿着辈分占我便宜。”
郭继云不干了:“那是他不好意思,等他明白这当人爷爷的好处了”
郭继橹从后脑勺给了他一下,提醒道:“别胡咧咧了,人来了。”
郭继业深吸一口气,带着人走下台阶,疾步上前去迎车马旌旗扈从一样不少的来人。
他是迎上去了,但却没说话,也没行礼。
车里的人不露面,谁知道里面坐着的是人是鬼?
车旁一个青年倨傲问道:“来着何人”
话都未说完,郭继橹抱臂冷喝:“吓了你的狗眼,三天没见,就不认得你哥了?”
青年脸皮子抽动了一下,对郭继橹这个莽汉打心眼里犯怵。
郭继云是个活泼性子,他绕过郭继业在马车门口探头探脑,又是挥手又是吆喝道:“叔祖?代齐叔祖?您老不会在车里睡着了吧?还是没人?”拉车的马被他扰的打了个喷嚏,他又去看马,嘴里喋喋不休:“嘿,这马俊的嘞,就是不知道脾气怎么样,让我来试试”
车门打开,一个老人敲了敲拐杖,严厉喝道:“八哥儿,你要对老夫的马做什么?”
正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根针要扎马屁股的郭继云不乐意了:“我说代齐叔祖,您要么叫咱排行老八、小八都行,要么叫咱的名字云哥儿,八哥儿是个什么名字?您老说,您是不是埋汰我呢?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噗噗噗哈”
郭继云抽空瞪了眼人群中“噗噗噗”笑个不停地族人们,还顺脚踢了一下笑的尤其大声的郭承明,伸手扶住从车里出来的郭代齐,嘴上还在叭叭叭:“叔祖啊,您给个准话吧,以后您要是再八哥儿八哥儿叫咱”
“意欲何为?”
郭继业露出一个坏笑,一脚将踩凳踢飞,抱臂哈哈哈哈大笑道:“您若是不答应,孙儿今天就不让您下车了哈哈哈哈哈哈”
郭代齐:
冷不防被凳子给砸了脚的郭守瑞:“老八,你是不是找死啊你个瘪犊子”
郭继云被骂了,立马抱住郭代齐的腿嚷嚷道:“叔祖,叔祖,大伯他骂我,真是个老不修,他居然骂您的孙子,老不修,生儿子没□□,老不修,生儿子没□□,老不修”
被抱着腿骂自己亲儿子的郭代齐一看就是个心脑血管非常强壮的老头,被郭继云拐着弯骂自己家孙子“没□□”都没上头,还声若洪钟的开口震慑场面:
“够了!!”
一时间场面寂静了下来。
郭代齐满意的点点头,他说话还是管用的。
“继云,你去将踩凳拿过来。”
郭继云抱臂冷笑道:“您儿子孙子一大把,就没个伺候您的人?真是,不肖子孙啊!”
他眼睛斜视着跟在马车周围的那群“不肖子孙”,腿脚点在马车轮子上一蹬一蹬的,就差嘴里叼根草了,十分的街溜子做派。
自认血统高贵的不肖子孙们明显拿不住这个不要脸的,一个少年脸涨的通红,弯腰就要捡起踩凳,郭代齐制止了他:“好孩子,你放着,自有人去拿。”
眼睛却是盯着一直站在一边看好戏的郭继业。
说不准就是要郭继业给他安踩凳伺候他下车的意思。
郭继业对他露出一个陌生人见到陌生人的客气微笑,不出手,不出言,好像这老头压根跟他没什么关系。
的确没关系啊,还没人给他们做介绍呢,他知道这老头谁啊?
一时间场面就这样僵住了。
郭代齐也没想到,他一来,还没下车呢,就在这将军府门口,被下了一个下马威。
郭代齐站在车辕上,看着不远处的将军府,一时间心绪翻涌,百感交集。
将军府,将军府
这是他的祖父亲手督建的将军府,他的子孙后代却是没有资格住在这里的,即便当年父亲带着他们兄弟姊妹来到祖地,也只能住在郭氏东堡,而不是这座象征郭氏权柄的将军府里。
这是父亲一辈子的心结,也是他的。
“前面怎么了?怎么堵住了”
“不知道啊”
“瞧着都是郭氏族人,是出什么事了吗”
有人来报:“十九郎,张氏公子到了。”
郭继业:“是张氏哪位公子?”
来人:“是张郡守的三公子,张叔景。”说罢就递上请帖。
郭继业打开一看,果然是他亲手书写给张氏的请帖。
张氏也很给郭氏面子,来的是随着张郡守赴任名声在外的张氏三公子,张叔景。
他合上请帖,对郭继橹和郭继方道:“两位哥哥,贵客已至”
郭继橹挥手道:“听说这位三公子是个雅洁名士,让你七哥陪你去,这里交给我。”
郭继方也摩拳擦掌笑道:“久闻张叔景书画一绝,今日定要好好讨教一番。”
郭继业道:“那你们一定能谈得来”
说话间,竟是略过张代齐这些人,朝后去迎接贵客去了。
也不算直接略过吧,临走前郭继业还是送了郭代齐一个带着歉意的微笑的,这也实在是不能怪他,贵客到了,总不能没有人去迎接吧?
郭代齐瞬间黑了脸。
郭承明遥遥跟郭继云喊了一句:“我也去瞧瞧,代齐叔祖交给你了。”
郭继云不干了,跳脚道:“唉唉唉你们怎么都去,不行,我也要去,我也要去看名士”
说罢抬脚就想跑,被郭继橹拎住后领子给拽回来。
郭继橹将郭继云拽到郭代齐跟前,嗡嗡道:“老八,快给代齐叔祖道歉。”
郭继云很委屈:“凭什么是我道歉,那谁当着这么多族人的面骂我你怎么说?我是瘪犊子,你是什么?你是瘪犊子老三吗?”
气的郭继橹给了他一脚,要他闭嘴。
郭继云闭嘴了。
郭继橹对郭代齐道:“代齐叔祖,您是看着继云长大的,他就这大大咧咧的破脾气,要是不跟您亲近,他也不会跟您这样什么话都说,不过,守瑞大伯开口闭口的就骂人也是不对的,咱们都是一个姓的族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他开口就骂人是瞧不上咱们兄弟吗?”
郭守瑞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这样点名道姓的被郭继橹说到脸上,脸面十分挂不住,黑着脸就又要骂人:“三娃子你个”
郭继橹就当他放屁,继续轰隆隆的高声道:“代齐叔祖,今日可是大日子,有什么事咱们关起门来再说,要是让外人看了笑话可就不好了,煞的是咱们整个郭氏的脸面,您老说是不是?”
“代齐叔祖,您为着郭氏,先下车腾地方吧。”
说罢就半跪在郭代齐的脚下,请郭代齐踩着他的腿下车。
郭继云的脸瞬间就阴沉了下来,跟个恶狼盯住饱腹的猎物一般盯着郭守瑞。其他还在场的族人也都静静的看着郭代齐这一房,不声不响的让人难以捉摸。
不仅郭守瑞被看的心下发毛,就连郭代齐都心下一凛。
族人之间,讲究抱团守势,想要做一族之人的族长,并不需要这个人有多大的本事,但一定要有威望。
一定要服人。
他要是真的踩着郭继橹下车,说不定这些族人的心就要跟他这一房生分了。
人心一旦离了,再想弥合可就难了。
郭继橹、郭继方、郭继云
好好好,看来,他们这是有了新主了。
郭代齐:“老大,将踩凳拿过来。”
郭守瑞咬着牙将那个摔倒的踩凳捡起来,走到郭继橹面前,努力挑动肥硕的脸皮,硬生生挤出一个笑来,道:“老三,你先让让,让你叔祖先下车来。”
郭继橹朗笑一声,飒然起身,拍拍衣摆上沾着的泥土,拱手对郭代齐和郭守瑞道:“这就对了嘛,族人齐心,其利断金,只要咱们郭氏心都拧成一股绳,什么样的沟坎过不去,你们说是不是?”
“是!”
“说得好!”
“老三能耐,可不就是这个意思?”
“哟——郭老三你什么时候娶媳妇,咱们份子钱都快长毛了”
“哈哈哈哈哈”
族人们都哄笑起来。
郭继橹也哈哈哈大笑道:“快了,快了,份子钱你尽管给咱存着,一分都不能少哈”
“哟,你们这里挺热闹啊?”
郭继业笑道:“让世叔见笑了,这些都是我的族人,聚在一起难免混闹一下。”
郭氏众人见到郭继业领着一个芝兰玉树风采卓然的青年人过来,便猜到来人定然就是今日郭氏的贵客张氏三公子张叔景了。
郭继橹和郭继云忙迎上来相互见礼,郭继业给兄弟两个介绍道:“三哥、八哥,这位就是名满天下的书画双绝云舒君了。”
郭继橹和郭继云忙见礼,道:“久仰大名。”
张叔景也客气回礼,笑道:“都是虚名,在下无功无禄,实在不敢称绝,惭愧,惭愧,诸位唤我的字子成吧。”
张叔景,字子成,号云舒君。
郭继橹和郭继云客气唤道:“子成兄。”
郭承明在旁捂嘴直笑,郭继方不由奇怪,问道:“承明,你笑什么?”
郭承明在众人身上扫来扫去,憋笑道:“小爷爷管三公子叫世叔,你们管三公子叫兄,小爷爷又管你们叫哥,三公子又管我叫弟你们说,是不是很好笑啊。”
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
张叔景也笑起来,道:“果然很乱,不过,你们族人之间另论,咱们之间却是各论各的就行了。”
郭继业笑道:“惭愧,都是在下拖后腿了”
这话就更好笑了,人什么时候出生岂是自己能决定的?
凡是听到这话的人具都俯仰大笑起来。
郭代齐见到这边的其乐融融,心下不是滋味,他看着自己的子孙,竟是没有一个能与郭继业、郭承明这样的少年媲美的,不由面露惨然,一步落后,步步落后,好像自从他们这一脉被赶出洛京开始,身上的尘土就没洗干净过,就这么灰头土脸的过了这么些年。
众人来到府门前,见到郭代齐一行还没进府,郭继橹很有大哥范的给郭继业和张叔景介绍,道:“这是咱们郭氏的叔祖,辈分上论,除了咱们的国公老夫人,就属他老人家最长了。”
郭继业当先执晚辈礼躬身笑道:“原来是叔祖,方才不知您身份,竟是失礼了。”
郭代齐亲手扶起他,亲热笑道:“不知者不罪,都是这帮小子闹的,耽误了咱们爷俩相认。”
郭继业笑道:“哥哥们也是跟您亲热才玩闹的,叔祖可不能怪罪啊。”
郭继橹和郭继云都嘻嘻哈哈的笑将起来,跟郭继业道:“叔祖是看着咱们这帮子小子长大的,他怎么会怪罪咱们呢?我记得”
郭继方忙打断郭继云的话,道:“老七,你小时候那点子糗事就不要当着贵客的面说了,叔祖,这位就是咱们河东郡新到任的张郡守家的三公子,也是名满天下的云舒君。”
郭代齐忙见礼,张叔景也回礼笑道:“竟是郭世伯当面,小辈有礼了。”
瞧瞧,多么有礼的孩子,郭代齐瞬间跟吃了人参果一般,全身的毛孔都舒坦了。
郭世伯!
郭氏全族,还有多少人记得,他其实是比当世英国公年长的?
要论,这些族人小辈们,该叫他大伯,伯祖。
但他却只能被叫做叔祖,代齐叔。
何等侮辱!
郭代齐想要介绍自己儿孙给张叔景认识,但是,在族人面前张狂到骂人瞪人的儿子孙子们,在外人面前就都跟锯了嘴的葫芦一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幅缩头缩脑的鹌鹑样,郭代齐自己都看不下去,只能任由郭继业和郭承明这些人簇拥着他进了将军府。
既然今日贵客已经迎到了,郭继业亲自将人带去早就准备好的客院,府门前迎来送往的工作就交给了其他族人。
第80章 第 80 章
进了府门, 到达前庭,队伍被迎上来的仆人们很自然的一分为二,郭继橹和郭继云带着郭代齐一行人朝正院正厅的族人们走去, 郭继业和郭继方、郭承明三个簇拥着张叔景西去, 绕过假山游廊, 进了专门接待贵客的西院。
来人实在多, 同在一院的夏川萂和玛瑙金书三个都听见了,具都好奇的巴着门缝朝外窥视。
乖乖坐着吃点心的郭继拙:
原来国公府的丫鬟们也都好奇心这么重的吗?
被赵管事陪着喝茶吃点心顺便将十九侄的美貌丫鬟调戏的脸颊通红眸泛春水的郭守丰听到动静, 也起身带着赵管事和美貌丫鬟楚霜华迎了出来。
老远就拱手行礼哈哈大笑道:“云舒君啊云舒君,一别经年,两处相思, 三影独对, 四顾茫然啊!云舒君,别来无恙否?”
竟是故友重逢。
怪不得其他族人都要站在门口等着迎接张叔景,唯独他特地被郭继业请来在此吃茶吃点心悠悠然的候着。
张叔景哭笑不得, 对着故友调侃道:“多情公子无情事,多少芳菲凭流水。博雅君,你整日寻花觅柳四处留情,竟然还记得区区在下,着实让在下受宠若惊啊。”
众人都哄笑起来,郭守丰也将手中一柄碧玉萧转的呼呼作响, 哈哈笑道:“美人怎比的云舒君?说笑,说笑,来来来, 快里面请, 咱们今日坐而论道,在这风口可不相宜。”
有郭守丰这个多情公子做陪, 定然不会冷了场,赵管事见主子们都进去了,让楚霜华去看着伺候,自己转脚进了茶房。
夏川萂三个见赵管事进来了,忙做鸟兽散各忙各的去。
赵管事进来见一切井然有序,炉子上有热水,案几上有糕点,满意点头,道:“贵客已经到了,一会就要上点心了”
话未说完,就在角落里见到一个小男孩。
观其打扮,不是奴仆。
玛瑙忙给赵管事介绍道:“这是二十三公子,随着十五郎君来的,因为无人跟随,咱们便将他留在这里吃些点心,省的今日人多走丢了。”
赵管事忙上前两步,客气行礼道:“老奴姓赵,忝居将军府总管之位,见过二十三公子。”
郭继拙手忙脚乱的起身,脸颊涨的通红,动了动嘴唇,良久憋出两个字:“有礼。”
赵管事:
郭氏中竟还有这样的儿郎,当真稀奇。
夏川萂给郭继拙解围道:“咱们今日做了有十几种点心,等会要怎么个上法?”
赵管事仔细打眼一看,豁,一整条长长的案板上,林林总总的摆了各种糕、各种酥、各种糖果子以及满满一大缸的奶茶。
没错,今日的奶茶就是用小缸装着的,外面一层还围了保暖的木棉絮,保证端上去的时候还是烫嘴的。
赵管事指着那个用红漆盘子装着的点心问道:“这是什么?”
夏川萂:“这个叫香雪海。”
赵管事眼睛都睁大了一圈:“啥啥香雪海?”
夏川萂暗笑,其实就是玫瑰山药。
用蒸好的山药和芋头捣成泥,重新塑成小山的模样,摆在盘子里,下面撒上细碎的小野花,顶上淋上玫瑰卤子,白色的雪山,五彩缤纷的果酱和碎花,夺人眼球是足够了,夏川萂便给起了一个“香雪海”的名字。
玛瑙笑道:“就是用山药、芋头和糖混合做成的,赵管事要是觉着这名儿不好,重新给取个呗?”
赵管事忙摇手道:“不用,不用,这名字雅致,一听就唬人哦不,一听就很高明,很高明。”
金书偷笑。
赵管事又指着另一个白瓷盘子里装的一瞧就软乎乎的雪团一样的东西问道:“那个又是什么?”
夏川萂:“那个是糯宝。”
其实是雪媚娘,只不过只用了糯米粉和牛奶、蜂蜜、一点子奶油(从牛奶里熬出的油脂)做成的,里面塞了今春才结的果子碾成的酱,吃的就是一个新鲜野味。
因为没有淀粉,没有黄油,为了能更软乎,所以就将这雪媚娘往小了做,一口一个,吃着也很爽的。
也顺便给改了个名字,不叫雪媚娘,就叫糯宝,糯米做的嘛,很写实。
赵管事点头:“这个名字就挺接地气的,挺好,挺好。”
正说着呢,楚霜华进来了,急道:“公子们觉着只吃茶太无味了,博雅君要咱们上点心呢,还说咱们府里点心一绝,有好多他都没吃过。”
赵管事道:“行,这就上,上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他点点点的点了一通,夏川萂无语,提醒他道:“赵管事,您点的这些,几乎就是咱们这里的全部了。”
楚霜华将话已经带到,赵管事也安排起来了,她便不再多待,跟玛瑙和金书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就又回到前头去了。
夏川萂望了一眼她离开的背影,觉着这位霜华姐姐今日特别的容光焕发,更加光彩照人了一些。
赵管事轻咳一声,接应住夏川萂的话,道:“既然如此,那就一起都上吧,反正客人多,都上上,瞧着热热闹闹的喜庆不是?”
夏川萂:
她想说哪有上点心是这样上的,但也或许这里待客的门道就是这样的呢?
她去瞧玛瑙和金书,两人已经去找托盘去了。
夏川萂道:“那也不能一股脑都拿上去,这样,挤一挤,凑个十二盘怎么样?”
赵管事笑道:“都听你的。”
十二,听着挺圆满的。
夏川萂觉着赵管事实在是有点不靠谱,一边将瞧着差不多的酥类点心摆成一盘一边建议道:“赵管事,不如让大娘来给长长眼,咱们都是小丫鬟,怕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再乱了规矩。”
赵管事帮忙放托盘,道:“不成,你郑大娘比我还忙呢,没事,有我呢,乱不了。”
赵管事都这样说了,夏川萂也不再坚持,一托盘六盘点心,摆了两托盘,一共十二盘。
夏川萂看看玛瑙和金书,发愁道:“姐姐们可端不动这托盘。”
这里的大托盘可是实木的,还有装点心的漆盘和瓷盘,个顶个的重,这样一起端上去,非得要手腕有力气的不得。
赵管事道:“等着,我这就去叫人。”
也就两个呼吸的功夫,一个瞧着十五六岁的少年郎风风火火的进来了。
赵管事指着那十二道点心笑道:“小公子,您瞧,就是那些,丫头们手上没力气,要劳烦小公子了。”
郭承明一进来眼睛就钉在这些点心上拔不下来了,瞪着眼睛惊叹道:“这些都是吗?都是给咱们吃的?”
赵管事搓着手笑道:“正是,现下要劳烦小公子了。”
这院子里能入到堂前的壮劳力,只有这位辈分最小(郭继业的孙辈~~)的小公子了,这位小公子是个活泼热心肠的,赵管事就找来他帮忙。
郭承明一手一个轻轻松松的就将两个打托盘托起,喜笑颜开道:“小意思,小意思,你们忙,我这就去了哈哈哈哈”
瞧他连跑带跳的一溜风的跑远了,想来他是真的对这些点心很期待了。
赵管事忙道:“快,你们两个,拿上壶和杯子,去给客人们倒奶茶。”
玛瑙和金书一人提壶,一人用托盘托杯的随着赵管事去客厅待客,留下夏川萂和郭继拙在茶房。
夏川萂看看一下子几乎全空了的案几,将剩下的一个糯宝、一块红糖酥、一块米花糖装到一个小瓷碟里,端到郭继拙面前,道:“二十三公子,这些是装不下的,不是剩下的,您瞧瞧,可有喜欢吃的?”
郭继拙脸颊微微红,小声道:“都很好。”
夏川萂笑着逗他:“是都很喜欢吗?”
郭继拙脸颊更红了一些,点点头,眼睛水润润的,跟小狗狗一般。
夏川萂又为难道:“可是,公子只能选一个耶~~”
郭继拙犹犹豫豫的,夏川萂一眼就能从他的脸上瞧出他心里一定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心下暗笑,不知道他会怎么选呢?
郭继拙皱着小脸,艰难的做了选择:“这个。”
夏川萂:“哦,原来公子最喜欢糯宝啊,那公子就先吃糯宝吧,最喜欢的要先吃掉才不会留隐患哦。”
她将小瓷碟放在他面前,明显这三块点心都是属于他的,才不是像她刚才说的只能选一个呢。
郭继拙茫然了一瞬,然后噘着嘴委委屈屈的不说话了。
夏川萂故作难过道:“公子不会生奴婢的气了吧?那奴婢去领罚,就不在这里碍公子的眼啦。”
“没,没有。”郭继拙拉住了夏川萂的衣襟。
夏川萂转头,一脸不明所以问道:“没有什么?”
郭继拙松开她的衣襟,低下头讷讷道:“没,没有生气。”
夏川萂瞬间笑颜逐开,道:“这就对了嘛,公子有什么话大大方方的说出来,您不说出来,奴婢怎么会知道您是怎么想的呢?”
郭继拙见她笑了,自己也笑了起来。
不过他笑,也是抿着嘴微微的笑,笑的乖巧又小心翼翼,让人瞧着怪心疼的。
夏川萂道:“公子先自用,奴婢去收拾案几去。”
郭继拙张张嘴,夏川萂停下转身的动作,等着他开口。
郭继拙努力表达,道:“我,我跟不,我帮,帮你一起收拾吧?”
夏川萂笑道:“多谢公子好意,不用了呢,一点子活计而已,用不着公子帮忙的。”
郭继拙能说出这么一句交流的话已经是极限了,见夏川萂拒绝,他也就不再开口,听她话留在这里吃点心。
夏川萂将所有留下的点心归拢了一下,然后拿着抹布这里擦擦,那里擦擦,郭继拙的眼睛就跟着她这里转转,那里转转,虽然茶房里只有两个人,但并不孤单寂寞。
突然,赵管事带着玛瑙匆匆忙忙的进来,嘴里喊道:“川川?川川?”
夏川萂忙小跑着迎过来,应道:“奴婢在这里,怎么了?怎么了?”
玛瑙道:“云舒君赞了糯宝,十五郎君要再上两个。”
夏川萂:“可是咱们只做了六个,上了五个,已经没有了。”
现在客厅里的人,主家郭继业、郭继方、郭承明,客人郭守丰、张叔景,一共五个人,所以就上了五个,一人一个,正好。
玛瑙看了眼赵管事,道:“我说了。”
赵管事:“不能现做吗?怎么就做了六个?”
夏川萂:“这是紧着新鲜果酱做的,这果子是今春才结的浆果,本来就不多,长富哥哥特地采了来送给砗磲姐姐吃的,砗磲姐姐分了一些,剩下的都给了我,我都拿来做果酱了,我是照着果酱调的面皮,没有多余的了。”
赵管事急的直转圈,听闻实在是没有了,只能道:“不是还有一个吗?先把这个拿上去。”
夏川萂:“剩下的一个也没有了。”
赵管事惊讶:“方才我还看着有的,怎么这一转身的功夫就没有了?”
玛瑙朝一个方向看过去,赵管事也转头去看,坐在角落里的小公子正在用点心,手里拿着的,正是一个已经咬了一口的糯宝。
赵管事好悬一口老血吐出来。
郭继拙将手里的半个点心放入盘子里,手指紧紧的搅在一起,看了眼夏川萂。
夏川萂从这一眼中感受到了“惧怕”。
夏川萂深吸一口气,对赵管事道:“瞧着时辰也不早了,籍田礼的时辰不是定在午时吗?公子和客人们还有时间吃点心吗?”
赵管事一拍脑门,唉呀道:“瞧我这脑子,混忙坏了,行了,我去回话,你们就在这等着吧。”
夏川萂跟在后面问了一句:“没问题吗?没有新的点心上了,不会怠慢客人吗?”
赵管事看了眼空荡荡的案台,心道,我不应该一下子就将所有点心都给拿上去的,若是能留下一两样花样新奇的,现在就可以顶上去了。
赵管事道:“我去说,你别操心了。”
说罢就背着手离开了。
玛瑙担心道:“川川,会不会出问题?客人会不会生气?”
夏川萂道:“没事的,客人们都是皎皎君子,不会因为一点点心就生气的。”
玛瑙在地上转来转去,搅着手指道:“还是要将功补过为好,川川,你脑子灵,再想想可还有什么点心是能现做的?”
夏川萂叹道:“咱们从天不亮就起来准备,能做的都做了,不能做的,现下也是做不了的。”
做点心是很耗费时间的,要先准备各种材料,这里又不能叫外卖,也不能去超市现采购,真不是一时半刻想做就能做出来的。
夏川萂来到郭继拙面前,安抚道:“公子别怕,您也是府里客人,咱们招待您都是正常的。”
郭继拙怕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期期艾艾道:“你,我会不会给你惹麻烦?我不该吃的。”
夏川萂忙道:“不会有麻烦的,您别哭啊,您瞧赵管事走的时候都没斥责奴婢呢。”
郭继拙哭的更厉害了,只是一个劲的摇头,已经说不出来话了。
玛瑙叹气。
金书从外头进来,玛瑙忙问她:“怎么样?前头怎么样了?”
金书笑道:“没事,没事,一点事没有。听赵管事这叫糯宝的点心十分难做,来不及在籍田礼之前做出来,云舒君十分理解,说了自家几种十分难做的点心,还给咱们今日上的点心做了诗文呢。”
玛瑙不敢置信:“就这样混过去了?”
金书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叹道:“混过去了,哎哟你不知道,我站在那里都快要吓死了,谁知道人家压根没当回事,到底是大家公子,见识多,心胸宽广,那话怎么说的来什么君子,什么切什么磨的,我听川川前儿才背的。”
夏川萂笑道:“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形容君子品行和德行如玉一般高洁的。”
金书笑道:“对对,就是这两句,真正是如玉一般让人敬佩的公子啊!”
夏川萂和玛瑙都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小丫鬟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遇到错误不受罚就是最简单的快乐了。
夏川萂给郭继拙擦擦眼泪,笑道:“您瞧,客人并没发恼呢,公子也不要哭了,仔细皴了面皮。”
郭继拙还在抽噎,但也不流泪了,玛瑙和金书见他看过来,也忙笑道:“公子无需担忧,有咱们公子在,什么事都不会有的,您尽管放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