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夏大娘来到后茶房, 见这里又说又笑奶香甜香茶香扑鼻热闹欢快的不得了,这让装了一肚子心事的她一进这茶房就不由自主的露出个笑容来,打趣道:“哟, 姑娘们都在呢?好神仙日子, 真真羡煞我等。”
玛瑙一边将她往里面让, 一边向内喊道:“川川, 你看谁来了?”
夏川萂欢快的跑过来,嘴里亲热的喊道:“大娘, 您来了?我可想您了。”
夏大娘一把将她抱起来,颠了颠,骇笑道:“可是沉了不少, 都吃什么了?”
夏川萂给她嘴里塞了一个红枣, 甜蜜蜜道:“吃了好多好吃的,这枣是思墨姐姐给的,甜吧?”
夏大娘边咀嚼红枣边点头:“真甜, 可有谢过你思墨姐姐了?”
夏川萂:“还没呢,大娘说我该怎么谢她才好?”
不等夏大娘答话,那边范思墨已经笑起来了,插口道:“大娘可别听这丫头胡说,咱们都要谢她呢,哪里还要她来谢咱们?”
夏大娘一听这话里有话, 忙笑问道:“这可怎么说的?你们日常照顾着川川,理应是她给你们添麻烦,怎么你们反倒要谢她呢?”
砗磲将夏大娘引到一个小板凳上坐下, 让她坐揽着夏川萂, 抱着孩子站一会还成,长时间站着挺重的。
夏大娘也没推辞, 这小茶房其实并不大,放了许多东西,又或坐或站的挤了这么多人,大家走路都是侧着身子让着走的,她抱着孩子站在当中挡道。
砗磲一边给夏大娘到了一碗茶,一边跟她说夏川萂这两日和她们一起弄出来的桃符和蒸饼的事。
砗磲:“川川也就动动嘴皮子,难得霜华姐姐那样灵透,一听就懂了,自己就给咱们做了出来,实在是好手艺,都是大娘教的好。”
就跟夏大娘和范大娘对上了互称姐姐一样,砗磲在外说楚霜华的时候也客气的叫她一声姐姐。
看看,都是人精子,楚霜华也就面上精明,内里还有的修炼呢,夏大娘不禁想。
夏大娘故作惊讶道:“听你这么一说,也是惊讶到我了,我之前在家的时候,只知道她于理家做事上有些灵性,不成想她还有庖厨上的本事,竟是我给她耽搁了,好在这府里养人,再错不过人才的。”
说的众人都哈哈笑了起来,纷纷应道:“可不是吗,没埋没了霜华那丫头”
在小茶房里说了会话,夏大娘带着夏川萂出来,找了一个僻静处,拧着夏川萂的腮帮子严厉问道:“你混的挺开嘛,是不是在老夫人和公子面前也是这样随意没规没矩的?”
夏川萂忙捂着腮帮子喊:“疼疼疼,您轻点啊。”
其实不疼,因为夏大娘根本没用力,但听到夏川萂喊疼,她还是松了手,给她揉揉,故作凶狠道:“快说!”
夏川萂哼哼:“我怎么敢呢?我就是个小丫头,敬畏还来不及呢。”
夏大娘这才将心放了一半下来。
楚霜华有一句话没说错,她被夏大娘教养了五年,已经养出可以望到底的性子来了,主仆观念更是已经深入她的骨髓,她就是再有心思,也越不过主仆那道线去。
夏川萂不一样,她还不到六岁,她知道什么是主什么是仆吗?
有个词叫做“逾矩”。
老夫人和郭继业面上都是宽和仁慈的,时间长了,夏川萂会不会搞不清楚主和是仆之间的界限了?
她要是将自己和郭继业摆在同等的位置上,最终毁了自己的一定不会是郭继业。
此时此刻,夏大娘是有些后悔将夏川萂这样早的带到老夫人面前了,她应该再好好的调/教她两年,涨涨记性和规矩再送进来的。
但现在,就是后悔也晚了,只能时时提醒着,见缝插针的教她吧。
夏大娘趁着难得来一趟的功夫好好给夏川萂紧了紧皮,要她时刻不要忘记为奴为婢的界限和规矩,否则最终害人害己,不得好下场。
夏川萂倒是没有觉着夏大娘给她洗脑有什么坏心思,相反,夏大娘这是在保护她。
这个时代的主仆可比后世富/权二代和灰姑娘的差距大多了,某二代和灰姑娘可以通过通关各种艰难险阻实现阶级的跨越,但这时代的主和仆之间就是牢不可破不可跨越的鸿沟。
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上。
没得比。
这一点夏川萂说不定比夏大娘还要明白,所以,什么“谨守本分”“不做妄想”“不可有过多心思”这些劝诫的话她认真听了,但听了也就过了,并没有往心里去。
因为她自认为这些话已经在她心里了。
一叶障目以至于高估了自己说的就是夏川萂这样的,这就都是后话了。
训完话,夏大娘又将和楚霜华说的同样的话跟夏川萂说了一遍,她说的目的就是和夏川萂透个风,不要整日憨吃憨玩的做个傻妞。
但夏川萂听了,却是有些欲言又止的。
这事她还真知道,因为昨晚郭继业层在看舆图,她也瞄了一眼,上面做了好些个标记,可见郭继业研究这张舆图已经很长时间了。
夏大娘心下一动,问道:“不能说吗?”
夏川萂皱着小鼻子,道:“也不是不能说,想必您也知道了,明天公子要去王氏参加宴会”
夏大娘:“行了,不用说了。”
只“王氏”两个字,夏大娘已经心中有数了。
郭继业要去王氏参加宴会在国公府收到王氏的帖子的时候就都知道了,夏川萂这不算是泄密。
不过,主家去参加王氏宴会,能跟她夏荷有关的,只有一样,王氏的土地要易主了。
乖乖,这丫头聪明的有些不像个人了,老话怎么说的,多智近妖!
夏大娘搂着夏川萂,跟她仔细叮嘱道:“川川啊,这在主子身边伺候呢,第一个就是要嘴紧,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能往外说,知道了吗?”
夏川萂:“是大娘您问了我才说的。”
夏大娘笑的慈和:“那你以后就记住,重要的事情,就是大娘问了,你也不能说,这重要与否你会自己判断的,对不对?大娘这是为你好,你记住了吗?”
夏川萂是真的很感动,她依偎在夏大娘怀里认真道:“我记住了,大娘您真好。”
心跳的更快了怎么办。
要是没有“大娘您真好”这句话夏大娘还真就没那么担心,偏夏川萂说了这么一句,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其中厉害关系夏川萂心知肚明!
这丫头怎么就这么聪明呢?
真不是妖怪化的吧?说起来这丫头可是她从山里头带出来的。
山中多精怪
呸呸呸,快点打住,要不然这大白天的想这些心中毛毛的
两个女儿都见过了,话也都说过了,夏大娘便带着一包的礼物和更加沉重的心情出府去了。
中午的配茶点心就是范思墨新蒸的枣泥蛋糕,就是用面粉、枣泥、牛奶、鸡蛋、蜂蜜、盐、芝麻油和在一起发酵好了,然后蒸出来的。
因为是蒸出来的,夏川萂吃着就跟甜津津的发糕一样,要说是蛋糕,应当是烤出来的。
烤出来应该会更香。
但即便如此,也足够香甜了。
老夫人特别喜欢这一口,为此还特地赏了范思墨一串七宝念珠。
嵌了佛家七宝的念珠和配饰可是老夫人的最爱,可见她有多满意这次范思墨的手艺。
范思墨拿着这赏赐有些烫手,战战兢兢跟老夫人禀报道都是夏川萂的主意,她受之有愧。
老夫人笑问夏川萂:“川川怎么说?”
夏川萂认真道:“奴婢只知道蒸饼里加枣子可能会好口味,但不知道枣子里还要加盐、油、鸡蛋这些调味进去,所以,这新枣糕就是思墨姐姐一人做出来的,与奴婢无关。”
范思墨感动道:“川川”
夏川萂和范思墨手拉手道:“思墨姐姐的功劳大家都看在眼里,我只是随口说了个想法,只有思墨姐姐当真了,这才能做出来新糕点,否则,就是孩童的一句顽话罢了。”
这话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夏川萂可似真似假的说了不少话,但也的确只有范思墨会认真听,并且记了下来仔细研究。
这功劳,合该是她的。
老夫人笑呵呵道:“川川什么样我是知道的,思墨你费心费力,理当有赏。”
范思墨这才跪领赏赐,然后和夏川萂高高兴兴的出去了。
老夫人摇头失笑:“这丫头,真是和谁都能玩到一起去。”
偏别人还都是真心待她,真是个天真无邪的丫头。
郭继业捡起枣糕狠狠咬了一大口,含含糊糊嘟嘟囔囔道:“就知道顽皮。”
老夫人:
罢了,少年人活泛些是好事。
晚上回去落英缤纷后堂,夏川萂一套睡前准备做下来,等郭继业洗漱完回来宽衣后就起身披着小毯子打算去自己小床上去暖自己的被窝。
但是!
郭继业堵在床边,她一起身,郭继业一个手指头摁在她脑门上她就摔了回去。
她再起身,再摁,再摔回去。
再起身,不等郭继业出手摁她,她自己就又躺了回去。
夏川萂气的小手握拳在毯子底下直捶床,心道今天大娘训过我了,我得跟主子保持界限,有规!矩!!
夏川萂努力运气,努力心平气和询问道:“公子,您还有什么要吩咐奴婢的吗?”
摁了个空的郭继业小公子将自己摁空的手指背起来,居高临下的问她:“要不要本公子把你思墨姐姐要过来陪你啊?”
夏川萂:“啊?”
什么意思?
郭继业:“这落英缤纷里的庖厨不够你用的?”
啊哈?!
好你个小曾孙,你居然吃你老祖母的醋,你老祖母知道吗?
夏川萂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口水,结果被自己口水给呛到了。
看着小丫头在床上呛咳个不停直打滚的郭继业:
背着身看天看地就装看不到自家公子“欺负”小丫头的赵立:
赵立忙转过身来扶起夏川萂给她拍背,教她道:“还不快给公子道歉,吓的呛着自己何苦来哉”
郭继业横他一眼,赵立闭嘴不说话了。
被呛了个好歹的夏川萂红通着眼睛,委委屈屈道:“公子,奴婢错了。”
郭继业抱臂睥睨她:“错哪了?”
夏川萂:“错在错在还请公子告知,奴婢错在哪了?”
“噗!”
赵立喷笑,又忙憋了回去。
郭继业深吸气:“以后有什么想法,在这院里做好了再拿去孝敬老祖母,知道了吗?”
夏川萂疑惑:“有什么区别吗?”
郭继业眼睛眯起,赵立忙道:“当然有区别,咱们做好了再送是咱们公子的心意,你去老夫人院子里去找老夫人的丫鬟做,好像看不上咱们落英缤纷居一样,咱么公子很掉面子的。”
夏川萂:原来如此,不过,都是一家人,有必要分的那么清楚吗?
这家业都是你的,老夫人的丫鬟自然也是你的,做个糕点还要分的这么清,你们大户人家可真有意思。
还是只有你郭继业小公子有意思?
不过,虽然心里腹诽,夏川萂还是忙不迭的答应下来,承诺以后一定谨记今日教训,再不敢在外头胡摆摆了。
等顺利的躺在自己被窝里的时候不免又要发愁,范思墨那心思那手艺可不是谁都有的,别说她现在还小,就是她足够大了,有些食物她也只是吃过,大体知道怎么做,让她自己上手做也是不一定能做出来的,就是做出来了,也不知道那味道怎么样。
要是知道菜谱就能做菜世上也就不会有“厨房杀手”一说了。
啊,她是真的缺一个思墨姐姐啊!
第52章 第 52 章
第二日, 郭继业出发去王氏参加宴会不早不晚,到的时候郡守府门前早已车水马龙,他到的时间中规中矩, 无可挑剔。
王氏早就有专门的弟子在门口观望, 见到郭氏的马车到来, 停车下车的功夫王郡守就带着家中子弟亲自迎了出来, 郭继业向人群团团做了个揖,就在众人或艳羡或审视的是线下风度翩翩离开。
郭继业被王郡守引进了待客小厅。
小厅无人, 只有正在烹煮的一壶茶,看来,想单独谈话的, 不止郭继业一个。
王郡守带着王小公子待客, 分主宾坐定,王小公子亲自洗茶、斟茶,待定后, 退回王郡守身后,逮住郭继业饮茶时机对他挤眉弄眼五官乱飞做鬼脸,想逗郭继业在他老爹面前出丑。
郭继业八风不动,无视了跟个猴儿似的王衡王小公子。
王郡守陪着饮了一回茶,率先笑道:“贤侄龙章凤姿,风采令寒舍蓬荜生辉啊哈哈。”
郭继业也客气笑道:“世伯说笑了, 世伯老骥伏枥,此去洛京正是大展宏图鹏程万里之时,实令在下羡慕敬仰, 更乃我辈楷模。”
王郡守哈哈大笑, 有被恭维到。
他之前自然是见过郭继业的,但对坐交谈, 还是第一次。在这之前,他听人口中传说的郭继业是个骄矜自傲目中无人的世家小公子,原本以为今日要费心思哄个小孩子,不成想,竟有相见恨晚之感。
果然流言害人。
两人商业互吹一波,都很满意初始营造的这个和谐氛围,王郡守掀开一个白瓷罐子,用木夹子从罐子里夹出一块方块奶酪放在郭继业面前的点心盘子里,笑道:“尝尝我王氏庄子上产的乳酪,自从上次从贵府上回来,小犬就叫嚷着要庖厨做贵府上的奶茶点心,他自己说不出个三五六来,厨下听的云里雾里,折腾的都要以死谢罪了他才消停下来,顽劣的很。”
顽劣的小犬在旁讪讪一笑,可不敢反驳他老子。
郭继业笑道:“一个新式点心方子而以,衡兄既喜欢怎不来府上讨要,老祖母常念叨他的,他开口,老祖母无有不允的。”
王郡守去看自家小犬,王衡对着老爹嘿嘿一笑,对郭继业道:“那怎么行,我再不懂事,也知道那是郭氏秘方,不好随意送人的。”
郭继业笑笑,从袖袋里掏出一方折子,推给王郡守,道:“这就是那点心方子,知道衡兄喜欢,临行前,老祖母特地嘱咐要小侄带来给世伯的。”
其实是他今日带来的筹码之一,这会就顺着话头用上了。
王衡惊喜道:“给我的?”
又去看他老爹。
王郡守给惊了一下,反射性的要去拿那木折子,但手刚触碰上就缩了回来,王郡守笑哈哈道:“这礼可贵重,老夫不能收,不能收。”
又不是通家之好,可以相互赠家族秘方,丰富各家珍藏。郭继业拿着自家方子,说是要送给王衡,但给的人却是他这个老子,他要是真信了这是小儿之间单纯的送礼他就是个大傻子。
郭继业笑笑,继续道:“各家秘藏点心推陈出新者不知凡几,吾家这一方实不足为道,能有人喜欢,它才有价值,无人问津,它就是一张废纸,不定什么时候就失传了,岂不可惜?”
王郡守还要推辞,郭继业笑道:“世伯尽管安心收下,不瞒世伯,小侄今日前来,除了贺世伯高迁,还要请世伯割爱,若有冒犯之处,这点心方子,就算是小侄给世伯赔礼道歉了。”
王郡守纳罕询问:“你说的割爱是指”
郭继业:“椒山。”
“椒山”两个字让王郡守心头一紧,继而又是一松,然后就是终于来了的既定感。
椒山原先是一座荒山,现在被他经营成一座宝山,那是他王氏经营有方。
荒山变宝山,多少人眼红看着,王氏在的时候是座宝山,王氏不在的时候,那就是飘摇在外的一块肥肉,被分食纯粹只看时间长短问题。
王郡守发愁道:“实不相瞒,在贤侄之前,唐氏和刘氏已经找过老夫,也是想要这椒山。”
唐氏和刘氏都是桐城中的老牌豪族,勉强算个末流世家,前些时日两家子弟还和王衡去国公府看马玩耍呢,每当郭继业在外活动的时候,两家子弟也都凑上来捧趣,很是热络。
不成想,两家竟想要椒山,郭继业可不认为,这两家只是想要这椒山,而对椒山周围的郭氏产业无动于衷。
郭继业心下冷笑,这是见他年幼,起了想要吞并郭氏的心思,真是蛇吞大象,生怕撑不死自己。
郭继业状似好奇问道:“世伯可否告知,唐氏和刘氏出了什么价格?”
王郡守呵呵笑道:“无非就是些金银钱财,在老夫看来,两家加起来都比不上贤侄这一道方子。”
世家,尤其是传承了几百年的上品门第大世家中传下来的方子,都是撑门面的东西,怎好用金银来衡量价值?
俗,忒俗!
王郡守当然知道郭氏这道点心方子是新近才推出来的,但就是因为新,出在郭氏这样的人家才是难得,这代表郭氏不因陈守旧,有更进一头的活力和实力,这在一众百年世家当中实在不可小觑。
郭继业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来,道:“那就请世伯割爱,椒山我郭氏要了。”
说罢,又从袖袋中拿出一张绢帛,上面正是郭氏拟的收购椒山以及附属方圆之内所有土地的文书。
王郡守仔细看了一下郭继业提出的购买价格,说实话,不低了,再加上那道点心方子,物超所值。
但是,他想要的,不只是钱财。
郭氏的老家是在桐城,但根基在洛京,在他看来,郭继业这个所谓的郭氏继承人从洛京来到桐城,就是在自断根基。
椒山可以给郭氏,但他拿不准郭继业这个嫡长孙的名头还有没有用,他许诺的利益他拿到洛京去能不能兑现。
这才是对王氏最重要的。
王郡守的踟蹰郭继业都看在眼中,他敛眉饮茶等待王郡守的决定。
终于,王郡守道:“椒山可以过让给郭氏,但是,老夫希望这张文书能和贵府老夫人签订。”
王衡几乎半跪起身,惶恐唤道:“父亲!”
您这不是当面给人难堪吗?
王郡守不为所动,灼灼目光牢牢盯着郭继业,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郭继业却是灿然一笑,然后,又从他那绣着青竹的袖袋中掏出了第三样东西,一方印信。
一方老夫人作为女主人在郭氏的专属印信。
王郡守看着这方印信哭笑不得,道:“看来,贤侄这是有备而来啊。”
郭继业:“想要得到,自然要准备周全。”
“好一个准备周全!椒山是贤侄的了!”
有了盖着郭氏老夫人印信的绢帛,他拿着这张绢帛去到洛京,就可以和英国公攀攀交情了。
至于郭继业本人,王郡守不仅没有小觑,反而更加重视了。
小小年纪,波澜不惊,应对得当,郭氏得一麒麟儿啊。
看看自家猫崽子似的小儿子,不禁心下摇头,不能比,不能比。
双方谈完生意,王郡守便将郭继业介绍给刚上任的张元光张郡守,三方相谈甚欢,皆大欢喜。
回到国公府后,郭继业先去给老夫人汇报了今日所见所闻,便回了落英缤纷居。
书房里,夏川萂正在老老实实的练字,见郭继业回来了,忙上前请安问好。
郭继业心情很好,他特地从高强手里接过一方小盒子交给夏川萂,笑道:“这是给你的,看看喜不喜欢。”
夏川萂好奇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挂金灿灿的宝石璎珞项圈,当中是一块足有鸽蛋大小的鸡血红宝石挂坠,项圈则是由黄金镶嵌绿、蓝、黄三种宝石交叉排列围成,每块宝石下面还缀着黄豆大小的金豆子和珍珠,华彩非常,主打一个闪瞎人的眼睛。
先别说俗不俗,珍贵是足够珍贵的。
只不过,非功非劳的,做什么给她这样一看就价值千金的赏赐?
夏川萂:“公子,这璎珞太珍贵了,奴婢不能收。”
赵立笑道:“川川别客气,今日咱们公子高兴,这是王氏的回礼,你尽管收下就是。”
越说越离谱了,“既是王氏的回礼,理应记录在册收入库中以待他用,如何能赏赐给他人呢?”
高强:“川川妹妹你可不算他人,你不知道,你之前弄出来的芋圆奶茶王氏特别喜欢,今日公子将这方子赠给王氏,王氏回了好多个礼,咱们瞧过了,王氏回的礼中,只有这璎珞还合你戴,公子便将这璎珞赏赐给你,算是酬谢有功之将哈哈,小的这样说没错吧?公子?”
郭继业笑道:“是没错,这璎珞还算入眼,你随意戴着玩吧。”
夏川萂心中复杂难言,方子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说送就送了,好似压根跟她没什么关系。
但一想到她连自己人都是两重家奴,就别搞什么专利什么尊重之类的讲究了,没得说出去让人听了笑话。
郭继业还能想着回头赏赐她点东西,已经算是个很有“人权”意识的主子了吧?
夏川萂道:“这璎珞太打眼了,奴婢不能收,不如公子赏我些别的?”
郭继业瞧瞧莫名有些情绪低落的夏川萂,以为她是真的不喜欢这璎珞,便道:“本公子赏出去的东西可不会收回,这璎珞你既不喜欢或压箱底或拆了自己玩,都随你便,一会等大娘回来了,让她给你开本公子的库房,你进去随意挑一件自己喜欢的吧。”
夏川萂答应下来,将写完的字交给郭继业检查,然后就离开了。
赵立摸着下巴下结论:“这丫头有心事。”
高强嗤之以鼻:“个丫头片子能有什么心事,别是又琢磨着什么新吃食了吧?”
赵立对着他摇摇头,给了他一个你没救了的眼神,对郭继业道:“小的瞧着,川川对夏大娘十分孝顺,公子不如将赏赐给夏大娘,她或许会高兴些。”
郭继业:“那你看着办吧。”
郭继业手上有无数大事小情的要做,没兴趣去猜个小丫头的心思,不高兴了就多赏赐些,那些拿到外头让人艳羡抢夺的赏赐,与他来说,不过是些记录在账簿上的数字,不值一提。
第53章 第 53 章
跟王氏谈完椒山的生意之后, 一直等到年三十这天,郭继业都没再出府,有事都是别人进府来找他, 他本人是不需要出府的。
夏川萂日子照常过, 期间老夫人到底让人把她给接过去住了两天, 后又送回来.
夏大娘又进了一次府, 这次是给府中送年礼,也是跟夏川萂说郭继业提拔了楚郎君的差事, 高兴的楚郎君日日不着家,不知道在外混些个什么名堂。
洛京国公府的年礼也早就到了,其中有一封世子夫人跟老夫人哭诉的信件, 老夫人只随意瞥了一眼就放下了, 郭继业给洛京那边的年礼倒是不少,但也大多都是些土物金银之类的,瞧着轰轰烈烈的, 至于洛京那边的人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
年三十这天,主要的活动就是祭祖,杀鸡宰羊蒸煮五谷烧香焚草都是为了供奉祖宗,中午祭完祖之后,郭继业和老夫人一起用了晚膳,然后就各回各院了。
没有拜年, 没有娱乐,没有炮竹,也没有守岁, 就是平平常常的一天。
哦, 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的,这天国公府各门前或多或少的挂了大大小小的桃符, 坠着火红的流苏线,上面写着五谷丰登太平岁月的吉祥话,瞧着有一种安静的浓烈。
年三十这天夜里又开始下雪,不大,无风,雪花要在半空中飘飘摇摇很久才能落下来,就跟人的心一样,总没个着落处。
夏川萂趴在围子榻的围子上透过半开的窗子往外看,什么也没想,也不敢想,就这么呆呆的视线没有焦距的看着黑洞似的远方。
今天的火盆是她自己烧的,一开始捡错了碳,烧起来的火盆有烟有味,等她重新换了无烟碳烧好后,这屋里还是有股子呛鼻子的刺鼻味,她便开了窗子换换气。
冷是冷,但没办法,她怕中毒。
砗磲被她父兄接回家过年去了,楚霜华和金书倒是被留了下来,但她们不允许进这间屋子,所以这晚这后堂屋里就只有夏川萂一个。
夏川萂应该去郭继业的床上给他暖被窝的,但她跟郭继业都明儿清,这被窝暖不暖的,也就那么个意思。
难得有一个人清净的时候,夏川萂想按照自己的心意过。
郭继业转过屏风的时候,就看到一个裹着被子的毛团子跟个小猫崽子一般静静的趴在那往窗外瞅,瞧着怪可怜的。
郭继业悄无声息的来到她的身后,也探头往外瞧:“看什么呢?”
夏川萂冷不丁被他给吓了一跳,猛的一抬头差点撞到他的下巴,被眼疾手快的郭继业给按着脑袋又重新趴了回去。
夏川萂又被镇压,在他手掌下转转脑袋看了半周,没话找话问道:“赵立哥哥呢?”
郭继业两手撑在围子上,一只脚蹬地做支撑,一条腿膝盖半跪在榻上,整个人都压在夏川萂身上,将她牢牢圈围,听她询问,就慢悠悠回答:“赵立被他二叔接回家团圆去了,今晚只有咱们两个作伴了,怕不怕?”
夏川萂恍然,前些日子高强代表郭继业去洛京了,现在赵立也回他二叔那里去了,今晚可不就只有他们两个了吗。
她在郭继业的胸膛口蠕动了下小身子,不重,但有些不自在,声音有些闷闷的:“不怕。”
郭继业在她头顶哼哼笑了两声,道:“胆大的丫头。”
郭继业没再说话,夏川萂也不想说,两人一大一小一上一下无声的看着窗外飘飞的雪花,有的落在窗棂上,有的落在窗内地板上,有的就这么消失在半空中,不见了。
良久,雪花突然卷了起来,越卷越急,卷进屋内,卷动了郭继业的发丝。
夏川萂摸摸粘在额头已经化成雪水的水渍,道:“起风了,关窗吧。”
郭继业有些意犹未尽,道:“一点子风,急什么?”
夏川萂缩缩身子:“会冷的。”
郭继业只觉胸口暖烘烘的,一点都没觉着冷,不由嘟囔道:“哪里冷了?你不会骗我的吧?”
夏川萂身子一矮,来了一个金蝉脱壳从郭继业和被子的双重包围中脱身开来,夏川萂迅速跳下榻穿上鞋子,道:“奴婢去给公子倒洗脚水。”
郭继业只一个伸手就将还未跑开的她给提溜过来,笑道:“你端的动水盆吗?就呆在这里别动,今晚本公子不用你伺候。”
夏川萂老实站好,一脸的不认同:“那怎么行?让郑娘子知道了会罚奴婢的。”
郭继业神色狡黠:“郑娘子在跟赵管事吃酒呢,本公子不说,她怎么会知道?”
夏川萂跟在郭继业屁股身后追着跑:“那也不行啊,您是公子,奴婢是奴婢,理应等着奴婢伺候的。”
郭继业来到耳房拎起火炉子上温着的大铜壶一边倒热水一边跟夏川萂道:“本公子可不是五体不勤的纨绔,没有丫鬟伺候也能自己照顾自己。”
夏川萂忙去拿自己的小脚盆,可惜等她拿过来的时候郭继业已经倒好热水转身又将铜壶放在了炉子上。
倒完热水,郭继业端起自己的洗脚盆就走,走了两步,回头去看站着不动的夏川萂,“走啊?”
夏川萂端着空脚盆看着硕大的铜壶,嗫嚅了一句什么。
郭继业:“说什么呢?大点声?”
夏川萂加大了点声音,颇有些难为情央求道:“能不能,帮我也倒一点?”
郭继业:
哦豁,小丫头提不动铜壶,倒不了热水,没法洗脚了。
郭继业仰头哈了一声,放下自己的脚盆,又回去帮夏川萂倒了一回热水,两人才一前一后的又回了卧室。
郭继业坐在床沿洗脚,夏川萂坐在自己小凳子上洗脚,两人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
郭继业是好奇的,以前他来到卧室的时候,夏川萂都是已经躺在床上给他暖床了,他后知后觉发现,原来小丫头也是要每天洗脚的,怪不得老祖母会让她上自己的床,还跟她睡在一起。
这样爱干净的小丫头,还挺稀罕人的。
夏川萂只泡了一会就不泡了,她脚盆小,放不了太多热水,再泡水就该冷了。
她伸手从旁边榻脚被子底下掏出一双洗过的足袜穿上,然后将自己今天穿过的足袜扔进水盆里,起身,到郭继业身边捡起他的足袜同样扔进水盆里,开始搓洗。
搓洗了一半,想到什么,她偷觑郭继业,被逮了个正着,还收到一个戏谑的微笑,夏川萂心道,算了,这公子哥儿压根没意识到自己的袜子和奴婢的袜子放一起洗了。
袜子洗完,拧干,放在小凳子上,夏川萂去端脚盆,郭继业那边也洗好了,见她动作忙道:“你放着,我来。”
说罢将夏川萂的洗脚水倒在自己的洗脚水里,然后端着脚盆来到门口向外用力一泼,转头对早就被他一系列快速动作惊的目瞪口呆的夏川萂潇洒一笑:“行了。”
夏川萂忙来到门前向外看,跺脚道:“泼在门前,一会结冰了,会滑倒人的。”
郭继业茫然脸:“会吗?”
夏川萂重重点头:“会的!”
又咳声叹气道:“趁这会没结冰,赶快撒些草木灰给扫干净了。”
郭继业截住要出门的夏川萂,无所谓道:“看把你操心的,谁走路不看脚下?谁滑倒谁长教训,行了,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说吧。”
夏川萂坚持道:“不行不行,一会说不定郑娘子会过来看公子,她吃了酒不当心脚下,再把她给摔到了可不得了。”
郭继业见夏川萂要冒雪向小庖厨那边跑,忙将她又拉回来,道:“用不着跑那么远,耳房火炉里就有碳灰。”
行吧,总比没有强。
两人将炉子里的灰都铲在一个小簸箕里,撒在郭继业泼出来的洗脚水上,夏川萂又从墙角里拉出来一把扫帚,这扫帚和夏川萂差不多一般高,夏川萂是用不了的,郭继业只好接过来磕磕绊绊的将泥灰扫回簸箕里,夏川萂端着沉甸甸的簸箕将泥灰倒在墙角,看着东一块西一块都是泥点子的地板无声叹气。
他们主仆,一个金贵的从来没扫过地,一个连扫帚都用不动,也只能干到这样了,等明天一早扫雪的时候,一起扫了就行了。
两人又重新回到点着烛火的室内,相互对视,都发现对方头脸灰扑扑的。
哦,刚才两人才掏了炉灰,又才在雪地里忙活了一通,冷倒是不冷,还有点冒汗,就是头和脸全脏了。
没法子,两人又来到耳房,就在耳房里倒了热水重新洗了脸,夏川萂洗完脸就没事了,她戴着帽子呢,其实帽子一遮,脸也不是很脏,就是衣服上沾了不少灰,明天换上干净衣服就行了。
麻烦的是郭继业,他是掏灰的主力,头发又长,长长的发尾更是在装着灰的簸箕里打了一个滚,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水洗。
洗头是不可能的,只能洗发尾。
夏川萂给郭继业拢着头发让他洗完脸,然后背对着矮几坐下。
郭继业一边搽面脂一边问她:“做什么?”
夏川萂将水盆端到小几上,回答:“给你洗头发。”
郭继业回头,见到空荡荡的水盆,忍俊不禁道:“洗头很麻烦的,本公子晚上可不洗头。”
他以为是小丫头胡闹,不知轻重的要给他洗头,大冬天的洗头,还是晚上洗头,要洗出毛病来的。
但他想错了,夏川萂明显是很有想法有分寸的要给他洗头发。
夏川萂:“只是洗一下发尾,用热水洗,不沾头皮。您给倒点热水呗。”
郭继业弹了弹自己沾着碳灰的发尾,给夏川萂展示道:“你看,干净了,用篦子篦一篦就行了,真不用洗。”
夏川萂眼睛都睁大了一圈:“那怎么行呢,多脏啊,要洗的,您坐着就行,奴婢帮您洗,不麻烦的,也定不会冷着您。”
郭继业:“真不用洗,走,睡觉去。”
夏川萂站着不动,面无表情道:“只要您答应,奴婢以后都不上您的床了,您就不用洗了。”
郭继业:
被嫌弃了呢!
那怎么行,他堂堂郭氏大公子怎么能被个小丫头给嫌弃了,不就是洗头发吗,他是被伺候的那个,没道理因为不愿意洗头发就要被嫌弃!
郭继业给小几上的水盆添上热水,重新坐好,让夏川萂给他洗头发。
夏川萂挽起袖子,翻出澡豆粉,将郭继业乌黑柔亮的发尾泡进兑了凉水的水盆里,开始细致的清洗。
郭继业袖着袖子跟夏川萂闲谈:“小丫头,夏大娘平时都是怎么教你的?你是不是晚上不洗脚她就不让你上床睡觉啊?”
要不然也不会忒爱洁净。
夏川萂将澡豆粉在手心搓出细末,抹在发尾上搓洗,抽空回道:“大娘不管这个的。”
郭继业奇怪:“那你这些臭讲究都是哪来的?”
夏川萂撇嘴:“洗脚洗头发就是臭讲究了?明明是公子太不讲究了。”
还说她呢,她要是有他这样的条件,不说一天洗一次澡吧,三五天的是一定要彻底洗一次头的。
反观郭继业,或许是这个时代没有几天就清洗一次身体和头皮的习惯,在夏川萂眼中,郭继业这个贵公子活的是有些粗糙的。
郭继业:“嘿,你个小丫头果然胆子大,竟敢挑剔本公子不讲究。本公子可告诉你,在军营里多少糙汉子一年到头都洗不了一回澡,那营房里,臭气轰轰的能熏死个人,要搁你,你是不是就不用活了?”
夏川萂跟他细细辩驳:“一来,公子您现在不在军营,是在富贵安乐窝里,有条件讲究为什么要偷懒呢?二来呢,奴婢是丫头,这辈子都进不了军营的,所以该活,还是要干干净净的好好活着的。”
她给已经洗了一遍的头发包上一块干麻布,防止湿发滴水到他的背上,道:“请公子帮忙将这盆水倒在桶里。”
郭继业起身:“洗完了?”
夏川萂给他举着包着麻布的头发,道:“没呢,还得洗第二次。”
刚用洗发水洗过一遍的头发不得再用清水过一遍?
郭继业无语凝噎,但都洗了一半了,只能听话的将浑浊的水倒入空桶中,然后又倒入热水,夏川萂忙提醒道:“涮一遍盆。”
郭继业紧急停止继续倒热水的动作,依言涮了下盆,然后缓缓倒入热水,等喊停了,再给她兑入一瓢冷水,小丫头试了试水温,道:“好了。”
郭继业心累的重新坐下,这回是话都不想说了。
用清水重新洗过一遍头发之后,夏川萂又一连换了两块干布给他将发尾的水给拭的差不多了,才用另一块干布给他包好,让他自己抱着自己的头发回内室去等她。
郭继业就见小丫头蹬蹬蹬的跑回内室,将之前洗过的两双足袜拿过来,放入刚才给他洗第二遍头发的水盆里开始第二遍搓洗。
都不用问,在夏川萂这里,头发要洗第二遍才算干净,足袜自然也要洗第二遍才算干净了。
其实郭继业还是想错了。
因为在他走后,夏川萂不仅偷偷用澡豆粉把两双足袜都给搓洗了个干净,还将这双足袜洗了第三遍和第四遍。
好在铜壶里的热水已经被用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那点底子夏川萂一个小丫头就能提的动,也就用不到郭继业帮忙给她倒热水了。
夏川萂满足的看了眼在炉子边晾好的两双足袜,在还带着余温的火炉子上烤烤手,回了内室。
一踏进内室,夏川萂就差点尖叫出声:“公子,您头发还没干,怎么能睡觉呢?”
已经躺好准备睡觉的郭继业:
天哪,他这是给自己找了个小管家婆吧!
第54章 第 54 章
等到第二天赵立和砗磲回来, 郭继业在心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可算不用小丫头伺候他了。
昨天晚上他真的被小丫头折腾个够呛,他原本以为可以睡觉了,谁知道这丫头非要给他擦头发, 他不起来, 她就爬上他的床, 跪在他的枕边用烤的热烘烘的干布给他擦, 擦了足足有一刻钟,等他的头发全干又拿着梳子疏顺之后才爬下床吹灯睡觉。
他是公子, 他不能跟个小丫头片子计较,谁能想到,这个瞧着软软糯糯的小丫头里面脾性这么魔鬼呢?
不达目的不罢休。
还有, 这丫头是真的不怕他啊。
就, 感觉吧,心里头挺复杂的。
郑娘子原本见后堂屋庭院扫了雪后露出一大块阴渍,扫出的雪里又是炭渣又是冰渣子的, 还担心昨晚她不在发生了什么事呢,她去问郭继业,不成想听了这样一大通抱怨,觉着好笑同时,又对夏川那丫头刮目相看了起来。
行事还挺有章法,条理清晰的, 以及,能将她们公子给折腾的只能背地里跟她抱怨也是她本事。
最后,合该她活在这高门大院中, 瞧那精细劲儿, 非世家豪门都供养不了她
过了年,很快就是立春、雨水、惊蛰, 春雷响彻大地,万物复苏,冰雪融化,新绿冒尖,春天来了。
二月二,龙抬头,一年当中最重要的春耕开始了。
郭继业已经在外头连续跑了大半个月了,夏川萂有所了解,这大半个月,或许早在年前,郭继业就与桐城各家多番交涉,将桐城西北到东北整个扇面的山地和田地、里舍、坞堡等都连成一片,全都成了郭氏所有。
郭继业这合并产业的时机选的挺好,正值新老郡守交替之时,王郡守从郭氏这边得了好处,对郭氏夸赞连连,新来的张郡守为了能在河东郡立牢脚根,也要对郭氏多有倚仗,再加上郭继业豪横,并不在意价格浮动这等细枝末节,所以,郭氏这番土地变动的文书办理的很快,土地交接上也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别家都在观望的时候郭氏迅疾出手,既没有对手竞争也没有暗地里的阻挠,可不就是顺利又快速吗。
等张郡守正式上任,各家开始重新走关系拉门派的时候,郭继业已经离开桐城,到自家新山头去督促春耕去了。
因为要出远门,还要在外头住不少时间,在老夫人的亲自安排下,郭继业不仅带上了一整套的衣食住行家伙式,还带上了四大金刚,啊不是,是四个大丫鬟。
就跟女儿出阁十里红妆似的,就差一口红漆棺材了。
郭继业骑马,四大丫鬟坐车,砗磲、楚霜华和金书三个大丫鬟坐在后面一辆牛车里,夏川萂一个人坐在最前头郭继业那辆专属马车里,孤孤单单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郑娘子也坐马车,她完全可以去和郑娘子坐在一处,但郑娘子要夏川萂待在郭继业的马车里伺候郭继业茶水点心,以防郭继业骑马累了上车歇息。
郭继业一点都不累,貌似还能在马上继续待上一天一夜的样子。
郭氏此行第一个目的地就是椒山,出了城门十里外就是郭氏坞堡,围着郭氏坞堡不远处一圈全都是散落的村居,郭氏坞堡和这些散落的村居组成了桐城外最大的一处城郭。
郭氏车队在一处叫大郭坞的村居客栈暂时停靠。
才出城十里就要停靠,夏川萂从车窗缝里往外瞧是要做什么。
恰好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客栈老板娘刘老媪。
去年夏大娘带着夏川萂来桐城的最后一站就是这里,接待她们一行的就是这个老板娘刘老媪。
那个时候夏川萂就觉着这个刘老媪和夏大娘十分熟稔,好似做惯了生意似的,现在郭继业也在此停靠,看来,这刘家跟郭氏脱不了关系。
也是,既是郭氏坞堡的附属,依靠坞堡庇佑生存的人自然也是郭氏的人。
刘老媪先是给郭继业恭敬行礼,将郭继业和高强赵立两个送入客栈内,才带着身后十好几个男男女女的热情招待随行之人。
郑娘子下车与人寒暄,夏川萂也想下车,但她刚开了一扇门,就被一人快速关回去了。
夏川萂:
夏川萂还在纳闷的时候,就见车窗前现出一张大脸,是楚郎君。
楚郎君也在随行之列,据说临行前惹了好多人羡慕,羡慕他养了个好女儿,能在公子跟前伺候,然后他这个养父也跟着沾光。
至于这个好女儿是谁,夏川萂可不认为是自己。
楚郎君笑道:“丫头,车一会就走,你好好在车上呆着哈。”
不等夏川萂回答,就听有人在远处喊他:“楚三,过来搭把手。”
哦哦,楚郎君名叫楚三,怪不得他跟人介绍都让人称自己楚郎君呢。
楚三答应一声,又对夏川萂道:“丫头啊,你现在是娇客,要矜持,矜持知道吗?除了公子,别人不三请你都不要下车。”
夏川萂:“知道了。”
这什么装逼发言,听你的才怪!
楚三又叮嘱了夏川萂几句,才快速离开去帮忙了,至于去帮什么忙,夏川萂在车里,那是一点都不知道的。
正在夏川萂郁闷的时候,车子重新启动了,外头郭继业也重新骑上马,带领车队缓缓向前驶去。
夏川萂在有限的视觉空间内大体估量了下,似乎是人和车马都变多了,就像这个客栈只是个中转站,郭继业特地来此带上他早就已经准备好的人和物一样。
因为夏川萂乘坐的郭继业的马车行驶在马车之列的最前面,所以她的视线算是最宽广的。
她发现,在车队行驶到邬堡不远处的时候,车队并没有如之前一样停下,但郭继业却是带着十来个亲随脱离了车队快速向邬堡骑行而去,邬堡里面也骑马飞奔而出三个骑士,老远就下马跟郭继业叩首,郭继业就骑在马上跟他们说话,然后有一个人重新骑上马飞奔回去邬堡,应该没有超过五分钟,邬堡大门打开,一列由牛、骡、驴组成的长长车队缓缓驶出,向着郭继业而去。
等第一辆牛车行驶到郭继业跟前的时候,郭继业调转马头,带着这一列车队向着夏川萂所在的车队而来,显而易见,是要跟第一列车队并列的。
新加入的这列车队很长,一直等夏川萂看不到邬堡这边了,车队都还没有出完邬堡,围绕着车队护卫的更是身穿甲衣手持戈矛的壮士,不像是家丁,更像是兵卒。
英国公是武勋爵,郭氏能有这样的兵卒并不稀奇吧?
不过,这样的兵卒,能作为家族私兵使用吗?还是这些兵卒,本身性质就是家养私兵?
不管是不是,郭氏底蕴的厚重,都让夏川萂开了眼界。
出了郭氏邬堡范围之内就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别说走在路上的人了,就连路都不甚清晰。
别说人走多了就有了路,现在正是冬未散春初来的时节,野地里都是荒草杂石,一眼望去,到处都是可以通行的路。
但有些地方,还是能清晰的看到田埂垄头的,想必这里原先是耕种庄稼的田地,不知道什么原因,荒芜了。
这些跟去年夏川萂跟着夏大娘一路行来的风景重合了,这还才是出了郭氏邬堡范围不远呢,就能这么荒凉,可以想见这个世界的人口到底稀少到什么程度了。
战乱,天灾,除了这两样,夏川萂想不到还有什么样的外界原因能让一个国家的人口少成这样。
车队一路向北而行,期间渡过一条瘦小的溪流,溪流里冰融化了一半,已经有潺潺浅水在流淌了。
牛马牲畜在此暂且饮水歇息,人也在此解决了下生理问题,夏川萂也想小解,但她看看满地就大喇喇站着撒尿的汉子们,没好意思下车。
以男人为主的团队就是这样,不管吃喝拉撒都在一起,人家压根就不用避讳的。
郭继业或许要优雅一点?
他跟高强、赵立还有十多个差不多年纪的大小伙子们对着一片灌木丛呲水,恰巧被车就停在不远处的夏川萂给看个正着。
一脸瞧稀奇的夏川萂不禁在心里嘀咕,他们一定是在比谁尿的远,切,真幼稚!!
别管人家幼稚不幼稚的,至少人家已经痛快的解决完了,而她这个不敢下车的小丫头,已经憋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了。
啊啊,为什么她没有小唧唧,这样她就是从车窗里往外头尿都没人笑话她。
正在绞尽脑汁的想法子的时候,马车门冷不丁打开,吓了正在马车里转来转去的夏川萂一大跳,差点没当场尿出来。
郭继业见小丫头的脑门正在冒热汗,不禁纳闷道:“这马车里很热吗?你怎么出这么多汗。”
夏川萂努力憋住,问道:“公子可是要取什么东西?”
郭继业进来坐好,随口道:“接下来路程本公子要坐马车。”
夏川萂:!!!
夏川萂额头热汗冒的更多了,着急问道:“这就要启程了吗?”
郭继业疑惑:“马上就走,你怎么了?”
夏川萂顾不得脸面了,忙道:“公子,奴婢还没有如厕,能不能等一下。”
郭继业脸色变的十分古怪,他偏过头去忍了一会才从车窗里探头出去跟赵立道:“带小丫头去大娘那里。”
好耶,终于可以不用在这辆马车里了。
郭继业见小丫头欢快的拎起自己的小包裹出马车,开口问道:“你如厕还要带包裹的吗?”
夏川萂高高兴兴:“公子不是要奴婢去找郑娘子吗?”
郭继业呵呵:“本公子是要你去找大娘如厕,如完厕马上回来,听到了吗?”
夏川萂震惊脸:???!!!
赵立在外已经放好脚踏,见夏川萂始终不出来,不由高声询问道:“川川?再不去马车就要走了。”
夏川萂只好放下自己鼓鼓囊囊的小包裹,努力恢复镇定的表情出马车去找郑娘子解决自己的生理问题。
第55章 第 55 章
跟郭继业一起坐马车实在是很无聊, 但那是一开始。
马车晃晃悠悠的,一开始,郭继业只是自娱自乐的摆棋谱, 夏川萂则是翻出一条绳线, 练习打络子。
但她才学没多久, 只会打最简单的结子, 稍微复杂一点可以显示花样的,她就不大会了。
打了好一会, 都错了,倒是没打成死结,她注意着呢。
正在夏川萂再接再厉的时候, 就听郭继业道:“你穿错孔了。”
夏川萂:??????
“公子知道接下来要穿哪个孔吗?”
郭继业:“不知道。”
夏川萂:不知道你说什么?
但也不能冷场, 夏川萂道:“金书姐姐教了我好几遍,奴婢都没有记住,奴婢真的是太笨了。”
郭继业笑笑, 道:“打络子要找规律,找到规律就很简单了。”
夏川萂:“哦,公子您懂的真多。”
所以您到底想说什么?总不会要跟她探讨打络子的学问吧?
郭继业:“你既不会,翻来覆去的重复不是白用功?不如换个玩法。”
夏川萂顺着他的话说:“换个什么玩法呢?”
郭继业:“绳子能有什么玩法?”
夏川萂一边数一边思量郭继业的表情变化:“奴婢知道的有结穗子、编结子、绑流苏翻花绳”
“公子会翻花绳吗?不过这翻花绳要两个人一起玩才好玩呢,奴婢也才学没多久,玩的不熟练。”
郭继业笑道:“这有何难, 本公子可以教你。”
夏川萂:“哦,好的,谢谢公子, 那咱们一起玩翻花绳吧。”
哎哟额滴个妈耶, 想玩翻花绳就直说嘛,还得要她猜, 要她请,要他教,真是少年人的自尊心,不可捉摸。
接下来有大半个时辰,她跟郭继业就翻了一路的花绳,郭继业玩的兴致勃勃,夏川萂也从中找到了乐趣,不知不觉中,世间就这么飞快过去了。
马车停了下来,赵立在车辕上探身进来,看到一大一小被红线交缠在一起的手指愣了一下,郭继业熟练的从夏川萂用手指勾勒的迷宫中翻过一回花绳,问道:“到了?”
赵立忙道:“到前围子堡了。”
夏川萂没再继续翻,郭继业也收了手指,将一团红绳扔给夏川萂,捡起随身佩剑起身出车门,站在车辕上四处望了望,高声下令道:“进邬堡。”
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头的赵管事听到命令,也高声喊道:“进!邬!堡!!”
他身边的一个骑士从自己身后背着的旗子里抽出一根,在空中挥舞了几下,邬堡岗哨上也打出旗帜回应,邬堡大门缓缓打开,车队重新开始启动。
郭继业也没回马车,就站在车辕上,腰悬长剑,长身而立,率领着长长的车队有序进入邬堡。
前围子邬堡是一座由夯土和砖石砌成的堡垒,同样都是夯土建筑,当然和桐城外的那座郭氏邬堡没得比。
在夏川萂看来,这座叫做前围子邬的邬堡与其说是一座堡垒,不如说是一座稍微大一点的四合院。
与寻常四合院不同的,无非就是墙体厚重些,建筑风格粗犷些,外加邬堡外围有一条深深的壕沟。
要论占地面积,还不如一些三进的四合院大呢,但论防御力,估计得出动一支正规军正经来攻打,还不一定能攻打下来。
邬堡中央就是望楼,望楼上有带刀背箭的壮士日夜巡逻,就连郭继业这个主人来了,望楼上的巡逻人员也没有擅离职守或探头探脑的瞧热闹无心巡视。
终于可以下车了,夏川萂在车夫的帮助下踩着脚踏下车,见到同样下车的郑娘子和砗磲她们之后忙跑过去和她们会和。
砗磲将夏川萂揽在臂弯里没有说话,因为大家都在看向郭继业那边,场面一时挺安静的。
郭继业手持马鞭腰悬长剑打量四周,身后半包围着一圈身着皮甲的勇士持刀背箭护卫着他,高强正在厉声喝问一个短褐披发只着草鞋的褴褛汉子:“这里的主事人呢?咱们公子都来了,怎么不见主事人出来迎接?”
这汉子眼见的慌乱,但说话还算条理清晰,并不是无知莽汉。
汉子道:“咱们前日是接到命令说公子今日到来,咱们一接到命令,郭管事就带着咱们将这邬堡撒扫出来了,您看,这里是不是挺干净的”
高强捉住他的衣襟,嗤啦一声,汉子衣襟被撕裂,汉子心疼坏了,忙道:“您轻点,您轻点”
高强面上的表情也跟着裂了一瞬,更加严厉喝问道:“那郭管事呢?他人呢?”
汉子继续道:“郭管事一大早天未亮就候着公子到来了,这不是凑巧了,狼群出山打野食来了,夜里冲破里舍叼走了好些个鸡羊,要不是犬吠提醒,怕还要搭上丁口,郭管事也是想打了那狼王来献给公子”说到这里,这汉子冲郭继业谄媚的笑笑,继续道:“这才点了咱们围子里和邬堡里几个好手,去打狼去了。”
高强:“你说的都是真的?”
汉子笑呵呵道:“当然是真的,要不您去问问守卫邬堡的府卫们,他们都是知道的。”
不用高强去特地询问,赵立已经回来了,他小声跟郭继业汇报:“小的问过巡视的府卫们了,昨晚夜里确实有狼群来袭,郭管事已经点了乡人去杀狼去了。”
汉子耳朵尖的很,听到赵立的回话,便挺直了身子,摸着后脑勺嘿嘿笑道:“咱说的不错吧?要不是郭管事一定要咱留下来给公子报信,咱也去打狼去了,打上一头,能分不少粮食,也能分些血食给家中孩儿打打牙祭嘿嘿。”
郭继业问他:“那你可知道狼群在什么地方?”
跟高强和赵立他们说话还好,跟个这样一看就矜贵非常的小公子说话,这汉子腰骨都矮了几分,结结巴巴回道:“知,知道,就在后,后围子,那,那块地。”
郭继业吩咐道:“你来带路,本公子要将这为害乡里的狼群都灭了,保我郭氏乡民不受狼群侵扰之害。”
汉子呆头呆脑的:“啊?啊?”
高强对他喝道:“还啊什么?带路啊,咱们公子要带着咱们杀狼去!”
郭继业好声好语的跟他说话他听不明白,高强这样对他喝五吆六的他倒是听明白了,哦,原来是主家公子要替他们前后围子的乡民灭了总是来攻打他们的狼群啊。
好事,大好事啊!
汉子招呼一声:“孩儿他娘,你和婶子们伺候公子带来的贵人们,咱领公子打狼去啦。”
汉子喊声将落,就见邬堡当中最大的一座庭院里出来一位妇人,同样是短褐草鞋,与汉子不同的是,她身上的短褐明显是拼接而成的,打着厚厚的补丁,头发用一块同样打着补丁的青布拢着,看得出来她有好好的打理头发和穿着,但她打着补丁的衣服上仍旧覆盖着厚厚的尘土,拢头发的青布巾上沾着打不掉的草屑。
她脸色青黑,佝偻着腰背,瘦瘦小小的,对着汉子唯唯诺诺,看都不敢看一眼眼前的陌生人。
跟夏川萂没来桐城前记忆中的女人差不多模样,唯一不同的是,这妇人偶尔抬起来偷觑她们的眼中有光,除了惧怕之外还有满满的好奇。
或许生活困苦,但她心中应该是满足的。
满足是一个概念,无关富贵与贫苦,只有自己能意会。
郭继业将邬堡里的事全权交给赵管事和郑娘子,他则是点齐府兵和马匹带着弓箭刀戈等武器在汉子带领下杀狼去了。
砗磲的父亲刑管事不放心跟着一起去了,留下兄长帮着赵管事安置车马货物。
砗磲兄长原本想带着几个小兄弟来帮砗磲搬东西的,见楚三在郑娘子跟前献殷勤,便冲砗磲笑笑,打算离开。
赵管事拍了砗磲兄长后背一巴掌,让他等等。
赵管事来到郑娘子跟前:“大妹子,搬行李的人够了吗?”
郑娘子笑道:“还缺不少人呢。”
楚三忙跟赵管事作揖,道:“在下正有意帮女眷们做些体力活呢。”
赵管事笑呵呵,道:“这感情好,那郑娘子咱们就不打扰了,这就忙去了。”
说罢就要带着一群小伙子们离开。
楚三脸色一僵,他是见到赵管事带来一群青壮小伙才这么一说的,真要他去做搬行李这样的体力活能要了他老命。
郑娘子对楚三笑道:“楚郎君别理他,赵老大在跟你开玩笑呢,”又对赵管事道,“楚郎君是来瞧霜华和川川的,不是来干活的,你人都带来,还要带走不成?”
赵管事就转身夸张拱手笑道:“原来如此,见怪见怪,竟是误会了,楚郎君原谅则个。”
楚三也忙拱手回礼,道:“无妨,无妨,既然人已经看过了,咱这就不打扰诸位了,告辞,告辞。”
郑娘子送了两步,赵管事留下砗磲兄长他们,追着楚三去了,紧追了两步把着他的手臂道:“楚郎君别忙着走,咱们这边还有不少活计要做呢,您也来搭把手吧”
夏川萂见楚郎君被赵管事拉走干活去了,没忍住偷偷勾了唇角笑了两声,忙又用帕子掩住了。
说实话,夏川萂不大喜欢楚郎君,做事的是夏大娘,领功劳的却是整日里吃酒闲逛的楚郎君,夏川萂会喜欢他才怪。
但周围的人却都习以为常,因为楚郎君在夏大娘他们那个小家里是一家之主,有了功劳,自然是他这个一家之主去领。
就像赵立跟郭继业请功要赏赐夏大娘,郭继业让他自便,赵立赏赐的方式就是提拔了楚郎君,而不是直接赏赐夏大娘。
赵立的这种赏赐方式还是后来夏大娘特地跟她说起来夏川萂才知道的,她听说之后涌上心头的第一个情绪就是愤怒,但这愤怒却无处宣泄,最后也只能化为深深的无奈。
夏大娘倒是无所谓,但她也告诉夏川萂,以后要是再有这样的事,要夏川萂提醒一下郭继业,她夏荷是她夏荷,楚三是楚三,如果真要赏赐,还是直接赏赐她本人吧,就不要跳过她去赏楚三了。
夏川萂这才又情绪高涨起来,重重点头应下,表示以后一定不会再发生这样赏“错”人的事了。
第56章 第 56 章
赵管事带着一帮子爷们去管卸货和安置男人住宿的事, 郑娘子则是带着砗磲四个丫鬟去给郭继业收拾屋子。
前围子邬堡总体像是一个四合院,内里最高最大的宅院就是一座二进庭院,前面一进是高阔的五间大屋加门庭, 后面一进则是同样高度但只面阔三间的屋舍, 大体用途也是一目了然, 前面是主人待客议事之所, 后面就是妻妾奴仆居住之所。
除了这前后主屋是夯土加砖石建成的,其他就都是低矮的夯土茅草小屋, 用作其他用途。
听之前那汉子所言,好像这宅院从前日他们收到消息起就开始打扫了,这样的话, 砗磲她们这些人只要将带来的行礼摆设按照用途和习惯放好就行了。
其实不然。
夏川萂进了前面那五进大屋, 这屋子从外头看挺高阔的,但内里,却并没有外头看着的那样宽敞, 甚至有些低矮逼仄了。
内外不一致,这屋子定然另有乾坤。
先不说这些,这前围子邬堡原先是王氏建的邬堡,现在由郭氏接手也才一个来月,怎么看着这邬堡自从建成就没有人来住过一样?
没有人住过,就是新屋, 那就不是简单的打扫一下就可以的了。
不用夏川萂提醒,郑娘子进来走了一圈之后,就连连摇头, 对砗磲道:“先都放放, 你去将咱们带来的驱虫香料找来,先燃起塘火熏屋子吧。”
郑娘子一说燃塘火, 夏川萂瞬间知道这屋子正中央垒的一个高出地面七寸宽三尺三的土坑是做什么用的了,是用来冬日烧火取暖用的,就跟室内篝火一样。
砗磲去行礼当中取药粉,金书被郑娘子吩咐去取铜盆,楚霜华则是被吩咐去和这里的妇人交涉要些木材等燃料来。
夏川萂跟在楚霜华的屁股后头郑娘子也没管她。
楚霜华的美貌和衣饰对这里的妇人们来说太有冲击力了,别说看着她认真听她说话了,就是楚霜华离她们近一些,她们都吓的要背过气去了,更加没法回答。
看着楚霜华逐渐变的黑漆漆的脸,夏川萂心道,就知道会是这样。
夏川萂让楚霜华退远一些,自己上前站在远处慢吞吞问道:“我们要烧火,可有柴火?”
小孩子在哪里都是柔弱且无害的,而且,别以为贫穷困苦的人就是没感情的,他们或许分辨不出高高在上和鄙视的具体区别,但最简单的好与坏的态度他们还是能分的清的。
高高在上带来的是压迫和畏惧,心平气和的和他们说话则会让他们情绪放松,参与思考和交流。
夏川萂的话语柔软且直接,非常好理解,一个年长一些的妇人小心回道:“牛棚里有柴禾,咱们去取过来。”
夏川萂笑咪咪:“好啊,阿婆,我能跟你们一起去吗?”
这个被叫了阿婆的妇人笑的露出一口黑漆漆的豁牙,点头哈腰连连道:“好,好,一起去,一起去”
牛棚就在宅院大门的东边角落,委实不远,几步就到了。
这里堆了一小堆杂乱的麦草和豆杆,还有一些细木枝,已经劈好的木柴。
劈好的木柴整齐的码放着,目测只有尺半来高,能烧过今晚都难。
在这木柴旁边,还堆着半墙高的黑疙瘩,里面还夹杂着草茎之类的杂物,跟草木燃料堆放在一起的能是什么?
也是燃料吗?
而且,这模样,夏川萂心中有一个猜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跟来的妇人们去搬草的搬草,捡柴的捡柴,夏川萂故作好奇的指着那堆东西问道:“阿婆,那是什么?”
阿婆笑呵呵道:“牛粪。”
果然,这好大一堆就是牛粪。
夏川萂:“这牛粪也能烧吗?”
阿婆非常爱惜的道:“能烧。咱们每年都会晒,挑了最好的堆在这里,等着贵人们来烧用。”
夏川萂见妇人们只挑柴火,却不装牛粪,便问道:“怎么不带上这些牛粪吗?”
阿婆疑惑的看着夏川萂,道:“小娘子不是说要柴禾吗?”
夏川萂:怪我没说清楚。
夏川萂忙道:“要的,要的,我不知道这里有牛粪,才说要柴禾的。”
阿婆:“哦哦,俺就说,有这样好的烧材不要只要柴禾呢”
阿婆从柴堆夹缝里抽出一个打了层层补丁的麻布袋,直接扣在牛粪堆里上手扒拉,扒拉了大半袋子牛粪,有些心疼的问夏川萂:“够了吗?”
夏川萂:“先带上这些,不够再来取。”
阿婆扎了口袋一甩就轻松的背在了背上,对已经其他抱着背着柴禾的妇人道:“走吧。”
然后看着夏川萂,等着她指挥。
夏川萂在前头引路,妇人们跟在她身后,一边走,夏川萂一边问话:“这宅子有人来住过吗?”
阿婆:“有过。”
夏川萂:“是什么样的人?”
阿婆:“跟郭管事一样的人。”
夏川萂:“有跟咱们公子一样的人来住过吗?”
阿婆:“那倒没有,像公子那样神仙一样的人,可看不上俺们这里”
似乎想到郭继业这个神仙公子马上就要住进来了,这阿婆就紧闭了嘴,畏惧的看着夏川萂,不说话了。
那就是说这座小邬堡自从建成,就只有管事级别的人来住过,主人级别的人是没来住过的。
未免吓着这位阿婆,夏川萂没有任何反应的直接略过这一层,继续问道:“这里有地窖吗?”
阿婆大大松了口气,脸上重新爬上了笑容,声音都欢快了几分,回道:“有的,入冬前,咱们屯了好多个芦菔、菘菜、枣子在里头,就等贵人来了享用呢。”
夏川萂露出大大的笑脸,赞叹道:“那可太好了,咱们公子一定会喜欢的!”
夏川萂对她们的赞美妇人们接收到了,也俱都笑了起来。
说话间,夏川萂带着妇人们来到了大屋前,见到郑娘子带着楚霜华出来,妇人们重新低头弯腰的变得局促起来。
郑娘子摸摸夏川萂的脑袋,没说什么,只是笑道:“怎么就带了这点子柴禾?可不够烧的。”
夏川萂道:“咱们带来了半袋子牛粪,这半袋子烧完了,牛棚那边还有许多呢,够烧了。”
夏川萂清晰的看到楚霜华美目生生睁大了一分,用帕子捂着嘴唇惊叫道:“牛粪?你要在公子的屋里烧牛粪?!”
夏川萂在心里撇撇嘴,心道要不是知道你底细,还真以为你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大小姐的。
郑娘子眉头皱了一瞬,然后道:“罢了,熏屋子用牛粪倒也使得,拿进来吧。”
楚霜华还想再说什么,夏川萂已经带着妇人们进了大屋了。
论烧火,妇人们可都是好手,夏川萂也就是一个转神跟砗磲和金书打招呼的功夫,火就烧起来了。
最下面一层是麦秆和豆杆,上面一层是细木枝子,木枝子上撑着几块牛粪,火苗蔓延开来,浓烟汩汩升起,砗磲和金书两个瞬间呛咳起来。
夏川萂眼疾手快的从砗磲手里夺过布包,抓起一把香料看都没看就洒进了浓烟里,一个呼吸间,另一种更加刺鼻的气味蔓延开来。
夏川萂率先道:“咱们先出去吧。”
郑娘子用一块布帕捂着口鼻进来了,道:“可不能出去,这样熏太慢了,一人一个铜盆,装上烧着的牛粪,撒上香料,每间屋子至少放上一个使劲熏,熏透了才成。”
楚霜华木着脸一人给分发了一块细麻布系在脸上掩盖口鼻,然后捡起一个夹炭火的夹子,将夹子伸的老远去夹牛粪。
夏川萂:
夏川萂端着一个铜盆来到一个妇人面前,乖乖巧巧的央求道:“阿婆,给我装个烧着的牛粪呗。”
这个阿婆忙接过她的铜盆,随手在地上捡了一个长木枝,一掰两段,好似不怕火烧一样一下就从烧的旺盛的火塘里精准的夹起了一个正在烧着的牛粪团,放在了夏川萂的铜盆里。
妇人小声问道:“一块是不是有些少了?”
夏川萂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要两块,要两块。”
妇人如法炮制又给她夹了一块放在铜盆里。
夏川萂又抓了一把香料放在牛粪上头,香料点燃,刺鼻的气味升腾而起。
妇人羡慕的看着牛粪上的香料,夏川萂又抓了一把放在妇人粗糙干裂的手中,笑道:“这是能驱虫的香料,给你,只要烧一点,就能熏一整个屋子呢。”
妇人捧着这一小把香料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膝盖都跪下了还在仓惶的转头去找之前给夏川萂带路的阿婆。
那个阿婆一直警觉的巡视全场的,见这边情形,忙过来跪下给夏川萂叩头道:“谢小娘子赏赐。”
妇人见状,像是找到了指路明灯,也忙照着做,将头磕的砰砰响,语气感恩戴德:“谢小娘子赏赐。”
等她抬起头,眼前空空如也,夏川萂早在那个年长的阿婆跪下的时候就躲到郑娘子身后去了。
她怎么可能接受她们的叩拜呢?
郑娘子好笑的看着眼带惊恐的夏川萂,来到妇人们面前,居高临下命令道:“这点子香料不算什么,好好干,走的时候还有赏赐。”
其他妇人们也俱都跪下叩首,感谢郑娘子的慷慨。
有夏川萂示范在前,砗磲和金书也都端着铜盆去请妇人们帮忙夹牛粪,然后放上香料拿去别的房间去熏虫子。
砗磲的兄长长富则是带着他的小兄弟朝外搬桌子椅子箱笼,好彻底进行打扫。
轻便的桌椅箱笼可以搬动,实木大床却是搬不动的,只能拆卸。
搬不动那也没法子,只能放着。
夏川萂拿了一个燃着牛粪和香料的铜盆放在了床底,刚从床底爬出来,本想离开,转身的瞬间,她眼睛惊恐的张到最大,尖声大喊起来。
呼啦啦的一群人都涌了进来,长富更是跑在最前面一把抱起还在尖叫的夏川萂,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安抚她。
郑娘子焦急询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问到中途,她视线放在那张宽大的实木大床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了。
黑漆漆的实木大床上铺着一床用麦秆扎成的草垫子,草垫子扎的齐整漂亮,看的出来是手艺精湛的编草匠用最好的麦秆精心扎出来的,人睡在上面肯定既平整又暄软,符合人体工程学。
但是,这床草垫子有年头了,再好的床没有人睡,也就成了虫蠹的天下。
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来,但被夏川萂在床底放了燃着驱虫香料的铜盆一熏,床垫表面立马浮现出一层密密麻麻的草虫来。
能逼死强迫症和密集恐惧症的那种。
郑娘子立即下令:“烧了它!”
长富抱着身子还在颤抖的夏川萂退后,一个小伙举着火把上前,点燃了那床草垫子。
第57章 第 57 章
正在看着仆从杀猪宰羊的赵管事听到这边的动静过来询问郑娘子怎么了, 郑娘子一说,赵管事也变了脸色。
他也是听说这里早两天就打扫好了,而且, 大老爷们, 在哪睡不是睡, 所以, 他是连再检查一遍都没有,直接让人搬东西进去了。
现在看来不成, 如今惊蛰已过,沉睡了一冬的蛇虫鼠蚁都动了起来,要是夜里正睡着一条蛇从脑袋边爬过
不行, 不能再想了, 再想自己就能吓死自己。
赵管事忙去安排人手去重新排查住所,尤其是床垫桌椅夹缝等犄角旮旯处,不仅要再仔细清扫, 还要点燃了除虫香料好好熏一遍才能入住。
郑娘子和赵管事倒是没有去找本地人麻烦,就是找了也没用,人家确实是按照人家自己的条件高标准的完成了接待任务,只不多人家的标准和他们要求的标准完全不符合而以,再去找人麻烦,纯粹就是借口刁难人故意收拾人家。
没有郭继业的命令, 郑娘子和赵管事不会做多余的事。
所有的床垫子都烧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床板,郭继业的那张实木大床尤其凄惨, 因为是直接在床上烧的, 有几块床板被烧的鼓胀起来,还有一块都被烧裂了, 一按就成了两半。
床架子倒是毫发无损,算是经受住了考验。
砗磲的兄长长富道:“赵二叔带来了许多个现成的板子,按照尺寸现裁了就能用,只是,用什么做底垫呢?”
他们倒是带了许多毛皮和丝帛,但没有最底下的那床底垫,就是再珍贵厚实的毛皮铺上去都会睡着不踏实,因为不够挺括,也不隔寒气。
郑娘子道:“这个不难,现做一床草褥子就行了。”
的确不难。
郑娘子让人取了两匹粗布出来,按照尺寸将两匹布的边缘缝在一起,铺在地上,然后往布上一层一层的铺他们从国公府带来的用来喂养牛马的草料,包括且不限于豆杆、麦秆和干草,铺的厚厚的,压实,然后将布匹对折,缝上三面边角,一床底垫就做好了。
技术上没有一点难度,大针脚缝起来的边沿就连夏川萂这个才学拿针的都能缝,所耗费的无非就是布匹和草料。
而这些,对郭氏一行人来说,正是最不缺的。
赵管事道:“先管着这三五天,三五天后,就是从府里调也调来了,之后这些草料还可以继续喂牲畜,不亏。”
郑娘子叹道:“出来前就打算好了会遇到各种意外,谁知道一路没事,安置的时候就出这么个大的,真是吓死个人。”
赵管事也叹:“幸好发现的早,要是真让咱们公子睡上去”
郑娘子忙道:“可别说了,再说我夜里要做噩梦了,还有川川那丫头,我得去好好安抚她,她可给吓坏了。”
赵管事也道:“那你快去吧,好好安慰安慰,这丫头是个福星,旺咱们公子”
夏川萂是真的给吓到了,其实她不害怕虫子,她两辈子都曾手捉老鼠,脚踩蟑螂,这辈子更是从小与虫豸为伍,但是,量多引起质变,当密密麻麻的一床出现的她眼前的时候,那种直冲天灵盖的冲击力引起她极大的生理不适。
楚霜华揽着抽噎的停不下来的夏川萂,对金书和砗磲道:“我往日瞧着这丫头无法无天的就没有怕的时候,不成想,一点子虫子就能将她吓成这样,原来她也有害怕的东西,”又拿着帕子去擦拭夏川萂的眼泪,安慰兼吓唬她道:“虫子而已,一把火烧了就没事了,可别怕了啊,以后咱们肯定见的多了,你要一直这样公子指不定就送你回府,不带你出来了。”
夏川萂:
听听这是姐姐能说的话吗?她有理由怀疑她这便宜姐姐在幸灾乐祸。
倒也不是她想一直哭,是小孩子哭不是想停就能停下来的,正常生理反应,她也没办法。
砗磲也安慰夏川萂:“你要是实在害怕,就先上公子的马车上躲着,等咱们都收拾干净了你再出来好了。”
夏川萂忙将脑袋摇成拨浪鼓,结结巴巴的道:“我,不,不怕,不要,回车上。”
楚霜华翻白眼:“那你还哭。”
夏川萂嘴一瘪就想给她嚎个大的,好在金书替她说话:“川川还小呢,一时哭起来没那么容易停下来的,没事,哭一哭慢慢就好了,咱们都陪着你呢。”
夏川萂离开楚霜华投入金书的怀抱,用实际行动说明金书姐姐说的是对的。
楚霜华瞬间将白眼翻上天,还冷笑连连,看的砗磲好笑不已。
郑娘子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四个相处的“其乐融融”的大丫鬟们,笑道:“川川没事了吧?”
夏川萂忙站过来,道:“没事,了,让大娘,娘担心了。”
郑娘子笑呵呵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铺床设摆件的事都交给她们去做,川川跟大娘去布置公子的书房吧”
将一座几乎荒废的邬堡打理出能住人的模样并不轻松,好在郭氏带来的人多家伙式也多,加之郭继业回来的晚,紧锣密鼓之下还是当天就将住处收拾出来了。
郭继业回邬堡的时候已经擦黑了,除了他带出去的人手之外,还有几家猎户和青壮,都是这前后围子乡的乡老和乡民。
猎物除了三十多头瘦狼,还有数量不少的野鸡、野兔、野鹿,收获颇丰。
前庭四周燃起了火把,将这一方庭院照的灯火通明,郭继业兴致很高,让人将所有的猎物都放在庭院中央向所有人展示,并接受所有人的祝贺。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围猎让他在新乡民面前露了脸,奠定了威望,这对他以后统治这里大有助益。
赵管事抽空对郭继业提醒道:“公子,庆功宴已经摆好了,请乡民们入内庆功吧。”
郭继业站在台阶上双手举起来并下压,原本吵吵笑笑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郭继业高声喝道:“儿郎们,随我入内喝酒吃肉庆功!”
“庆功!”
“庆功!”
“庆功!”
赵管事暗中抹把额头渗出的汗,心道好险,他是看他们一路带着的猪羊实在太多了,不好赶路,便想着杀上几头也好收买人心,这下歪打正着,算是给他们公子挣脸了。
赵管事准备的所谓庆功宴,其实就一道菜,那就是芦菔菘菜炖羊肉(萝卜白菜羊肉),一道主食,堆成小山似的掺了麦麸的蒸饼(黑馒头),酒水是现成的,直接搬坛子上来一人一勺子完事。
坐在正中高位上的郭继业看着简陋的饭食,心中是不大满意的,但看看下面没有任何礼仪扎堆坐在一起的汉子们看着饭食垂涎欲滴的表情和看着他期冀的眼神,心下又大大松了口气。
他满不满意不重要,客人们满意就好。
郭继业端着酒水站起来,底下汉子们呼啦啦一通歪七扭八的相扶着站了起来,郭继业高举酒杯,笑道:“你我满饮此碗,共贺今日丰收。”
“共贺今日丰收!”
满饮之后,郭继业还想再说些祝词,但看着底下着实粗糙的汉子们,最终张嘴说出了两个字:“开吃!”
“哦哦哦哦哦!!”
一听“开吃”这两个字,底下的汉子们比听到让他们喝酒还要高兴,嗷嗷的叫唤声差点将屋顶给掀翻喽。
郭继业:
行吧,他又不是跟高人雅士同饮,就别讲究那么多了。
郭继业在外头剧烈活动了一下午,早就饿坏了,他拿起筷子去夹菜,一筷子下去夹起三五片芦菔,再一筷子下去一大块菘菜帮子,郭继业纳闷:“不是说炖羊肉?羊肉呢?”
赵管事嘿嘿笑道:“公子,您没提前给老奴送话说要宴请这么多人,还是老奴机灵,提前让人去探,才将两头羊做了百来人的分量,每人不多不少,都能吃个肉味,很不错了,嘿嘿。”
郭继业失笑,放下筷子拿了一个馏得暄软的蒸饼,捏了捏,闻了闻,道:“这怎么瞧着跟我平时吃的不一样?”
还不是新出锅的,而是蒸好放了一段时间再上锅用水蒸气馏过的。
赵管事道:“您平时吃的都是筛了好几道的细面粉蒸出来的,咱们吃的这个,面粉只筛了两三道,只将粗皮筛出来喽,除了粗面粉,还混了豆粉和黍粉,俗称细糠面。这种细糠面蒸出来的蒸饼勉强不散,十分饱腹,吃着也很暄软的,幸亏咱们走的时候从府里带了许多现成的出来,否则现蒸都来不及,您放心,就是咱们自己饿着肚子也得先将您带来的功臣们给喂饱喽。公子快尝尝?嘿嘿。”
郭继业尝了一口,差点噎死,赵管事忙给他递上白粥,让他压压。
郭继业放下细糠蒸饼,将白粥几口喝完,调侃道:“您还能想着给你家公子上白粥,这是没打算饿死你家公子呢?”
赵管事哼哼道:“这白粥是川川那丫头自己熬的,老奴只想着不要公子落了面子了,哪里想的到这么多呢?”
郭继业郁闷了,叹气道:“下回记得提前给你报信行了吧?你家公子快饿死了,还有吃的没?”
赵管事这才笑呵呵道:“您好歹先与民同乐一番,表个态度,等回了后院再好好用一顿不迟。”
郭继业年纪在那摆着,有些人情世故方面的经验就需要老成持重的人在旁指点着,赵管事在某种程度上就担任了这个角色,所以这一回宴饮,他给郭继业上了与客人们一样的食物,就是不愿让他给人挑理。
让小公子尝尝人间疾苦挺好的。
如果不能与下属同乐同苦,那郭继业就不适合领军作战,他若不能领军作战,即便他才华上再出众,那也只能大权旁落了。
郭氏以军功起家,最大的根基,自然也是在军中。
郭继业深吸一口气,拿起噎死人的细糠面蒸饼细嚼慢咽的吃了起来,还别说,仔细品尝的话,居然能回甘,味道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吃。
看不下去的赵立偷偷起身来到后院,见郑娘子已经摆好了一桌酒宴,就叹道:“咱们公子受苦了,在前头跟那群乡民们吃糠咽菜呢。”
郑娘子:“有吃的不就行了,那糠是筛过的,那菜是肉里滚过的,哪里像你说的那么不堪了?”
赵立被噎了一下,梗着脖子道:“咱们公子生来就锦衣玉食的,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呢?”
郑娘子:“这就叫苦了?没吃没喝的时候那才叫苦呢,不是我说你,赵立你以后是要和公子一起上战场的,你要是连这点苦都吃不了,干脆别伺候公子了,回洛京国公府去过安乐日子去吧。”
“我”
夏川萂见赵立急眼了,忙问道:“赵立哥哥,公子真的在吃那粗面蒸饼吗?”
赵立忙道:“可不是吗,我瞧的真真儿的,公子噎的得用水送才能吃下去呢。”
夏川萂“哦”了一声,想了想,道:“我去去就来。”
赵立忙跟上去:“你做什么去?黑灯瞎火的,你可别乱走。”
夏川萂:“不是今晚就是明早,公子一定会上个大的,我得提前将马桶和草木灰准备好。”
那可是麦麸啊,全是粗纤维,刮油清肠一绝,往日酒肉不断地小公子肠胃怎么受的了?
赵立:“”
郑娘子和砗磲众人:!!!
真是为主子着想的好丫头啊呵呵。
第58章 第 58 章
在夏川萂为她家公子肠胃担忧的时候, 前面正在宴客的郭继业却是没有那么快结束的。
乡民们吃东西非常快,风卷残云,郭继业半个蒸饼还没咽完, 底下案几上脸盆大的陶碗和小山似的蒸饼就都入了他们腹中了。
对乡民的用餐速度, 郭继业是有些吃惊的, 见状忙让赵管事再去上膳食, 不拘什么,只要能吃就行。
一个年迈的老翁起身见礼, 叫住了再去吩咐膳食的赵管事。
郭继业认识此人,此人正是这前后围子的三老之中最有威望的一个,葛老翁。
葛老翁努力直起佝偻着的腰身, 对郭继业道:“公子无需介怀, 今日宴食十分丰盛,吾等俱已饱腹,只是心中有烦忧未解, 是以还要叨扰公子片刻。”
郭继业想邀请这位老者入内详谈,但想起这里本来就是议事之地,只是暂时被用来宴客而已,既然已经是内了,也就无需再挪动。
郭继业来此之前,自然是做过功课的, 是以他对老者接下来所说的话是心中有数的。
葛老翁站出来说话,他的身后呼啦啦站了一地的乡民汉子们,俱都眼睛灼灼的望着上首唯二的主仆二人, 不像叨扰, 倒像逼宫。
赵管事眼神冷了冷,一手状似随意倒扣腰间, 实则那里藏着一柄软剑,一有不妥,他会立即让冒犯之人血溅阶下,休想靠近他家公子半步。
一直闷不吭声的隐在郭继业身后阴影中吃饭的高强则是将身形隐藏的更深了,他是杀手锏,是公子的最后一道防线,任谁想要伤害公子,都要踏过他的尸体才行。
郭继业给了赵管事一个安抚性的眼神,原本因为长者敬告而起身为礼的翩翩佳公子重新跽坐在主位,他下巴微微昂起,眼神变的疏离而倨傲,瞬间让原本还在欢畅宴饮打成一片的主客双方拉开距离,温情脉脉的面纱被无情揭开,曝露了双方真正的关系。
地主与佃农的关系,主人与奴仆的关系,剥削与被剥削的关系。
之前因为葛老翁率先搭话和乡民们隐隐的压迫营造出来的主次强弱氛围瞬间倒转,郭继业主仆两个看似势弱,但在场的乡民,有一个算一个,别说动郭继业一下,谁要敢对他大声说一句话,外面刀甲披身的郭氏府兵瞬间就能冲进来,一刀一个全都给砍喽。
什么?你们天生嗓门大,不是有意冒犯公子的?
那又如何,人死都死了,还能再给你赔一个不成?
那不是笑话吗!
对高高在上的贵人们来说,农奴的命,尚比不过蝼蚁,又如何谈一个“赔”字?
葛老翁咽口唾沫,努力将腰背挺的更直一些,好像这样就能护住他身后的百多条汉子一样。
葛老翁道:“公子,吾等无意冒犯公子,只是春耕在即,为了不误了农时,小老儿只能腆着老脸向公子求个恩典。”
郭继业不为所动,在场有一个人可以为他代言。
这个人就是郭管事。
郭管事原本是隔壁山头郭氏田庄的二把手中的一个,郭继业将这椒山以及椒山山脚下的前后围子乡弄到手,就提拔了郭管事来管理整个椒山范围。
郭管事早在年前接到任命之后,就年都没过直接带着心腹手下来到这前后围子乡与王氏留下的人手做交接,郭继业书案上有关于椒山的一切文书案卷,有六成都是出自他手,所以,对前后围子的乡民们,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
郭管事并不是黑心烂肺的黄世仁,相反,他是想在椒山做出一番成绩来,不辜负主家对他的提拔之恩的。
椒山上的花椒树、土地里产出的粮食和喂养的牲畜是财产,这在前后围子里生活的乡民们同样是财产,没有了这些乡民,椒山谁去打理?土地谁去耕种?牲畜谁去饲养?
还有他家中伺候老娘端屎端尿的奴婢,天不亮就要起身给他家干活的奴仆,儿子的侍妾,女儿的丫鬟无不是来自这些乡民。
所以,即便今日郭继业就要到,在他听说后围子有狼群闯入之后,他还是丢下郭继业这边,带着邬堡内有限的府兵集结乡民青壮们杀狼去了。
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是对的,郭继业不仅没有怪罪他怠慢,还亲自带着府兵来助他一臂之力,彻底清理了此地乡民们的一大祸患。
只是,这些贱民们不会是看他们公子平易近人好说话,以为带着他们打了一次猎就心生妄想图谋一些不该图谋的吧?
王氏在的时候,他在隔壁山头那边可没听说这些人敢放个响屁啊?他来接手的时候,也没见有谁敢在他面前说个不字啊?
怎么他们公子一来,就能挺直腰杆要好处了?
方才宴饮的时候,郭管事还在和一个猎户抢肉吃呢,现在他从人群中站出来,走到葛老翁面前,对他拱拱手,皮笑肉不笑道:“葛翁,今日之前您在咱面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现在当着公子的面,想反悔了?”
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葛老翁能在郭继业面前挺直腰杆,在郭管事面前却反射性的瘫了腰身,语气也软了三分,几乎带上哀求了。
他道:“郭管事,咱们之前商议好的佃租、借贷等章程都不变,只是,公子福泽深厚,小老儿也是想带着乡民们沾沾公子的福气,今年能好过一些,家中娃娃也能多口吃的,实无反悔之意。”
郭管事嗤笑:“王氏佃租十佃六,咱们公子就是为了能让你们多口吃的,改为了十佃五,怎么,这还不算福泽吗?”
葛翁更是气短了两分,颤颤巍巍道:“可是,王氏临走的时候收走了粮债,咱们今春无粮种耕种了呀,种子不能下地,就是佃租再低,咱们大家伙也是交不起啊!”
前后围子的乡民每年耕种出的粮食,除了交高额佃租之外,也就够给还王氏借债利息的,为了来年能继续耕种,每年春耕之时,他们都会继续向王氏借贷粮种,这样年复一年,乡民们家家无余粮。
今年更惨,王氏临走前,几乎将能收走的债全都收走了,没给乡民们留下一粒粮食,要不是郭管事及时来接手,今年冬天,前后围子乡民能冻饿而死大半,而救济乡民这一个多月来的粮食,是郭管事以公子仁慈体恤百姓的名义全部白送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葛翁当着郭继业的面站出来诉苦才会尤其让郭管事瞧不起。
郭管事:“粮种的事我已与你们商议过了,郭氏会按照官息贷给你们粮种,等秋收之后本息结算即可,你们也都答应了。至于你所说的王氏收走粮债之事,王氏交接给郭氏的债券我也当着你们的面按份额销毁了,你们也无异议,你现在又提粮种之事,是又有了新打算吗?”
郭管事将话说的非常清楚明白,也完全没有含糊说不清之处,更没有以权谋私从中贪墨之事,这让葛翁辩无所辩。
葛翁去看上首位上端坐的郭继业,郭继业面无表情的看着阶下双方对峙,好似无关之人一般。
但他怎能是无关之人呢?
他手里握着他们所有人的命脉,他是他们这里所有人的主人啊。
葛翁声泪俱下对郭继业诉说道:“公子明鉴,小老儿今日豁出这张老脸向公子讨个恩典。咱们前后围子共丁口八百一十二,其中老弱残四百八十九,青壮一百三十一,妇孺一百九十二,这八百余丁口,本地世居之人只有一百余口,其余全部都是在王氏(前围子)邬堡建成之后投奔而来被王氏收为佃农的。咱们来的时候一无所有,一衣一食一田一锄全部都是从王氏借贷而来,这利滚利,贷垒贷,此生此世事还不清了,不知子孙后代可有还尽之时?”
说到这里,葛翁已经泣不成声,跪倒在地了,他的身后百多条汉子们也是无声哭泣,面露惶然和哀求。
郭管事皱眉,他们家公子年纪尚小,未经人事,面慈心软,最见不得这样凄苦的场面,这葛老头好算计,这是在他们公子面前使苦肉计,让他们公子起了怜悯之心,好给他们更多的好处。
比如,免了他们之前在王氏那里欠下的所有借债,毕竟现在是郭氏当家了嘛,郭氏可以表示仁慈,一把火将王氏留下的债券全部都烧了。
再比如,免了他们今年的粮种债,让他们无偿耕种,这样等到秋收的时候,他们就可以至少得到一半的粮食了。
再再比如,公子见他们实在可怜,赏他们安身立命的粮食布匹银钱,好家伙,这下是连田都不用耕了,直接发家致富了!
郭管事见郭继业竟然思考起来,心里着急的要命,连连给赵管事使眼色:赵老哥啊,咱们可是一伙的,得为公子着想啊,不能让公子着了这群刁民的道啊
赵管事接收到了郭管事的眼神暗示,但是,他是想放手让公子自己做,看看他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的,所以,他无视了郭管事的暗示。
郭管事在下面眼睛都使抽筋了,就听郭继业状似疑惑的问道:“依葛翁所言,葛翁所代乡民之意何为?所求恩典又是为何?”
葛翁闻言,忙抹泪道:“小老儿求公子能无息借贷给前后围子乡民粮种,小老儿为乡民们担保,等秋收一定偿还今春所有粮贷。”
郭管事嗤笑:“葛翁,你怎么不说,让公子白送你们粮种啊?”
借贷借贷,原样借出去原样还回来很好玩吗?
借贷的目的是让钱生钱,金主借出去的钱宁愿暂且不收回本金也要先将利息收到手,王氏这十多年来就是这么做的,以至于前后围子的乡民们年年还足利息,却没有一家能还的起本金。
葛老翁所求,就是想让乡民们辛苦一年,没有利息,等到年末的时候就能将借贷郭氏的粮种本金全部还清,这样等到来年春耕,他们各家匀匀,相互扶持着不用借贷就能将留下的粮种种下地,这样等到再秋收之后,交上郭氏的五成佃租,剩下的五成粮食,就全部都是他们自己的了。
他们是郭氏的佃农,是不用向朝廷缴税赋的。
借鸡生蛋,只要两年,前后围子的乡民们就能基本摆脱借贷的生活了。
至于葛老翁所说的他们一无所有投靠王氏的事情也是真的,但是,破家值万贯,他们靠着椒山靠着土地一年到头也是能到手一些余钱的,慢慢还,一点一点的还,再加上王氏临走之时在他们这里搜罗一空的事郭氏也都认了下来,更是往松处销毁了他们的借据,所以这样一合计下来,其实他们身上的债务已经不多了,完全可以慢慢积攒赎回郭氏手中的借据。
大头还是每年的粮债。
只要解决了粮债问题,他们的日子以后就会看得见的好过很多。
也正是因为看到了郭氏的慷慨之处,加之今日一见郭氏公子竟然如此之小,这葛老翁才起了这等要沾“福泽”的心思来。
第59章 第 59 章
郭继业对围子乡的乡民是同情的, 应该说,他对所有他见到的乡民都是怜悯的。
他出生在洛京,长在洛京, 眼前所见耳中所听皆是繁华纷扰, 纵使有一二贫民, 那也是有衣穿有食吃, 就是衣衫褴褛的乞丐也是有人施舍吃食,不至于饿死在街头。
但自从他出了洛京, 路途所见皆是萧索,一个小土包都能聚众为匪,一个风吹就跑的草棚子可能就是一户人家唯数不多的值钱家当, 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是常态, 像他们这样衣裳冠带齐全的人才是稀奇。
桐城看着要好一些,不过,就像洛京一样, 能住在城中的至少也能称的上寒门,出了桐城之外,几乎全部都是各家田奴,在他眼中,这些田奴跟路途中所见没有太多区别,包括郭氏田庄之内也是一样。
现在的郭继业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 他天性善良,心地柔软,心怀抱负, 见到世间还有人过的是此等凄惨的日子, 他是想为此做些什么的。
郭继业来到桐城的目的之一就是打理家中产业,一路行来, 他心中有许多疑惑,也有许多抱负想要凭此施展,所以,在过去的这个冬天,不止椒山范围的围子乡,连郭氏名下的所有田庄,他都一一见了一遍,从头至尾开始梳理各种名目,处理了许多乱账混账之外,还提拔了许多新进上来。
尤其是,在经过和田庄管事乡老们商议之后,他还列了许多计划要在今年实施。
要不然,他也不会在春耕时节亲自带人出来巡视山头和田庄,在他这里,只要是归属郭氏的佃农,他都会一视同仁。
但从上到下的政策实施和从下到上被逼迫着实施意义还是不一样的,他有心施恩,并不意味着他甘愿被架在道德高点上被动施恩。
郭继业年少气盛,此时此刻,已经有了被冒犯到的气性。
围子乡的乡民是很可怜,但一群大老爷们堵在下头拿乔拿势的哭可怜将他架在上头的行为可一点都不可怜。
可怜与他们来说是天然的武器,就看他吃不吃这一套了。
其实郭继业是很吃弱小这一套的,君不见夏川萂这个小丫头在他这里就比其他人更吃得开,但你若是让他意识到“弱小”是在欺人,那就是另一种情况了。
拿对付妇孺的把戏来对付他,可见这些乡民们根本就没将他放在眼里,呵,他要是不答应,他是不是今晚就走不出这间屋子了?
郭继业虽然心下恼怒,但他面上还是那副高山仰止的庄重模样,让人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面对阶下乡民们殷切期盼的眼神,郭继业缓缓起身,来到阶沿前,俯视所有人。
他道:“围子乡民之所请,本公子收到了。本公子现在就可以回复你们:汝等所求,驳回!”
驳回二字一出,乡民们顿时沸腾起来,有很大一部分乡民瞧着郭继业目露凶光,开始向中间聚集。
方才一顿饱食,滋养了他们的气力和凶性。
好在有葛老翁约束,他们暂且压着,却也有一触即发的势头。
赵管事和高强对视一眼,高强给他比了个已经准备好的手势。他心下冷笑,这群乡民与其说是贫民百姓,倒不如说是已成规模的悍匪,哦对了,他们刚才也说了,说他们这些人都是进十年来投奔而来的,说不定来围子乡之前,他们干的就是打家劫舍悍匪的勾当。
郭继业好似没看到乡民们的威势一般,继续道:“在本公子来之前,想必郭管事已经跟你们透过消息,今年郭氏将有大计划,其中诸如疏通河道、修路、铺桥、修沟渠这些与民有利的工程,将需要大量的劳力参与其中,葛老翁,你们可有听说?”
葛老翁道:“郭管事已经将此事尽然告知,只不过,咱们人少力弱,食不果腹,恐怕不能为公子尽力了。”
郭管事在旁冷笑连连,看这些乡民跟看愚蠢的山猪一般,却没有多说一句话做提醒。
郭继业颔首道:“为郭氏诸多工程出力,全靠自愿,郭氏不做强制要求,本公子跟你们说这些,是想告诉诸位,与其求人,不如求己,靠他人怜悯施舍过活,实在不如靠自己的双手来的牢靠。围子乡诸民若是有意,可以来为郭氏做工挣口饭吃,若是做工勤快肯吃苦,以工抵债也未尝不可。”
郭继业此番话说出来,乡民们皆错愕疑虑,葛老翁更是急切确认道:“公子此言可做真?不是诓骗吾等贱民的吧?”
郭管事看不下去呛声道:“咱们公子分文未取的白养了你们一冬天,今日还好吃好喝的招待你们,为的就是诓骗你们?葛老翁,就看我郭氏接手你们这一个多月以来所作所为,你们今日所行之事,与吃了奶就骂娘的白养狼有何区别?!”
葛老翁这回是真的懊悔痛哭了,若不是看清了郭氏行事实在软和,他今日也不会冒险带着汉子们如此行事,老话都说欺软怕硬,说的就是他们这样的。
但若是提前知道郭氏接下来还有此计划,他
唉,说不定,他还是会带着乡民们来上这么一出的。
葛老翁重新跪下叩首请罪:“小老儿无知,不知郭氏将会有此恩德布施,小老儿见识浅薄,公子勿怪,勿怪啊。”
其他有见识的汉子们也都跟着跪下,就是那些脑子还没转过弯来的也都被同乡们拽着跪下向郭继业认错。
郭氏公子刚才说的清楚,这是有偿做工,只要肯出力肯吃苦,郭氏工程不仅管饭,可能还有工钱可拿,有了工钱,那么他们的借贷,不管是粮贷还是房贷锄贷等其他债务都可以用工钱赎回。
他们这些穷佃农,除了把子力气就没什么了,只要能用吃苦换来活路,他们就会不遗余力的去争取。
今日行事,确实是他们欠考虑了,但只要郭氏说的都是真的,他们就愿意为郭氏效死命。
这年头,自己占山头做土匪都没有跟在世家大族后头喝汤能活命,他们做悍匪,也得有人有货给他们抢呢?
他们守着山头十天半个月的连个活人都看不到,他们抢个毛子呢?
就是看清楚了做悍匪没前途,他们才会在王氏邬堡建成之后投奔来的。
现在跟郭氏摆出来的条件和政策一比,王氏是有点不做人了,但若是当初没有王氏收留他们,他们今天白骨都不知道散落去何方了,又有什么立场去骂王氏压榨他们呢?
郭继业对乡民们请罪之行不置可否,只道:“郭氏以后如何,你们自看即可,今日已晚,我就不留诸位了,诸位自便。”
说罢迈下台阶,赵管事紧跟其后,高强也从阴影中走出,护卫在他身侧。
葛老翁不敢沾郭继业的边,忙起身连连后退,给他让出中间的路出来。
跪在堂中央的汉子们也都纷纷起身让路,郭继业目视前方,从容自若的从分开的人群中央缓步走过,将各种复杂难言的视线甩在身后,不沾半点尘埃。
剩下的事都可交予郭管事处理,郭继业去了后屋。
后屋这里,特地为郭继业准备的饭食快要凉透了,郑娘子见到郭继业进来,忙道:“奴婢这就去热菜热饭,公子稍等。”
郭继业沉着脸随口说了一句:“吃过了”,就习惯性的右转去了换衣间,他身上还穿着软甲呢,得去换上家常衣服。
好在这后屋就是根据国公府落英缤纷居后堂布置的,所以,郭继业也没走错路。
郑娘子让砗磲和高强跟进去伺候,她跟赵管事咬耳朵:“前面那些人都走了吗?”
前面发生的事,早在葛老翁陈情的时候后屋郑娘子这边,包括邬堡里的大小管事和领队头头们就都在赵立的调度下拿起刀枪,绑好皮甲准备战斗了。
赵立在外,高强在内,他们里应外合,不消一刻钟就能将那百十来个人全部消灭掉。
赵管事咳声道:“公子好心还没施展就被人哭哭啼啼的暗指欺压乡民,心头肯定窝火,等会你好生开解着,别让他带着气过夜。”
郑娘子叹道:“我尽量吧,咱们公子长大了,一些虚头巴脑的道理他比咱们懂的都多,越来越不好劝了。”
赵管事也叹气,只能道:“公子长大是好事,好事,唉”
夏川萂站在阴影里看着手拿棍棒和弓箭的乡民们在身负武装虎视眈眈的府兵们包围下鱼贯而过,出了邬堡。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劳动人民,在权贵面前没有半点为人的尊严,主家稍微给一点点看不见的好处他们就感恩戴德的满足于虚无缥缈的未来。
不满足又能如何呢?
屋外早就布满弓箭手和长矛,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防御范围之内了,稍有动作,只有一个下场。
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的家人连冤都无处可诉。
而半年之前,她和他们没有半分区别。
要真论,现在也没有什么区别。
但他们一定是羡慕嫉妒她的,都是为奴为婢,她每天不仅能吃饱饭,穿暖衣,还能吃的好,穿的好,难道不让人羡慕吗?
夏川萂呆呆的站在这里七想八想一通,觉着实在没意思极了,想这么多做什么?过一天活一天罢了,人生在世,在哪里不受压迫呢?
说不定九九六零零七们还羡慕她呢哈哈
“川川?川川?”是金书在叫她。
夏川萂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吆喝了句:“来了”,就转身小跑着奔向通明屋内。
后屋内,郭继业已经换好家常衣裳,楚霜华和金书正在收拾桌上饭菜拿去重新热一热,郑娘子在劝郭继业好歹吃一口热乎的再去休息。
郭继业拧着眉头,看了一眼桌上饭菜,给了郑娘子三个字:“没胃口。”
说罢就去了左面卧室,那里有郑娘子下午才给他布置好的小书房,书卧一体,暂且将就着。
郑娘子拿郭继业没办法,见夏川萂进来了,便拉着她气闷道:“好丫头,公子吃不下东西,你来想想法子。”
夏川萂:
真是个身娇肉贵的贵公子,外头不知道多少人连碗米汤都喝不上呢,他这边满桌子摆的琳琅满目的,还要耍公子脾气,一句“不吃”,就让所有人急的团团转,想法子哄着他吃。
夏川萂挽起袖子,咬牙道:“看我的,公子要是不满意,我把自己剁吧剁吧给他吃喽!”
郑娘子给莫名打了鸡血的夏川萂吓了一跳,道:“也,别吧,没那么严重,公子就是心情不好,等他想通就好了”
夏川萂哼哼冷笑:“没事,心情不好,没有什么不好的心情是一碗热汤面解决不了的,若是有,那就来两碗!”
金书在旁弱弱道:“热汤面是什么?面疙瘩汤吗?”
夏川萂:“不是,等会做出来你们就知道了,对了,你们谁刀工好?”
赵立捅捅高强,道:“他,耍刀的。”
高强挠着脑袋:“嘿嘿嘿。”
夏川萂:“那行,高强哥哥跟我去庖厨。”说罢就当先出屋朝庖厨的方向去了。
高强立即手拿火把几步跟上给夏川萂照路,赵立见高强去了,只能遗憾留下去伺候郭继业,郑娘子道:“砗磲和金书留下听候,霜华跟我去看看,这丫头人生地不熟的,别让人看轻了。”
庖厨里,夏川萂果然跟大厨对上了。
此次跟来的厨子们全是汉子,首席大厨是个身高八尺(至少一米八)留着络腮胡子的壮汉,名叫徒四,一把菜刀武的虎虎生风,壮汉中的壮汉。
徒四挺着大肚子叉着水桶腰挥舞着寒光涔涔的菜刀吼道:“你个丫头会做什么膳食,想吃什么老徒去给你拿,进这庖厨的门,想都别想!”
夏川萂也双手叉着还不知道在哪里的小腰喷火:“你是不是久不闻外事人傻了?你随便找个人打听打听姑奶奶是谁!姑奶奶是老夫人亲口夸赞的好舌头,那豆腐,那香粥,那枣糕,那芋圆都是姑奶奶做出来的!你是不是没本事混不进内场,没听说过姑奶奶的名声?!”
徒四仰头向天哈哈大笑三声,虎目瞪的溜圆,冷声道:“原来是你丫头,咱家早就听说过你!不过就是会吃呗,讨人喜欢的哈巴狗儿,捏几个细粮讨主人开心就能死你了,跟你说,咱家掌的是糙人的肚皮,哪来回哪去,这里不受你摆布!”
夏川萂气个半死,拿手指头指着徒四“你你你”的说不出话来了。
高强在旁想打个圆场,可惜不管是徒四还是夏川萂都不鸟他,他一插嘴两人就让他闭嘴,弄的他抓耳挠腮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正徒四见小丫头气的小脸都涨红了,胜利一般哈哈大笑道:“哈哈哈怎么样小丫头,甘拜下风了吧啊哈哈哈哈”
“你胜了那个敌人,让人甘拜下风了?”
夏川萂听道声音,回头去扑了上去,委屈巴巴的叫人:“大娘。”
正在猖狂大笑的徒四就跟正在打鸣的公鸡一下子被掐住了脖子一般,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郑娘子牵着夏川萂进了庖厨,徒四忙给她让道,讪讪讨饶道:“郑娘子您大驾光临,怎的不提前知会一声,咱家也好准备招待。”
郑娘子冷笑道:“还招待什么?我害怕提前说了你早有准备,连你这的门都不让进呢。”
徒四忙道:“那怎会,那怎会,谁不让进,也不能不让您进呐,咱家也不敢呢。”
郑娘子:“废话少说,这里用不着你,一边候着去。”
徒四忙“哎哎哎”的离的远了些,给人让出地方来。
郑娘子对夏川萂道:“你看着做吧,让霜华给你打下手。”
夏川萂狠狠瞪了那个说她是“哈巴狗儿”的徒四,收获了一个大大的笑脸,这才四处走动着去找食材。
徒四小心移动到高强身边,从齿缝里往外挤字:“老弟,你不早说是郑娘子派来的!”
高强无奈又好笑道:“我倒是想说,你也得给我机会说不是?”
徒四继续咬牙切齿:“老弟,是不是不想在兄弟这里混饭吃了?”
高强用下巴点点夏川萂的方向,道:“咱们有川川,且不缺吃的,你就别打什么歪心思了。”
徒四看着夏川萂,犹自不忿从齿缝里道:“不过是个丫头”
高强用眼角余光斜了他一眼,扔下一句:“话出口前想好是在跟谁说话。”
说罢就离开一脸憋屈的徒四去到夏川萂身边,蹲身问道:“川川,你找什么呢?”
夏川萂站在一处空地奇怪道:“我记得下午在这里放了一筐子菘菜来着,哪去了?”
郑娘子去看徒四,徒四忙道:“放那里挡道,咱给收起来了。”
夏川萂:“去取一个最大的来。”
不等郑娘子催促,徒四就留下一句:“这就去。”出了庖厨,看来是拿到外面某个地方存放了。
夏川萂道:“霜华姐姐,你来和面,面只取一勺,不用水,只打一个鸡蛋,用鸡蛋和。”
楚霜华打开装面粉的布袋,瞧了瞧,道:“是粗面,要不要再筛一遍?”
夏川萂还没装面的布袋高,看不到具体面粉有多粗,但搓面条嘛,还是面越细越好的。
夏川萂:“再筛一遍。”
不等郑娘子再开口要细筛子,在外头瞧热闹的一群人中,一个瞧着十来岁的小儿腿脚机灵的就将细筛子拿了过来,还道:“这是咱们这里最细的筛子了,姐姐们看看可还合用。”
楚霜华拿手试了试筛子眼密度,道:“尚可能用。”
楚霜华去筛面,徒四手拿菘菜进来了。
这个时候的菘菜,只是大白菜的前身,远没有被筛选育种了一千多年的大白菜大且肥厚。
这里的菘菜是塌地生长的开花散心状的,最里面的菜心尤其水嫩可口。
但夏川萂要的是剥去黄色外皮之后,取中间那层最□□的部分。
夏川萂:“祛除菜叶,只留白帮,从中片开,交叠切丝”
高强按照夏川萂的指示拿着菜刀邦邦邦的一通切,不愧是耍刀的,这菘菜丝切的,拿在灯下一比对,比绣花针粗不了多少,根根粗细均匀,可以拿到国际大赛上拼个最佳刀工奖去。
那边楚霜华也按照夏川萂说的,只用一个鸡蛋去和面。
郑娘子也不坐,就站在一边看的津津有味。
夏川萂见菘菜丝切好了,又对徒四道:“去取一片煎好的焦黄的豆腐来,我下午都闻到味儿了,别想耍赖。”
徒四:“”
徒四依言从一个倒扣的箩筐里取出一盘子煎好的豆腐片,道:“呶,都在这里了,一下午拢共就做了两斤豆腐,给公子做菜用了些,剩下的都被我给煎了。”
这两斤豆腐还是他想着公子在外没什么好吃的,临出府前随手在陶罐里泡好了豆子带在骡车上,要不然,就是想吃豆腐也来不及现做的。
下午杀猪宰羊,剔除了好些个板油肥肉,他都给熬了油脂存起来,剩下的一些豆腐就被他就着油锅煎的两面金黄,同样是留着明早给公子做早膳用的。
这丫头鼻子忒长,就这么几块煎豆腐都被她给闻到味儿了。
夏川萂才不管这豆腐是怎么来的,她挑了一块煎的最好的,对高强道:“同样切丝,要切的跟菘菜丝一样。”
高强应道:“没问题,妹妹你就瞧好吧。”
邦邦邦又是一通切,一排整齐漂亮的煎过的豆腐丝切好了。
徒四在旁嘀嘀咕咕:“论刀工,老徒也不差的”
夏川萂侧目瞧他:“可有烧开的给公子喝的水?”
徒四呲呲牙,道:“有,这个铜壶力的就是。”
夏川萂看着差不多只能装一升水的小铜壶,干巴巴道:“不够,再烧些,用大点的铜壶,用过膳,公子还要喝茶呢。”
一听这膳食,这茶水都是给郭继业准备的,徒四彻底闭紧了嘴巴,决定在这小丫头离开之前,他一句话都不说了。
切完豆腐丝,高强又去切了葱丝、姜丝、胡芦菔丝
楚霜华的鸡蛋面团也揉好了,小小的一团,还不到高强的拳头大。
夏川萂戳了戳面团,有些硬了,不过没关系,硬一点更劲道。
夏川萂:“擀成面片,越薄越好”
擀成薄片之后,夏川萂又道:“叠起来,切成细丝,最好能跟菘菜丝胡芦菔丝差不多细。”
高强切面条的空挡,楚霜华来到大灶前开始生火。
徒四忙过来道:“这灶可沉,姑娘恐怕用不了,还是老徒来吧。姑奶奶您放心,您说啥,咱就干啥,绝不拖后腿。”
后一句是对夏川萂说的,看了这么老一会他也看明白了,这丫头是真懂吃的。
夏川萂哼哼两声,她可没那么好哄,让人说两句好话就不计较刚才他骂人的话,不过,这大灶又高铜锅又大铲子还重,估计细胳膊细腿的楚霜华真用不了。
还有火候,炒菜可最讲究火候,火候不够菜就生软,火候太强菜都糊了,更不能吃了。
她也不知道用铜锅翻炒菜丝能不能炒出油爆菜香来,唉,真是想念铁锅啊。
夏川萂形容道:“油不能放太多,等烧热了”
“烧多热?”徒四好奇问道。
夏川萂:“你拿手放油上面试试,觉着热了就差不多了。”
徒四心道,还好没让我真用手去试油温,否则不就成了真真切切的下油锅了?他又没犯下地狱的罪过
夏川萂:“火再烧的旺些先下葱姜丝,别都放了,这次不行还要再试下一次香了,放菘菜丝放胡芦菔丝好了,放开水”
油烟中满室飘香,香的外头看热闹的人直抽鼻子。
赵管事背着手进来,问一旁的郑娘子:“这是做什么呢?忒香!”
郑娘子抿嘴笑道:“川川给公子做热汤面呢,我瞧着,挺有模有样的。”
赵管事点头评价道:“是挺有模样,这样香,公子定喜欢。”
郑娘子看看被高强抱着往锅里探头的夏川萂,叹笑道:“是会喜欢。”
这样用心思,怎么会不喜欢呢?
开水下锅既沸,夏川萂道:“过滤一下浮粉,下面。”
楚霜华对软绵绵的面条一时无从下手,徒四放下铜壶,道:“放着咱家来。”
夏川萂见徒四竟然要直接上手去拿面条,瞬间尖叫道:“洗手,你洗手了吗?!”
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声给吓了一大跳的徒四茫然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为什么要洗手?他做饭从来不洗手,这手都是做到哪用到哪的。
楚霜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高强也哈哈直笑,对徒四道:“老徒,你拿手刚才又拿菘菜用拿烧火棍的,怎么能直接去拿吃食呢?霜华妹妹,还是你来吧。”
夏川萂也急道:“对对,姐姐没事的,这面劲道,没那么容易断的。”
她是真怕徒四坚持要用没洗过的手去拿面条。
楚霜华也不再犹豫,干脆双手一捧将本就不多的面条都捧入手中撒入锅里。
夏川萂:“快搅拌开来,别糊涂喽,对了,加盐,刚才是不是没加盐?”
郑娘子在旁忍笑道:“我瞧的真真儿的,是没加盐。”
夏川萂小脸微红,看着楚霜华加了盐,又加了米醋,她倒是还想再加些鸡精、味达美调味,那也得有啊。
楚霜华道:“要不要再加点肉酱?”
夏川萂:“不了,这汤面吃的就是个鲜美好克化,不过,公子或许会喜欢,那就单独放个肉酱碟子,看公子要不要加吧。”
等面条浮上来汤水再次沸腾,加半碗凉水,再次沸腾,再加一次凉水,夏川萂道:“撒上两片菘菜叶子,等菘菜叶子烫熟了,就出锅吧。”
面条切的这样细,过两次凉水,应该熟了。
嫩生生清泠泠的一大海碗白菜鸡蛋面,吃着不知道如何,但闻着这味和瞧着这卖相可是很讨人喜欢的。
高强特地翻出一个食盒将这海碗放进去,拿盖子盖好,小心的拎着食盒跟在郑娘子身后去给郭继业送饭。
徒四抽空子跟高强咬耳朵:“老弟,不,哥哥,好哥哥,公子喜欢与否,好歹跟兄弟吱个声啊。”
高强被他那一声“哥哥”给麻的够呛,扔下一句:“明天告诉你”就赶快跑路了。
不说徒四今夜如何急的睡不着觉,就说郭继业窝在书房里翻看椒山舆图,越看越气,想说说话,一抬头,人影都没一个,更气了。
郭继业不是个情绪外放的人,有气只能心里憋着,憋不住了就叫人:“川川?川川?”
正在一屏之隔用晚膳的赵立忙伸头道:“川川去给公子做什么汤面去了。”
郭继业在内室烦躁的转圈子,闻言皱眉道:“都说了不吃,瞎忙活什么?”
赵立缩缩脖子,但还是问道:“公子可要她做什么?”
郭继业:“本公子头皮痒,让她来给本公子洗头!”
赵立:
今日又是行路又是打猎,尘土飞扬的沾了满头满脸的泥土,是该头皮痒了。
“那我去叫她去?”
郭继业坐下深呼吸:“吃你的吧。”继续拿起舆图写写画画起来。
砗磲和金书都看着赵立,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赵立继续扒饭,对她们道:“你们先去准备热水吧,浴桶有拿吧?”
砗磲忙道:“有,都有的,热水、澡豆都备好了。”
赵立:“那就行了,等会川川回来,让她伺候公子洗头,”又嘀嘀咕咕:“唉,自从川川来了,我就不是公子最宠爱的人了”
“你在瞎叨咕什么呢?”郭继业听到外头抱怨声不悦了。
砗磲和金书对视一眼,忙去右面屋子给郭继业收拾换下来的衣裳去了,这里既是郭继业的衣帽间,也是她们暂时的睡卧之处。
这里屋子少,有限的屋子都有用处,只能这样将就着。
赵立听到郭继业不悦的声音,忙回道:“没,今晚这饭真好吃,入味了。”
只吃了半个细糠蒸饼的郭继业肚子闻言不争气的咕咕叫了一声,郭继业脸瞬间更黑了一个度。
可惜,最懂察言观色的赵立跟他隔着一道屏风,没有及时发现他家公子饿了,而他家公子已经说过不吃饭,又拉不下脸来要吃的,只能忍着了。
赵立刚吃个差不多,就见郑娘子带着夏川萂和楚霜华进来的,跟在后面的高强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便问道:“汤面做好了?刚才公子还问呢。”
高强将食盒放在桌子上,笑道:“做好了,可香了,”又朝里间喊,“公子快来,这汤面闻着香,吃着定也好吃,您快来尝尝。”
郭继业早就听到外头的动静了,听到高强喊他,这才勉勉强强的起身,端着一张臭脸出来,道:“都说了不吃不吃,你们是不是将本公子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郑娘子将汤碗端出来,打开盖碗,笑道:“奴婢保证是您没吃过的,好歹尝上一口,给个评说也成啊。”
一股淡淡的香味飘出,勾的他口舌生津,肚子也应景的叫唤一声,催促他赶快去尝尝。
郭继业轻咳一声,道:“既然你们费心费力的做了出来,我也不好拂了你们的心意,那就尝尝吧。”
站在最后的夏川萂白眼都要翻上天了,心道,你就矫情吧,当咱们没听到你肚子震天响呢。
郭继业坐在桌前,捡起勺子先尝了尝汤水,挑挑眉,然后抄起筷子挑了一筷子细丝尝了尝,道:“有胡芦菔、葱、姜,另外一种是什么?”
郑娘子笑答:“是菘菜,公子没想到吧?”
郭继业:“别出心裁。”
又捞了一筷子面条送入口中细尝,道:“既然这是汤面,想来这细丝是用麦粉做的,只是,这麦粉里添加了什么?”
郑娘子:“是用一整个鸡蛋和的细面,没添一滴水。”
郭继业瞧了眼站的远远的夏川萂,淡淡评道:“刁钻。”
夏川萂腹诽:你才刁钻,这里就属你最刁钻!
既然已经吃上了,郭继业也不再继续端着,说不上风卷残云,但他下筷子的速度也没慢到哪里去。
郑娘子看的脸上笑容就没消下去过,见郭继业额头冒出一层细汗,一边吩咐高强去关门,一边吩咐夏川萂:“川川,快,去给公子擦擦汗。”
郭继业好悬一口热汤没喷出来,夏川萂也是一脸的错愕和无语。
郑娘子去给郭继业拍背,郭继业从郑娘子袖口抽出帕子自己在额头上擦了擦,道:“大娘您可别开玩笑了,本公子正在喝汤呢。”
郑娘子好笑,拿回帕子又给他仔细擦擦脖后颈的汗,道:“慢点吃,又不赶时间。”
郭继业将最后一滴汤倒进嘴里咽下肚,喟叹道:“怎么不赶时间,本公子恨不得现在就开干,好打消某些人的疑虑。”
郑娘子:“那也不差这点子时间,贪心不足的就是给再多的好处也喂不饱他们,知足常乐的守着一亩三分地也能过的很好,心有疑虑的,即便这次疑虑给他打消了,还有下一个疑虑等着他呢,公子难道要一一都给他们解决了不成?他们也配!”
郭继业起身伸了个懒腰,道:“话不是这么说的,贪心有贪心的处理方式,知足的还是不能寒了心,咱们郭氏要立足,还是要靠人心凝聚,这人心底子,你家公子可得给好好打劳喽。”
郭继业这番话让郑娘子觉着好笑,但却让夏川萂刮目相看了。
能意识到群众基础是根本的她目前只见过郭继业一个,这或许跟她只见过郭继业这么一个公子哥有关。
即便如此,她也觉着此时的郭继业顺眼不少,就连他刚才的傲娇小脾气都变的可爱起来。
此时砗磲来报:“浴桶和热水都准备好了,公子可要沐浴?”
郑娘子劝道:“乍暖还寒的,还是擦擦吧,先别洗了,要真想洗,等明儿中午天热的时候再洗就是了。”
其实这个时候郭继业已经不想洗了,他一碗热汤面下肚,出了层细毛汗,好似满肚子的郁气都随着这层细毛汗给排了出来,就像是郑娘子说的,用热水擦擦就行了,用不着洗。
但他对上了小丫头从头到脚审视他的目光,这一瞬间,他连头带脚全身都痒了起来。
郭继业:“就在火塘子边上洗,关紧门窗,能有多冷,川川,你来帮你家公子洗。”
夏川萂:“公子,奴婢还没浴桶高呢。”
谁要看你光屁股啊!!
“噗噗”
郭继业转头去看是谁,眼神锋利的能削木头,赵立忙道:“公子,小的来帮你洗,一定给您搓洗干净喽。”
郭继业咬牙道:“你站在胡椅上给本公子洗头!”
夏川萂去看郑娘子,想让郑娘子帮她推了,郑娘子快速将头转过去,并走开去检查郭继业的洗澡水,她又去看砗磲、楚霜华和金书她们,砗磲和楚霜华都避开了她的目光,金书没有来得及避开,但也只对她歉意笑笑,然后,出去了。
夏川萂:“好吧,奴婢帮公子洗头。”
等会不给你洗下一层皮下来我就不是公子的好奴婢!
第60章 第 60 章
除了有点惆怅, 给郭继业洗澡洗头的过程还是很顺利的,当然,惆怅的只有夏川萂一人, 因为, 郭继业郭小公子被她给看光光了。
唉呀, 只能说贵公子从小被人伺候惯了, 根本不怕被人看,心生别扭的, 只有她一个而已。
洗漱完擦拭完青青爽爽的郭小公子终于躺上了床,砗磲和夏川萂也总算是可以去清洗自己然后去休息了。
但是,刚躺下没一会的郭小公子拧着眉头坐起了身。
正在放帐子的赵立疑惑问道:“公子?”
郭继业掀开被子穿鞋:“我要去如厕。”
赵立:
还未转出屏风的夏川萂闻言忙道:“马桶就在耳房隔间, 马桶里垫了沙子, 旁边还有草木灰,直接用就行了。”
砗磲忙拉拉夏川萂,朝她一个劲的摇头。
赵立无语大极, 一边给郭继业披大衣裳一边说夏川萂:“川川啊,其实你不用说的这么清楚的。”
夏川萂噘嘴:“哦。”
郭继业若有所思的看着夏川萂,他不去如厕,反倒站在夏川萂面前,道:“小丫头,你很清楚本公子有什么需求嘛, 说,是不是刚才在本公子的汤面里做手脚了?”
夏川萂喊冤:“做汤面的时候奴婢全程只说话,可是没一点都没沾手。”
高强在屏风外探出头来举手道:“这个小的可以作证。”
郭继业:“那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夏川萂梗着脖子哼哼:“奴婢就是知道。”
赵立也道:“这个, 公子, 其实,您在前面跟围子乡的乡民们庆功的时候, 咱们这里就给您准备好马桶了。公子,您真的还要再等等?”
五谷轮回之事还是不要等了吧。
郭继业拿手指头点点夏川萂,暂时屈服于肚腹需求,先去解决生理问题了。
夏川萂见人走了,就拉着砗磲蹬蹬蹬的跑到对面去了。
郭继业的衣帽间摆了两张拼接的床榻,郑娘子带着四个丫鬟夜里暂时在这里睡大通铺,安全又暖和。
郑娘子在砗磲的帮助下卸钗环,只隔了一个火塘,对面什么动静这边一清二楚。
郑娘子点点跑过来的夏川萂的小鼻子,笑道:“你这丫头,算无遗策啊。”
夏川萂嘿嘿直笑,道:“都是大娘教得好。”
郑娘子倚在案几上看夏川萂忙忙活活的清洗自己,懒洋洋道:“可不是我教的你,你别抬举我。”
夏川萂吭哧吭哧的抹脸:“凡是饿过肚子的人都知道的道理,饿狠了不能多吃,吃多了会撑死人的,同样的,吃惯了肉食的贵人乍食粗鄙之食则会腹痛不止,此皆因肠胃不适也。就是我不说,大娘也会为公子安排好的。”
郑娘子:“不错,我已经嘱咐过高强给公子上细面蒸饼了,只不过没来得及端上去而已。”
她怎么真的会让公子吃那喇嗓子的细糠蒸饼,吃上一两口做做样子就成了。
郑娘子在夏川萂身上见识到的意外已经挺多了,现在已经见怪不怪,多食少食的道理像是她们这些经年伺候人的奴婢都懂,她也只当夏大娘教过她这些,是以只是教夏川萂:“川川啊,你毕竟是公子的大丫鬟,以后公子要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推辞,推辞就是不恭敬,知道吗?”
夏川萂已经洗完脸,她重新戴上虎头帽,遮住自己仍旧看着软趴趴的稀疏头发,答应道:“我知道了,大娘,以后我会听公子的话的。”
郑娘子摸摸她的小虎头帽,笑道:“记住就好。你这虎头帽过两天天暖和了就不合戴了,大娘再给你做个轻薄点的好不好?”
夏川萂:“谢谢大娘。”
这是她答应听话的奖励,夏川萂收下了。
正在和楚霜华一起铺床的金书忙道:“大娘,交给我做吧,您平日照顾公子已经很辛苦了。”
郑娘子道:“不辛苦,现在公子有你们伺候,我就清闲多了,正好练练手,长时间不做针线,手都有些生疏了”
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刚擦亮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俗语道,春雨贵如油,对农人来说,这场雨来的十分及时,预示着风调雨顺,为今年开了一个好头。
郭继业天方亮就起床了,徒四半夜起床熬了四样细粥亲自给郭继业送来,郭继业已经穿戴好,斗笠和蓑衣也已经备好,只等用完早膳就带着人出去巡视田庄去。
郭继业见早膳如此丰盛,不由道:“在外不比府中,一切从简即可。”
徒四扭着双手站在那里,跟被教训过的狗熊一般可怜巴巴嗫嗫嚅嚅道:“那啥,昨晚属下办事不周,特地早起给公子张罗的,也是,也是为小姑奶奶赔罪。”
跟个小门神似的站在一边的夏川萂抱着手臂四十五度角抬头望天,还重重的哼了一声,以表示不屑。
哦,原来小姑奶奶说的是这位主儿,郭继业喝了口热度适口的粟米粥,随口道:“下丫头脾气忒大,没什么事,你忙你的去吧。”
徒四嘿嘿笑着应下,还跟夏川萂点头哈腰道:“小姑奶奶,庖厨里有特地给您留的野蜂蜜,可甜嘞,您记得去取哈。”
说罢就颠颠的走了。
高强端着碗出来摇头啧啧道:“公子,这姓徒的一早就拉着小的问昨晚公子的汤面吃着如何,瞧他这殷勤样儿,他不会把川川的汤面当自己的招牌了吧?啧啧,这脸也忒大了,川川啊,你可别被他几块野蜂蜜就给哄喽,想吃蜂蜜,哥哥去给你找,这山里多着呢。”
夏川萂眼睛一亮,她倒是对什么“招牌”的无所谓,她对蜂蜜很感兴趣啊。
夏川萂:“高强哥哥,这山里有人家养蜂吗?”
高强:“养?蜂子都是野生的,哪有养的?这东西蜇人老疼了,还有毒,可不敢豢养,会死人的。”
夏川萂惊讶:“那你说的很多是”
高强:“山崖上,树梢上,蜂子筑巢都离的不远,只要你找得到一窝蜂子,就能找到三两个蜂巢,直接割回来取蜜就行了。”
夏川萂明了:“原来如此。”
怪不得蜂蜜在像是国公府这样的人家都这样稀罕,原来都是野生的蜂蜜,偌大个山头都不一定能找到一两个蜂巢,一个蜂巢里还不定能取出多少蜂蜜,能不稀罕吗?
夏川萂遗憾道:“要是能豢养就好了,那咱们想吃多少蜂蜜就有多少了。”
不等高强说话,郭继业就道:“行啊,我让人抓几个蜂子来给你养,看你能不能养住。”
夏川萂气鼓鼓:“高强哥哥已经说了,没人养过,会死人的,公子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郭继业稀奇的看着夏川萂,道:“本公子还以为你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呢,竟然还有你不会做的事情?”
夏川萂:“唉呀,雨竟下大起来了,奴婢去前头看看公子要穿的蓑衣准备的怎么样了”
说罢就双手在额头搭了一个盖子呼呼呼的跑了。
高强忙在后头喊道:“好歹披上蓑衣,看给淋着了。”
夏川萂早就跑远了,还是道:“就几步路,用不着蓑衣。”
高强问郭继业道:“公子,您真要给川川抓蜂子啊,那可不好玩的,蜇伤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郭继业放下碗,淡淡道:“小丫头没大没小,吓唬吓唬她,给她点颜色瞧瞧。”
高强:
高强哈哈直笑,觉着他们公子是在开玩笑,就川川那胆子大上天的丫头,就这还能吓的住她?
高强相信,就这丫头好吃劲,公子要是真给她抓了蜂子来,说不定她想个新法子全都给做成菜吃喽。
不得不说,高强对夏川萂是有些了解的,油炸蜜蜂,可真的是一道菜呢
郭继业带着人出去了,被留在邬堡里的郑娘子带着四个丫鬟在屋里就着天光做一些缝缝补补之类的力所能及的活计。外头下着细雨,汉子们无所谓,他们可以顶着细雨做些翻地取水之类的粗活,郑娘子和丫鬟们却用不着如此出力。
她们的服务对象只有一个,那就是郭继业。
郭继业不在,她们就清闲起来了。
夏川萂却是个闲不住的,她跟徒四要了些桐油,又从郭继业的书房里取了几张粗纸,拿了小刷子往这些粗纸上刷桐油,等晾干的功夫,她就拿着笔写写画画,郑娘子探头一看,问道:“川川,你画的是什么?”
夏川萂:“雨伞。”
郑娘子挑眉:“遮雨的?有蓑衣呢,用不着伞。”
其实这个时代是有伞的,不过,被叫做另一个名字,华盖。
不过,华盖这东西,一般老百姓用不起,因为它需要用布匹做顶,而且撑子是固定的,不能收放自如。
华盖是有等级的,最高一等的自然是帝王用的华盖,次一级的,也都是官宦之家在用,比如露天式轺车上就可以装一顶华盖,夏天用来遮阳,若是有雨,还可以勉强用来遮雨。
若是有风就不行了,因为是固定的,不能倾斜或者收拢定向遮挡。
夏川萂想做的,是能收拢的油纸伞。
她现在先画好稿纸,等赵立回来了,可以请他帮忙做伞柄,做伞柄的功夫,油纸也三刷干透了,就可以糊伞了。
夏川萂给郑娘子她们描述了一遍这伞的做法以及做成的样子,郑娘子看着外头的细雨沉吟道:“那如果真如你所说的做成的话,雨天也可以随手就拎起这雨伞,轻松出门了?”
夏川萂点头道:“就是这样啊。”
做雨伞,不就是为了在这样雨不大的天气可以随意出门吗?
直接撑伞可比穿蓑衣简单多了,还不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