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霍哥”直接把霍应汀喊得通体舒畅,从海盗船下来时那点莫名其妙的情绪也即刻消散得一干二净。
虽然裴煦对他脱口而出“哥”这件事完全就是一个应激之下的口误。
但不管裴煦怎么解释,霍应汀就是不信,甚至还用醉酒的录音威胁裴煦再喊他一声哥。
结局就是把裴煦惹毛了。
毛了的裴煦丢下一句“你先叫声裴哥来听听”,然后一个人闷头走在前面,任凭霍应汀怎么叫他都不回头。
霍应汀把运动服的帽子兜在头上,漫步走在他后面,虽然被下了脸,但心情很好。
他也看出来了,裴煦就是单纯嘴硬,这副样子明显就是抹不开面儿了。
自顾自把人甩在后面的确潇洒,但问题是游乐场地图在霍应汀手里,裴煦不认路。
走到一个岔路时,裴煦的脚步慢了下来,霍应汀噙着笑,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脚步走到他前面,很自然地递出台阶:“这边儿。”
但裴煦没睬,只盯着另一个岔口望去。
霍应汀皱了皱眉,心说这祖宗忒难哄,正要勾过他的脖颈往自己这儿来,结果裴煦往边上迈了一步躲过了他的手。
霍应汀笑容一僵:“裴煦?”
裴煦仍旧盯着那个地方望去。
霍应汀察觉不对,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了让裴煦一动不动的原因。
——裴松沅和肖臻相拥在一起,正在接吻。
“你......”霍应汀下意识去看裴煦的表情。
结果又被猛地推开。
裴煦一阵反胃,一把挡开霍应汀,转身跑到草丛边,弯腰,开始剧烈地干呕。
“裴煦!”
霍应汀冷下脸大步走上前,紧张地拨开裴煦额前的碎发,弯腰查看他的情况。
他知道裴煦看到肖臻和别人接吻多多少少会有些不开心,对于他推开自己的举动心里虽然不舒服,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刚要忍着心里的别扭让他别看了,就被他这副吐得昏天暗地的模样吓得心脏都差点骤停。
霍应汀皱起眉。
裴煦的反应很不对劲,只是像情侣一样接吻而已,裴煦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就像是ptsd。
想起肖臻对裴煦的那点心思,他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肖臻对裴煦做过的事......恐怕不只是“喜欢”那么简单。
裴煦吐了半天,胃里的东西几乎都吐空了,但还是一直在不停地痉挛干呕,浑身发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霍应汀担心他胃又伤到了,想要把人抱起来直接去医院,但裴煦抓着他的手把他推远。
“脏......别过来......”
霍应汀反手把人抓住,搂着他的腰让软绵绵的裴煦靠在自己怀里,然后从口袋里拿出纸巾给他擦嘴,拧眉:“脏什么脏!”
裴煦攀着他的手从他的怀里离开,站在原地大口换气,鼻腔和嘴巴里都是难受的味道,他皱着眉,不想说话。
霍应汀看出了他的不舒服,走到几步之外的贩卖机买了瓶矿泉水给他,回来的时候怕他连透明拼字上的包装都要嫌弃,顺手就把包装也撕掉了。
裴煦喝了几口水才感觉好受点,他半垂着眼,等待胃部不舒服的余痛退去。
但刚刚的动静太大,另一个岔路的肖臻和裴松沅已经注意到了这里。
看到是裴煦,肖臻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措和极度尴尬,他把身前的裴松沅推开,疾步朝裴煦走来。
裴煦也注意到了,捂着胃别开头,俨然一副不想接触的样子,霍应汀便侧身挡在了他面前。
他低头:“走吧?”
裴煦:“嗯。”
“小煦!”
裴煦脚步顿了顿,下一秒,他卫衣的帽子被霍应汀拿起来戴在了头上,一只手臂绕过他的肩头,浑身的气息包裹着裴煦,霍应汀把他继续带着往前走。
“没事,走吧。”
裴煦眼睫微颤。
“裴煦!”肖臻还在后面喊。
脚步倏地停下,霍应汀感觉到手下的肩膀随着裴煦的深呼吸一起一伏,紧了紧手,最终还是放下了。
裴煦慢慢转过头,目光里的疏离刺眼得像是从来没认识过肖臻。
他缓缓开口。
“十二年前我推开你之后,你也是这么和他搞在一起的?”
“推开”两个字让霍应汀意识到了什么,望向肖臻的目光骤然冷冽了下来。
“小煦,你听我解释......”肖臻显得很无力。
“解释!?你要解释什么!?”裴松沅追了上来,在边上大声。
裴煦讥讽地笑了一声:“是啊,你要解释什么?”
“小煦,你别这样,我真的可以解释。”
裴煦抬起手打断他的话,懒得多说废话:“我从来不需要你什么解释,也不在意你在和谁拥吻,我只是犯恶心,看到你亲人的样子就觉得恶心,至于原因你自己清楚。要不是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你以为我能忍你到今天?最后警告你一次,今天碰到你我自认倒霉,但我永远不可能原谅你,麻烦你以后也离我远点。”
肖臻还想说什么,却被霍应汀一个眼神挡了回去。
这位在一边站了半天的霍氏太子爷一直没说话,可浑身的气势凌厉,目光满是不屑与嘲意。
“拿你那张刚刚吻过别人的嘴来和你两周前还口口声声说喜欢的人说话,不觉得自己恶心么?”
霍应汀瞥见裴煦怏怏的脸色,想到刚刚自己千方百计哄着裴煦吃下去的东西因为这两个人而被吐得一干二净,心里顿时蹭蹭冒火。
霍大少恶劣而仗势欺人的劲儿又出来了,走到肖臻身边,抬起手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肖臻的肩膀,声音轻而让人不寒而栗。
“肖家烂账不比蓝荟少,是不是?”
说完,他转身揽着裴煦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了点什么,转头对着又气又怕的裴松沅淡淡:
“至于你,再让我听见一次你叫我‘哥’——”
他转回头。
“后果自负。”
*
上了车,霍应汀直接把车朝医院开去。
裴煦今天吐得狠了,肯定伤了胃。
大概是车里太安静,又或许是霍应汀的脸色太凝重,想到因为自己而把今天弄得很糟糕,裴煦也不太好意思。
裴煦不在乎无关紧要的人的想法,但霍应汀是朋友。
他想了半天,主动开了口:“你最后对裴松沅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霍应汀握着方向盘:“他本来就比我大,叫‘哥’恶不恶心?”
结果刚说完,裴煦的脸色就僵了僵。
霍应汀忽然也反应过来什么,语气缓下来些:“但你叫我‘哥’我还是很乐意应一声的。”
裴煦有气无力地笑了一声,依旧没说话,也不知道信了霍应汀的解释没有。
霍应汀没猜出他是不是生气了,心里干着急,只好老实道:“你喝醉了的那次酒会不是在酸裴松沅叫我‘哥’?那晚答应你下次看见他就让他滚的。我不是说话不算话的人。”
裴煦听完闭上了眼,心想谁酸了。
身边依旧没声音,霍应汀心里仍旧有点忐忑。
过了不知几个红绿灯,裴煦忽然在安静的车厢里开口。
“所以你现在是在干嘛,安慰我?”
霍应汀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半晌,他道:
“嗯。”
“安慰你。”
裴煦眼皮轻颤,捂着胃的手松了些,感觉痛感似乎不那么明显了,面向车窗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霍应汀,我很会蹬鼻子上脸的。”他睁开眼,看着车窗上因自己说话而产生的雾,不知是在提醒霍应汀还是在警告自己,“别对我太好。”
裴煦没开玩笑,他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只要一有人真的对他好,他就会忍不住开始蹬鼻子上脸,从外人眼里的谦谦君子开始变得任性难伺候。
但裴煦没办法克制自己,甚至是病态地任由自己这种奇怪的性格发展,因为他知道自己喜欢被关心,喜欢被偏爱,喜欢被特殊对待。
因为从来都渴望被关心却无从得到,所以只有每次生病了、身体不舒服了,或者不自觉流露脆弱的时候,才会开始找茬挑食,想要为自己证明面前的人是否真的有这份耐心,是否真的关心自己。
喜欢在别人紧张自己的时候故意说让人担心的话,只要看到对方更加着急的反应,裴煦就会很开心。
因为从没体验过被偏爱,所以格外眷恋和贪恋,想要反反复复试探。
可裴煦的人生中能让他这样的人少之又少。
这个世界上接近他、对他好的人,通常都另有目的,所以他对人礼貌得体,又向来疏离有加,多年来把自己和他人的关系扼杀在摇篮里,保持着君子之交淡如水。
能让裴煦信任那么一点,又偶尔流露一点点任性的,这么多年来只有陆执一个人。
但霍应汀是个例外。
他几乎在裴煦任何找茬的时候给了裴煦最爱看的反应,让裴煦每一次的试探得到的都是窃喜和不可言说的庆幸。
霍应汀对他太好了,明明是死对头,裴煦却不知道这个人的底线在哪里。
他喜欢这种朋友之间没有底线的纵容,却又隐隐不安,怕哪天他作得太得意忘形,忘记了霍应汀其实是群狼的头狼,踩到了霍应汀的底线,最后连自己都被撕碎。
裴煦的思绪已经沉得太深,但听到他出声的霍应汀却不明显地缓缓吐出一口气,笑答:“裴少爷,霍家养我鸡飞狗跳多少年了你知道么,论麻烦谁比得过我?”
虽然是转移话题,但无疑又是一个让裴煦感到轻松的满分回答。
裴煦笑了笑,也没纠结他的转移话题,问:“你刚和肖臻说什么了,感觉你比我还烦他。”
没什么好瞒的,霍应汀说:“我让他好自为之,否则肖家就是第二个蓝荟。”
裴煦顿住,忽然转头看他,犹豫:“你知道我们才认识多久吗?”
前方红灯,霍应汀踩下刹车,和他对视,莫名有些认真。
“你说朋友的话,满打满算一个礼拜。要是从说上第一句话开始算,那就是快四个月。”
“不到一个礼拜。”裴煦提醒他,“你有必要为了一个交了不到一个礼拜的朋友,大动干戈到要去弄垮两家企业?就算你是霍氏独子旁人无法比拟,也没必要为了别人这么折腾吧。”
霍应汀忽然看着他笑了,雕刻深邃的眼在裴煦眼里熠熠生辉,仿佛生来就是如此炽热耀眼。
自信张扬,却从不狂妄自大。
所有的褒义词此刻在他身上似乎都是与生俱来,美好得让裴煦不敢直视他。
但霍应汀伸手勾住他的下巴让他转了回来。
“那没办法,谁让有人在生死一线的时候还不忘对我说‘很高兴认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