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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协议(修改)

    云知深并不知道“沙城来信了”这五个字对刘珂的意义,但他清楚地感觉到这屋里的气氛,随着这声禀告在一瞬间有些异样。

    屋里就三个人,只见不管是刘珂还是小团子都用一双惊诧的眼睛望着门口。

    “这才过了三天,殿下。”小团子提醒了一声。

    刘珂点了点头,沉思道:“估摸着是凌凌发现那书不对劲。”想想也是,那可不是普通话本,都带上插画了,正经读书人哪儿会劝人看这种东西,也太有辱斯文了。

    “去拿过来,爷瞧瞧凌凌打算怎么解释?”说到这里,刘珂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戏谑,若不是人不在跟前,他正想见见尚瑾凌窘迫的模样。

    小团子于是推门而出。

    云知深见刘珂好以整暇地等着,不禁心中好奇。

    刘珂意识到他,于是清了清嗓子道:“叔儿,不如你先回去歇息,晚些时候我再为你接风洗尘,给你引荐雍凉的官员。”

    云知深含笑道:“好。”

    虽然刘珂对他亲近有加,也从不端着亲王架子,不过君臣有别,云知深很明白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而此刻明显是刘珂的私事。

    不过他才刚起身,却见小团子进来,一脸古怪道:“殿下,这信不是小少爷的,而是西陵侯。”

    云知深的脚步顿时停下,定睛看去,果然小团子对着刘珂竖起的信封上清楚地写着:宁王殿下亲启,西陵侯尚威敬上。

    西陵侯即使垂暮,那也是掌握着二十万西北军的大将军,若无皇帝授意,私自与皇子通信,这是大忌。既然他的孙子与宁王互通有无,为何不经过尚瑾凌之手,反而以自己名义送过来?

    盖上私印,往往皆是要事。

    想到这里,云知深的神情顿时凝重起来,他不由地看向刘珂,“殿下。”

    而此刻,刘珂望着那封还未开封的信,微微眯起眼睛,心下沉重,他脑海里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西陵侯发现了他与尚瑾凌之间的事,来兴师问罪了!

    然而这个念头刚起,就被他按下来,且不论他对尚瑾凌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的来往,根本没有任何逾矩的举动,就算真的有,以他的身份,西陵侯闹开此事,影响的也只有尚瑾凌。

    谁不知道他宁王是什么德行,最多骂个混账东西罢了,与他而言根本不痛不痒,毕竟有榜样在前,连他老子都别想以此骂他。但是对将来走科举入仕的尚瑾凌来说,却是道德的污点,会被排挤为异,受人耻笑的。

    想到这里,刘珂放心了,既然不是来问罪,那就只剩下一件事了。

    “叔儿,你在京城多呆了一个月,可知杨慎行什么时候会动西陵侯府?”他一边撕开信,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云知深沉吟道:“如今朝廷刚设立三司条例司,又颁布了免役法,听说很快平输法也要出台。朝廷寒灾一过,入不敷出更加严重,皇帝对杨慎行和端王的要求,便是尽快补充国库,所以上半年的法令必定都是关于钱财。但是军改虽迟却不会取消,以杨家跟西陵侯的恩怨,及端王对兵权的渴望,在此鼓动之下,皇上已经有意替换老而垂暮的西陵侯,为了求稳,所以我以为最早在下半年,最迟明年初。”

    而这翻话让刘珂笑起来,“叔儿,你跟凌凌想的一样。”

    “哦?”云知深虽有意外,但是已经不吃惊了,反而笑道,“看来他已经为殿下分析过此事,真是聪慧通透。”

    “不只。”刘珂已经看完了西陵侯的信,脸上的笑容加深,颇为自豪地将信纸递过来,飞扬着眉道,“他还为西陵侯府找到了一条退路,你看看。”

    这么一说,云知深就更加好奇了,“退路?”他接过信,然后细细一读,接着整个屋子便寂寥无声。

    而刘珂则坐回了椅子上,端起高几上的茶,装模裂作样,斯斯文文地一手执杯,一手捏盖喝着,以此掩饰他即将笑裂的嘴巴,免得太过失态让云知深觉得莫名其妙,像个疯子。

    不为别的,西陵侯的这份封信除了投入他刘珂的门下以外,最重要的是,不久的将来他就能见到尚瑾凌了!

    玉华关,那西陵侯府必然就在雍凉城啊!哪怕一个城东一个城西,那也不过是半天马的距离,跟朝夕相处没啥两样!

    不用再瞎折腾小团子,不用数着日子盼着来信,想什么见就什么时候见!

    他抬起茶盏,抵在自己的额头上,心中不停地感谢老天爷,阿弥陀佛,今后他一定做个好人!

    默默蹲在身后的小团子就看着这位举着茶盏半天不放下,显然心思已经骑上野马,不知道撒欢到哪里去了,只得抽了抽嘴角,小声提醒道:“殿下,茶要洒了。”

    刘珂暗暗吸了口气,慢慢地将茶盏放到高几上,见云知深放下信,便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问:“叔儿,你觉得这条路可行得通?”

    “这真是的这个少年所提议?”云知深的眼里露出惊叹。

    “自然。”

    “真乃英雄出少年,不的了呀!”云知深看完了信,深深一叹,“比起等到军改之法颁布,被迫让皇上架空兵权,这样以退为进的占据玉华关,的确是再好不过的出路。尚瑾凌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大局之观,非常人能及,可谓天纵英才。”

    作为刘珂最信任的幕僚,云知深的只需一眼便看出他的打算,看似让西陵侯放弃沙门关,实则是随时准备回去,“这样说来殿下没有动玉华关守将,也是早有此意。”

    “没错,我就等着凌凌说服西陵侯,如今看来此事已经成功一半,接下来便是一封奏折给我老子,看看他打算怎么做。”

    “皇帝没有选择。”云知深直接肯定道。

    刘珂淡淡地笑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明日我就给西陵侯回信,砸实此事。”

    云知深听此点了点头,不过他又劝道:“殿下不妨给尚瑾凌也去一封,以表重视。这样的少年,不论多少年岁,需以国士对待。”

    “去信?”

    “正是。”

    刘珂忍不住翘起嘴角,“好啊!”

    *

    夜晚,刘珂几乎迫不及待地给西陵侯写了回信,砸实此事,看着并排放置的两份信,终于嘿嘿嘿笑出声来。

    “殿下,您又怎么了?”小团子几乎无奈地问。

    “凌凌要来了。”

    “来了您也不能怎么样啊?”

    刘珂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爷本来就不想怎么样,能见到他我已经很满足了。”

    小团子“……”信你才有鬼。

    “把这封信快马加鞭地送去西陵侯府,还有这一封奏折送去京城。”

    小团子恭敬地接过来:“是。”

    但是他没有忙着离开,刘珂纳闷地问:“还有什么事?”

    “殿下,您不给小少爷回信吗?”

    “回啊,当然回,这么好的机会,连叔都让我写呢,以此重视,我傻了才错过。”西陵侯虽然决定来玉华关,可是在此之前,刘珂弹劾玉华关守将的奏折先要到皇帝手里,京城一番调查之后,才会有调令下达沙城,这样来回,少则四个月,多则半年,这期间,刘珂还得靠着信件过日子。

    小团子道:“那信……”

    “你先把那两封送去,给凌凌的信爷当然得好好想想。”刘珂理所当然地说。

    小团子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一本奏折和一本君侯的信,明明放谁眼里都是最重要,且需斟酌再三之事,但方才刘珂连草稿都没打,直接一气呵成,跟完成任务似的。

    反倒是给尚瑾凌的信,他瞅着边上的纸篓里,已经多了好几个纸团子了。

    行吧,想必皇上和西陵侯是不会介意的。

    “对了,回来。”

    小团子转回脚步,疑惑地看着他。

    “凌凌是要考科举的吧?”

    小团子不明所以地点头,“是啊,小少爷志向远大。”

    “我记得科举有很多场考试,最简单的是……”

    “县试,然后府试。”小团子回答。

    “沙门那鬼地方有这两种考试吗?”

    “没有。”

    “所以……”

    小团子顿时瞪大眼睛,激动道:“那小少爷不得到雍凉来?”

    刘珂顿时一拍桌子,“没错。”

    小团子一怔之后,接着喃喃道:“完了,那完了……”

    “嗯?”

    小团子发愁道:“您又得情不自禁地大献殷勤了。”

    刘珂:“……”胡说,他很克制的!

    “殿下,奴才不求您远离,但咱能别靠太近吗?保持一点点的距离,就一点点。”小团子伸出大拇指和食指,原本贴在一块儿的,微微开出一条小缝。

    刘珂用一脸死寂的表情看着他。

    小团子岿然不惧,难得严肃道:“云叔在这儿呢,让他看出来,对您,对小少爷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此言一出,刘珂顿时一怔,云知深沦落至此,虽是皇帝觊觎王家长公子,强人所致,但是也绝不会分桃断袖有什么好感,只会觉得恶心。

    若是让云知深知道,对自己厌恶也就罢了,就怕迁怒于尚瑾凌。

    国士以待这是云知深说的。

    “爷知道了,团子,你这话说得对,爷必须得克制,不能真害了他。”

    小团子轻轻一叹:“小少爷给您送话本,又劝西陵侯站在您这边,可见是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莫要让他为难呀。”

    刘珂点点头,答应下来,“对了,雍凉管科举的是谁,让他过来见我。”

    “是,不过殿下要做什么?”小团子疑惑道。

    “爷曾经听过一些读书人,每场下来都跟要命似的,考试的寮房环境特别差,凌凌这身体,爷很担心呀!”

    小团子:“……”刚话白讲了?

    刘珂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你又瞎想了,云叔让我以国士礼遇凌凌,那爷稍微优待些怎么了?况且又不是他一个人考试,爷重视咱们雍凉的读书人,替他们改善考场环境,让其身心舒畅地考试,这也不行?”

    这个理由小团子没办法反驳,只得哭笑不得地说:“行,殿下说了算,奴才这就下去了。”

    刘珂摆了摆手。

    *

    西陵侯收到刘珂的回信,看着上面的私印,不由地放下心来,既然达成了协议,他便等着皇帝的圣旨了。

    而此刻尚瑾凌正在看刘珂熬了一晚上的夜写给他的信,依旧是通篇的流水细账,雍凉是个州府,自然也是在新政范围之内,如今免役法已经如火如荼地开展前期准备了,就目前来看,广受欢迎,杨慎行此策令人赞叹。

    放在后世,像徭役这种统治阶级强迫平民百姓无偿劳作的制度早已经不见了,本就该被废弃。

    免役法虽然依旧带着强迫性,但是去掉了无偿,也算是一大进步,将来不管是谁主持,这都是该努力推进的一项政策。

    看到这里,尚瑾凌不由地从书桌边上的盒子里找出一份小册子,这是他这段时间与高学礼一同讨论,结合后世的成功案例整合出来的需要推进改善的地方,此次针对的便是免役法。

    不过当他正打算让长空将册子放进信封的时候,却忽然瞥到了刘珂长信中的最后一行字。

    “下月雍凉县试,你可参加?”

    这大概是整篇信中最能表达刘珂的话了。

    不知为何,尚瑾凌微微掀起眸子,看着这句话之前的那浓重的三道涂抹过的黑墨痕迹,他的眼前似乎浮现出刘再三犹豫的模样,写了涂掉,涂掉在写,小心地令人心软。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叹,另寻了一张信纸,回了一封信。

    第102章 月考

    大清早地跑了一圈热身的尚泱泱非常高兴地在尚瑾凌的屋外扯着嗓子喊:“小舅舅,起来啦,公鸡打鸣了!”

    尚瑾凌睁着眼睛望着床顶,听着紫晶细细索索的声音,不由地问:“我明天把全城的公鸡给藏起来不知道行不行?”

    紫晶闻言笑道:“少爷可以试一试。”

    尚瑾凌洗漱完毕,一脸无奈地出现在尚泱泱面前,“行了,小祖宗,我们走吧。”

    尚泱泱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大步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说教道:“小舅舅,强身健体贵,贵在持,持之有恒,否则全都废弃,知道吗?”

    她漂亮的小眉毛高高扬起,心中略微得意,瞧,这都是课堂上尚瑾凌给她们说教的,如今一模一样地还回去,真爽。

    然而尚瑾凌却冷笑道:“贵在持之以恒,否则前功尽弃,每堂课这句话我都会讲,你竟然还能说错,尚泱泱小朋友……”

    “啊……”走在前头的小丫头脚步一顿,头皮一麻,回头讪笑道,“小舅舅……”

    尚瑾凌不为所动道:“今日你的课后作业再加一个,这两个成语各抄二十遍,下堂课留堂默写。”

    尚泱泱闻言差点左脚绊右脚,栽倒在地,回头可怜兮兮道:“别啊,小舅舅,这些字都好难,二十遍手都要抄断掉的。”

    “是吗?”尚瑾凌笑道,“那就三十遍。”

    尚泱泱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尚瑾凌的目光仿佛在看魔鬼。

    “还嫌多吗?”

    尚泱泱咬了咬唇,小声问:“我要是点头呢?”

    “再加个十遍。”

    做夫子的就是这么爽,所谓尊师重道嘛,再刺头的学生都得乖乖听话。

    尚泱泱最终屈辱道:“不多……”整一个泫然欲泣,她很想知道自己为啥嘴贱非得学尚瑾凌说话。

    “乖。”尚瑾凌被迫早起的郁闷心情顿时舒畅,抬起脚步率先朝前走去。

    尚泱泱望着他的背影,满脸控诉,心道这一定是小舅舅的报复,既然如此……

    “嗯,祖父呢?”

    尚瑾凌一走进西陵侯的院子,环顾了一周,却没发现晨起锻炼的西陵侯,平常这个时候这位大将军已经练上一轮了。

    只见尚泱泱清了清嗓子,漫步走到尚瑾凌的面前道:“您的祖父今日有要事与诸位将军商议,所以小舅舅,今天练拳,由我来指导。”她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这是太爷爷亲口任命的。”

    她煞有其事地抱了抱拳,眼底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一看就知道要报复回来。

    尚瑾凌:“……”今日居然会落到这小丫头的手里,失策。

    颇为相似的容貌,一大一小互相瞪着眼睛,最终尚瑾凌抬头望着天空,淡淡道:“这样吧,若是你教得好,这成语不抄也罢。”

    尚泱泱的大眼睛忽闪忽闪,脑袋一歪,“小舅舅,我娘说做人要有骨气。”

    闻言尚瑾凌弯下腰,看着她微笑问:“成交吗?”

    “成交!”尚泱泱爽快地答应。

    大手小手互相一击掌,便开始日常早锻炼,谁也别暗中使坏。

    不得不说,生命在于运动这句话放哪儿都是真理。

    不管尚瑾凌愿不愿意,在泱泱小姐的坚持叫醒服务之下,西陵侯的监督之下,坚持练拳的效果已经初步显现。

    虽然药还是得吃,但是明显尚瑾凌苍白的脸色有了一丝丝红润,变得精神许多,胡大夫把着脉,也是连连点头。于是原本还怜惜他早起睡不够的尚轻容也不再反对,转为了支持。

    当然拥有健康的体魄,让尚瑾凌变得更有干劲,对课堂也就抓得更紧了。

    读书本就没有什么捷径,无非是多读多看多练,运用多了自然就会了,这就意味着学生们捧起书本,拿笔的时间得延长。

    哦,还有大大小小,三五不时的考试!

    考试也就算了,可为啥还有及格和不及格之说?

    优秀能理解,不及格是什么鬼?而不及格竟然是要请家长的!

    对!请家长!

    上堂课便是所谓的单元测试,又称为月考,是第二次了。

    所有的学生紧张地看着讲台上从尚瑾凌手里接过试卷的尚泱泱,看着她慢慢地走进自己。

    “班,班长,我及格了吗?”周小虎已经十二岁了,长得比尚瑾凌高,可如今老虎变奶猫,正暗暗地咽着口水忐忑地望着尚泱泱,生怕再一次看到一张不及格的卷子。

    全班二十多号人,就他跟某个难兄难弟被请了家长,那丢人程度就不用说了。

    当然尚瑾凌也并非跟周副将告状周小虎的学习态度,而是深刻地谭明了家庭教育的重要性。

    可怜三大五粗的周副将,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检验周小虎的武学,赏了一顿竹笋炒肉之后,接下来这一个月便化为了监工,就盯着儿子写作业。

    字他虽然认不全,但不妨碍他从儿子的表情,神态,背诵的停顿之中听出臭小子有没有糊弄他。

    想想各家在尚家军中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才能在学堂里占上一个名额,虽然读书好坏他们并不是特别在意,可是别人家拿到的是儿子及格成绩单,吹嘘出去就是出了个“文武双全”,多少自豪!

    就周小虎,不及格!而他还得因此去夫子面前检讨!周副将真是面上无光,在同僚面前都抬不起头来,自然拿出十二般严厉来。

    想到那噩梦般的日子,周小虎不禁打了个激灵。

    尚泱泱扬起嘴角,“小虎哥,你自己看吧。”她将卷子放在了周小虎的桌上,然后去发下一个的卷子。

    周小虎双眼紧闭,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将天上的神仙都拜了个遍。

    边上的许昂一把抄过卷子一看,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拜了,你过了。”

    “真的?”周小虎一下子睁开眼睛,抢回卷子一看,只见最上面偌大的“过”字,顿时热泪盈眶,“总算可以摆脱我爹的监视,太不容易了。”

    他放下心后,不免看向了边上,“那你呢?”

    这时尚泱泱将卷子发下来,一个硕大的“不”字是如此的醒目。

    许昂:“……”这不是真的。

    他的脸瞬间裂开,眼泪差点飙出来,仰天长啸,“天哪,我要完了!”

    哀嚎和庆幸在课堂里此起彼伏,真是相当的有活力。

    此刻每个孩子都发自内心地感受到什么叫做当初不珍惜,现在只能追悔莫及的话。看到高学礼走进隔壁高年级的教室之时,他们都是一副泪眼汪汪的样子。

    不过很可惜,隔壁高年级也好不到哪里去,如今高学礼的教学方式也一个劲地跟尚瑾凌看齐,月考这玩意儿隔壁也是一样的,都在嚎叫。

    总之松散而快乐的读书已经如同逝去的岁月,一去不复返。

    但是效果却杠杠的,后世的应试教育虽然为人诟病,但是掌握知识的速度却猛烈提升。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啊,这些八到十二岁的孩子竟已经学会了近百个字!三字经已经能够流利地背诵下来!

    尚泱泱看着自己的过字,松了一口气,作为班长,若是不及格,那是真的丢人,要被六个姨给笑死的,也不知道六姨七姨过了没有。

    台上尚瑾凌抬手压了压道:“好了,这次的卷子其实有点难度,所以不及格的稍微多了几个。”

    周小虎看着边上的许昂,不禁安慰道:“兄弟,放心,你不是一个人。”

    许昂:“……”他在想回家之后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别叫老子了,要不,让祖父来,不不,还是母亲吧。

    “那,夫子,能不能不请家长啊,我们一定好好学,下次保证及格,真的,我可以对天发誓!”有个孩子差点给跪下了。

    “是啊,我就差一点儿及格了,夫子开恩,绕了我们吧。”

    许昂跟着期待地望着尚瑾凌,然而后者以一贯温和亲切的口吻无情地拒绝了。

    “别怕,夫子就是跟你们的爹娘交流一下心得体会,了解你们在家的读书情况,稍微给点意见罢了。上一次的学生已经都请过了,公平起见,你们也不能例外,还请谅解。”

    周小虎一听,顿时想起这一个月的艰辛,他爹恨不得跟那些传说中考秀才一样,逼着他梁上绑头发,腿上扎刀地读书,顿时附和道:“就是,咱们都请过了,凭什么你们可以赦免?对得起我这一月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日子吗?”

    “我这屁股现在都红着呢!要请,都得请!”

    本是可以两肋插刀的兄弟,因为一场考试瞬间可以插兄弟两刀,真是令人唏嘘。

    周小虎拍了拍他的肩膀,幸灾乐祸道:“兄弟,别挣扎了,听哥一句劝,回去穿厚点,能抗。”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不知为何,许昂的脑海里忽然浮现了这首诗,真的,他也就听过尚瑾凌讲过两遍,平时根本记不住,可是在此刻,却是如此的清晰。

    生无可恋,如是而已。

    “别这么垂头丧气,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这时,台上的尚瑾凌笑道。

    学生们一脸麻木地看着他,一般尚瑾凌说的好消息对他们来说,都是能哇一声哭出来的。

    见他们面无表情,尚瑾凌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真是个好消息,下堂课结束之后,得暂停课程一个月,你们放假了。”

    真,真的?

    “夫子,为什么呀?”好消息来得太突然,他们有些不敢相信,生怕又是一个哄骗。

    “我要去雍凉,考县试,不在沙城。”尚瑾凌没有隐瞒。

    县试是啥,不清楚,但是不妨碍他们的耳朵接收到不在沙城这个信号。孩子们互相看着,一双双眼睛放出激动的光芒,最终热烈欢呼起来,“好哟——”

    “阿弥陀佛,玉皇大帝保佑!”

    “哈哈,太好了!”

    班上大多都是男孩子,直接高兴地从位置上跳起来,互相击掌欢呼,仿佛小奴隶们得到了解放,重获新生一般。

    看着手舞足蹈的孩子,尚瑾凌微笑地扬了扬眉,心中有那么一丝不爽,这样一想,那么……

    “读书习字向来需要持之以恒,否则前功尽弃,为了让你们免于懈怠,现在开始布置长假作业。”

    欢笑声顿时戛然而止,一张张脸不由地露出惊恐的表情,完了,高兴太早了。

    “泱泱,把作业清单发下去,每人一张。”

    尚泱泱:“……”所谓班长,就是帮着夫子这个大老虎骗学生吃的伥鬼,好伤心。

    长长的单子,密密麻麻的字,看得让人头晕。

    “抄,写,读,背,不用我说了,平时怎么来就怎么来,不过每完成一项,请你们的父亲在后面签上名字。”

    “啊?”

    “我不在的时候,请他们代为监督,回来之时,这张清单连同作业一起上交,我会批改的。”

    “那您也太劳累了。”周小虎是知道尚瑾凌身体弱成啥样的,动不动咳嗽还得批那么多作业,实在不忍心。

    尚瑾凌听着笑了笑道:“多谢关心,不过没关系,我回来的时候差不多刚好是第三次月考,所以那次考试,将会是前两个月的综合测试,凡是已经学过的字,词都会纳入考试范围,所以请大家做好复习。下一次考试,不及格的小朋友……”

    咕咚咕咚,是清晰的咽口水声音。

    “就帮我批一个月的作业吧。”

    大家:“……”怒视的目光纷纷落在周小虎身上。

    周小虎缩了缩脖子,没敢再吱声。

    看着这满满的作业清单,他们忽然觉得尚瑾凌不在,也不是件好事,这位从来不跟他们任何放松的机会。

    “对了,最基本的读书认字结束之后,我将引入数学。”突然尚瑾凌道。

    “夫子,数学是啥?”

    “算学。”

    “可我们为啥要学这个?”

    “就是,咱们以后打仗呢,又不是当账房。”

    “真是天真。”尚瑾凌看着他们说,“打仗难道单单只是往前冲,杀敌吗?”

    “不然呢?”尚泱泱问。

    “若只是当个兵,的确足够了。若是当个将领,就远远不够。”

    众人面面相觑。

    尚瑾凌看着尚泱泱问:“不说祖父,单说你娘,作为领兵大将,出战在外是不是得清楚全军的兵马粮草数量,每日消耗,算出能够支撑士兵几天,多少时间内必须打退敌军?或者日行多少里,几日能够到达目的地,与友军会合?一场战下来,必然得发放抚恤和军饷,箭矢刀剑这些兵器损耗补充,这又得根据士兵的数量计算。士兵不需要清楚,但是作为他们的将领,难道也能糊涂吗?”

    作为将领之后,他们即使没接触过这些,也听说过。

    最后尚瑾凌道:“学不学,你们回去问问自己的父母,叔伯就清楚了。现在,我们将之前所学做一个总结。”

    第103章 拜见

    午时一到,一堂课下,三三两两的学生结伴而出,带着双目无神的眼睛,跟尚瑾凌告别。

    另一边,双胞胎和高学礼等着尚瑾凌和尚泱泱一同回侯府。

    看着垂头丧气的双胞胎,尚瑾凌跟尚泱泱互相看了一眼,不禁好奇问道:“六姐和七姐这是怎么了?”

    闻言,双胞胎挠了挠头,朝高学礼抱了抱拳,一脸的求饶。

    “你们呀……”高学礼摇头叹息,似乎不愿多说,背着手往前走。

    边上的尚泱泱幽幽道:“肯定是考试不及格了呗。”

    双胞胎:“……”一击必杀,颇为尴尬。

    收到尚瑾凌的惊讶而无语的目光,尚小雾硬着头皮问道:“泱泱呢?”

    尚泱泱顿时抬头挺胸,特别自豪地抽出卷子,“瞧,当然是过了,我可是小舅舅钦点的班长!”

    真是难以置信,最为班里最小的孩子,尚泱泱居然没垫底?

    见她们一脸惊愕,尚泱泱不禁心中暗爽,然后学着高学礼的模样,背手老气横秋地摇头而叹,“六姨,七姨,你们呀,都说读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说完,她回头看向尚瑾凌,“小舅舅,这回没说错吧。”

    如今手里握着及格的卷子,便仿佛站在了制高点上,说出来的话都令人哭笑不得,尚瑾凌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没错,特别棒,再接再厉。”

    尚泱泱的眉毛几乎都要飞起来,“嗯!”

    这边师生和乐融融,那边的尚小霜抽着嘴角喃喃道:“咱们居然连这个小丫头都比不过?”

    闻言尚小雾赶紧小跑地跟上高学礼,双手相合,乞求道:“姐夫,别告诉祖父了吧!求求你了,泱泱都过了,我们丢不起这个人啊!”

    高学礼沉着声音,面无表情道:“但凡多花点时间下去,也考不出这样的卷子,小霜小雾,你们懈怠了。”

    双胞胎顿时塌了肩膀,低声认错:“对不起,姐夫。”

    当然,不告诉西陵侯是行不通的,所谓一视同仁,看到这两张卷子,西陵侯望着两个低眉顺眼,分外乖巧小孙女,捋了捋胡子,对高学礼和尚瑾凌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这次前往雍凉参加县试,高学礼也是一同前去,除了陪尚瑾凌考试之外,便是去拜访宁王殿下,商议新政之事。

    高学礼回答:“暂定三日之后。”

    西陵侯点点头:“那么学堂得至少停一个月。”

    尚瑾凌道:“祖父放心,我们教学进度比较快,又留了足够多的作业,不耽误他们读书,若是懈怠了……”

    “等回来考试便能见分晓。”高学礼看了双胞胎一眼。

    两个姑娘顿时缩了缩脖子。

    “既然如此,那就让小霜和小雾跟着你们去吧,保护之余,也监督她们好好向学。”

    西陵侯的提议让双胞胎顿时惊叫出声,“我们也要去?”

    “为何不去?学礼和凌儿都是文弱书生,本该有人护送,整个侯府就你俩天天闲着,还考得出这样不及格的卷子。”西陵侯不悦的目光望过去,尽显威严,“哼,若是继续留你们在侯府,怕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什么都忘了,给老夫丢人。”

    双胞胎张了张嘴,无法反驳,回头看向高学礼和尚瑾凌,后者竟还笑道,“六姐七姐放心,有我和姐夫在,必然让你们学业更上一层楼。”

    “……”要命了。

    尚泱泱转着小眼睛,心里有些意动,“太爷爷。”

    西陵侯和蔼地问:“泱泱怎么了?”考得好,待遇是不一样的,口吻都温和许多。

    “泱泱能不能也一起去呀?”她抱着西陵侯的腿问道。

    西陵侯皱眉,“你也想去?”

    “嗯,泱泱都还没离开过沙城,想去雍凉看看,听说有好多好玩的。”尚泱泱眼睛都是亮的,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西陵侯顿时沉声道:“胡闹,你二姨夫和小舅舅都是有要紧事在身,不是去游山玩水的。”

    “我会乖乖的,不乱跑,而且我也能保护小舅舅呀,让我去嘛,太爷爷,好不好?”孙女多了不值钱,可是曾孙女就这么一个,西陵侯虽然严厉,但对尚泱泱却严肃不起来。

    这时,尚瑾凌道:“那就让泱泱去吧,祖父,我会看好她的。”

    “小舅舅最好了!”尚泱泱高兴地转身抱住尚瑾凌的腰。

    尚瑾凌点了点她的小鼻子,“跟着我出门,不仅假期作业要完成,我还会额外布置哦。”

    “啊?”尚泱泱张了张嘴巴。

    尚瑾凌揶揄地看着她,“怎么样,还去不去?”

    尚泱泱的小脸上顿时露出纠结来,还要加作业啊?想到那些抄啊,写啊,背的,她就有些退缩,可好不容易能去另一个城市,又实在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看着尚瑾凌好以整暇地望着自己,尚泱泱咬了咬唇,内心小人打着架,忽然她眼睛一亮,嘿嘿嘿笑起来,“小舅舅,我想起来了,太爷爷可是交给我一个重要任务,为了您的身体健康,泱泱得监督您练拳锻炼,所以雍凉我也要去。”插着小腰,一脸狡黠。

    尚瑾凌闻言微愣,失笑起来:“可以呀,小丫头竟然学会反将一军了。”

    “成交吗?”泱泱抬起了手。

    尚瑾凌颔首道:“成交。”大手小手互相击掌。

    “既然如此,那就去吧。”西陵侯同意了。

    三天后,尚瑾凌坐着刘珂专门为他改造的马车,和高学礼一起,带着尚泱泱,由双胞胎护送从沙城出发前往雍凉。

    *

    而此刻的刘珂正在新上任的龚县官陪同下,于县试的考场上巡视,身后跟着一串的小吏。

    “殿下,按照您的吩咐,这所有的寮房已经粉刷一边,桌椅更换崭新,环境比原来好上许多,这都是殿下的恩德啊!”

    刘珂在寮房里看了看,不禁微微皱眉,“龚大人。”

    龚大人忐忑道:“下官在。”

    “本王怎么没看到附近有茅厕,难道考试之时就在里面解决?”

    龚大人回答:“是,为了防止考生来回走动,便不允许离开寮房,里面都备了恭桶,设有盖子,一般也熏不着人。”

    “怎么可能熏不着?”刘珂诧异地看着他,“这考试做题多需要专注,边上有一股屎尿味若隐若现,换你,你能写得出好文章来?”

    龚大人一愣,可自古考试不都是这样的吗?这也算是对考生的一个磨炼。

    刘珂道:“吩咐下去,若是开考了,一旦有人用恭桶,立刻着小吏将秽物带出来。里面都是学子,大顺的未来,怎可如此怠慢?”

    “这……殿下说的是。”

    刘珂再走两步,忽然又问:“听说要考就是一天?一连四场?”

    “是。”

    “那他们午饭怎么解决?”

    “回殿下,饭食由考生自带。”

    “自带?那能带什么,岂不是连口热的都吃不上?冷了万一吃坏肚子怎么办?”

    刘珂一连三问,让龚大人额头落下了冷汗,他说:“殿下,一般考生带的都是馍馍,干饼或是馒头,吃不坏肚子,若真是坏了……”那也是他们自己倒霉,怨不得别人。

    刘珂不满了,“这一看就知道你没有领会本王的用意。”

    龚大人连忙垂首行礼:“请殿下指教。”

    “龚大人,你也是雍凉少有的秀才了,当知道此地读书人有多稀缺!就因为雍凉地处偏远,有功名的举人都不愿来此做官,以至于本王想找个有资格当官的都难,更别说什么教化万民。”

    他指着这些空空的寮房,仿佛已经看到正伏案作考的书生,义正言辞道,“这些可都是咱们雍凉籍贯的好苗子,天生对此地有别样的感情,如同母子一般,咱们作为父母,就指望着他们出息。难道不该尽可能地给他们一个好的考场环境,助力于让他们考出好成绩?这样,说不定将来念着雍凉的好,感念这一分照顾,衣锦还乡,反哺回报呢?”

    这一番话可谓是真挚肺腑,别说是龚大人,就是周围的下属官吏都惊呆了,小团子更是张大了嘴巴,一脸见了鬼。

    只见龚大人缓缓地抬起手,对着刘珂深深一鞠躬,“殿下一言,振聋发聩,是下官偏颇了,殿下对读书人的重视,对雍凉的用心,实在常人难及,令人动容!多谢殿下指教,下官知道怎么做了。”

    “这就对了。”刘珂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雍凉是本王的封地,城中百姓是本王的子女,本王自是盼着她越来越好。考生的午膳,本王会另寻厨子统一安排,龚大人就不用操心了。”

    “多谢殿下恩典。”

    “嗯,你再看看,还有什么地方漏下的,尽快补上,要人要钱,本王都准了,咱们就是再省,也不能省在读书上,是不是?”

    龚大人的眼睛湿红,重重地点头:“殿下所言极是。”

    雍凉相比其他地方其实并不差,有山有水有粮有地,人口也不缺,有西陵侯在,更是连打仗都少了。而且商业繁茂,民风开放,自有独特的魅力,可是却一直被称为茹毛蛮荒之地,为何?

    便是对读书的不重视,张家氏族当权,恨不得百姓一个字都不认识,卢万山只知道捞钱,剥削百姓,不顾他们死活,怎还会担起教化之责?是以刘珂这样为民着想的皇子实在是太难能可贵了。

    龚大人跪下来,振声道:“殿下,下官愿尽绵薄之力,为殿下肝脑涂地!”

    “啊呀,龚大人,这是干什么,起来起来,本王无需你们肝脑涂地,只要一心为雍凉好,为百姓好,这就够了。”刘珂说着便将人扶起来,接着背着手人模狗样地出了考场。

    “恭送殿下。”

    跟着刘珂身后的小团子由衷地赞叹道:“殿下,您真是太厉害了!”

    大概天底下能将以公徇私说的如此冠冕堂皇的也就这位主,他瞧着那龚大人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可是谁能想到,曾几何时,这位宁王看到读书人还得嘴贱嘲笑人家两句酸秀才,书呆子,迂进士呢。

    刘珂瞥了他一眼,冷哼,“别以为爷听不出来你在嘲笑?可告诉你,这些都是云叔赞同的,还夸奖爷有远见。”

    “那是!”小团子连忙恭维道,“奴才刚是肺腑之言,这些考生一定会感念殿下的恩德,说不得将来还得抛头颅洒热血地效忠您呢!”

    刘珂摆了摆手,“少马屁,只要凌凌免于考试之苦,爷这么做也值了。算着日子,他明天是不是该到了?”

    “是呢,殿下,您可要迎接?”

    “当然……迎个屁,好你个死奴才,敢编排爷?”刘珂抬起脚就踹了过去。

    小团子胖乎乎的身材像个球,灵活一跳就躲开了,笑道:“殿下,奴才也就提醒提醒您。”

    刘珂白了他一眼,走了。

    第二日一早,他便起身捯饬。

    毕竟不是西陵侯拜见,只来了个孙女婿和孙子,其实无需太过正式,不过他还是挑了一身簇新的常服,望着镜中的自己,刘珂亦是感慨万千,“我不得不感谢一下我娘,还有混账老子,给了爷这副长相,就一个字,俊。”

    小团子嘴角一抽,人言女为悦己者容,原来这男人也是一样的。

    “殿下,西陵侯府高学礼和尚瑾凌求见。”门口传来一个禀报。

    来了!

    刘珂嘴角一勾,往镜子里再瞧瞧,一切完美之后,大手一挥,“快请。”

    “是。”

    花厅之中,刘珂望着缓步而来的少年,目光灼灼,一瞬不瞬,三个月不见,那一直被放心里的克制二字也在此刻被情不自禁给打败。

    没当场起身走过去,只是盯着,已经表现良好了。

    小团子早有准备,淡定地将一杯茶塞到了刘珂手里,提醒了一声,“殿下,请用茶。”遮一遮,失态就看不到了。

    刘珂清咳了一声,没有拒绝,这个时候他的确需要有点东西来安抚一下那颗躁动的心,于是他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嘴里也不知道是啥味道,就是目光不由自主地透过茶盏看向了一路走来的尚瑾凌。

    心道他家凌凌还是那么好看,那双眼睛弯着都弯到他心坎里去,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呢,全身上下竟都是合着他心意长的。

    唯一令他不满的就是依旧瘦弱,沙门那鬼地方,吃食没几样,沙子却管够,如何养的了人,心疼。

    若是能一直留在雍凉就好了,反正西陵侯府也得搬到这里来,提前半年也不打紧,他一定把人照顾地妥妥当当,就是不知道尚瑾凌会不会答应?

    刘珂一边想着,一边放下茶盏,心中一叹,肯定是不答应的。

    尚瑾凌和高学礼一同见礼,“参见宁王殿下。”

    “免礼,这里都不是外人,请坐吧。凌凌,一路舟车劳顿,身体还吃得消吗?”

    尚瑾凌和高学礼没有客气,在椅子上坐下来,尚瑾凌回答:“托殿下的福,马车避震,少了许多辛劳,吃得消。”

    “西陵侯他老人家身体可硬朗?”

    尚瑾凌道:“祖父一切安好,晨起炼身,精神奕奕。”

    说这话的时候,尚瑾凌的视线不由地落在对面刘珂下手边的一位……老者身上,对方正打量他。

    因是瞎了一只眼睛,带着独眼眼罩,满脸伤痕和褶皱,看起来有些吓人,但是看他的目光却是温和而友好,还带着欣赏和好奇。

    这位是谁?似乎从来没听刘珂提起过,而今日能够陪在这里,可见是深受刘珂信任之人。

    “老朽云落,乃是殿下客卿,前不久刚到雍凉。听殿下多次提起尚公子的才能机智,助他化险为夷,收拢势力,实在颇为向往,今日一见,尚公子果然年轻有为。”说着云知深便抬了抬手。

    尚瑾凌恍然,这位就是刘珂在京城时背后出主意的幕僚了,而以对方的年纪和资历,竟先跟他一个少年行礼,让尚瑾凌意外又歉疚,连忙起身回礼,“老先生客气了,小子不敢居功,若不是殿下信任,果敢决断,姐姐们勇武善军,便是瑾凌再多口舌也无用武之地。”

    “听闻尚公子这次是来参加县试?”

    尚瑾凌回答:“是,之前为身体所耽误,一直未曾下场,如今已有好转,自当勉励一试。”

    “以公子之才,定然能够顺利通过。”

    尚瑾凌谦逊道:“自不敢言一定,只当全力以赴。”

    云知深含笑点头:“那便祝尚公子顺利。”

    “借老先生吉言。”

    云知深深深地看着他,年纪轻轻却不持才傲物,懂得谦逊,此等品质已是难得,还知道踏踏实实一路考科举,而不是靠着西陵侯府和宁王看重肆意行事,就更加可贵了。

    这样的人若能一直留在刘珂身边,再好不过,云知深想着不由地看向了尚瑾凌身边的高学礼。

    第104章 集市

    高学礼的名声并不显,但是他的父亲高自修却是读书人心中的明灯,其中也包括云知深。

    虽然云知深以老朽自称,但是他的年纪却不比高学礼大几岁,只是遭受了非人的磨难,才落得这一身病痛,连面容也老态龙钟。

    难得的是,即使历经沧桑苦楚,云知深的心性依旧未改,不然也得不到刘珂如此敬重。

    “高公子这次一同前来是为了新政吧?”他温和地问。

    相比起尚瑾凌对云知深的注意,高学礼对刘珂更为好奇。

    他流放离京的时候,刘珂年岁尚幼,还没传出令整个京城为之头疼的乖戾来,只是因为出身污点,不为任何人所重视。

    但是能得尚瑾凌的全然信任,不惜劝说西陵侯前往玉华关,又得尚家姐妹的一口称赞,高学礼对他是抱着很大的期许。可因为对方对尚瑾凌心存爱慕,让高学礼产生了一点顾虑,就怕这位王爷做出太过逾矩的举动,听尚稀云曾言,几乎是不加掩饰的。

    不过幸好,观方才也不过熟识之间的寒暄,始终保持着距离,不禁让他放下心来。

    尚瑾凌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宁王肩负重任,即使一时耽于私情,也不会长久沉溺其中,都多虑了。

    想到这里,他回答道:“新政乃是家父一生心血,就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够见其推行,是以在下多有关注,还望殿下莫怪。”

    “没事儿,本王求之不得。半月前,凌凌送给本王一份册子,乃是免役法的改进之策,听说是与高公子一同探讨而得?”

    高学礼回答:“是,不过是我等鄙陋之见。”

    刘珂摇了摇头,啧啧两声,“你们这些读书人啊,就是有个毛病,特别谦虚,什么鄙陋之见,明明是真知灼见,本王看着推行之前的准备就列了好几条,都是旁人想不到的,细致。”

    这么一番毫不掩饰的赞扬,听得高学礼脸色发红,然而目光却格外明亮,“殿下见谅,实在是新法涉及太广,又是前所未有,所以为了避免实施过程中产生误解,出现欺上瞒下之象,前期准备会比较繁复琐碎。”

    刘珂摆了摆手,并不在意,“凌凌曾言,再好的政策也需要一位坚定不移,秉公持正的主事之人,这个人还需要的耐心。高公子这么一说,本王觉得你挺合适。”

    高学礼惊讶地抬起头来,“殿下?”

    “不是说要以雍凉作为试点之城吗?既然来了,高公子不妨就留下来,替本王主持这场雍凉的新政,如何?”刘珂扬起手,颇为大气地说。

    高学礼虽早有此意,但从没想过只是一面,刘珂居然就这么放权给他,简直想都不敢想。

    难道不该先考验他一番,让他展现出自己的能力吗?他一时都愣住了。

    就连云知深都不由地看向刘珂,不过作为王爷,就要有慧眼识人,大胆用人的本事,想了想,以高自修的儿子身份,高学礼受此重用,除了有些太快之外,此举并无不妥,便不做反对。

    而尚瑾凌也不过是扬了扬眉,不曾出声,因为刘珂此举正合他心意。

    王老爷的人和皇帝的人都还没来,不先将要职占下来,难不成等人抢吗?

    刘珂见高学礼没有回答,不禁端起边上的茶水,以不咸不淡的口吻问道:“高公子这番犹豫是不信任自己,还是不信任本王?或者还得回去考虑考虑?”

    “不!”高学礼立刻摇头,“多谢宁王殿下,在下遵命。”高学礼抬手深深一行礼,这是他等待了多少年的机会,如今都放在眼前了,怎么会白白错过?

    刘珂闻言嘴角一勾,“好,若是再来三推四请,可就没意思了。”

    刘珂学问虽然糟糕,但是识人的本事这些年练得炉火纯青,他一看高学礼就知道跟那些读书人差不多样,能力有,就缺少了一份魄力,不然也不会由着杨慎行独占新政,自己则默默地偏隅在沙城中,连功名都未曾争取。

    其实吧,做这主持之人并不合适,但是……怕什么?不是有尚瑾凌吗?正相反,他家凌凌年纪不大,主意却老大,高学礼搞不定的事,难道作为妻弟,尚瑾凌会放任着不管?

    离西陵侯府搬来雍凉至少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只要高学礼在这里,不怕尚瑾凌留在沙城不来!

    刘珂内心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感到一阵阵惊叹。

    他再次端起茶,掩盖住那股得意,不过刚凑到嘴边,他忽然想起来了,说起功名……

    “凌凌,这段时间你在沙城谁指点你学问,莫不是真看着你爹的书就能下场了?”

    尚瑾凌回答:“我跟着姐夫做文章。”

    果然!刘珂嘴角的笑容差点掩饰不住,师生好啊,师生妙,那不是更得留下来?

    然而高学礼闻言歉疚道:“惭愧,我也十多年未曾碰过科举,能指导凌凌有限,只是在雍凉找不到更好的老师,只能先这么将就了。”

    尚瑾凌失笑道:“姐夫,你也太妄自菲薄了。”

    “不是我自谦,是真的怕耽误你。”高学礼微微肃容道,“不过我已经去信给父亲曾经的好友,以凌凌的才华,定有人愿意指点他。”

    云知深听着这话,不禁心中一动,不过此刻却不好多言。

    浅谈之后,高学礼和尚瑾凌告辞,刘珂没有挽留,只是眼神很是不舍,都没好好说过话呢。

    尚瑾凌见此微微一哂,直接道:“殿下,很久没见了,晚些时候不妨聊聊?”

    刘珂的眼睛顿时亮起来,恨不得立刻就答应,可还是稍稍犹豫了一下问:“你不是来考县试的吗,不用好好看书?”

    尚瑾凌自信道:“姐夫说以我的水平,十拿九稳,无需太过紧张。”

    闻言刘珂的笑容再也掩饰不住,连连点头,“那哥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就来找你,上次你匆匆经过都没好好逛过雍凉的集市,我带你去凑个热闹?”

    “好。”

    得到尚瑾凌的答复,刘珂心情略微激动,他看着尚瑾凌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嘿嘿嘿起来,满脸都带着期待,跟个等姑娘越会的毛头小子一模一样,小团子看得真是一阵阵的无力。

    “殿下……”

    刘珂知道对方要说什么,直接堵回去,“爷没贴上去,是他约我的,不是我找他的。”

    可这有区别吗?

    “怎的,我跟我弟弟许久未见,单独逛个街,说个话都不行了?”刘珂不高兴地说完,直接回头对着云知深喊道,“叔儿,我跟凌凌出去逛逛,行不?”

    云知深纳闷地看着他,堂堂亲王出门会友,这有必要跟他说吗?

    不过既然问了,云知深便道:“那殿下就多带些人吧,莫要让人冲撞了。”

    “好嘞。”刘珂朝小团子抬了抬下巴,一脸得意。

    小团子:“……”幼稚!

    *

    这个时节的雍凉,不冷不热,分外舒爽,刘珂算着尚瑾凌午休的时间,然后骑上白马,仪表堂堂地趟过几条街,倾倒了沿路男女之后,到达驿馆。

    他潇洒风流地下马,借着随手将马鞭丢给了身后非得跟来的罗云,大步流星地走进去。

    总是比别人慢上一拍的罗云小声道:“团子,我原本还不愿相信殿下对尚少爷有那种心思,如今我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穿成这样,跟个开屏孔雀似的,比他当初去老丈人家里提亲都风骚。

    小团子白了他一眼:“嘴巴管严,某莫让旁人知道。”

    “这好像……有点难度。”保守秘密不难,可也要当事人配合才行,瞧那股殷勤劲,怎么藏的住?想了想,他埋怨一句,“你一直在殿下身边,也不提醒提醒。”

    小团子用刘珂惯用的傻子眼神看过去,反问:“我提醒有用吗?”嘴巴早就说干了!

    此刻的刘珂已经看见了尚瑾凌,后者刚巧从屋子里走出来,穿着打扮正是外出的模样,见到刘珂走来,便弯了眼睛笑起来,“殿下来的正是时候,我刚准备妥当。”

    “没事,哥等等也无妨。”

    罗云听着这话,龇了龇牙,用眼神示意小团子,“怎么办?”

    “怎么办?”小团子在身后冷冷一笑,“殿下想开屏,也得尚家人同意才行。”

    话音刚落,身旁忽然窜出一个小女孩,蹭蹭蹭跑过来一把抱住尚瑾凌的腰,撒娇道:“小舅舅,我们什么时候走啊,再晚市集都要关门了!”

    “现在就走了。”尚瑾凌摸了摸泱泱的脑袋,道,“六姐和七姐呢?”

    “我们在这儿。”此刻双胞胎正盯着光彩照人的刘珂,然后不冷不热地见了个礼,“宁王殿下,许久未见。”

    刘珂见到她们,不禁脱口而出道:“你们也去?”

    尚小雾撇撇嘴道:“这是当然,难道殿下以为还会放你俩单独走吗?”

    尚小霜清了清嗓子,“咱俩得西陵侯之令,受姑姑所托,在姐姐尊尊嘱咐之下,要求务必看护好凌凌,不离左右。”

    一句话:严防死守,死心吧。

    说完,这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往前一凑,跟个门神一样站在刘珂和尚瑾凌之间。

    刘珂直接被怼了一脸:“……”

    罗云张了张嘴,吐出两个字,“厉害!”

    小团子长长一个叹息,“瞧,我不是说了,总有人能让殿下发热的头脑清醒的。”

    “走了吗,马车已经到门口了。”这时,高学礼也走了过来,见到刘珂,行礼道,“宁王殿下。”

    本以为是单独约会,没想到却是拖家带口,其中的差别差点让刘珂欲哭无泪,真是相当的委屈。

    这一切,尚瑾凌都看在眼里,为幼稚的双方感到哭笑不得,于是直接道:“走吧。”

    “凌凌……”刘珂唤了一声。

    尚瑾凌经过他身边,轻声说:“集市热闹,泱泱调皮,我跟不上的。”

    此言一出,刘珂愣了愣,接着忽然明白了,忙看过去,只见后者回头对他眨了眨眼睛,然后上了车。

    “殿下?”小团子在他的身后轻轻戳了一下,这个结局真的,小团子一点也不意外。

    然而看刘珂心情却没什么低落,反而嘴角一扬,大手一挥,“我们也走。”

    *

    雍凉的集市有好多个,最热闹的便是中心的一个大广场,当地人称玉石集,取自西域的宝石之意。

    来自西域的胡人都会将千里迢迢运过来的货物放在那里售卖或者交换,都是大顺不常见的东西,自然也吸引商户前往,只要有西域的商队来,必然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因为除了批量卖给商人,还有零星对当地百姓开放的货物,一般都广受喜爱。

    同样的人多了,做着吃食玩乐生意的小商贩也多。

    如今还没进去,人声骆驼声马声,各种吆喝就已经传出来了。双胞胎对这里并不陌生,但是尚泱泱却是头一次来,大眼睛牢牢的锁在里面,若不是身后姨妈们拎住她的后领,估摸着就能撒开丫子冲进去。

    她划拉两下手,回头迫不及待地催促,“六姨七姨,小舅舅,走吧走吧。”

    “六姐,七姐,你们带泱泱去玩吧。”尚瑾凌道。

    双胞胎皱了皱眉,“那你们呢?”她们还特地看了边上袖手的刘珂,目光中带着戒备。

    刘珂龇了龇牙,抬头看天。

    尚瑾凌回头指了指集市门口一处的告示牌前道:“我和姐夫想看看这里。”

    “这是什么?”尚小霜纳闷地问。

    “这是有人在讲解免役法。”刘珂回答。

    “之前经过这里的时候,我和凌凌就看到了,是以这次才跟着一起来集市。”高学礼不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而他刚接手刘珂的任命,本该尽快与雍凉的官员熟悉新法的推行进度,会来集市本就奇怪。

    然而双胞胎却惊讶了,“在这里讲新法?”

    “人多,密集,各行各业都有,不好吗?”刘珂抱着胸下巴一抬,“不只入口有,最里面还有,不止这个集市有,所有的集市都有。什么酒楼茶馆,衙门客栈,凡是说书唱戏的,开始之前都给得我讲一遍免役法。就是秦楼楚馆,本王也要让老鸨让下面的姑娘背熟了,反正不管什么法子,本王就是要让全城的百姓都知道免役法是什么,有什么作用和好处。”刘珂说完,嘴角一裂,目光不由地看向尚瑾凌,“凌凌,本王此举如何?”

    尚小雾理所当然道:“也太荒唐了吧,劳民伤财!”

    尚小霜点头:“劳师动众。”

    但是尚瑾凌却称赞道:“殿下此举正合我心。”

    双胞胎:“……”骗人的吧。

    她们不由地看向高学礼,后者也是面露惊讶,但是没有任何指责的意思,反而有种意外之喜,思忖道:“这样一来,的确能在最快的速度让免役法深入人心。”

    双胞胎张了张嘴,跟见鬼一样。

    刘珂眉头一扬,面露得意,轻飘飘地掸了掸衣袖道:“凌凌来信特地叮嘱要将新法为百姓所知,利于推行,本王权衡利弊之后,这才吩咐下去。”

    “殿下英明!”尚瑾凌恭维了一句。

    刘珂摆了摆手,看起来颇为谦逊,“不如前去听听,也好看看本王手下之人有没有阳奉阴违?”

    “请。”

    双胞胎正要跟上去,然而却被尚泱泱一把拉住,可怜兮兮地望着她俩,目光迫切地往集市里面看去。

    “这个……”双胞胎顿时犹豫起来。

    “那里多无趣啊,七姨,一路上听小舅舅和姨夫讲课耳朵都长茧了,你们还要去听吗?”

    免役法,一听就知道有多枯燥无味。

    而另一头,一股油花香味忽然飘了出来,带来小商贩的吆喝声。

    “啊呀,快快快,是那家炙烤羊腿烤好了,我吃过,可香了,去晚了,可得等下一波。”身边有少年领着一名少女小跑进去。

    “六姨,七姨……”泱泱眼泪都要从嘴角留下来。

    双胞胎互相看了一眼,最终尚小雾问:“那凌凌怎么办?”

    尚小霜抬起手抹了一把嘴角:“不是有姐夫在吗,光天化日之下,谅那宁王也不敢乱来!”

    “有道理,那……”

    “泱泱,我们走!六姨带你去吃炙羊腿!”尚小霜一把抱起泱泱,三人就冲了进去。

    跟在后面的刘珂回头望了望那三人的背影,不禁扬起了嘴角。

    罗云和小团子则面面相觑,罗云小声道:“不是说不放咱家殿下跟小少爷单独在一块儿的吗,怎么自己跑了?”

    “唉……不是单独,还有一位高公子。”小团子回答。

    “可是我总觉得这位也看不住?”

    小团子今天出行没带浮尘,有些不得劲,回答:“不用觉得,是一定。”

    新法中埋头一钻,这位时刻将新政放在心上的高公子还管得了尚瑾凌跟谁跑吗?

    第105章 糖人

    如小团子所料,高学礼的注意力完全就在告示牌前唾沫横飞的小吏身上,此人说话通俗易懂,能将免役法中的条例逐一通俗地解释出来,甚至还能举一反三。

    “出钱出力跟大家都有关,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谁的力气都不能白花的,所以都听好喽。万一某天来收钱的小吏为了晚上多喝口酒,本是五钱一日的役钱,多说了一分半厘,乡亲们怎么办?”

    下面有人立刻道:“举报!”

    “对,就是举报!刚谁回答的去旁边领个包子。”

    被点到的一个汉子立刻高兴起来,挤出人群就往旁边的茶寮跑去,从店家手里拿过一个热腾腾的包子,大口一咬,鼓起腮帮,看得周围眼热不已,纷纷将视线都望向了提问的小吏。

    “小哥,快问,快问。”

    “娘,我也想吃包子。”

    人群不断催促着。

    “ 别着急,别着急。”小吏不紧不慢地抬手压了压,然后说,“举报之后就会有专人调查此事,若核实之后,会如何?”

    “免了役钱!”

    “五倍奖赏!”

    人群争相恐后地回答,小吏眼睛亮,哈哈大笑一声,“你们两位最快,但是答案得合起来才算完整,这怎么办?”

    一个大婶嗔了边上的小伙一眼,“怎么,还想跟老娘合吃一个包子?”

    小伙子顿时连连摆手,“您吃吧。”

    “哈哈……”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笑声。

    “好了,诸位,今日就到此为之,明日请赶早。请大伙儿回去跟家人都说一遍,最好亲自到各地方听一听,免役法都是跟各位息息相关的,做到心里有数,一旦开始了,就不会慌张。当然,听了这么多,若有觉得其中有不合理的地方,也欢迎各位留下意见,一经采纳,就是十两银子的奖励。”

    “这么多?”

    “嘿,这位觉得多那就赶紧给好建议,这免疫法呀下月就要实施了。”

    建议岂是那么好给的,人群很快就散了。

    高学礼一边听着一边点头,然后对尚瑾凌道:“凌凌,之前还觉以利趋民并不好,可如今看来,百姓对新法的好坏根本不关心,哪怕跟他们息息相关,倒是为了几个馒头蜂拥而来。”

    刘珂在一旁道:“之前卢万山的苛政下,他们尚能忍受,这次本王若是不告知他们而直接实施新法,也是一样,就是私底下有所怨怼,他们也不敢反抗。与他们而言,只要不让他们连饭都吃不上,有条活路就会乖乖听话 。”

    “但是殿下还是按照我随口提的法子去做了,哪怕用这种蝇头小利去吸引人群的关注。”尚瑾凌说。

    刘珂听着集市里传出来的热闹声,扯了扯嘴角道:“本王不想要一帮逆来顺受的愚民,新政又不是这一个免役法,后面还有一连串等着他们,若是这次有了问题捂紧不说,难道等以后积累了怨气一次性来个爆发吗?”

    他的目光带着上位者的冷漠,却也含着一丝丝怜悯,“我又不需要粉饰太平来求得政绩,只要他们活得好,就是本王最大的倚仗。”

    同样是新政,一个天怒人怨,重重施压才能进行,一个却欢呼爱戴,全民参与共同完善,两者对比,足够令人侧目了。

    尚瑾凌笑着颔首,若是京城中乖戾不服的七皇子还只是个愤世嫉俗却无力改变的毛头小子,而离京经历过流民苦难的他已经快速成长,明白了作为统治者真正的使命。

    而这番淡然的话却在高学礼的心中翻起骇浪,他突然明白尚瑾凌即使明知道宁王对他抱着的心思依旧不愿远离,没有一个拥有理想抱负之人会舍弃这样的君主。

    一阵沉默之后,尚瑾凌看向高学礼,“姐夫,这里已经散了,我们打算去集市看看,你去吗?”

    此刻方才那名讲解的小吏正在旁边的茶寮喝水润嗓子,顺便将今日发放的包子钱跟店家结清,这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店家跟他早已经熟悉,有说有笑间,递上了一壶茶水和一碟包子。

    小吏惊讶了一下,正要再次给钱,只听见店家的姑娘爽朗地笑着,“请你的,不要钱。”

    那心思,坦荡的很,小吏脸色一红,却也高兴地坐下来继续吃,看着姑娘忙碌地招待旁人。

    见此,高学礼笑了笑道:“你和殿下去吧,我找这位小哥聊聊,不必管我。”

    说着,他便朝那名小吏走过去。

    尚瑾凌闻言面带无奈,对着留下来的尚家护卫道:“你们留下护着二姑爷,我先走了。”

    其中一位护卫犹豫地看着尚瑾凌,“小少爷,那您……”

    “本王在呢,怎么,还怕把你们家少爷弄丢了?”刘珂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自然希望人跟的越少越好。

    “放心,宁王会护我周全。”尚瑾凌道。

    “那……好吧。”

    最终只有长空跟着尚瑾凌走。

    虽然是拖家带口地出行,但结果与单独约会似乎也没差,刘珂看着身旁并走的尚瑾凌,心里不由地美滋滋的。

    就是跟在身后的罗云和小团子心情有些微妙,罗云道:“我觉得我们也会很快地被支开。”

    小团子如今恨不得将这货的嘴给缝起来,“不用你说,我也看得出来!”

    *

    尚瑾凌虽然是成年人的心,但是对这种热闹的集市也很感兴趣。

    一进去,入口处便闻到一股扑鼻肉香,仿佛将全身的五感瞬间打开,似乎一吸鼻子就能感受到油花炸裂,那烤得酥脆稚嫩的味道。

    他瞬间停住了脚步,目光往街角看去,而眼睛也跟尚泱泱一样,亮了。

    刘珂问:“能吃吗,凌凌?”

    他还记得当初赴胡人的宴席,尚瑾凌只能吃清汤寡粥的模样,分外可怜。

    尚瑾凌目光灼灼,小声道:“我就吃一点点,行吗?”他伸出手,细白的手指透着光,就张开了一个小小的指缝。

    期待的眼神,充满渴望却又带着克制的模样,差点将刘珂的一颗心给融化了,回头就喊道:“团子。”

    小团子哎一声,然后用手肘了罗云一下。

    罗云纳闷地看着他:“作甚?”

    “你去买。”

    “凭什么,殿下叫的是你。”罗云不客气道。

    小团子理直气壮:“我得贴身伺候。”

    “现在还要啥贴身伺候,没看见殿下恨不得亲力亲为?”

    小团子:“……”这货居然变聪明了,他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去了,只是临走前愤愤道,“为啥你不多带些人保护殿下?”

    罗云道:“我带了,但是殿下吩咐,暗中保护。”

    小团子觉得刘珂一定是故意支开他,因为那炙烤羊腿的摊子就一点大,但是生意却出奇的好,排了长长一个队,都是流着口水翘首以待的,他都不好仗着身份插队。

    而这边,刘珂清了清嗓子道:“看样子还得许久,凌凌,我们不如往前走走,他买到了自然会跟上来。”

    尚瑾凌没反对,看了刘珂一眼,便顺着人流往集市里面走。

    刘珂慢走了一步,回头给了罗云一个凉飕飕的眼神,后者刚抬起脚跟上,便不由自主地放下来,还福临心至地一把拉住另一头的长空,“咱俩慢一步。”

    “不行,夫人嘱咐过的,不能离少爷太远。”长空挣了挣,居然没挣开。

    罗云白了他一眼,“你家少爷又不傻,难道他会看不出来?我们殿下也不是没分寸之人,说明真有要事相商。”无非是接着游玩的名头,亲近一些罢了。

    罗云做到卫军统领这个位置上,就算憨直也有限,该有的眼色也一样不少。

    长空顿了顿,看到尚瑾凌没有回头,反而与刘珂有说有笑地往前走,一番犹豫之后,便随着罗云落后了一步。

    尚瑾凌这辈子虽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是上辈子什么新奇玩意儿没见过,市集热闹,但也仅此而已,没有什么特别吸引他的东西。

    而作为皇子的刘珂,自然也看不上这些摆在地摊上做工粗糙的玩意儿,两人只是一边闲聊一边随意走动,图个人间烟火气。

    西北边关,民风开放,自有不少年轻男女一同出来逛集市,一对对打闹着走过,带着无忧无虑的满心欢喜,看得刘珂羡慕不已。

    不过今日有这个机会他已经很满足了。

    突然尚瑾凌说:“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

    刘珂从那些男女收回视线,“什么?”

    “这样大街小巷地宣传免役法,我相信城里的百姓就是再不关心,也会做到心中有数,但是城外的呢,还有乡野间平时极少进城赶集的农户,他们应该才是徭役的主体。”

    随着寒灾过去,农耕已经渐渐恢复,就是曾经跟着刘珂进城的流民,在度过饥饿和寒冷的难关之后,很多也已经重新回到故土,继续生活。

    刘珂道:“哥也正在想这个问题,本打算按照先例,招各村里正或是村长进城来衙门听讲,不过这样一来,就不是你信中所说,人人尽知了。另外,赵不凡正在命人清点服役户数和户级,未避免有人谎报,最好也得挨家挨户查问,只是这人手似乎有些不够,时间也紧张。”

    尚瑾凌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问:“王老爷的人什么到?”

    “据云叔所言,应当就在这个月。”

    “这么快,这样一算,王老爷差不多是刚收到信,便立刻派人来了。”

    刘珂点头:“我不了解他,也从未见过他。不过云叔说,我外祖这个人,一旦决定了就不会迟疑,早些年能忍住悲痛,直接放下所有职位,带着舅舅的尸体离开,就不是寻常人。所以我这份信一去,他要么立刻派人过来,要么就彻底放弃我。”

    而作为唯一复仇的棋子,无论如何王老爷也不会放弃刘珂。

    尚瑾凌闻言笑道:“云落先生对王老爷似乎很了解。”

    刘珂轻叹:“他是我外祖看着长大的,曾今两人也算是亲如子侄吧。”

    “子侄?”尚瑾凌忽然有些怪异,“可云老先生的年纪……”似乎看着不比西陵侯年轻呀。

    “凌凌,别听云叔以老朽自称,他其实连五十都不到。”刘珂解释道,“就是早些年遭受过非人磨难,才会变成这个样子,哪怕故人在眼前,也认不出他的模样。”

    所以这些年才能留在刘珂的身边。

    尚瑾凌恍然,然后歉疚道:“对不住……”

    “叔儿早就不介意了,没认识你之前,他是唯一对我真心实意之人,相比起皇帝,他更像个父亲。”

    刘珂不只一次做过这个梦,若是当初的王大小姐没进宫,而是与云状元成就佳话,他如今是不是个爹疼娘爱的小纨绔?他每次做这个梦,就觉得特别美,然而一醒来,就只剩下冰凉了。

    提及此,刘珂有一瞬间的恍惚,可再回过神的时候发现眼前多了一个黄色的糖人,是个憨态可掬的猪。

    “没什么想买的,我看那老人家的糖人做得活灵活现,殿下尝尝。”尚瑾凌手里举着糖棍,凑到刘珂的嘴边,而自己正舔着一只兔子样的,笑眯眯地说,“很甜。”

    “凌凌,你什么时候去买的?”刘珂心说难道他一晃神就过去了那么长时间?

    尚瑾凌朝他身后扬了扬下巴,一回头,罗云从嘴里吐出一只老虎,扬了扬手,而长空则啃着一只狗津津有味,两人都是一样的无辜表情。

    “不吃吗?挺甜的。”尚瑾凌举着糖人,眉眼弯弯地笑着。

    吃,当然吃!然而正当张嘴的时候,刘珂的目光轻轻一瞥,就落到了尚瑾凌的另一只手上,那是一只小兔子。

    不知怎的,他脱口而出:“我想吃兔子。”

    闻言,尚瑾凌蓦地睁了睁眼睛,罗云则嘎嘣一口咬碎了嘴里的糖人,连好不容易寻着侍卫的指点,揣着热乎乎的小羊腿跑过来的小团子也差点脚下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一瞬间,周围的喧闹仿佛远去。

    如此凝滞的气氛下,刘珂顿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虎狼之词,连忙解释道:“哥没别的意思,我是说你手中的那只糖兔子,看起来比较好吃。”

    这越解释似乎越乱了。

    尚瑾凌看着自己的兔子,舔了舔唇角,不禁道:“我舔过了。”

    “没事,我又不介意。”话一出口,刘珂就想抽自己一巴掌,再找个地缝钻进去,说话之前能不能先过过脑子,他没脸见人了!

    小团子:“……”

    罗云:“……”

    长空:“……”

    尚瑾凌面露迟疑,说来男人之间互相分食似乎也没什么,但明知刘珂的心思,就……可若是拒绝,又显得他太过刻意,让彼此产生隔阂。

    尚瑾凌犹豫之中,刘珂最终没让他为难,“凌凌,我就随口说说,别当真……”

    “那给你吧。”刘珂话未说完,面前憨态可掬的猪换成了一只可爱玲珑的兔子,刘珂呆呆地看着尚瑾凌,只见后者笑了笑道,“一只兔子而已,殿下喜欢,我们就交换一下。”

    说着,将糖棍塞到刘珂手里,尚瑾凌自己拿着猪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目光看着远处老人家用着沧桑的手勾勒出一个又一个精致可爱的图案。

    刘珂捏着糖棍,缓缓地抬起头,他的脑海里仿佛炸起了片片烟花,轰隆轰隆地响,久久难以平静。

    他忍不住也学着尚瑾凌的样子轻轻舔了一下,真的很甜,甜到心窝去了,他望着若无其事的尚瑾凌,嘴角的笑勾起一弯新月。

    凌凌,真好。

    “殿下,这,这羊腿还吃吗?”小团子轻声问道。

    肉香四散开来,尚瑾凌吸了吸鼻子,没忍住馋说:“吃啊,我们找地方休息吧,我走累了。”

    第106章 舞姬

    他们寻了一处酒楼坐下来,雍凉读书人少,是以没什么雅间一说,不过也有单独私密的房间,为了方便商人谈生意。

    小团子一路揣在怀里飞奔而来,这羊腿还是热乎的,尚瑾凌吃了一口,只觉得满嘴的肉香带着香料的油花炸裂,不断刺激着味蕾,分泌着唾液,香得连舌头都恨不得吞下去,油然而生的幸福差点让他哭出来。

    “好吃吗?”刘珂面露怜惜地问。

    尚瑾凌吸了吸鼻子,没说话,嘴里嚼着肉香狠狠地点头。

    在沙城,有尚轻容盯着,就是西陵侯可怜小孙子,偷偷招过来陪吃一顿饭,都有林嬷嬷在边上看着,大荤大油之物是绝对不让上桌,更别说这种街边为了吸引客人,放了各种不知名作料的炙羊腿!

    刘珂看在眼里,只觉得这样的尚瑾凌才像个十五岁天真烂漫的少年,一双眼睛里充满了渴望,让他的心也跟着软的一塌糊涂,恨不得将天下的美食都捧到尚瑾凌的面前,让他一次吃个够。

    然而这不过是想想罢了,终究是身体要紧,羊腿肉好吃,但是对尚瑾凌来说还是过于荤腥,吃完第三口,迎着那股眼巴巴的幽怨,剩下的刘珂全部扫进了自己的嘴里。

    “等你身体大好了,你想吃什么,哥都给你去弄过来。”

    尚瑾凌盯着他嘴边的油花,眯起眼睛,他忍不住舔了舔嘴角,移开视线,捧起手边的茶水道:“关于之前你说的,下乡缺人手的事,其实并非难事。”

    刘珂问道:“怎么说?”

    “不是有王老爷送来的人吗?让他们去办。”

    刘珂听此,手指轻轻点着桌面说:“做这些事一般都是衙门跑腿的小吏,皆不入流,既然外祖推荐而来,怎么肯去?”

    尚瑾凌闻言扬起唇角:“觉得大材小用?”

    “难道不是?”

    “大材小用的意思是将有大能力的人却只安排了件微不足道,轻而易举就能完成的事,所谓屈才。”

    “所以……”

    尚瑾凌脸上露出讽刺的笑容,“这真的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吗?”

    刘珂摇头,宣传新政有些日子了,并非一开始他就采用了尚瑾凌这小恩小惠的办法,来吸引百姓来听。而是直接派人讲解,但是没用,明明与他们最为相关,却无人关注。更别提乡下只知道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户,耽搁他们片刻耕种的时间都是不愿意的。

    刘珂老实道:“很难。”

    当然难,上辈子尚瑾凌上山下乡不断跟那些村民解释国家的扶贫政策,明明都是为了他们,然而嘴巴说干了,词穷了,他们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一遍两遍不知几遍,才将信将疑地听他说话,将工作推展下去。

    这需要十足的耐心,沟通的技巧,了解百姓的生活,以及一份怜悯之心,所谓基层干部。

    “如果能把这件事情做好,不管有没有大能力,至少今后会是个不错的官。”尚瑾凌说,“甚至可以将赵不凡手里的任务也交给他们,再一次清点户数和户级。”

    刘珂认同地点头,但是听到最后一句,他眉头一扬,有些意思道:“清点两次?”

    尚瑾凌说:“对,我看过高大人所有的新政条例,与杨慎行的大差不差,大多基于此展开的。所以户数得尽可能准确,户级也得分得清清楚楚。”

    大顺的户级按照人口,田地,收入等因素分为上、中、下、困四级,徭役基本集中在上中下这三极,根据户级不同,服役的时常和强度都是不同的。

    而称之为困户便是家中无男丁,人口又少,没有收入这类连最低生存都无法保障的人家,他们需要服的徭役最轻省,甚至可以免除。所以等到免役法开展,困户所对应的役钱也是最少,或者不用交的。

    刘珂思索道:“这样一来,就避免了有些需服役的上三户为了逃役,谎报户级。”两派不同的人一起调查,就会少了人情世故带来的随手便利。

    尚瑾凌颔首:“赵不凡虽无知州之名,却在殿下的支持下有知州之实,州府中的要职几乎已经让他的手下和亲信所占据,这虽然有利于殿下控制雍凉,巩固权力,但是一言堂,并非是一件好事。”

    这点刘珂早就想到了,他不在意道:“那就正好借此机会换掉一批,外祖既然送人过来,必然有些能力,若是这件事办得好,顶替而上也并非不可以。”说到这里,刘珂揶揄地看了一眼尚瑾凌,“两方互相牵制,这样一来,高学礼若是统筹新政也容易一些,凌凌?”

    尚瑾凌被戳破心事也没脸红,而是理直气壮地斜眼一打,“无论在哪儿,有竞争,才有压力,才有进步,我也是为了殿下好,不是吗?”

    若是以前,刘珂必然要跟尚瑾凌抬个扛,但是现在他只剩下点头的份,“是,反正哥从来讲不过你。”

    尚瑾凌闻言抿着水,弯了弯唇。

    这个时候,忽然门被推开了,只见尚泱泱兴冲冲地跑进来喊道:“小舅舅!”

    “泱泱?你怎么回来了?”尚瑾凌惊讶地看了看窗外,只见天色尚早,以这丫头的玩性,不玩到天黑谢市是不肯回家的。

    泱泱跑来一把拉住尚瑾凌道:“小舅舅,快,跟我走。”

    “去哪儿?”边上的刘珂问。

    尚瑾凌也纳闷地看了看她的身后,“六姐和七姐呢?”

    尚泱泱说:“她们还在原地等着,让我先回来找小舅舅。”

    尚瑾凌皱眉,“发生什么事了?”

    尚泱泱歪了歪头,小脸皱成一团,然后道:“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有个漂亮大姐姐的商队被人欺负了,没地方评理,七姨看不下过去,跟着理论,然后六姨让我来找你们。”

    刘珂问:“你自己来的?”

    “不是哦,跟着护卫来的,走嘛,走嘛,那个大姐姐好可怜哦。”尚泱泱扯了扯尚瑾凌的衣袖,后者不得不起身,无奈地看着刘珂,刘珂耸了耸肩道,“那去看看呗。”

    玉石集供分为前后两部分,前面是方才刘珂和尚瑾凌经过的,都是些小商小贩卖的零碎小件,后面的广场更大,则是胡商与顺商验货交易的地方。

    一般有老雇主的无需那么麻烦,若是想比货三家的则可以到这里来寻找买主,有种后世会展的雏形。

    尚瑾凌他们落脚的酒楼是整个玉石集中最大的一个,就在后广场的入口处,所以跟着尚泱泱,很快就能找到了双胞胎。

    此刻双胞胎正抱着臂,皱着眉看着对面顺商打扮的男人,尚小雾不耐烦道:“她不是故意不给货,而是货被盗了,愿意将定金退给你,另外多赔偿一成的利,也差不多了吧,需要这么逼人吗?”

    “小姑娘,在下不管她的货是被偷了,还是私底下高价卖给了别人,总之三日期限到,她的货交不出来,按理就要付违约银子给我,白纸黑字三倍,不能少。”那掌柜拿出一张契书,不客气道,“若是给不出,那只能官府见了。”

    尚小霜冷笑道:“你们不就是故意给她们下套的吗?三倍,好大的口气。”

    “在下不明白你的意思,一切按约说话。”那掌柜冷冷地说,“不关姑娘的事,你们最好也别再插手。”

    地上慢慢爬起来几个呻吟的男人,然后又重新围了过来,不过面对双胞胎,眼里带着些惧意,似乎之前已经吃过一次教训。

    尚小雾回头,看着金发的女子紧紧攥着拳头,碧蓝的眼里尽是不甘,像烈焰一样燃烧着怒火,但是倔强地没有落下眼泪来。

    “姐,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没看住货,让人抢了。”身后一个年轻的男子说着一股别扭的汉话,低落地垂头抹着眼泪,他身体有些发抖,与那位金发美艳的女子面容相似,似乎是姐弟。

    女子轻轻抬起弟弟的脸,手指抚过他的眼泪,轻轻地抱着他,安慰道:“别怕,有我在,我……我会想办法的。”她定了定心神,回过身,对着那掌柜忽然跪下来道,“请再宽恕我一天的时间,我会将货追还给你。”

    “不行。”掌柜一口拒绝,他似乎笃定对方毫无办法,反而笑道,“你们姐弟很漂亮,不知道为什么非得大老远吃风沙跑商,若是愿意跟着我,这笔银子一笔勾销也行。”他的眼睛放肆地在女子身上游走,充满了露骨的恶意。

    此言一出,本来还犹豫的双胞胎顿时心生厌恶,尚小雾道:“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尚小霜说:“我给她作担保,若是她们的货明天交不出来,这笔违约的银子我来出!”

    对面的男人惊讶地看着她们,“小姑娘,不要说大话,你知道这多少银子吗?”

    尚小雾反问:“多少?”

    “三万两。”

    “什么!”双胞胎忍不住回头看女子,后者咬着唇没有反驳,“她给了全款。”

    “货都没拿到手,就给了全款,好家伙,可真是出手大方啊!”双胞胎虽然从不管钱多金做生意,但是偶尔陪着姐夫去收些麻烦的账,耳濡目染之下也知道些买卖上的规矩。

    但是如今也不是掰扯的时候,尚小霜直接扯下腰上的一个袋子,从里面找出一个小牌子,丢过去,“拿好了,若是交不出,去钱氏商行找掌柜要。”

    那掌柜伸手一接,然后凑到眼前一看,只见一个复杂的古钱图案,顿时他惊疑不定道:“这是……钱家的?”

    “还有点眼力,放心,就这枚古钱,上限便是十万两,足够赔你了。”

    钱家三百家铺子,天南地北都有,特别是西北这地界,尚家作为靠山,生意场上谁不知道?

    而能随便就拿出这种信物,那不就是……那掌柜再次打量双胞胎,方才交过手,那身手……嘶,心下微沉,觉得棘手了。

    “还不快走?”尚小霜冷冷地看他。

    那掌柜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道:“既然有两位小姐作保,那就再三日吧。”说完,他就带人走了。

    “就知道欺负女人。”尚小雾厌恶地说,然后伸手将地上的姑娘给扶起来。

    而这个时候,身后传来尚泱泱的声音,“六姨七姨,我把小舅舅带过来了。”

    “干得好。”尚小霜看着来人,不意外地发现随后而来的刘珂,目光一瞥,果然没有高学礼的踪影,不禁扯了扯嘴角。但是现在显然不是纠结这个时候,她指了指身边的胡人道,“凌凌,殿下,你们来的正好,事情有点麻烦,接下来交给你们了。”

    尚瑾凌的目光随之落在最前的金发艳丽的女子身上,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我怎么感觉她有点熟悉。”

    “你们认识?”

    “唉呀,穿得一身灰扑扑的倒是看不出来了,殿下,这不是段平非得送给你的那个……那个舞姬吗?叫什么朵什么来着……”

    小团子还没说完,一只脚猛地踹过来,踢在他的小腿上,疼得他顿时失了声,扶住罗云的手一脸狰狞。

    罗云一点也不同情他,尚瑾凌在跟前,说什么舞姬不舞姬的,还特地点明送给刘珂的,那不是找抽是啥?

    “活该。”他终于有机会骂出这一声了。

    朵儿朵显然也认出来了,她连忙拉着弟弟,以及身后商队的胡人一同跪下来,“见过宁王殿下。”

    “宁王的女人?”双胞胎的表情瞬间变了。

    舞姬什么的,她们不在意,但是跟宁王牵扯一块儿,那必须得讲明白。

    两双不善的眼睛下,刘珂感到万分头疼,“本王既没有女人,也没男人,清清白白的,可别乱扯关系。”

    “朵儿朵姑娘怎么会在这里?”最终还是尚瑾凌拉回了正题,疑惑道,“这是你的商队?”

    “是的。”

    “可你不是段平的舞姬吗?”

    朵儿朵回答:“之前是,现在不是了。”她回头看着身后男子,安抚地拉了拉他的手,然后道,“父亲死之前,派忠心的奴仆将我们姐弟送出车西国,一路向东逃亡,只是路上被追兵追上,我们姐弟便失散了。我一路流亡到雍凉,便栖身在段平身边,为的就是找到我弟弟。之前便说好了,我替段笼络达官贵人,他帮我找弟弟,找到了,就放我自由。”

    刘珂望着她身后有些怯懦的男人,以及跪俯的其他胡人,“弟弟找到了,可自由……”最终落在一看就知道在打抱不平的双胞胎上,“似乎没那么容易。”

    朵儿朵点头,苦笑道:“还请殿下帮助我们!”

    第107章 心酸

    这显然不是三言两语就说得清,而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一行人只得带着朵儿朵她们又回到了酒楼里。

    朵儿朵知道今天是唯一的机会,没有任何犹豫,将事情一一道来。

    “车西国我们姐弟已经回不去了,就想和其他的西域人一样走商营生。这些年我攒下不少钱,再加上我弟弟手头上的,以及当初还留下的人,我们组建了一支商队。波斯浓郁的香料和艳丽的毛毯深受大顺商人的欢迎,利润又高,我们几乎拿出所有的钱,全换成了香料和毛毯,一个月前,我们的商队终于来到雍凉。本以为总算能赚到钱,能重新开始,但是没想到,我们手里拿着货却找不到买家。”

    朵儿朵漂亮的眼睛早没有当初献舞敬酒时候的妩媚和诱惑,如今只有满满的苦涩。

    “是货的品质不好吗?”尚瑾凌问。

    这时朵儿朵身后的青年男子突然说:“不,不是的,香料每一颗都,都是我看过的,毛毯也是我一条一条检查过,绝对没有不好的东西。”他的口音带着浓浓的别扭,似乎还不熟悉汉话,性子腼腆,见众人看过来,就立刻低下头,往姐姐身后躲了躲。

    “图雅,得先给宁王殿下和大家行礼,再说话。”朵儿朵对他说,接着又歉意道,“对不起,我弟弟离开车西国的时候还小,这些年一直东躲西藏,有点怕生。但是他说得对,这是我们第一次走商,赌上了所有,绝对不敢贪图便宜拿不好的东西来卖,不管是香料和毛毯品质都是上好的,就想着即使少赚一点,也要先做成第一笔生意。”

    尚小雾不解:“那为什么没有买家?”

    尚小霜却想了想道:“小雾,你还记得吗?三姐夫曾经说过,来雍凉做生意的胡商哪怕翻过沙漠荒野,躲过马贼抢劫,走上几个月到了雍凉,也不是想做生意就能做的,他们还得经过胡人长老席的同意才行。”

    闻言,尚瑾凌看过来:“六姐,这怎么说?”

    尚小霜摇了摇头,“具体的我们也不清楚,得找个商人来问问,不过朵儿朵应该是明白的吧?”

    朵儿朵点头,“是的,所有的胡商,特别是第一次来雍凉,一定要送上一笔银子给他们,得到庇护,这样才能够与顺商接触买卖,若是遭到欺骗,也可以由他们出面帮忙交涉。”

    “若是不给呢?”

    “不给,就没法做生意,他们会搅黄你所有的买卖,哪怕手里拿着最好的货,以便宜的价格也找不到愿意收购的买主。”

    这时,刘珂问:“所以,你们没给那笔银子?”

    “不,我们给了,十成的货抽取一成,我还额外给了段平一成的利润,感谢他这些年的照顾。”朵儿朵说到这里,海蓝的眼神中流露出了浓浓的愤怒,“可是,他面上答应的好好的,但依旧放出话来让我们做不成生意!”

    尚小雾脱口而出,“为什么?”

    尚瑾凌说:“是不想放人吧。”

    哪怕尚瑾凌没有多余的想法,也不得不承认,朵儿朵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姑娘,能歌善舞,身段妖娆,天生尤物,对付男人乃是最佳利器。而她的弟弟,虽是男子,也漂亮的过分,若有人带特殊癖好,那就是灾难了。

    朵儿朵咬着唇点头,眼里带起了一点湿意,却倔强地仰起头不肯流下来,“是的,他不想放过我,也不想放过图雅,他要像以前一样地控制我,替他引诱各种男人。”

    “太过分了!”双胞胎率先拍案而起。

    “我不愿意,所以我们的货在雍凉停留了一个多月,钱财几乎花光了,再卖不出去,甚至都没办法吃饭住宿,正当我打算以亏本的价吸引大商户的时候,突然有人找到我们,愿意收我们的货,而且价格还算合适。”

    “就是方才的那些人?”尚小雾问。

    “是的,他姓汪,听说是大顺南边的大商贾,背后有靠山,并不把胡人长老席当回事。”

    “在雍凉,不把胡人当回事的商贾多着呢,就是看你们给的价能不能抵下这些麻烦。”刘珂凉飕飕地说完,然后问,“你们就信了?”

    朵儿朵苦笑道:“宁王殿下,我们虽然走投无路,但没有那么傻,其实是带着警惕的。我们怕他是段平给的诱饵,所以没敢报太大的希望。可是他就像普通的商人一样,看着我们卖不出货,就使劲地压价,一直压到我们快无法承受的时候,才给出当场全部结清的条件,逼着我们再让一步,所以成交的价格真的不高,几乎在亏损的边缘,我们不得不相信。他说三天后的今天来拿货,我们想着不过保管三天,也不碍事,但是没想到,就在昨晚,我们遭了贼,丢了货。”

    “贼?”

    “是的,蒙着面,闯进屋子里,直接将货抢走了。”朵儿朵道。

    “这么明目张胆?”刘珂都气笑了,这可是在他的地盘上,“你们没报官?”

    “报了,但是……”

    “伤人了吗?”尚瑾凌问。

    “没有。”朵儿朵摇头,“他们没伤一个人,就是图雅和我们的一根阻拦的时候被推搡了一下,有点擦伤而已。”朵儿朵说着拉过弟弟,撩起他的袖子,上面的确有擦痕,但是不深。

    “没伤人,就是官府追查的力度也有限,反正不可能在几天内追回来。”刘珂说到这里顿了顿,觉得有必要给自己的手下解释一下,“这不能怪赵不凡,他身上一堆的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是吧?”

    特别还是一个喜欢将事情分给下面来做,自己却能抽出大把时间陪心上人逛集市的主子……那这倒霉秀才就只能替主分忧,什么事情都揽身上了。

    更何况是胡人之间的恩怨,赵不凡也懒得掺和里面。

    朵儿朵将一份买卖契书呈了上来,“我知道是谁干的,但是没有证据,也从来想过他的手段竟会如此卑劣。我们丢了货,这才发现这契书上的违约银子竟有三倍之高!”

    刘珂看了这份契书一眼,然后交给了尚瑾凌,“就契书来看,买卖双方已经签字画押,就是有效的,只能按照上面来办。若是你们交不出货,又付不起违约银子,就算以身抵债,官府也不能阻止。”

    其实听了这个故事,也该知道这汪姓的商人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故意以当场全款给付的诱惑,骗朵儿朵姐弟签订了这份隐含着高达三倍违约赔偿的买卖合同,就是打算在今日以此胁迫这对姐弟乖乖向段平求助,今后就别再想什么自由,人生就捏在对方手里了。

    双胞胎想到方才那掌柜恶劣的笑,以及跟粘腻毒蛇一般放肆的眼神,一股股的怒火就从心底燃烧,她们最恨的就是欺负女人,这才在今日管了闲事。

    尚小雾气愤道:“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吗?朵儿朵好不容易恢复自由,不用再以身体笼络男人,难不成还要回到那种变成玩物的日子?”

    而尚小霜则看向刘珂,“殿下,这可是您的地盘上,那什么胡人长老不长老如此肆无忌惮,是不是太不把您这位雍凉之主放眼里了?”

    刘珂摸着下巴,点了点,煞有其事道:“对,太忒么不是东西,这是没把爷当回事!罗云!”

    “属下在。”

    “去,派人给本王暗中盯着段平还有那什么汪姓的商人,爷就不信这些赃物他们能一直藏下去,等风平浪静还是得拿出来销赃。”刘珂冷笑道。

    “是。”罗云抱拳,然后大步离去。

    接着刘珂吩咐道:“团子,去集市口将高公子请过来,已经到饭点了,爷做东,请诸位在这酒楼里一顿晚膳。”

    “是,殿下。”

    然而双胞胎互相看了一眼,不满地问:“这就结束了?”她们看着有些无措的朵儿朵,“殿下,那朵儿朵怎么办?”

    刘珂纳闷地问:“你俩不是已经解决了?”

    双胞胎惊奇了,“我们解决什么了?”

    刘珂于是学着尚小霜的动作,直接从腰上接下自己的玉佩,然后顺手丢给尚瑾凌,特别霸气地说:“上限十万两,别说三倍,十倍都足够赔你了。”

    尚瑾凌无语地接住玉佩,心说这东西这么脆,就不怕万一自己没接住摔碎了?

    他拿着玉佩,一时有些好奇翻过了面,竟是只活灵活现的玉兔子……嘴角不由地一抽,心说这人对兔子究竟有多大的执念?

    而双胞胎看着这个动作,愣住了,“不是,殿下,这个只是权宜之计,我是等您拿回来呀!”

    “拿回来?”

    俩一模一样的姑娘一起点头,“嗯。”

    刘珂朝着朵儿朵姐弟努了努嘴,“那她俩咋办?”

    双胞胎瞪了瞪眼睛,满脸的震惊。

    “违约了,那就得付出代价,要么赔够三倍,要么以身抵债,你俩拿回来,她们以身抵债。”刘珂闲闲道。

    “您可是宁王……”

    刘珂双手一摊:“宁王不是霸王,得讲道理,按律行事,是吧,凌凌?”

    双胞胎就看到自家小表弟,把玩着那枚玉佩点了点头,清脆响亮地附和了一声:“没错。”

    俩姑娘:“……”说,你俩是不是同穿一条裤子,背着她们好上了?

    朵儿朵听着,连忙说:“两位小姐放心,哪怕以身抵债我要将你们的东西赎回来,这本来也是我自己的疏忽,绝对不会会让你们有所损失!”她连连保证,面露愧疚。

    然而双胞胎怎么会同意?

    尚小霜安慰道:“别,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三万两而已,总比你们进火坑要好。”

    “可是……”

    “没有可是,难道挣扎了这么久,你要认命吗?”尚小雾问。

    朵儿朵的眼中终于落下泪来,那双碧蓝的眸子,仿佛大海在哭泣一般,令人心碎,说真的,这样的尤物一哭,别说男人,就是女人都恨不得为她赴汤蹈火。

    俩糙妹子双手在自己的怀里上下一摸,竟没找到一条帕子能替她拭去眼泪,只能小心地抬手为她抹去眼泪。

    只有对男人女人都没兴趣,唯独对尚兔子上心的刘珂嗤笑了一声,“得了,她可没认命,人是算好了你俩,借此机会到本王面前呢。”

    双胞胎闻言一怔,尚小雾立刻否认道:“怎么可能?我们也不过是临时起意。”

    “没有什么不可能,七姐。”尚瑾凌这个时候开口道,“既然货是昨晚丢的,今日为何依旧会出现在人多吵杂的市集里,不该是寻个能够好商好量的地方坐下来慢慢商谈此事吗?”

    朵儿朵闻言眼睛微动,目光垂下来。

    双胞胎惊讶地看着朵儿朵,又回头望望尚瑾凌,最后落在了刘珂身上。

    “虽然本王从没有给过她机会,不过,她之前的确是费尽心机想接近我,本王的行踪不难寻吧?”刘珂口吻漫不经心,可是那目光却分外锐利,带着洞察的冰凉,让人不寒而栗。

    而朵儿朵在双胞胎的目光下咬着唇,缓缓地跪下来,最终道:“是的,我是故意等在玉石集。”

    “你……”双胞胎眼睛一睁,难以置信道。

    然而朵儿朵却摇头道:“不过宁王殿下您猜错了,我想找的人不是您。”她转过头,蓝色的眸子充满歉意和感激,“而是两位姑娘。”

    尚小雾惊讶地拿起手指指着自己,“我们?”

    刘珂与尚瑾凌互相望了一眼,皆有些意外。

    朵儿朵笑起来,“是的,我的确寻过宁王殿下多次,因为凭我自己的能力想摆脱段平乃至长老席的控制实在太难了,我不得不寻求他人帮助。毫无疑问,在雍凉没有谁比宁王殿下更强大的靠山,可惜无论我用什么办法,都无法接近您。”

    “废话,本王对你没兴趣,凭啥要见你,让人误会了怎么办?”刘珂不客气道。

    朵儿朵苦笑,“所以我只能想别的办法,事情都真的,我们的确已经走投无路了。说实话,若非昨日偶然见到那辆马车,此刻我恐怕已经跪在了段平的面前。”

    “马车?”

    “是的,宁王殿下送给尚家小少爷的马车。曾经,尚三小姐为了替钱家出头,连挑三座土匪山,划下道来,一直在商贾圈子里流传,都说尚家人嫉恶如仇,行侠仗义,我便在想,能不能吸引两位小姐的注意,也帮我一把。”

    尚小雾听着怔了怔,“原来是这样。”

    “以几位姐姐的性子,若是碰上了,的确不会不管。”尚瑾凌道。

    “很抱歉,算计了你们。”朵儿朵给双胞胎磕了一个头,“可我们实在没办法了,还请帮帮我们!我会报答你们的!”

    她拉着弟弟一同跪下来,倔强的脊背弯下来,却充满无奈和心酸。

    第108章 毒瘤

    旧国公主和王子的身份并不能带给朵儿朵任何的便利和优待,反而成为新鲜猎奇的枷锁,让更多肮脏恶心的视线肆无忌惮地落在她们的身上。

    想想曾经在冰冷的冬夜,穿着薄纱赤脚起舞,供男人玩乐,人们只看到她笑得妩媚勾人,仿佛天生狐媚享受这种赤裸欲望的追逐,受男人的追捧,其实与秦楼楚馆的花妓无从两样。

    卫道士见了必定得骂一声自甘堕落,堂堂公主,沦为玩物,居然还笑得出来?

    但是不笑,难道哭吗?

    有人会因此眼泪怜悯她吗?不会,反而激起更深层次的欺辱和强迫,最终所受的苦楚一样不少,只会更多。而这样逆反着,被监视着,又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自己的家人,与之团聚?

    人有追逐的希望,就会有一股不服输的韧劲,而这便吸引了双胞胎的仗义出手,也让刘珂和尚瑾凌耐心地听她将始末一一道来。

    “快起来吧,你就是直接来找我们,我们也会帮你的。”双胞胎弯下腰,将他们姐弟都扶起来。

    “姐姐……”图雅看着朵儿朵,面露心疼。

    而这时,尚泱泱拿着从小团子那里要来的帕子,递过去,“大姐姐,你擦擦眼睛吧,红了。”

    朵儿朵也不客气,她接过来,弯下腰笑着感谢道:“谢谢小小姐,我没事。”

    她很清楚,在双胞胎出手揍翻第一个人的时候,她们姐弟的未来已经迎来了曙光。

    “殿下,凌凌,那究竟打算怎么办?”尚小雾不由地看向边上的两个男人,“先说好,虽然花的不是我的钱,可姐夫的银子也不能平白给了那伙人!”

    尚小霜在一边点头,连同尚泱泱都清脆地嗯了一声,“要回来!”

    尚瑾凌笑道:“姐姐先别着急,万事都讲究证据,如今不过是朵儿朵姑娘的一面之词,就是上门理论都是没用的,反而有仗势欺人之嫌……”

    “凌凌!”

    “哎,我说你俩咋这么着急呢,当初一抽一拿一甩不是挺爽快?”刘珂在一旁戏谑地抬起大拇指,“尚小姐,财大气粗。”

    双胞胎很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尚小雾哼了哼,“殿下,这可是在您治下犯的事,我们已经替您分担了,按理,银子您得替我们追回来。”

    刘珂连连点头,“放心,少了谁都少不了两位姑奶奶。”说着刘珂说着端起边上已经冷热适中的水,递到了尚瑾凌的手里,“说来本王还挺好奇,在西北地界,难道真有憨憨敢拿着钱家的信物去要银子?不怕以后你们尚家给小鞋穿吗?”

    尚瑾凌接过来,轻轻抿了一口,润了嗓子道:“应该没有,说不定待会儿回驿馆的时候,就能看到信物原原本本地给送回来了。”

    双胞胎一听,顿时追问道:“真的?”

    尚瑾凌笑道:“姐姐,朵儿朵姑娘的商队没几个人,那伙强人都能派人直接抢了货,却没掳人,却用这种阴暗的手段设下陷阱,便是不希望大动干戈,引起旁人注意。既然如此,为了三万两得罪了尚家,得不偿失。”

    “说不定还得给份大礼致歉。”刘珂补充道。

    朵儿朵闻言放下心来,“那真太好了。”

    “可货呢?”尚小雾问。

    尚瑾凌失笑道:“货去哪儿,他们就是知道,也不会告诉你。否则,岂不是坐实了故意陷害的罪名?这得我们自己找。”

    双胞胎闻言点了点头,“有道理。”

    忽然尚小霜看着朵儿朵问:“可没达到目的,那什么长老席的会放过他们姐弟吗?”

    “会的。”没等到尚瑾凌他们开口,朵儿朵却回答了,她很肯定道,“现在跟当初不一样了,宁王殿下不会像卢万山那样收下他们的贿赂,给他们格外优待。而且之前杀了张家,追回粮食,还逼着他们补齐十倍粮钱的事,让他们害怕宁王。若是知道有你们帮助我们,也绝对不会再为难我们了。”她说着顿了顿,又补充一句,“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了。”

    失去了身上压着的一块巨石,朵儿朵看起来轻松多了,她这样的美人,一笑起来仿佛周围的跟着灿烂。

    尚瑾凌不由地看了她好几眼,然后边上传来一声清咳,“凌凌,你是不是饿了?”刘珂若无其事地问,“这团子叫个人怎么到现在都没回来?”

    双胞胎给了两声轻嗤,“小团子就是踩着风火轮也不可能在一炷香都没到的时间里把二姐夫带回来吧?”

    刘珂:“……”试问为什么他家凌凌有这么多姐姐?一个比一个阴阳怪气。

    尚瑾凌没管他们,直接看向朵儿朵道:“货要找也能找回来,但是朵儿朵姑娘,单是如此,你就满意了吗?”

    朵儿朵闻言微微一怔,海蓝的眸光不由地望着尚瑾凌,她在思索这位小少爷话语中的意思。

    尚瑾凌见此,微笑起来,“姑娘是聪明人,虽然年轻,但是经过很多事情,心智比旁人坚定许多,所以才能最终化险为夷,但是……”他拿起那份三倍违约的买卖契书递还给朵儿朵,“我想,这世上不会只有你们姐弟吃到这份苦头,曾经有,将来也有。”

    朵儿朵抬起手拿过来,缓缓地点头:“是的,很多,其实不光我们,那些千里迢迢好不容易度过黄沙,躲过匪徒,带着伤痕和风霜到达雍凉的行商,也一样被盘剥着。除了那笔名为庇护的费用,离开雍凉之前,他们还得将自己辛苦赚得的钱交出一部分用于感谢。很多时候,这样一层层下来,甚至这几个月的艰辛都直接白费了。”

    若想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做生意,为了不受当地欺负,便只能抱团取暖,然而等这个团越来越大的时候,就分出了三六九等,掌握更多的资源,拥有更多话语的人开始肆无忌惮地欺压后来者。可怜人生地不熟,似乎连反抗之力都没有,只能想尽办法给好处,先站稳脚跟。

    财大气粗者自然耗得起,若只是一般的行商呢?走过一次之后,怕是再也不敢来了。

    刘珂听到这里,已经明白尚瑾凌的意思,他说:“胡人经过玉华关,先要交一笔司门费,才能通关进入雍凉,根据货物又是另一笔抽解税,说来不算轻。不过大顺鼓励胡商来顺贸易,这两笔费用明面上并不高。卢万山这厮,想想也知道私底下跟胡人勾结,定然又能分得其他好处。”

    朵儿朵道:“殿下,虽然我们并非大顺的子民,可是在这里生活久了,也希望能跟普通大顺人一样得到殿下的庇护。您刚来可能不知道,如今来雍凉的商队几乎都是长老席扶持起来的,或者身后有强大的靠山,可像我们这样没什么势力,老老实实跑商根本赚不了多少钱。”

    这点刘珂还真的不清楚,他如今所有的关注都在雍凉城中的百姓和新政上。

    雍凉能形成大的城市,除了本身有水源农耕之外,最大的原因便是繁荣的边贸。胡商来往络绎不绝,带来更多琳琅满目的商品,吸引更多的顺商来此做生意,这才能产生了一个个大集市,连带着整个城市都能欣欣向荣。

    “若是放任不管,由着他们盘剥,小商小户就难以在雍凉存活,慢慢地就会形成垄断。”尚瑾凌神情有些严肃,慢慢道,“所有垄断的行业都会造成一个严重的后果,品质下降,价格虚高,财力不够的顺商望而却步,财大气粗如我们家三姐夫便直接组建自己的商队前往西域收购,这样一来,商人就会减少,而城中依附着来往客商而开起来客栈,酒楼,包括集市边上的小摊贩也一样遭受巨大损失,大量的店铺就得关门,收入骤减,就需要官府赈灾。可是雍凉的财政一大部分从边贸抽税而来,本身也已经捉襟见肘,那么为了维持正常运作,唯一的办法便是提高农税,然而这对本身就已经负担不轻的农民来说更加不堪重负,形成了一个恶性死循环。”

    为何在后世国家要大力扶持中小型企业,不仅仅为了财政收入,更多的是解决民众就业的生存问题,让经济流通发展起来。

    尚瑾凌话音刚落,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他,尚小雾不禁咋舌道:“娘的,凌凌说的好有道理,可是我居然听懂了!”她不由地看向姐姐,后者也是面露敬畏,“ 就是这样才更厉害。”

    这个关乎民生经济的问题,放在后世,只要稍微关心一些国家大事的人都明白,然而在这个时代,却是少有人能弄懂其中的联系,哪怕当了官,依旧糊里糊涂的还大有人在,而能将此用通俗易懂的话解释出来的尚瑾凌,自然就更令人刮目相看。

    特别是朵儿朵,其实早在三月之前她就在刘珂身边见过这位文文弱弱的少年,但并未太放在心上,没想到竟有这样的见地,不禁露出敬佩的神情,心道怪不得宁王会对他如此重视,极尽体贴。

    “所以虽然这是胡人的事,但已经对雍凉造成极坏的影响,殿下,这些毒瘤该铲除了。”尚瑾凌对刘珂郑重道,这些话他是讲给这位听的。

    刘珂心情有一点激动,若不是人多,一双双眼睛看着,恨不得当场抱一抱尚瑾凌。

    他真是捡到宝贝了,举世无双的大宝藏!

    “本王体贴这些胡商不容易都没让给孝敬,这群家伙倒是私底下明目张胆地搜刮,一个个管的比我还宽,腰包比我都鼓,胆儿肥了,不宰了他们宰谁?”刘珂冷冷地笑着,眼神变得危险无比,“在雍凉,不需要什么胡人长老席,只要按着顺律交了税银的胡人,都能光明正大的做生意,不管是谁,都不许欺辱!”

    掷地有声的声音,仿佛天籁在朵儿朵姐弟的耳边响起,她们激动地再一次跪下来道:“殿下,所有的西域商人会感谢您的恩德的!”

    “既然如此,朵儿朵姑娘,你可愿替殿下做一件事情吗?”尚瑾凌问。

    朵儿朵没有任何犹豫,“但凭您吩咐。”

    第109章 糖兔

    等高学礼随着小团子到达酒楼的时候,朵儿朵姐弟已经带着商队成员离开了,他听着双胞胎你一言我一语,再加上泱泱在旁边时不时地插一句,很快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于是道:“那今晚这歉礼我来收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凌凌马上就要县考,你俩就不要惹事生非了。”

    高学礼一说完,尚瑾凌就笑起来,“这个理由好。”

    双胞胎耸了耸肩,故作无奈道:“你是姐夫你最大。”

    人一到齐,席面就送上来了,都是西北特色的菜肴,一些口味清淡的则放在了尚瑾凌的面前,刘珂回头看了看小团子,后者笑眯眯道:“殿下放心,奴才吩咐后厨没让放乱七八糟的调料,小少爷可以放心用。”

    “凌凌,若是嫌没滋味,稍微沾点酱料就好吃了。”说着他将一个小碟子放在尚瑾凌的面前。

    尚瑾凌朝刘珂笑了笑,没拒绝,“好。”

    吃了一口,他满足地叹息一声,然后一回头,就见刘珂还盯着他,不禁劝道:“殿下不用管我。”

    “没事,这里哥时常过来溜达,哪家有特色我都摸清了,改明儿我再带你出来。”

    对面的双胞胎听着这话,眯了眯眼睛,尚小霜忍不住对高学礼低声埋怨道:“姐夫,你也不看着凌凌一点,就这一会儿功夫被拐跑了。”

    “就是,二姐千叮万嘱一定不能让他俩单独一块儿!”尚小雾附和。

    只见高学礼夹住一片牛肉,慢条斯理地吃着,然后拿起帕子拭了拭嘴角,认真地说:“六妹七妹,我来雍凉是有正事要做,盯凌凌这件事,稀云和大姐,包括姑姑都是交给你们的。可是方才,率先掉队的好像也是你们。”

    双胞胎顿时面容一滞,尚小霜抽了抽嘴角,眼珠子一转,看到了正在扯羊排的泱泱,立刻解释道:“我们是因为要带泱泱!”

    “对,泱泱一跑就没影了,万一被坏人抓走怎么办,我们当然得追上去,看紧她。”尚小雾再一次点头。

    尚泱泱嘴里嚼着有劲道的羊排,哼哼着想要说话,尚小雾又给她夹了一个肋骨,“乖,吃你的。”泱泱于是埋头继续啃肋骨。

    “接下来咱们一定要将凌凌看紧了。”双胞胎一脸凝重,她们可以想象当尚瑾凌被宁王拐跑后,五个姐姐和姑姑的脸色有多可怕,都是冲着她俩来的。哦,对了,还有一个尚不知情的西陵侯,祖父的咆哮她俩更不想品尝。

    “可小舅舅都是大人了,为什么还要看着他?”尚泱泱吃完羊排的间隙,忍不住问道。

    这声音有点大,一桌都听得清清楚楚。

    高学礼一口茶瞬间呛到了喉咙,咳嗽起来。

    很多事情私底下说说没什么,但是放到台面上,就尴尬了。

    尚小雾连忙又夹了个腿到她碗里,“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吃饭。”

    尚泱泱不高兴地噘嘴,但是看在食物的份上忍了。

    尚瑾凌瞥了刘珂一眼,后者根本没看出一丝不好意思,脸都没红一下,反而还朝尚瑾凌笑道:“凌凌,你家人都挺有意思的。”

    主要她们没有你的的厚脸皮,尚瑾凌心说。

    饭后,双胞胎断然拒绝了刘珂的护送,皮笑肉不笑地说着不敢当。

    刘珂也没坚持,骑上马就先带人走了。

    双胞胎非常严肃地看着尚瑾凌,“凌凌。”

    “六姐,七姐,咱们也回去吧,泱泱,你买了些什么有趣的东西,给我看看。”尚瑾凌不等她们说话,就直接扶着长空的手上了马车,还将尚泱泱带上去,摆明了不想多说。

    “哎,凌凌……姐夫,你看!”尚小雾忧心忡忡道。

    高学礼无奈道:“泱泱其实说得对,凌凌都这么大了,心里有数。”说完,他也跟着上了马车,徒留双胞胎互相瞪眼睛,“有数就不会贴到一块儿了!”

    马车上,尚瑾凌笑问:“姐夫,今天可有收获?”

    高学礼颔首:“我与那小哥聊了许久,发现这些百姓哪怕听了再多遍的免役法,也是一知半解,想要完全弄懂,太困难了。”

    尚瑾凌说:“本来也就没指望他们弄懂,知道自己的权益和义务就足够了,至于如何实施那是朝廷的事。”

    “说得对,好歹谁都知道不服徭役就要交役银,徭役也并未无偿,是有工时钱的,拿不到也知道该怎么办。凌凌,这样很好,真实施起来,也不会手忙脚乱,引起太大的恐慌。”高学礼很是赞同,“以后有新法出台,就都这么做吧。”

    “姐夫看起来很有干劲。”

    高学礼说:“你又不是不了解我,这是我和我爹一生的夙愿,凌凌,多谢你,让我有机会亲手推行。”

    “应该的,只要姐夫别像姐姐那样紧迫盯人就好了。”

    说起这个,高学礼侧了侧脸,看着他揶揄:“那你自己就上点心。”

    尚瑾凌闻言弯了弯唇,然后撩起窗帘看向外面,眸光深深。

    心说若是上心,可就麻烦了。

    回到驿馆,果然听见下人禀告:“六小姐七小姐,黄氏商行的大管事拜访。”

    尚瑾凌和高学礼下了车,双胞胎说:“凌凌,被你猜着了。”

    尚瑾凌问,“人来多久了。”

    “已经等了半个时辰,小人说几位主子都不在,他们也没走,说一定要等你们回来。”

    “那小霜小雾跟我去见一见,凌凌,你就不用去了。”高学礼率先走进屋子。

    尚瑾凌点头:“好。”

    与之前设想的一样,黄氏商行的人果然将那枚古钱信物送回来,另外还附赠了一份歉礼。

    而之前颇为嚣张的汪掌柜也早没了气焰,捧着精致的木匣子低眉顺眼地跟在了大管事身后。

    “是在下手下人不长眼睛,得罪了两位尚小姐,竟还敢拿走钱氏商行的信物,实在是胆大包天,在下已经狠狠教训过,今后必然不敢再犯,还请两位小姐见谅。”说着,那大管事横了身后一眼,冷冷道,“还不快去赔礼道歉。”

    汪掌柜捧着匣子到了双胞胎的面前,“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小姐,还请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绕过小的一次。”

    “哼,当初欺负人时不还挺能的吗?”

    “钱呢,三万两,不要吗?”

    双胞胎一人一句奚落道。

    汪掌柜讪笑着说:“两位小姐说笑了,小人哪儿敢要您的银子?”

    “不要我的,那就要她们的,不就看人下菜碟那?”双胞胎根本理都不理,那信物也不拿,双手抱胸不客气道,“得了,姑奶奶从来不仗势欺人,白字黑字写着,说替她们出了就是出了。”

    汪掌柜听着不由露出为难,回头看向大管事。

    “哈哈,尚小姐们是传说中的女中豪杰,爽气。”大管事笑起来,“既然还给两位小姐,这钱当然就一笔勾销了。两位放心,我们也不会再找她们的麻烦,说来,三倍的违约是有些高,既然拿回了定金,这事便算过了。”他说着看向高学礼,抬起手拱了拱道,“二姑爷,我们黄氏商行与钱氏一直时常有合作,东家与钱老板私下也是相交甚笃,还请看在这个情分上,把信物拿回去,收下我等歉礼,将此事揭过吧。”

    “姐夫!”

    “行了,才刚来,你们就惹祸事,多金给你们信物是希望有要紧时候够用得上,而不是让你们随处乱丢,三万两,他得赚多久才能赚回来,你们就不能体谅体谅?”高学礼沉下脸色,不悦道。

    尚小雾不满,“可是姐夫,那朵儿朵她们怎么办?”

    “有两位的面子,我们自然不会再与她们做计较,请放心便是。”大管事保证道。

    “我是说货。”

    “货?”大管事纳闷道,“货……我们也不知道,两位小姐,我们希望她们能给出货,毕竟这价格实在比较合适,不然掌柜也不会急着全款付清,又写上三倍的价格,实在怕她们嫌价格太低卖给了别人啊!”

    大管事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若非不知道事情,双胞胎还真要被他们给骗过去了。

    “好了,六妹七妹,事情既然已经解决,就不要再抓着不放。别忘了,这次来雍凉主要是为了凌凌县考,莫要再生是非。”高学礼拿过了古钱信物,交给了尚小霜,接着看向大管事道,“至于别的,还请拿回去吧,只要两位信守承诺,莫要再为难旁人即可,否则我们尚家也不会坐视不管。”

    “二姑爷放心,我们一定说到做到。”大管事也不再多推辞,直接起身道,“在这里就先恭祝小少爷过得县试。”

    “多谢。”

    在双胞胎不太情愿之下,此事就这么解决了。

    一走出驿馆大门,汪掌柜便道:“大管事,就这么算了吗?”

    “怎么,尚家面前,你还想如何?”

    “可这不是达不到目的了吗?”

    大管事冷笑道:“我们也不过是看在往日交情的份上帮一把,为个胡人得罪西陵侯府,东家知道了不得扒了咱们的皮。回头你去说胡人那人一声,就是咱们的厚道了。”

    “是。”

    另一边,高学礼说:“凌凌,这样如何?”

    “就应该把那份歉礼也给收了,奸商,没的便宜他们!”尚小霜气愤道。

    尚小雾连连点头。

    然而尚瑾凌却失笑道:“姐夫这样做我觉得极好,收了反而有些虚假,并非不知道他们干了什么,可只要他们罢手,我们也就当做不知道。余下的就看殿下什么时候找到那批货,拿下那伙强盗,以及朵儿朵能否找到更多的同盟了。”

    “好了,凌凌,接下来你不要再关心这些。”高学礼说,“虽县试不难,但也不能掉以轻心,这两日好好歇息,你身体不好,接连几场会比较难熬。”

    “我知道了,姐夫。”

    “至于宁王殿下,暂时也不要见了。”

    高学礼这话让双胞胎立刻竖起大拇指,这个理由好。

    尚瑾凌哭笑不得道:“姐姐姐夫放心,他也不会再来找我了。”

    *

    晚上,刘珂单脚翘在桌子上,手里捏着那只糖兔子,一脸喜滋滋地看着,他只要一想到尚瑾凌明明知道他的心意,却还是将舔过一口的兔子换给他,心里就美得不行。

    他家凌凌心肠真软。

    普普通通的糖兔子,愣是让他看出一朵花来,仿佛巧夺天工的珍宝似的。

    “嘿嘿嘿……”

    正指挥着下人倒热水,准备沐浴之物的小团子一听到这诡异的笑声,心中万分无语,他打发了婢女,然后对刘珂道:“殿下,夜深了,该就寝了。”

    刘珂没搭理他,反而问道:“团子,你看着这兔子像不像凌凌,看着单纯可爱,实则一肚子鬼主意,特别是使坏的时候,装的那无辜样,最像了。”

    完了完了,小团子就知道尚瑾凌一来,他家殿下就得癔症,也不知道要持续多久,想了想他问道:“殿下,早点睡,明日才有精神见小少爷。”

    “明天不见了。”刘珂回答。

    “啊?”小团子一愣,这不该呀?瞧这热乎劲,那不得天天粘着?

    别听刘珂说什么分寸,有数,这话小团子起初还信,如今早就跟个耳旁风一样不当回事。

    “今天他这么依着我,就是让我接下来几天别打搅他,免得真惹尚家厌烦。”刘珂颇有自知之明地说。

    这可真让小团子惊讶。

    刘珂一回头,见人一副见鬼的模样,扯了扯嘴角道:“你那是什么表情,本王今日会友,有逾矩的地方吗?爷都是有分寸的。”

    小团子没反驳,但他的目光幽幽地落在刘珂手里的糖兔上,不言而喻。这要是叫分寸,那没分寸大概就是话本中的亲亲我我了。

    刘珂低头一看,然后清咳一声,故作淡定道:“所谓淫者见淫,说的就是你这种人,怎么,兄弟之间交换吃食有啥关系?这又没什么大不了,少大惊小怪。”

    话音刚落,门口便有下人禀告:“殿下,云先生求见。”

    瞬间刘珂立刻将脚从桌子上放下来,然后起身左右张望,一脸紧张。

    “殿下,您这是做什么呢?”

    一听到小团子说话,刘珂便将手里的糖兔子塞到他手里,叮嘱道:“拿好了,千万别给我弄坏。”然后人模狗样地又坐回椅子上,高声道,“请。”

    小团子看着手里被匆忙塞过来的糖兔子,面无表情,所以这就是所谓的没什么大不了?

    那您倒是光明正大地搁云叔眼皮底下,告诉他哪儿来的呀,别慌张!

    做贼心虚,小团子内心分外鄙视。

    第110章 状元

    云知深走进刘珂的屋子时,感觉到气氛有一丝丝古怪,目光一瞥,看到屏风后氤氲的水汽,不禁歉疚道:“看来我打搅殿下休息了。”

    “云叔深夜过来,一定是有要事,无妨。”刘珂抬手做了一个请势。

    云知深坐下来,颔首道:“的确有一事禀告。”他将手里的一封信递了过来。

    刘珂面露疑惑,但还是将信接过,只听到云知深说:“这是刚不久送到我手上的,殿下,王老爷的人再过两日就到雍凉了。”

    “还挺快,今日我还跟凌凌念叨他们,没想到人就来了,不过先给你来封信,这是让叔儿做什么呢?”刘珂拆了信,看起来。

    云知深问:“不知殿下对他们有何打算?”

    这个时候,小团子上前倒茶,云知深的目光就落在了他的手上的糖兔子上,多看了两眼。

    “那是今日上集市,团子童心未泯,非吵着得要买的。”刘珂看信的间隙仿若随口解释了一句。

    小团子倒茶的手闻之一顿,“……”这个见鬼的理由,还不如直接老实交代呢。

    知道啥叫欲盖弥彰吗,殿下?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讪笑道:“让云叔见笑了。”

    云知深毫不在意道:“无妨,你们年纪小,喜欢这些东西正常,不过大晚上的还是不要吃了,坏牙齿。”

    小团子连连点头,倒了茶,立刻下去将这只兔子给放起来,伺候主子还一直拿手里多怪。

    信不长,刘珂很快就看完了,云知深说:“既然是殿下去信给王老爷求人才,那就得将他们安置在合适的位置上。”所谓合适,不在位高,而在职权,王老爷第一次派人来,绝对不会是泛泛之辈,为显诚意,刘珂不能给个虚职闲置。

    “那云叔以为该将他们安排在何处?”

    云知深思忖道:“殿下,雍凉的官署皆是临时担任,为赵不凡所举荐,且皆为雍凉人,这并非是一件好事。私以为可空缺几个要职,转为外官。一是互相制约,二是彼此竞争,有利于雍凉官场肃清,防官员懈怠安逸。”

    刘珂听着点了点头,“云叔的想法与凌凌不谋而合,不过替换何人何位,总得拿出个心服口服的办法,除了领头的是个举人,其余也不过是秀才而已。”

    既然来信请云知深问职,自然也将主要的履历都奉上了,然而除了功名实打实以外,其他的光看简短的描述刘珂也不信。

    秀才,在雍凉即使难找,但并非没有,赵不凡不傻,自然按在主要职位上也有同样的功名,以免因此被看轻。

    云知深道:“这正是我与殿下需商议之事,不知道那位尚小公子可有对策?”

    刘珂听此,四平八稳地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有,凌凌说有才没才,先做件实事来看看,能者居上。”

    “那这实事是指……”

    刘珂唇角轻轻一勾,“推行新政,下乡入民。”他将尚瑾凌所商议的计划解释了一遍。

    云知深听完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道:“此事非吃苦耐劳者难胜任,只是这样怕会有所怨言。”

    “屈才?”

    云知深颔首:“看来殿下早有所料。”

    “叔儿,什么叫屈才,我就一个天高皇帝远的雍凉城主,不用争权夺位,也不用阴谋算计,唯一的正事就是让城里的百姓生活好一点,人口多一点,仓库的粮食满满当当,银库的银子别缺,这就够了。那种所谓的治国还是治世的人才,我真不重要。至于治民……”刘珂不屑一笑,“那倒是先往百姓中间去啊,别嘴上说说什么民间疾苦,结果连粮食怎么种出来的都不知道,那这种能人有个屁用?本王给他们机会去了解民众,若是不肯,那行,出城往南去,找景王和端王,他们稀罕这种侃大山的人才。”

    刘珂连讽带刺的一番话把云知深给逗笑了,以至于脸上的褶皱都加深起来。

    “难道我说错了?”

    云知深摇头:“不,很对。真难得殿下有这样质朴的想法。”

    分开两三个月,云知深再见到刘珂的时候,总觉得这孩子身上那种愤世嫉俗,乖张叛逆的戾气消散许多,虽然依旧是那副臭德行,一张嘴吐不出什么好话,但不得不说人真的变得沉稳许多,好像脚踩在了实地,让人终于能够放心了。

    “没办法,身边有个天天将百姓利益挂在嘴上的人,不接地气点儿不行,万一被嫌弃了怎么办?”刘珂说着很无奈,但是眼里却分外自豪。

    这个人,云知深一猜就准,他笑着摇了摇头,“尚小公子岂是这么狭隘之人,殿下如此重视他,他自然投桃报李。既然殿下已经决定,那这些人便就此安排吧。”

    “叔儿,你就这么告诉他们,想要重任,就得拿出本事来看看,否则丢的可是外祖的脸。”宁王就是这么霸气。

    云知深含笑点头。

    事情已了,夜已深,云知深不便久待,就起身告辞,不过临出门前,他忽然想到一事,回头道:“殿下,我有个不情之请。”

    “啥事?”

    “尚小公子县试的文章可否容我一观?”

    刘珂还以为什么要紧事,没想到只是看个卷子,这有啥,刚要答应,忽然转眼一想,不由地看向云知深,“叔这是要……”

    云知深淡笑道:“虽然我离科举已经过了二十年,不过文章一通百通,重新拾起来应该也不算难事。”言语之中充满了自信,仿佛回到了当初意气风发,挥豪笔墨斥方遒的年纪。

    刘珂顿时恍然,面前的这位还曾是载入史册的三元及第啊,至今还是科举场上的一个传奇!

    高学礼到处托关系想给尚瑾凌找个好老师,试问还有比状元郎更好的吗?

    若是尚瑾凌跟着云知深做学问,哈,沙城还回去干什么,可不得直接留在雍凉,甚至三天两头得来王府做学问?

    话说回来,刘珂也算是云知深半个学生,尚瑾凌岂不是得称他为师兄,师兄师弟什么的,亲近不是正常的?

    想到这里,刘珂顿时兴奋起来,搓着手问:“叔儿怎么忽然生出收学生的想法?”

    云知深回答:“若真是个好苗子,为长远计,的确需要传道受业之师。只是殿下如此倚重他,又是拉拢西陵侯府的关键之人,这老师就不能随便选,思来想去,也就只能让我这残破之身勉强教导了。”

    “可是这样一来,您的身份怕是得泄露了。”刘珂道。

    云知深不解地看着他,刘珂面露惭愧道:“我跟凌凌说过二十年前那场冤情。”

    云知深惊讶地看着他,然后眉头紧皱起来,“殿下,您鲁莽了,万一泄露出去……”

    “凌凌不会说的。”刘珂想也不想地保证道,“而且当时情景,以他的聪明才智已经猜到了一半。”具体来说,已经被套出了一半,既然如此,刘珂就干脆和盘托出,躺平了。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没错,不然他俩怎么能这么亲密无间呢?

    “不过我没说那状元是你,但是叔儿要收他当学生的话……那就不打那啥招了。”刘珂提醒道。

    云知深听此,面露犹豫,他的伤疤太深了,稍微一碰就会痛彻心扉。

    “容我再想想,殿下莫要多言。”

    刘珂点头:“好。”想了想忍不住问,“那卷子你还看吗?”

    “先看看吧。”云知深走了,步履有些蹒跚沉重,刘珂看着,心中微微不忍。

    *

    接下来几日,果然如尚瑾凌所言,刘珂没来找他,双胞胎一边放心一边还纳闷着,一天往门口溜达了好几遍。

    尚瑾凌见此,不禁失笑道:“六姐,七姐,他来,你们跟盯贼一样,他不来,你们又念叨着,究竟是希望他来还是不来?”

    “当然是不来!”尚小雾一口回答,“不过总觉得有鬼。”

    “都是有正事的人,哪有那个闲情功夫想这些。”尚瑾凌看着她俩进进出出,说,“你们若想出去就出去吧,不用拘在这里,还打搅我看书。”

    “那不行,姐夫不在,万一他来了呢?”

    “不会来,最近有人拜访。”

    双胞胎纳闷道:“你怎么知道?”

    尚瑾凌理所当然地说:“他写信告诉我了呀。”

    双胞胎:“……”谁,谁在她们眼皮底下给这俩传消息?

    尚泱泱刚踏进半只脚顿时又缩了回去,瞬间,两双眼睛落在她的身上,以及手上的信。

    “我,有人给小舅舅信。”她快速地溜进来,把信往桌上一放,赶紧脚底抹油又跑出去,两个姨的眼神有点可怕。

    尚瑾凌在双胞胎的目光下拆了信,看完之后失笑地摇了摇头,“接下去就好玩了。”

    双胞胎面露疑惑。

    “六姐七姐,你们真的不用在这里盯着我,反倒是朵儿朵,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她们姐弟还好吗?”

    尚小霜道:“不太好,段平虽然没有再为难她们,不过找不到货,他们手里又没多少钱,如今吃饭住宿都有困难,你还不让我帮她们。”

    尚瑾凌听着笑问道:“你俩帮了,他们有什么理由再去找那些留在雍凉一样欺压的胡商帮忙?”

    “那也不用这么苦吧,朵儿朵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带着弟弟,每求一家就被赶出来一次,地上丢着施舍的银子,看着真可怜。”尚小雾有些不忍心。

    “她挺聪明的,既解决了吃饭问题,还能接触到不同的人,让段平以为无人再帮她们。”尚瑾凌摸着下巴赞赏道,脸面这种东西,朵儿朵早已经不在意了,只要她越可怜,胡人长老席那些人就会越放心,“不过对方行事小心,至今为止还没找到那批货。”

    “藏得可真深。”

    “凌凌,宁王是不是没有花力气去找呀?”

    尚瑾凌点头:“这是自然,要找也是暗中找,明面上绝对不能打草惊蛇。”

    “啊……那短时间内肯定是找不到了。”双胞胎失望道。

    “对方很谨慎,看来我们在这里,对方还是忌惮的。”

    “那怎么办?”

    “没怎么办,只能早点考完,我们早点离开喽。”尚瑾凌说到这里,摆了摆手,“好了,你俩赶紧走,让我再看一会儿书,明天就要考试了。”

    别的尚瑾凌都不担心,就是这考场环境,有点令人担心,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撑不撑得住。

    但是显然他多虑了。

    第111章 县考

    第二天一早,驿馆上上下下忙碌起来,双胞胎拿着考篮按照高学礼给的清单一样一样地再一次清点,生怕漏了点什么耽误尚瑾凌考试。

    高学礼则对着尚瑾凌嘱咐道:“拿到卷子先别着急写,有白纸可供草稿,写好了再逐字抄入答卷,以你的学问,只要如往常一样,必然没什么问题,莫要紧张。”

    “好。”尚瑾凌乖乖点头。

    “考场环境恶劣,若是身体吃不消也莫要坚持,每年都有机会,无需跟身体过不去。”

    尚瑾凌再一次颔首,“知道了。”

    尚泱泱抽着空隙,举着手里的饼子凑到尚瑾凌面前道:“小舅舅吃个状元饼,保证考状元。”

    尚瑾凌闻言哭笑不得,也没纠正今日不过是求过,没什么状元一说,“借泱泱吉言。”他低头咬了一口,发现饼居然还是热乎的。

    尚泱泱笑眯眯地说:“厨房大娘说,要小舅舅吃完,这样才是完完整整的状元。”

    为了尚瑾凌一场普通的童生考试,整个尚家都恨不得把他供起来,颇有种后世全家一起助阵高考的架势。

    没办法,西陵侯府出一个会读书的后代不容易。

    “好了,时间不早,出发吧。”

    骑马的骑马,坐马车的坐马车,整出了一个浩浩荡荡的护送队伍,到了考场,迎着考生和考官的诧异,尚瑾凌难得脸红了。

    “去吧。”

    高学礼知道他的窘迫,忍着笑从尚小霜手里接过考篮递给长空,让他陪着尚瑾凌过去点考。

    “凌凌,我们就在附近等着,你一出来就能看到我们。”尚小雾朝他招了招手,准备一天的陪考。

    雍凉这地方参加的考生实在不多,一眼望去不过数十人,尚瑾凌这般拖家带口的实在打眼,不过好在也无人多问。

    点了名,查了籍贯,搜了身之后,他就提着考篮随着衙役走进考场。

    本以为像雍凉这里不重视科举的地方,能够个干净的考场环境就已经不错了,没想到里面竟然焕然一新,单独寮房宽敞整洁,桌椅都是崭新的,没有任何奇怪的味道。

    不禁尚瑾凌惊奇,就是隔壁的考生都发出惊叹,这显然与前辈们所说考试如煎熬的不一样。

    “龚大人到。”

    只听到衙役一声高唱,本次县考的主考走进考场,所有的考生纷纷起身行礼。

    “诸位进入这里看周围的一切,怕是非常惊讶,特别是去年已考过一次的考生,前后对比,甚为明显。本官曾前往青州参加院试,那里的条件远远不如现在,这都是咱们宁王殿下的恩典。殿下重视读书人,视诸位为雍凉希望,命本官特意翻新考场,以便大家身心愉悦地考出好成绩,步步攀升。”

    “居然是宁王殿下!”

    “殿下真是仁义大德,爱民如子!”

    “殿下高瞻远瞩,我辈仰望!”

    “多谢宁王殿下!”

    一声声赞叹从尚瑾凌两旁传出来,可见刘珂这一举动有多博好感,考场恶劣的环境有时候比试卷上的难题更令人深恶痛绝。

    但是刘珂怎么会好端端地重视一个小小县试?尚瑾凌哪怕再自谦也知道,这位看话本看得起劲,一到正经书就避之不及的宁王会这么干,跟自己脱不了干系。

    “考试历时四日,早进晚出,午饭只能在寮房用,殿下心系考生,特命大厨另做热口饭菜于午时送入,人手一份,所以那些生硬的饼子,包子,面食今后可以不带,由考场提供。”龚大人继续道。

    “这是真的吗?”

    “太好了,要不是考场不能进出,谁要吃什劳子的硬饼?”

    “是啊是啊!”

    “感谢宁王殿下恩典!”

    尚瑾凌看了一眼自己考篮里放着的两张饼,虽然厨房大娘尽可能地放了各种好吃的馅料,然而没有保温,已经渐渐凉了,变得冷腻难以入口。

    他这身体精贵的很,热的不行,冷的也不行,可是考场纪律不能送饭,那么只能勉强吃一些,等出去了再吃些好的。

    如今……既然有刘珂光明正大地送小灶,这些他是不会再碰了。

    就说他今天考试,以这家伙对他的上心程度,不可能不闻不问,没想到早就已经暗中替他安排好了一切。虽然是以公徇私,但是他听着周围的感激和赞叹,忍不住与有荣焉看地翘起了唇角,这种便利,他喜欢。

    *

    傍晚,只听击云板响起,考场开门,接着考生陆陆续续地从里面随着衙役走出来。

    两旁是翘首以待的考生家人,其中最前面的正是双胞胎,她俩一站,周围无人敢拥挤上来。

    “凌凌。”尚小雾眼睛亮,一看见挎着考篮的清俊少年,立刻招手冲上去,“怎么样,你还好吗,身体吃得消吗?”

    “我俩等在外面,听人说,之前还有考生考到一半给抬出来的,吓得我们都不敢到处乱走,生怕你也出来找不到人。”尚小霜也迎了上去,接过尚瑾凌手里的考篮,带着人离开门口,“考试环境真这么恶劣呀?”

    “没……”尚瑾凌还没说完,尚小雾打开一直捧在手里的竹制水壶,立刻倒出一杯温热的水递过来,“凌凌,先喝口水缓一缓。”

    尚瑾凌接过来,慢慢喝完,然后道:“其实我还好,里面已经……”

    “哎,马车怎么还没来?”尚小雾说着回头喊道。

    “七小姐,来了。”长空随着车夫架着马车赶到,麻溜地跳下放好小宽凳,扶着尚瑾凌上去,然后一放下帘子,车夫抬起马鞭一赶,马鸣声响起车就嗒嗒地往前走。

    从头至尾,尚瑾凌都没逮到机会解释,他坐在车厢里干脆假寐了一会儿。

    高学礼已经正式上任,王老爷送来的那几个人如今就在他的手底下,按理应该很忙碌,不过他心系尚瑾凌也早早地回到了驿馆,一看到考篮里纹丝未动的饼,顿时皱眉道:“凌凌,午饭你没用吗?”

    “啊,连吃都吃不下呀?”尚小霜细细地看着尚瑾凌的脸色,“要不要叫个大夫?”

    “这么难熬的吗,还得接连三天,要不,凌凌,咱们下次再考?”

    高学礼最担心的就是尚瑾凌的身体,是以并没有反驳。

    尚瑾凌坐下来,重重一叹,在四五双眼睛之下,有些无力道:“能不能先听我说话?”

    所有人点了点头。

    “午饭我吃过了,考场里有提供,三菜一汤,有荤有素,热乎的,所以我没吃饼。”

    尚瑾凌说完,高学礼面露惊讶,“还提供午饭?”

    “嗯,所以明天不用给我准备午膳了,篮子还能轻一些。”

    “这么好?”

    “另外,环境也不差,寮房很宽敞,都是新的,就是恭桶,用完了,小吏会帮忙带出去,不存在奇怪的气味影响,另外有薄毯和床,我午睡了一会儿,所以不累。”

    “这听着咋不像是考场,而是客栈呀?”尚小雾纳闷道,“跟我外头听说的吃喝拉撒混一处逼仄的地方完全不一样。”

    何止是她听说,就是就经历过大大小小考试,除了最后一场没参加的高学礼都惊讶。

    一般考场都简陋,为了避免考生作弊,也为了规避风险,宁愿苛刻一些,也不会惹麻烦给考生寻求便利,所以哪怕是在京城,也不可能出现午饭,恭桶替换之类。

    “这也太奇怪了。”高学礼说完看向尚瑾凌,“考官有说什么吗?”

    尚瑾凌弯起眼睛笑起来,顿了顿道:“宁王殿下恩典。”

    话一出口,一切谜团就此有解,一双双眼睛齐齐地落在尚瑾凌若无其事的脸上。

    尚小霜咋舌道:“这兄弟可以啊,我就说奇怪,这几天销声匿迹,连凌凌考试都没派个人来,露个脸,原来搁这儿呢!”

    “太狡猾了,这不是假公济私吗?”尚小雾咬了咬牙。

    “可是,这是件好事呀,所有的考生都感恩于心,感叹殿下福泽,恨不得肝脑涂地。”尚瑾凌淡淡陈诉着,然后看向高学礼,“姐夫,若并非因为我,是不是你也得称赞一声?”

    高学礼不得不点头,“嗯。”

    “所以论迹不论心,姐姐就不要生气了。”尚瑾凌说完,幽幽捧着茶,心情愉悦,“对了,姐夫,殿下送给你的那几个人好使吗?”

    提起这个,高学礼微微颔首:“什么都瞒不过你,都是秀才之身,心高气傲。殿下吩咐之事,按理皆是末流小吏之职,与这些人而言颇有轻视之意。不过奇怪的是,虽多有微词,面露不忿,倒也未曾懈怠,一个个已经下乡去了,看模样像是非得做出一番成绩出来。”

    高学礼显然非常满意,读书人的傲气作为过来人,他非常理解,是以多有宽容。

    “也不知道这十位书生都是从何处而来?”

    高学礼虽然还没怎么跟刘珂接触,但是经过言谈举止,大致也看得出这位宁王跟读书人不是一路人。不过皇子者,能在雍凉站稳脚跟,背后总牵扯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高学礼对此并不在意,只要有机会让他施展一身抱负,他也不会去深究。

    “姐夫何必在意这些,殿下既然交给你了,你就好好带领他们做事就好。冲着德高望重的高自修大人之子,他们也会对您尊敬有加,少有冒犯的。”尚瑾凌笑道,“再者这件事不仅他们在做,官府也在做,谁做得好,谁就能在殿下面前露脸,自然得铆足了劲证明自己。姐夫只要掌握这点,应该不难指挥他们。”

    高学礼听此连连失笑,“你呀,也不知道你小小年纪哪儿来的那么多心眼,跟你比起来,我真是自愧不如。”

    尚瑾凌睁了睁眼睛,露出无辜的模样,“大概姐夫是学者,我是从政者的区别吧。”

    这十人,来雍凉之前,必然得到嘱咐,会想尽一切办法都得在此站稳脚跟,尽可能地凑到宁王面前,得其信任。怎么可能因为单单被指派到乡下村庄去普及新政、查清户级这种琐事而甩袖子走人呢?这若赌气一走,别说王老爷面前不好交代,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前程,所以不仅要做,而且还得做好。

    而赵不凡也早已经得刘珂提点,知道会有一些人来,更是不容许手下犯错让抓住把柄,两方竞争之下,这农村人口户数普查及普法大概会很彻底了。

    “算着时间,等免役法所收的第一笔役银进入国库后,息苗法是不是也快了?”

    息苗便是在青黄相接的时节,由朝廷出面以两分低息借贷给农户买粮买种,以度过艰难寒冬,在来年收成的时候一并交还本金和利息,意在于减少民间高利贷,不过究竟如何,犹待可知。

    朝廷缺银,想要实施起来,就得先有银钱才能借贷出去,地方财政虽能自己支撑,但若是不够,还得国库拨银,是以这最快敛财的一个法子,杨慎行才没选择第一个推行,而是用了更加稳妥的免役法。

    高学礼虽然不希望这么快就实施,但是朝廷的决定,他根本无从插手,只能点头,“没错。”

    “既然如此,趁此机会,姐夫,一并将雍凉的田地也丈量了吧。”

    人口,土地,从来都是国家的基础,一切的法条法规都得向这儿看齐,不管息苗法出不出,都得清算。

    第112章 择师

    一连四天的考试终于结束,接下来就等放榜。

    不过看尚瑾凌这考完试轻松的模样,原本还在担心过不过的双胞胎跟着也淡定起来。

    雍凉考生少,县试简单,自然放榜也快,两日后尚瑾凌的名字便高居榜首。

    “凌凌,你过了,第一名呢,真是太厉害了!”双胞胎起了个大早跑去看榜,一瞧看立刻跑回来报喜。

    虽然只是第一步,连个最基本的秀才功名都还够不上,不过对于一家子读书困难户的尚家来说,这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尚瑾凌扬了扬眉,一副早在预料之中的自信,“既然过了,那么明日我们就回沙城吧。”

    “这么快啊!”尚小霜惊讶道。

    “当然,别忘了,朵儿朵的事情还没结束,你俩若一直留在雍凉,段平就不会放松警惕,那批货也浮不出水面。”

    尚小雾恍然:“原来如此,那姐夫呢?”

    “姐夫得宁王器重,接下来得留在雍凉主持新政,我已经考完了,所以先走。”尚瑾凌放下茶盏,“等找到那批货,抓到段平,我们再回来。”

    “好,明日一早就动身,等姑奶奶回来,要那群人好看!”

    双胞胎下去吩咐,而尚瑾凌则端着茶默默思索,犹豫着要不要临走前再见一见刘珂。

    虽然很快又会见面,可道个别总是要的。

    不过话说回来,刘珂也知道他明日要走,今天应该会来找他的吧?

    长空看着尚瑾凌手里的茶盏,水已经见底了,可是也没见自家少爷要放下的意思,显然正在想事儿,不禁纳闷道:“少爷,要不要小的给您添点水?”

    尚瑾凌回过神,放下茶盏摇头,“不,我喝饱了,长空。”

    “少爷?”

    “待会儿若有人送信过来,就直接告诉我。”

    “少爷指的是谁?”

    尚瑾凌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道:“宁王府。”

    长空闻言睁了睁眼睛,心下奇怪,这还要特地吩咐一声吗?

    宁王府的消息哪一次不是第一时间送过来?

    “下去吧,我看会儿书。”

    “是。”

    而此刻的宁王府,刘珂正坐在云知深面前,看着他将面前的卷子一篇篇看过去。

    明明不过是最初级的县试卷子,考的也是对四书五经的理解,就是刘珂凭着肚里半桶水的墨,要扯也能胡扯出个所以然来,可云知深却看得很慢,很细。以至于刘珂想嗑个瓜子,爪子都伸过去了,却不好意思放嘴里发出声音。

    终于,等云知深将手上的卷子放下,刘珂连忙问:“叔儿,怎么样,看出花儿来了吗?是喇叭花还是牡丹花?”

    若云知深还是当初那位众人追捧的状元郎,怎么也不可能跟这位粗俗的宁王扯上关系。说来他也不是没想好好教导刘珂,哪怕不能出口成章,好歹不会贻笑大方,但是顽石之所以称之为顽石,就是其不可塑性。

    尚瑾凌能凭这两三个月就将人往务实亲民方面引导,着实不容易,当然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位的学问是没救了。

    想到这里,云知深道:“殿下,他若知道我是谁,怕是不乐意随我做学问了。”

    刘珂一脸纳闷,“为啥?”

    云知深闷咳了两声,然后端起边上的茶水润了嗓子说:“我乃罪人,已死之人,就是隐姓埋名也是藏头露尾的朝廷要犯,与我牵扯一处,于他仕途,于他前程都极为不利。”

    云知深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隐忍的痛苦已经让他麻木了。

    刘珂听此,摇了摇头,满不在乎道:“叔多虑了,我的身世我也没瞒着他,若是我那混账老子不给我娘平反,就凭苟合之子我也不可能更上一步,而且得罪了景王和落英宫,那对母子就绝对不可能放过我。可就是这样凌凌也没放弃我呀,不仅鼓励我给我信心,而且等到朝廷对西陵侯的调令一下来,整个西陵侯府就在他的推动下上了我的船,我和他是一体的,所以叔儿,他知道是非好歹,别担心。”

    云知深见刘珂全然信任,自然相信尚瑾凌的为人,可是他又如何舍得拖累?

    见云知深面露犹豫,刘珂的目光不由地落在那四张卷子上,“凌凌写的是不是特别好,让您很心动?虽然雍凉的书生不能京城比,但是案首,应该有几把刷子吧?”

    云知深诚恳道:“除了最后一场诗词稍欠火候,其余堪称典范。”

    刘珂一听,眼睛都亮起来,能得云知深这样的点评,据他所知,京城那些自诩过人的才子也没这样高的称赞,他啧啧两声,“真不愧是我家凌凌,长得好看,人又聪明,文采又佳,完美。”

    谁能不喜欢?除非眼瞎。

    云知深不知刘珂心思,只是认同地点了点头,少年人见过一面,难以忘记,“就是这样我才不忍心呀!我本以为高学礼不过举人,方文成虽进士出身,但心思不在嫡子身上,尚瑾凌就算再出色,十五的年纪,笔触总会显得稚气。”说到这里,他轻轻一叹,“我自持才能,以为在旁指点与他多有好处,可没想到他竟有这样的天赋,说实话,万里挑一不为过,高学礼只需将这四份卷子送出去,自有大家争相惜才来收徒,选个德高望重,影响深远的,比我好上太多了!”

    刘珂顿时听明白了,苗子太好,尚瑾凌选择的余面太广,根本没必要挑个连名字都不敢说的人当老师,原本云知深看在刘珂的面上愿意指点是尚瑾凌的荣幸,可如今反倒是云知深自行惭秽了。

    可看云知深的样子是很心动的,刘珂想了想道:“那就让凌凌自己选吧,我先不告诉他是谁,让他自己意会,以后拜不拜师也随他,就是委屈云叔了。”

    云知深颔首道:“也可。”

    “那我去告诉他,明天他就走了,正好在他回来之前好好考虑。”

    尚瑾凌一个午休之后,不出意外地就等来了刘珂。

    听着刘珂传达的意思,他若有所思地问:“云落先生愿意指点我?”

    “这不是听说你暂时没有好老师教导吗?叔儿看过你的卷子,赞不绝口,说你写的堪称典范,便有些心动,就让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这么高的赞誉,我可愧不敢当。”尚瑾凌谦逊道。

    刘珂摆了摆手,“你太谦虚了,京城那些学子,他们写的文章,连端王都觉得好,所以广为流传,可到了叔面前,也不过得到看得过去这四个字而已,所以凌凌,你已经非常厉害了。”

    然而尚瑾凌却摇头道:“我有自知之明,文采说实话却是不怎么样,这考题也简单。”

    “文采这东西,叔说过都是虚的,重要的是……全篇的凝神立意,这需要见识和天赋。”

    尚瑾凌一听弯起唇角,心说那是当然,四书五经,后世多少专家学者推敲词句,以辩证的思想来总结积极和消极的意义,他站在这些伟人肩膀上,观点立意当然也更加完善先进。

    不过他奇怪的是刘珂居然会来当说客,“听殿下的意思,云落先生应当是一位大家。”

    刘珂哼哼两声:“若是叔没遭难,定受天下读书人追捧,载入史册。”

    尚瑾凌顿时恍然,“哦……真是厉害。”这样的人物居然会在刘珂身边,好像没道理呀。他思忖片刻,忽然问:“殿下,还记得咱们来雍凉的时候,您递给我的三份礼单吗?”

    “怎么了?”

    “最打眼的就是三倍的药材,您之前说过,身边有两个病秧子要养,既然当初将一倍的药材送给我带去西陵侯府,那其中一个必然是我。”

    刘珂没反驳:“当然。”

    “那另一个就是云落先生喽?”

    刘珂看尚瑾凌一双乌黑的眼睛盯着自己,满脸的笃定,不禁眯了眯,端起边上的茶,笑起来,“凌凌,你这是又在套我话了。”

    尚瑾凌微微侧了侧脸,故作惊讶道:“殿下,这不能对我说吗?”

    明知道对方在装巧卖乖,但刘珂就吃这一套,“没什么不能说的,你猜对了。”

    尚瑾凌心下稍稍得意,但是不得不吃惊刘珂对这位幕僚会如此重视,云落……他在京城虽然不久,却没听说过这个名字。而且这样有来头的人,就甘愿呆在刘珂身边出谋划策,就更可疑了。

    遭难,遭了什么难?什么时候遭的难?

    刘珂前往雍凉,却没有同路,而是落后了一个多月才到,是为了处理未完之事,还是怕泄露身份隐瞒行踪?

    特别是跟王老爷是子侄的关系……

    王老爷……

    刘珂看尚瑾凌的眼珠子微微转动,于是端着茶装模作样地悠悠品茗,心底微微一哂,他只要来这一趟,凭自家凌凌的聪明一定猜得到。

    这好以整暇的模样,让尚瑾凌心中轻轻一动,不由地问:“我什么时候能够敬茶拜师?”

    “这么快?”刘珂放下茶盏面露惊讶,“你都不用考察考察云叔的学问吗?万一你看不上呢?”

    尚瑾凌闻言笃定道:“殿下都亲自来说了,那么这位云先生教导我定是绰绰有余,与姐夫给我寻得老师必不逞多让。”

    刘珂点头:“没错。”

    “那不就得了,如此高风亮节,恩怨分明的老师,我上哪儿找去,既然送上门了,没道理放开呀。”尚瑾凌狡黠一笑,“是吧,殿下?”仇人之子就在眼前,居然还会报以真心辅佐,这样的人可比王老爷心胸宽阔的多。

    刘珂低低笑起来,然后转为了朗声大笑,“凌凌,我果然没看错你!”

    “暗示的这么明显,猜不出来,我就太笨了,不过殿下,你这是故意的吧?”尚瑾凌有些奇怪道,“可为什么,他不乐意收下我吗?”

    刘珂摇头,“没有,他怕牵连你。”

    “那你还来。”

    刘珂看着尚瑾凌,面露惭愧,低声道:“凌凌,云叔在我身边这么多年,若非仇恨支撑,早就挺不过去了,我没见过他对别的人,别的事如此上心,所以,我想你若不介意,可否……”

    尚瑾凌带着微微不悦,“殿下,云先生都知道不愿拖累我,你倒是挺乐意的。”

    “我想过这个问题。”刘珂给尚瑾凌倒上水说,“我若想更进一步,必然要给我娘平反,这是绕不过的,也是回京的条件,所以一旦达成,那放在云叔身上的罪名就都不成立了,也就不存在拖累。”

    “有点道理,不过……”

    “怎么了?”

    “我要是选择别人当老师,特别是那些桃李满天下,朝中有人的大儒,我这仕途就就更容易了,殿下,这位云先生可给不了我。”尚瑾凌托着腮帮子看着他。

    刘珂闻言脱口而出道:“那我给你成不?”

    “嗯?”

    “凌凌,将来我让你位极人臣!”

    “哈……这么有信心?”尚瑾凌端起水。

    刘珂将手掌拍在桌上,目光坚定道:“哥今日就把话放在这里,绝对不让你失望!”

    尚瑾凌将视线落在他的脸上,上下打量,后者挺了挺胸膛,表示底气十足,绝不信口开河,尚瑾凌于是深深叹了一口气,没说话。

    刘珂听着这叹息声不对劲,“你这什么意思?”

    “我在想,若是靠吹牛就能一步登天的话,玉皇大帝都得给您让位。”尚瑾凌端起茶水喝着。

    刘珂:“我听出了,你在损哥,凌凌,你不相信我?”

    “让人相信得给出实力的,宁王殿下,您有吗?”尚瑾凌不客气地反问道。

    刘珂被问住了,这个话他回答不出来,那条路太遥远,暂时看不到尽头。

    “那我该如何证明?”

    “很简单,一步步来。”

    “所以……”

    “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就在您身边,您的学问都能成这副德行,殿下,您不觉得感到羞愧吗?”尚瑾凌质问道。

    之前不觉得,现在刘珂表示有那么一点点,他不确定地问:“那你的意思是哥跟你一起学?”

    尚瑾凌用孺子可教的眼神看他,双手一拍,“选别人我还得大老远地跑去求学,身体弱可不耐烦赶路,既然有现成的状元郎可指点,何必舍近求远,殿下,您说是吗?”

    刘珂抽了抽嘴角,“你可真聪明。”

    “师兄,过奖。”尚瑾凌眨眨眼睛。

    这声师兄听得刘珂眼泪都要掉下来,“你开心就好。”

    “明日我先走,过段时间,我会将文章交给您,请他帮我点评。”

    “不拜师了?”

    “既然云叔有顾虑,何必说的太明白,等将来熟悉了再说开不迟。”

    这样也行。

    第113章 读书

    第二日清晨,驿馆门前停列马车,双胞胎翻身上马,护送尚家车队离开雍凉,而高学礼因主持新政一事留下来,不过也搬往了另一处尚家名下的宅院。

    胡人居住的一处大院中,段平听着下人禀告,笑着摆了摆手:“知道了。”

    他正看在胡舞,一群漂亮露腰的胡人女子,赤足踩地,轻盈旋转,看得周围的男人直了眼睛,一个个叫好,放肆的眼神在布料遮掩的地方游走,可谓丑态毕露。

    等一曲结束,段平侧过头就着卢氏的手喝了一口酒,摇头道:“这些女人,就缺了点味道。”

    边上的一个长老席哈哈大笑,“要说味道,朵儿朵那女人才是够辣够味,那张脸蛋,那身段……勾魂,段爷当初就不该放了她。”

    “不放,岂不是失约了?”段平不在意地摸了摸胡子,意有所指道,“人要走,那就让她走,出去过就知道哪儿才是她该呆的地方。”

    “还是段爷仁慈,要我说她知道太多了,就不该留着。”

    段平眯了眯眼睛,笑道:“这么多年啊,不就舍不得,只要她肯乖乖回来,我会原谅她的。”

    这样的尤物,上哪儿找,死了也太可惜。

    谁都听出这弦外之音,纷纷大笑起来,附和。

    “那女人听说还有一个弟弟,老远看见过,长得俊,还嫩。”一个肥头大耳,满脸络腮的胡人嘿嘿笑着,眼里露出淫邪的光,看着就令人倒胃口。

    段平回头看了身边的卢氏一眼,然后恶劣一笑,“夫人,给阿格达倒杯酒,他远道而来,我们该欢迎欢迎。”

    卢氏一听,当场变了脸色,若是以往,段平怎么也不敢这么对待她,可是卢万山死了……

    卢家虽然满门抄斩,但是罪不及出嫁女,卢氏倒相安无事,不过当初不可一世的知州千金没了身份,别说颐指气使,如今都拿捏不了段平。她因为生的貌美,有着胡女没有的温柔秀丽,别是一番风味。胡人不讲究,段平还逼着她出面敬过几次酒。

    她心底暗恨,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心底忍着厌恶,去了。

    那油腻的男人一把握住她的手,色眯眯道:“段爷,这天底下漂亮的女人多得是,难道那个就特别不一样,我看您的夫人就不错。”

    这人居然还男女通吃?卢氏吓得使劲挣脱才逃回来,面露委屈,然而段平根本不拿她当回事。

    “唉,这你就不懂了,这一个两个都想逃的话,难道这儿是开善堂的?”

    边上有人附和道:“不懂感恩的东西,就该给点教训,好让别人知道,以后不敢有样学样。”

    段平大笑抚掌,“说得对,咱们西域人在这些大顺人眼里算什么,特别是宁王一来,日子更加不好过,若是再不联合起来,约束下面,就得成为一盘散沙,乱套了。”

    “段爷,那现在该怎么办?”

    “朵儿朵不是还在找货吗?让她死心,趁尚家离开,尽快找人处理掉。”段平端着酒杯,面露凶光,残忍道,“放出话去,谁敢再给她们一丁点的帮助,那就别想再赚到一分钱。”

    “好!”

    “等到她们回来,跪在咱们面前,段爷……”男人们的脸上露出共同淫邪的光。

    “在坐的都有份,随你们享用。”

    “哈哈,爽快!”

    *

    罗云自从收编了雍凉卫军,这城里的治安也就归他管了。

    “将军,黄氏商行有动静了。”手下人过来禀告。

    “还是小少爷聪明啊,前脚刚走,后面这群人就按耐不住了。”罗云挥了挥手,“别废话,带人拿下,人赃并获。”

    “是。”

    所谓一事不烦二主,黄氏商行的汪掌柜带着人趁着夜色瞧瞧前往一处不起眼的宅子,三长两短地敲了门。

    里面连火把都没点,直接开门,左右一看,让他们进来,一直走进中庭才点亮火把。

    就如朵儿朵姐弟所说,倾其所有,冒着风险送来的货都是上品,就地销毁就跟那些粮食一样实在太可惜,还不如暗地里达成交易分了赃款。

    尚家姐妹虽然替朵儿朵出了头,可那不过是恰好碰见了而已,区区一个胡人,西陵侯府能帮忙从中说情已经是仁义,再多的闲事也管不过来,是以见马车一走,逗留在雍凉许久的黄氏商行车队也该带着货走了。

    别看这里不过一万两的成交额,可若是将这些香料和毛毯送往京城等富硕之地,那赚的可就不仅仅三万两了。

    如此暴利,怎肯放过?

    “段爷说了,还请汪掌柜尽快将货带出去,以免夜长梦多。”

    汪掌柜道:“放心,明日我们就走,货呢?”

    “都在这里了,一点也没少,您可以看看。”

    汪掌柜朝手下点了点头,自有人去清点货物,查看品质。

    “掌柜,没错。”

    “好,多谢段爷了。”

    话音刚落,门口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所有人的脸色顿时一惊,等到冲到门口的时候,就见大门已经被撞开了,士兵们举着火把冲了进来,转眼之间就将他们重重包围。

    罗云带着人迈进门槛,目光一瞥,“有人举报,这里藏有赃物,正在非法交易。”说完,头一抬,自有手下进入中庭。

    “不是,将军,咱们是正常买卖,不是赃物!”汪掌柜忙陪着笑容解释道。

    “大半夜的做生意,骗鬼呢?”罗云嗤笑了一声。

    “这不是怕同行知道,抢货吗,将军,行行好,咱们真是正紧做生意。”汪掌柜说着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下,边有人送上一个包袱,汪掌柜道,“将军深夜查访,辛苦了,实在是小的罪过,给诸位官爷买酒喝。”

    雍凉银票极少,银子实在,这一小包袱,至少好几百两。

    罗云没看着这包袱,脸色缓和下来,然后问:“你们说不是抢来的赃物?”

    “当然。”

    “行,那朵儿朵,你们去认认,是不是你们被抢走的货,免得冤枉好人。”罗云高声喊之中,朵儿朵和雅图从身后走出来,一见到她们姐弟,汪掌柜和其他胡人顿时变了脸色。

    “是,将军。”

    朵儿朵姐弟随着罗云走进中庭。

    此刻,这些堆放在院子里的货已经被士兵给看押起来,边上所有的人,不管是胡人还是黄氏商行的人都驱赶到一处,举起手蹲下。

    看到这些货,朵儿朵和雅图也没客气,就着火把仔细查看,然后回头道:“将军,这是我们几天前被抢走的货!”

    “胡说,这不是你们的,是我们的货!”

    “对,你说是你们的就是你们的?我说还这是我们,你们有证据吗?”边上有胡人立刻大喊道。

    他们不傻,这个时候若是承认,可就完了。

    而一见到朵儿朵姐弟,汪掌柜就知道这件事情不能善了。他没想到不仅尚家会替这两姐弟出头,竟是连宁王殿下也管这闲事!联想黄氏商行帮着胡人陷害这对姐弟,汪掌柜整个人都冒起了冷汗,心中万分后悔为了几万两的银子趟这趟浑水。

    罗云听着,不由地转身问:“哎,黄氏商行的,你怎么说,这货谁的?”

    汪掌柜手心发冷,勉强笑道:“这,这,我们就是买家,实在不清楚这货是谁的。”

    罗云懒得搭理他,直接问朵儿朵,“姑娘,你们能证明这货是你们的吗?”

    朵儿朵肯定道:“有,这里的每一颗香料都是我弟弟亲自挑选的,其中更有在波斯都少见的金丝黄叶香,价格极高,一般的商队没有这种香料,我特意将它装在这只精致的匣子里,与其他合适香料混合,散出来的香气独一无二。”

    她从货堆里取出一木匣子,向众人展示。

    “原来如此。”罗云点头,“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不是的,将军,这金丝黄叶香明明是我们找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被这女人偷听去。”

    “你胡说!”雅图气愤道,“这是我找的北波斯商队购买,一颗得一片金叶子。”

    “好啊,你们果然偷听到了,将军,他们姐弟哪儿来的那个钱买这些香料?这的确是我们的,他们在诬陷!”胡人怒气冲冲,更加愤怒道。

    “将军,怎么办?”手下的人看着两边争论,有些头大。

    “老子若不知道其中缘由,这种情况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你说这些人咋那么不要脸呢?”罗云指着反咬一口的胡人啐了一口。

    “得了得了,吵屁。”罗云大喊一声,两边顿时安静下来,他看着朵儿朵道,“这里面有没有那个什么金丝啥香的?”

    “当然有。”胡人道。

    然而朵儿朵却说:“没有。”

    话已出口,胡人顿时惊愕地看着他,只见朵儿朵冷笑道:“这么贵的香料,我们当然买不起,里面不过是些普通的小黄叶香而已。”

    汪掌柜本还在疑惑之前没看到过这个货,可如今只能捂住脸,心道一声完了。

    罗云大喝一声:“连自己有什么货都不知道,还敢狡辩,来人,把这些贼匪都给我抓起来,等候殿下处置!”

    “是。”

    *

    刘珂看着面前的蓝皮书,慢慢地翻开第一页,小团子在他身后伸长了脖子,内心满数三,二,一,然后就听到长长一叹,“唉……”果不见就合上了。

    “唉……”

    放下蓝皮本的刘珂才刚将手伸向桌边,闻言下意识地回头,“团子,你叹什么气?”

    “殿下,奴才发现最近变聪明了。”小团子道。

    “有吗?”

    小团子道:“您做啥奴才都料得到,就说这看书吧,《论语》,正经书,不出三息您得合起来,然后拿起话本看一个时辰。”他朝刘珂已经够到桌边那卷页话本的手努了努嘴。

    刘珂:“……”手下意识地又缩了回来,然后不悦道,“厉害了,我的团子,敢拿爷开刷了?”

    “哪儿敢啊,殿下,这不是您让奴才提醒好好读书的吗?”小团子委屈极了,“您说小少爷回来后,您得跟他一起向云叔求教,怕到时候太丢人,这才提前看起来。”

    刘珂顿时噎了一下,然后烦躁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团子,你看爷像是读正经书的人吗?”

    小团子想也不想,响亮地回答:“不像。”

    刘珂:“……”倒也不必这么肯定,他痛定思痛还是能抢救一下的。

    “殿下,您还是老老实实跟小少爷说了吧,您就不是这块料。”

    “不行。”刘珂立刻反驳道,“我答应凌凌了,好好读书,云叔不能给他的,我给他。”但是说完,他又深吸一口气,“但这也太难了,你说读书人为了考科举用功也就罢了,爷为什么也得跟着凑热闹?”

    “不是说有治国大道吗?”

    刘珂对此嗤之以鼻,“是吗?我那混账老子,还有装模作样的两个哥哥,哪一个不是对这些书了如指掌的,也没见将大顺治理好好的?这不,越来越糟糕了?”

    “殿下此言差矣。”这时门口响起一个声音,只见云知深走进来,他面容稍肃,看着刘珂道,“书,天下共读,但并非所有人都能读好书,读懂书,治国之论亦然。虽有人天生龙气在身,□□获天下,得众望所归,但亦要求后世子弟读好书,通经史,为何?”

    “叔说的可是开国太祖?”

    “正是。”云知深道,“太祖虽出身于微末,大字不识,但是在开国之后,却依旧勉力读书,怎可说无用?”

    “那叔以前都没这么跟我说过。”刘珂理直气壮道。

    云知深一只独眼深深地看着他,似乎在反问怎么就不会脸红呢?他难道没说过?

    “殿下,云叔劝过您好多回了,可您左耳进右耳出,不听劝而已。”小团子说完将头垂得低低的,缩成一团。

    刘珂张了张嘴:“这样啊……那现在学也不晚吧?”

    “不晚。”云知深笑道,“就是好奇殿下怎么忽然用功起来?”

    “我向凌凌保证,以后送他一个位极人臣。”刘珂当初夸下海口的时候还没觉得,现在想起来这牛皮好像是吹大了,于是忍不住问云知深,“叔,你觉得我办得到吗?”

    云知深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求问,思忖半晌,然后将桌上的书本重新摊开在他的面前,顺手将桌边那卷边的话本抽走道,“殿下,好好看吧,若有不解,我愿意为您解惑。”

    刘珂重重地叹息一声,然后颔首道:“……好。”

    话音刚落,罗云从外头进来,抱拳,“殿下,那些胡人已经招供了,幕后指使之人正是胡人长老席段平,黄氏商行掌柜也已经交代,是段平请他做局陷害朵儿朵姐弟。人证物证皆在,是否抓捕?”

    刘珂一听,顿时将手里的书本合起,一拍桌子道:“岂有此理!罗云,立刻传本王命令,将人都给我抓起来,不论是谁,凡有牵扯者,一并下狱。”

    “是。”

    “另外,全城贴告,本王要好好清理这帮胡人,让赵不凡好好地审。”

    “是。”说完,罗云兴匆匆地下去了。

    而刘珂则看向云知深,歉意道:“叔儿,先审案要紧,回头这书我再看哈,团子,走啦!”

    第114章 机会

    自从宁王就封雍凉之后,三天两头就有个大事,前不久刚将城里的大户给削了一顿,就推出了免役法,一帮子官员小吏天天宣传,热火朝天的,唯独跟胡人没什么关系。

    现在,宁王将枪头对准了他们,修理掉这些刺头了。

    说实话,段平落网,大顺的百姓没太大的感触,可是留在雍凉的胡人,却好似惊了一颗雷。

    若曾经的张家是雍凉百姓的土皇帝,人人害怕,敢怒不敢言。那么段平,就是胡人的首领,带领着恶臭的所谓长老席趴在这些赚着辛苦钱的胡商头上使劲地吸血。然苦不堪言,却无人敢反抗,生怕遭到报复。

    宁王将张家铲除,换雍凉百姓一个安宁,其实让普通的胡人羡慕不已,虽然朵儿朵私下里以求助之名联络他们状告胡人长老席,但是他们只当是这女人异想天开,从未指望这位王爷会为他们出头。

    可是没想到真有这么一天!

    段平入狱了!

    开堂审案之日,衙门口大开,所有的胡人都放下了手头的生意,涌了过去,堵在了门口,看热闹的雍凉百姓都挤不进去。

    今日公堂之上,赵不凡作为主审之官,受理此事。

    朵儿朵带着弟弟和商队跪在公堂上,递上了状纸,在雍凉这么多年,她的汉话几乎已经与当地一致,口齿清晰地将此次抢劫陷害之事一点一滴陈诉出来。

    人证物证都在,段平根本无从抵赖,段平似乎想起身反驳,却被官兵强压下去,宁王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如此狼狈,胡人们还是第一次看到,新奇极了,却也痛快极了。

    赵不凡一拍惊堂木,看着段平问道:“你还有何话要说,你是否派人劫货,陷害朵儿朵商队?”

    本案根本没有任何疑点,段平就是不认也得认,他没有多余的挣扎,他用凶狠的眼神看着边上的女人,“小人认,愿意受罚。”

    说实话,抢货陷害不成,这罪名说严重也不严重,根本要不了命,甚至……

    “为了表达我对朵儿朵的歉意,愿意十倍赔偿他们的损失,恳请大人宽恕。”

    没有伤人这就是偷盗,十倍以偿,可谓认错态度良好,就是按着顺律坐个一两年牢也就差不多。

    但是这是,有人在外头问了一句,“朵儿朵,区区万两银子的货,本王有点想不通,以段平的财力为何非得跟你过不去,不能说说吗?”

    听到这话,赵不凡立刻从座位上起来,往前一走,抬手行礼道:“见过宁王殿下。”

    刘珂一掀衣袍就在搬过来的座椅上大刀阔斧地坐下,然后朝着朵儿朵抬了抬下巴,“说说吧。”然后一摆手,免了众人的礼。

    这场案子不过是个开胃小菜,重头戏现在才开始。

    “姐姐……”雅图忍不住唤了一声,朵儿朵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道:“没关系。”

    朵儿朵深吸一口气,然后看向门外的胡人,她来到雍凉这么多年,几乎认得常住在这里的所有胡人,包括这些面露担忧,带着兔死狐悲的忐忑的长老席之人,也有不断受到压迫,却为了生计只能苦苦挣扎一趟趟地跑着微薄之利的底层胡商。

    然后她猛地回头看向刘珂,大声地质问:“宁王殿下,我们并非是您的子民,但一样安分守己,老老实实做生意,交税银,敢问若是遭受压迫、欺辱、残害,您可愿为我们这些来自不同国家之民做主,伸张正义?”

    她的这句话让所有的胡人都一同看向刘珂,眼里带着期待,握紧了拳头,虽是不同的肤色,不同的长相,可他们此刻跟当初的雍凉百姓并无任何区别。

    刘珂大笑着站起来,笑声豪气万丈,他抬起食指,指着地面,“只要站在雍凉这片土地上,不论是谁,就归本王管辖,自是一视同仁!大顺广开关卡,天下商贾皆可以来雍凉公正公平地做买卖,谁若阻拦,谁若欺辱,谁若残害,谁就犯了我大顺律令,一样严惩不贷!今日本王就将话放在这里,有不平,就说,大声地说!本王为你们做主!”

    朵儿朵听此,立刻跪了下来,“宁王殿下,我有话说!”

    雅图看着姐姐,也一同下跪。

    这些年,朵儿朵在段平身边很乖顺,几乎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连同伺候卢万山这样的老头儿,她都能笑颜嫣嫣地主动亲近,段平对她很放心,所以知道了不少阴私隐秘。

    按理朵儿朵跟弟弟相遇,生出了想要离开的心思,就不该留着。可是这样聪明懂事的尤物,是他无往不胜的利器,段平舍不得杀,只想暗中给她点教训,让她知道厉害,然后乖乖地再像狗一样在她身边摇尾乞怜,那么他也可以不计较。

    只是没想到,一时的仁慈竟让陷入这么大的困境中,段平刺痛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女人,若非有官差押着,他都想飞上去掐死她。

    朵儿朵毫不在意,一一道来,她没有任何遮掩,将自己其中扮演角色也一并告知,这对一个姑娘来说,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强大的心理,因为她所做的一切,哪怕被逼迫的,也遭人鄙夷。

    雅图虽然汉话说不清楚,但是听得懂,听着姐姐一字一句的话,他的眼睛红了,呜呜咽咽不敢放声哭,连同身边的老人,一样红了眼睛。

    “朵儿朵,你说的可一切属实?”

    “千真万确,殿下,那些不肯交银子求平安的,段平和他的走狗,故意在路上办成马贼的样子抢银杀人。还有那些新来雍凉的胡商,没主动求长老席庇护,他们的买卖永远都做不成,甚至就像我一样遭到陷害,赔的血本无归,以至于越来越少的胡人敢往眼雍凉来!”

    “朵儿朵,没有证据的事,你不要乱讲!”段平面露凶光,咬牙切齿道。

    朵儿朵抬起下巴,“我没证据,是的,这些都是我在陪酒的时候听到的,可是……”她的目光顿时落在了衙门外,那些跟着来听的胡人身上,起身高声喊道,“大家,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说了,跟段平,跟长老席已经不死不休,我没有证据,可受他们压迫的不仅是我,还有你们啊!”

    朵儿朵的视线一一扫过他们的脸上,振振道:“我们千里迢迢冒着风沙,干旱,苦难,疾病和危险一路到达雍凉,就是为了给家乡的亲人带去需要的茶盐,带去活命的钱!若是遭受大顺欺压也就罢了,然而可笑的是,让我们的心血和汗水白白流失的却是这些人!他们明明跟我们有一样的肤色,来自同一个地方,本该互帮互助,可是却像强盗一样抢走我们的货,我们的活命钱,凭什么?”

    她慢慢走到这些人面前,胡人中有人不由地后退,但是看着她孤零零一个人,却又生生站住了。

    段平见此面露冷笑,这么多年的积威在这里,岂是白混的?他给门口使了个眼色,那些手下之人见此,忍不住高声道:“你这女人,你跟段平的恩怨自己解决,有证据就拿证据出来,少在这里撺掇旁人,万一告不倒我们怎么办?”

    “就是,你平时不是勾搭这个勾搭那个,一看就不是好女人,这里哪个男人没睡过,说的话能信吗?”

    “别到时候下个套给咱们钻,万一你俩转头又睡一张床上去,我们可就倒霉了!”

    “你们!”雅图听着气得站起来,就要冲过去,“不许污蔑……姐姐,她 ,不是,自愿的……”

    “不是自愿,那笑得跟狐狸一样,是个男人就贴上去,谁相信不是自愿,说不定宁王会在这里给她出头,也……”那人猥琐地笑起来,似乎尽在不言中。

    眼前忽然有一个东西飞过来,只听到“啊哟”一声,一只翠绿的扳指直接砸在他的鼻梁上,顿时流下两行鼻血,他捂着鼻子哀嚎着,不停地问,“谁敢砸老子?”

    周围一阵沉默,然后有人小声提醒他,“是宁王。”

    宁王?

    “罗云,把这个胡说八道的给本王带下去,先打五十大板,就在这儿打,屁股不开花,拿你是问!”

    “是,来人,拿下!”

    刘珂摸了摸大拇指,哦,扳指被砸碎了,于是看向段平,“这账就算你头上,待会儿记得赔给本王。”

    段平佯装不解道:“宁王殿下,这跟小的有什么关系?”

    “没有吗?不是你座下走狗,怎么知道她跟多少人睡过?还有胆子猜测本王?”刘珂掸了掸衣袖,站起身,他看了朵儿朵一眼,见姑娘冷着脸倒也没有羞愤欲死的模样,忍不住点了点头,然后踱步都衙门前道,“好听话既然都不想听,那就说点难听的吧。”

    所有人都看着他,面露忐忑。

    刘珂冷笑道:“雍凉打开大门请西域胡商来做生意,自然看中的是你们口袋里的税银,不过大顺体恤你们千里赶路,做个买卖不容易,这入关税也好,入城商税也罢,不算高。既然都有钱给什么长老席求庇护,送礼给平安费的,各种各样名目,那么看来都是暴利,既然如此,与其给这些人,还不如给本王,本王保你们平安!”

    说到这里,他看向朵儿朵,目光如刀,怒道:“你们姐弟好大的胆子,什么西域胡人受人压迫,剥削,欺辱,残害,如今本王给机会来主持公道都没人站出来说话,说明根本就没有这回事,既然如此,为何胡言乱语?”

    “没有,宁王殿下,我没有胡说!”朵儿朵听到这里,不由急切地望着门口沉默之人,“我们姐弟今日能拿回货,也找到下家,姐弟相逢,大不了做完这单买卖就不做了,可你们吗?”

    朵儿朵说完,人群中人面面相觑,不禁窃窃私语,脸上露出犹豫来,有几个明显有意动。

    段平见此,眼神如毒蛇一般,死死地盯着朵儿朵,“我段平一直为大家争取利益,防止顺商坑害,有目共睹,你们俩姐弟血口喷人,迟早遭报应的。”他张了张嘴,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给我等着。

    “罗云,怎么还不打?”刘珂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看着门口,心下一哂,“打完了,本王就走,真是一帮孬种,简直浪费本王的时候,还不如看书。”

    罗云手一挥,那之前胡乱污蔑他跟朵儿朵有不正当关系的胡人顿时发出惨叫声,顾不得捂着流血鼻子哇哇大叫。

    “这是唯一的机会,你们若不珍惜,将来他们会更加欺辱你们!”朵儿朵咬着唇,眼里带着浓浓的失望和悲哀。

    “三十,三十一……四十,四十一……”

    在痛苦呻吟中,只听到棍棒的钝声一下一下地打在那人的屁股上,从最初的叫唤到如今连哼声都没有,可见已经没了力气,而数也将数到最后。

    “四十七,四十八……”

    朵儿朵闭上眼睛,她觉得很难堪,她所做的一切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为了这些人,可是人不自救,谁来救?

    刘珂起身,理了理袖子,衣摆一掀显然就要大步离去,而最好的机会就要错失在眼前,忽然,一个老人从人群中站出来,挡在了刘珂的面前,他的手里捧着一把沾染黑色血迹的匕首,缓缓下跪,“宁王殿下,我阿依达有冤要说。”

    随着他出声,更多的人站出来跪下,喊道:“请宁王殿下做主。”

    一个接一个,门口拥挤的胡人纷纷双膝跪地。是非好歹,都不傻,无非缺少一点勇气,一旦有一个站出来,后面自然蜂拥而至。

    朵儿朵看着他们,和弟弟互相望了一眼,终于笑了。

    第115章 对症

    墙倒众人推,就跟张家一旦落网,全雍凉城的百姓纷纷涌入衙门,痛诉他们的罪状一样。段平及那些臭名昭著的长老席入狱,胡人也一样带着血泪和恨意将一点一滴送到官府面前。

    面对诸多冤情,赵不凡的脑袋瞬间一个头两个大,直接带着手下住在了衙门里,接连挑灯多日,都没有时间回家去。

    但是就这些如鱼鳞一般的线索,足够拼出完整的证据,将这些长老席从头到尾,把萝卜带泥一样都给端了。

    而此刻的刘珂正满心欢喜地等着尚瑾凌中途回来,在长老席这个毒瘤被铲除之后,商议如何更好地管理这些在雍凉的胡商。

    没想到他家凌凌没回来,凌凌他姐姐却是快马一匹来了。

    看见刘珂凝固的笑容,尚小雾皮笑肉不笑道:“看来殿下是不欢迎我。”

    刘珂连连摆手,“哪儿能啊,尚七将军亲自来,简直是蓬荜生辉,得摆酒庆贺的。”刘珂内心失不失望不知道,反正脸上是看不出来的,接着若无其事地问,“凌凌呢,莫不是有事耽搁了?”

    “凌凌又不像我一样皮糙肉厚的,出城都百里路了说回来就回来?免得来回颠簸,他直接回沙城去了。”尚小雾说着从背后取下包袱,打开翻出一个长长的匣子来,“不过呢,他把要事都写在里面了,殿下一看便知。”

    小团子连忙往前从尚小雾手里接过匣子,“辛苦七将军跑一趟。”

    “好说,殿下别失望就好。”尚小雾意有所指地说完又抱了一下拳,然后翻身上马。

    小团子惊讶道:“七将军这就走了?”

    “当然,凌凌托我的事情完成了,我留下来做什么,又不遭人待见。”她一牵缰绳,调转马头,不过好似忽然想起什么,她又回头道,“对了,凌凌说,里面用抽绳系着的几篇文章,烦请殿下转交给云先生。”

    说完,一夹马肚子,绝尘而去。

    刘珂坐在桌上,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叠信纸,侧面躺着的是用红绳系着的素白一卷手稿,虽然说是给云知深的,不过刘珂经不住好奇,直接打开了一看。

    小团子一边给刘珂倒茶一边伸着脖子看,只见刘珂瞪着眼睛盯着上头秀气的字,然后长长一叹,合起来,半晌无声。

    小团子将茶递给刘珂,问道:“殿下,小少爷写了什么?”

    “你要看吗?”

    小团子搓了搓手,不好意思道:“奴才能看吗?”

    “能,看完了告诉我他写了啥。”说着,刘珂将手稿递了过去。

    小团子接过来,细瞅,刘珂端茶慢慢喝,然后就见自家小奴才又递了回来,他问:“怎么样?”

    “好像看懂,又好像没看懂,但一点也不妨碍奴才觉得小少爷厉害,写的就是好。”小团子一通马屁下去,刘珂点了点头,“那我放心了,爷至少看懂了。”

    小团子于是纳闷道:“那殿下担忧什么?”

    “你说要是凌凌以他这个水平来要求我,我什么时候能达到?”

    小团子睁了睁小眼睛,接着端起桌上的水壶,“奴才再给您去换一壶吧,要不要顺便嗑个瓜子儿?”

    刘珂不悦道:“嗑什么瓜子,爷还有心情嗑瓜子?先回答爷的话。”

    小团子一张脸皱在一块儿,为难极了,“您是堂堂亲王,为何要跟小少爷这个案首去比啊?”

    “不是比,你过来看看,这文章下面是不是划线了。”

    小团子点头,“还真有,这是啥意思?”

    “划线出来的都是典故,不是典故也有出处。”

    小团子顿时恍然大悟,伸出个大拇指,敬佩道:“殿下原来都知道,不是不学无术啊,奴才佩服。”

    刘珂一时之间也弄不明白这死奴才是在夸他还是损他,“爷不知道,不是,还是知道其中一两个的。”

    “那……”

    “笨呐,凌凌就在下面写着呢,下次再见面他要跟爷请教!”刘珂在最后二字着了重音,然后仰面长叹,“什么请教,这分明就是考较。”

    此刻他的内心可谓复杂难辨,竟不知是希望早点见到尚瑾凌,还是晚点别见了。

    他不由地感慨道:“团子,爷原本以为相思之疾无药可医。”

    “所以?”

    “殊不知轻而易举就被读书治愈。”

    小团子:“……”真是太对症下药了。

    刘珂舒发完心中郁气,然后看向小团子,挥了挥手,“去吧。”

    小团子不解,“奴才去哪儿?”

    “你怎么这么蠢呢,当然是去请云叔!”

    “啊?”

    “他不给爷讲解,爷怎么会知道,好歹也给得告诉我出自哪本书!”刘珂一个白眼翻了过去,略有暴躁道。

    小团子:“……”不是说已经治愈了吗?

    “你那是什么眼神,爷对凌凌的真心比珍珠还真,是读书能打败的吗?”刘珂歪歪斜斜的身体一下子坐正,义正言辞道,“不就是读书吗,爷读就是了!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请啊!”

    “哦,是是。”小团子屁颠屁颠跑出去了,心中直咋舌:论世间情为何物,直叫王爷捧起书本。

    *

    而尚瑾凌回到沙城,短时间内是不会再去雍凉了。

    高学礼被宁王授予重任推行新政,西陵侯听此点了点头,“也好,殿下对他重任,也算是给西陵侯府一个人情,不过,凌儿。”

    “祖父?”

    “新政有那么重要吗?既然你们所有人都不看好,明知道要失败,为何……”

    尚瑾凌笑道:“祖父,就是因为杨慎行会失败,到时候朝廷一地鸡毛,动荡不稳,这就需要一位能够收拾残局的人,而这人非……”

    “宁王莫属。”

    尚瑾凌点头:“正是,雍凉的成功对比朝廷的失败,这就是宁王回归京城的契机。”也是他给母亲和云叔平冤的,为自己的身世抹去污点的机会。

    “将失败的新政以雍凉为样继续推行下来,这样,雍凉的官员也能借此机会走向大顺地方,成为殿下助力。”

    “好。”西陵侯捋着胡子看着尚瑾凌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晚间,尚瑾凌坐在尚轻容的屋子里,吃着灶上炖了许久的药膳,依旧是那股不甚美妙却又令人怀念的味道。

    尚轻容看着他,不由道:“听说宁王将考场翻修一新,还特地准备了午膳?”

    “嗯,怕我身体吃不住,他假公济私了。”尚瑾凌如此直接,坦荡地让尚轻容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尚瑾凌放下汤勺,手指轻搭在尚轻容的手上,笑道:“知道娘担心的事,不过真没什么,他忙,我也忙,也就头天吃了一顿饭,陪着姐姐泱泱逛了会儿集市而已。”

    “凌儿,我没想干预你。”尚轻容轻声说。

    尚瑾凌眉眼一弯,“但您关心,那儿子就得让您放心,不过相信这次,他不会那么快想见到我了。”

    尚轻容与林嬷嬷互相看了一眼,“为什么?凌儿,莫不是……”闹别捏了?

    尚瑾凌失笑摇头,“没有,就是我出了个难题,一时半会儿他解决不了而已。”

    什么时候刘珂搞定了那些典故和寓意,相信会来信告诉他的。

    “对了,娘,定国公府有回信了吗?”

    尚轻容轻轻点头,“刚到不久,不过恐怕要让你二姐夫失望了。”她说着示意林嬷嬷将京城来信取来。

    尚瑾凌细细地看着定国公大夫人的来信,微微扬了扬眉,“看来朝廷比我想象中的更缺钱。”

    “没错,以景王为首,勋贵大臣联名上奏,都没让息苗法缓一缓,如今已经提上日程,按照京中到这里的消息速度,此刻恐怕已经出了官文,再过两三月,就该全国推行了。”

    “不到一年的时间……”尚瑾凌心情微微沉重,最终沉沉吐出一口气,“百姓吃得消吗?”

    *

    不管吃得消还是吃不消,尚瑾凌暂时管不到,休息了两日之后,放飞的学堂终于重新开课。

    看见他,所有的学生皆正襟危坐,知道尚瑾凌习惯的低年级学生都知道,这别离之后的礼物,通常都是随堂一大考,然后附赠课后请家长,最终逃不过一顿胖揍的命运,以及接下来与笔墨朝夕相处的苦逼日子。

    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不是为了练拳习武,而是读书……

    然而考试还没来,尚瑾凌的第一句话就让他们的眼泪差点掉下来,“班长,把全班的假期作业都收上来。”

    “是。”尚泱泱昂首挺胸,她既然跟着尚瑾凌前往雍凉,这一路自然没有放松过学业,非常有规律地将作业给完成了,所以毫无负担。

    然而一转身看向自己的同班同学……那惊恐,心虚,忐忑的眼神,配上双手合十使劲朝她一拜二拜差五体投地的求饶,她可以猜测,这群放飞的家伙在尚瑾凌离开沙城的那一刹那应该是忘了作业这回事了,能坦坦荡荡对视她的根本没几个。

    “头儿……”

    “姑奶奶……”

    “小祖宗……”

    一声比一声谄媚的称呼,让尚泱泱顿时一言难尽,她回头看了讲台上整理试卷的尚瑾凌,压低声音道:“那就完成多少交多少吧。”

    此言一出,一双比一双可怜的眼睛望过来,只差留下清水两行。

    尚泱泱惊呆了,她手里拿着零星交上来的几张抄写,张开嘴巴无声地吐出四个字:你们完了!

    “咳咳。”

    讲台上的尚瑾凌似乎没看到底下的小动作,只道:“高夫子受宁王重任今后留在雍凉,所以隔壁的高年级也归我管。为了更好的教学,两边授课的时间得分开,他们上午,你们下午。所以待会儿我给她们先考试,你们回去,等到午后再过来,至于作业,泱泱,下午考试之前上交,没交上来的,没交齐的,都不用来考了,直接请父母过来好好聊聊吧。”

    尚瑾凌说完,看也不看这些仿若劫后余生的皮猴们,直接带着卷子转身去了隔壁。

    隔壁瞬间传来对高夫子离去的无限惋惜,以及换上更严厉的尚夫子后,第一堂课就迎来大考这悲惨命运的痛哭哀嚎声。

    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顺便抖三抖。

    有些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竟然还幸灾乐祸地同情隔壁一把,看得尚泱泱惊奇不已,她忍不住道:“夫子说下午交,不是说不交,兄弟们,就一早上的时间,你们补得上来吗?没交的,没交齐的,得请爹娘!”

    众人:“……”不提不知道,一提吓一跳。

    “还有两个时辰,半个时辰若抄上十张,两个时辰咱们能抄上多少张?”说着这人拿出手指头掰了掰。

    这个时候,算学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

    冥思苦想之后,有人发出凄凉的声音:“好,好像抄不完。”

    “午饭不吃了?”

    “也抄不完……”

    “天哪!”顿时,一张张长相不一的脸齐齐换上统一的惊恐。

    一个班上若都不学无术就没救了,总有好学生按时完成作业的,比如说泱泱,还有几个年纪稍大,比较自觉的,他们正背上书袋准备回家,等吃完午饭再来。

    然而才刚走上一步,连门都没摸到,忽然只觉得腿上一滞,仿佛挂了一个沉重物件。

    “哥哥,帮帮忙吧,弟弟以后做牛做马还,行吗?”嘴里问着行不行,手上死死地抱住大腿不放。

    此人拖着走了两步,回头默默看他:“……”

    “同窗一场,救苦救难,可造七级宝塔,立地成佛。”面容凄苦,见者不忍。

    “你放开。”

    “答应不?”

    额头青筋一蹦,“你先放开。”

    “你先答应。”

    一番对峙之后,最终穿鞋的怕光脚的,“行吧,给你代写。”

    “兄弟,真是兄弟,患难见真情啊!”执手相看泪眼,激动不已。

    这个本该放课的早上竟没有一个学生提早溜走,隔壁在冥思苦想地考试,这边所有人在奋笔疾书,速度堪比行军打仗,全神贯注,不敢有一丝一毫懈怠,努力完成或者代替同窗完成作业。

    什么笔迹,难看好看都不管了,先写完再说。连同尚泱泱也在一双双汪汪泪眼之下,硬着头皮收了好处一二三帮忙写作业。

    此乃真正的生死时速。

    不知何时隔壁已经停笔交卷,三三两两的高年级学生如丧考妣地从课堂里走出来,高学礼虽然后来学尚瑾凌一样大大小小考试不断,但至少还是温和放水的,这次他们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严厉。

    唯一淡定的只有尚家姐妹,她们看到尚瑾凌带着抱着试卷的长空站在隔壁低年级的门口,正要凑过来说话,就见尚瑾凌朝她们嘘了一声,然后离开了门口。

    他想了想,回头吩咐道:“长空,待会儿去对面酒楼叫桌席面,送过来。”

    长空显然也知道发生了什么,笑着应了,“是,少爷。”

    尚瑾凌说完,微微一哂,看看下次这群泼猴还敢不敢不写作业!

    第116章 朝堂

    京城,朝堂。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皇帝坐于丹壁之上龙椅,晃动的旒冕珠子之后,望着下方心思各异的大臣,目光又落在站在最前面的端王和景王,和居于文官之首的杨慎行,接着微微侧了侧脸。

    只听到身旁大太监秦海高声一唱:“有事起奏——”

    长音刚落,便有御史中丞出列道:“皇上,微臣有本参奏。”

    顺帝扬了扬手,“准奏。”

    “皇上,江东监察御史加急禀告,江西临云府百姓抵制免役法,言重负不堪,于府衙前万人请愿废除此法,以求一条活命之路。”

    此言一出,百官纷纷望向内阁首辅杨慎行,彼此窃窃私语。

    “此事可真?”顺帝问。

    “皇上,自是千真万确,监察御史已抄录请愿书一份,请皇上过目。”御史中丞说着抬起手里的折子。

    秦海从丹壁上走下来,取过折子回到顺帝身边,恭敬递上。

    在顺帝看折的时候,端王瞥了一眼身边的景王,低声笑道:“六弟,你又来了。”

    景王掸了掸衣袖,漫不经心道:“二哥此言差矣,这可不是本王的主意,乃百姓心声。”

    “招数用多了,没意思。”端王说完,走出臣列,高声道,“父皇,天下皆知,免役法虽损害富户,官属,僧道之利,却让穷苦百姓从无偿徭役之中解脱,此乃千古流芳之策,安民定邦之计,万万不可废。”

    “端王兄,既然如此之好,为何还有这万人请愿?”景王冷冷地问,“难不成还有作假,御史都收到消息了,难道内阁还没有吗?三司条例司不是统领地方新政,也双耳不闻?”

    顺帝的表情在旒冕之后,无人看清,但是威严的视线却落在杨慎行的身上。

    杨慎行不得不出列道:“皇上,此事并非作假,内阁多日前已有所耳闻。”

    不等皇帝开口,景王背后的定国公率先质问道:“杨大人,既然都听到了,你还有何话可说?当初你言之凿凿,道此法造福于民,可是现在却怨声载道,民不聊生,若是不加以阻止,大顺地方怕是得纷纷揭竿而起,这个罪,你担当的起吗?”

    “遥想当初浙闽巡抚曾上奏,徭役本是千万黎民理所应当之义,盖不容推辞,一村一户轮流而来,量力而作。没想到如今竟能用银钱赎买,这空缺的人手必然只能用穷苦人家来填补,或加时常,或加次数,怎不可能怨声民沸?皇上,这是要逼死这些百姓啊!”工部尚书道。

    周围有官员听此纷纷附和,“是啊是啊!”

    “哎,莫要断章取义,危言耸听。”这时户部尚书站出来悠悠道,“此言臣不敢苟同,这赎买的银钱不照样给予这些服役之民吗?虽为服役,意为雇佣,雇佣之长短,皆有所偿,如何称得上无活路,此中必有误会。”

    “世上无完人,自然也无完法,好与不好,皇上,当看大局。”杨慎行不缓不急地说。

    端王赞同道:“正是,免役法实施也已有多月,各地皆有成效,纵观全国,地方上多有赞扬,更有歌颂吾皇英明之举,此乃百姓得利。当然,若有不一样的声音,却不知道是出自真正穷苦之民,还是原本出入仆妇,土地百亩之余,原本因着蒙恩无需理会徭役之人呢?”

    说到这里,他看了景王一眼,“六弟,都是家财万贯之主,就不要舍不得那点可怜役钱了,给百姓留点活路吧。”

    “端王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景王面色发冷,眼喊怒气。

    端王笑道:“六弟,若非好策,父皇英明又如何支持三司条例司?为民请命,自是要伤害某些权贵富绅之利,若是以此转嫁于民,可就说不过去了。至于这本弹劾……”他说着看向皇帝,敛笑肃容,恭敬行礼,“父皇,儿臣以为应当彻查,看看这江西临云府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否有人从中作梗,故意阻扰新政!”

    端王背后的势力立刻跟随请愿,朝堂上顿时呼声响亮一片。看得出来,新政一出,端王在朝中的势力越发庞大,风头无极。

    而景王一派则面无表情,见此,顺帝不由地问:“琅儿,你说呢?”

    景王抬手低头道:“父皇,端王兄既然都这么说了,儿臣自然只能赞同,彻查此事。”

    这话听着无奈,可是端王跟他斗了这么长时间,总觉得有点奇怪,竟就这么认了,难不成端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顺帝又问:“杨慎行,你觉得呢?”

    杨慎行微微蹙眉,似有犹豫,最终他说:“凭皇上做主。”

    “那就查吧,查他个水落石出。”顺帝看着端王大手一挥。

    端王心中一跳,但是还不等他多想,便见顺帝已不愿在此事上多做议论,直接话锋一转道:“宁王就封雍凉,查出知州射杀流民,勾结胡人卖粮一案,虽当场诛杀,但死不足惜,满门抄斩。一应大小官员下狱,正等着朕派遣新任知州。可在此之前,又上奏发现玉华关守将齐峰亦有勾结徇私之罪,诸位爱卿,你们看该如何查办?”

    说实话,刘珂的这份折子已经到京许久了,大家都有耳目,可顺帝到现在才拿出来,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结合朝廷新动向,便是新政之中隐隐传出来的军改法。

    任何大国以武定邦,最后便是以文安国,儒术大行其道,重文轻武。

    大顺自然也一样,别说各地少有战事的厢军,边军,卫军,就是拱卫京城的禁军其战斗力也大大不如以前,论拿得出手,可比开国雄风的大概也只有戍卫边关的西北大军,其中以沙门关尚家军最为出名。

    可惜,西陵侯暮年,后继无人,几个女流之辈无人当一回事,这兵权也早晚旁落,看到今日皇帝是真的要动他了。

    想到这里,不管是端王还是景王心思都活络起来,想要沙门关二十万大军,自然先要将西陵侯给搬开,在这一点上两人出奇的一致。

    景王率先道:“父皇,玉华关乃是西域与大顺的重要关卡,齐峰竟放任胡人将粮草运走,若是壮大西域,滋养其野心,威胁我大顺,便是罪该万死,当严惩!”

    “哦,可本王记得齐峰还是六弟举荐的,六弟这识人本事似乎不行。”端王在一旁风凉道。

    “我也不过看其履历,符合罢了,既然有愧于皇恩,换掉就是,难道端王兄就没有看错过人?卢万山不也是走了皇兄的门路才去了雍凉?”景王也同样不甘示弱,咬着端王的要害回击。

    “六弟好记性,我都快忘了这个人了。”端王淡淡道。

    “彼此彼此。”

    “好了,吵什么?”顺帝忽然出声,不悦道,“一上朝,就是你俩的对台戏,什么时候能够消停一些?”

    “儿臣知罪,请父皇恕罪。”

    “儿臣知错。”

    “行了,齐峰自要问罪,可这玉华关守将之选,诸位爱卿可有人选?”顺帝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朝官,然后伸出手,接过秦海递来的茶盏,并不着急地喝了一口。

    大臣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并未说话,有些嗅觉灵敏的已经看出门道来了,顺帝似乎看着询问,其实心中早已经有主意。

    这时,杨慎行忽然道:“皇上,三司条例司已经拟定军改法,择日便可推行。”

    顺帝点了点头,“朕已经准了,所以杨卿以为于此有所关联。”

    “正是,皇上,兵部已重新考核年轻将领,可置于各地边关,接替暮年之将,以防青黄不接,为敌可乘。”

    顺帝重复了四个字,“暮年之将。”

    “是,老将作战经验丰富,威望深重,可惜心有余力不足,而新将年富力强,却经验匮乏,根基浅薄。纵观史册,多少朝代指望一将戍边,可一旦老去,便是朝堂不稳,天下大乱,臣以为我朝当以此警惕,在老将还有要余力之时,培养新将,此乃军改法意义所在之一。”

    顺帝听着缓缓点头,“按杨卿的意思,沙门关也在此列。”

    杨慎行道:“西陵侯已是古稀之年,就是朝中大臣都嫌少有此高龄,若有所不测,便是国之不幸,皇上,说句不恰到的话,本就该早做打算,使其退离前线,西陵侯劳苦功高,也该颐养天年,体现皇恩浩荡。”

    “这话说的极是,朕也时常愧对西陵侯,不忍心让其留在风沙戈壁,面对匈奴铁骑。”顺帝面露犹豫,为难道,“可惜论对西北的熟悉,朝中上下,再无人能比,若让其荣养于京,实在可惜,又怕新将无法胜任,需要有人在旁指点接应……”

    “父皇,若将西陵侯安置在沙城,西北军便依旧姓尚,新将更无法顺利接任。”景王接口道。

    “琅儿说的极是,朕的确有此顾虑。”

    “父皇,那就将西陵侯安置于玉华关如何?”端王建议道。

    顺帝喝茶的手一顿,微微颔首,但还是问:“可合适?”

    “儿臣以为正合适不过,玉华关虽无战事,但却是距离沙门关最近的关卡,若新将真无法守住,自可命西陵侯重新掌控大局。”

    景王拱手道:“儿臣亦是赞同。”

    “臣等附议。”

    “好,拟旨,命西陵侯接任玉华关,至于沙门关的人选……”顺帝的视线落在两双渴望的眼睛上,看着他们跃跃欲试的表情,顺帝讽刺一笑,“禁军统领陆明择日上任。”

    禁军统领,谁的人也不是,是顺帝自己的人。

    言罢,秦海浮尘一扬,“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

    大成殿内,秦海随顺帝走进寝殿,不由地赞叹道:“皇上真是英明。”

    “哦?”

    秦海笑呵呵地抬起拇指:“端王和景王如此积极搬走西陵侯,就是打着这二十万西北军的兵权主意,您命陆明上任,可不是让他们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提起这两个儿子,顺帝的表情变得极淡,“这两个孩子,成天就知道互相攻讦,拉拢朝臣,吵得朕头疼。如今还敢将主意打到边关上,当朕看不出来?”

    秦海笑着上前为顺帝宽衣,“皇上说的极是,但愿两位王爷能明白皇上的用心。可是……”

    “嗯?”

    秦海小心地说:“陆明前往沙门关,那皇上的安危可怎么办?”

    禁军统领虽然品级不高,可是却至关重要,非帝王心腹不得胜任,秦海这么一说,顺帝便看了过来,目光隐晦不明。

    秦海等了一会儿,缓缓抬头,见顺帝冷漠的盯着他,不禁心下一跳,连忙跪下来,自掌嘴巴,“奴才该死,奴才僭越,奴才该死,奴才僭越……”

    不一会儿,这嘴角就打出了血,至此顺帝才摆了摆手,“行了,在朕身边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不该打听的别打听吗?朕还好好的,别急急忙忙找退路。”

    此言一出,秦海眼前顿时一暗,差点栽了过去,立刻解释道:“皇上,奴才对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皇上,您……”

    “下去上药吧,让小元过来伺候。”

    清清淡淡一句话,秦海深知顺帝已经不耐烦了,只能住嘴垂头道:“是。”

    他胆战心惊地出了殿门,刚巧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內侍走来。小元看到他嘴角的血迹,顿时面露惊讶,“秦公公?”

    秦海侧了侧脸,有些不自在,随口道:“你来的正好,皇上命你伺候,小心些,莫要惹皇上不高兴。”

    小元脸色一白,然后唯唯诺诺道:“是。”他忐忑不安地走进殿内。

    然而不过刚迈入门槛,他害怕的目光顿时冷静下来,微微勾了勾唇,然不过一息,下颌绷紧,又露出一丝怯弱,迎向那抹明黄,小声唤道:“皇上……”

    此刻顺帝已经换了便服,对他一招手,“过来,给朕研墨。”

    小元下意识地看了看门口,眼神里有一丝惧意,欲言又止,但还是乖乖地走到顺帝身边。

    顺帝在边上看着,笑道:“怎么了?”

    “刚才秦公公……”小元说着又垂头没再说话,只是仔细认真的磨起墨来。

    “秦海啊。”顺帝跟着看向门口,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若不是你无意中告诉朕,朕还不知道老七的折子是怎么泄露出去的。”刘珂的折子不通过内阁,是直接加急呈给顺帝的。

    小元手下一顿,蓦地抬起头,脸色又白了一分。

    “怕了?”顺帝问。

    小元点点头,又立刻摇了摇头,“是我多嘴了……”话一出口,似乎觉得不对,又垂头不敢说话了。

    “你啊,在朕身边那么久了,还怕那老货?”

    “奴,奴才听秦公公的……”小元小声说。

    “原来如此。”顺帝说着站起来,“过来,你给朕写几个字。”

    “我?”小元惊讶,然后连连推辞,“奴才不敢。”

    “朕恩准你了,有一手好字,不写就可惜了,写得好,朕有赏。”

    “那……我写什么?”

    “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小元于是拿起了笔,然后回头看了看皇帝。

    顺帝鼓励道:“无妨,朕恕你无罪。”

    小元于是垂下头,望着桌上雪白的纸,目光微凝,最终提笔,一气呵成。

    顺帝凑近一看,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天下长安!”

    “奴才献丑了。”方才的挥毫气势完全不见,小元又怯懦地站到了边上,拿着可怜的眼神望着皇帝。

    如此矛盾,却又让顺帝喜爱至极,顺手就将人捞到了怀里,摸着细白的手,“你们读书人啊,就是这儿简单,好,写得好,该赏什么?”

    “皇上无需……”

    小元还没说完,就听顺帝道:“秦海掌印,那你就执笔吧,听朕的,今后不必怕他。”

    说完,他将人一把拉起,半拖半搂,进了内殿寝宫,“皇,皇上,白日……”

    第117章 圣旨

    杨慎行走出大殿,沿路与众位大人一一拱手告别,他走得很慢,然后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杨大人。”

    他回过头,果然看到端王快走了两步,追上来,杨慎行于是行礼道:“端王殿下。”

    端王笑问:“杨大人这是在等本王?”

    “下官想殿下定然是有话要问的。”

    “杨大人果然透彻。”端王与杨慎行并排而走,说,“方才朝堂,老六命御史台弹劾免役法的折子,你怎么看?”

    杨慎行显然就是为此事等着他,于是道:“殿下以为这万人请愿究竟是真还是假?”

    端王思忖片刻,“既然内阁也收到了消息,自然是真。”

    杨慎行颔首,接着又问:“又是何人抵制?”

    端王不紧不慢道:“看着是那些穷苦百姓,可是方才朝堂上也说了,定然是乡绅,官属不忿出这额外役钱,将这笔银子转嫁给了他们,提高了租赁,多了苛捐杂税,自然就闹得民不聊生。”端王并非傻子,岂会看不出来景王这一出在为谁撑腰,“自从新政开始之后,老六带着那帮家财万贯的勋贵,成天什么也不干,就知道找茬,使役钱才多少,九牛一毛,这都要从百姓手里抠!这次父皇下令彻查,我看他到时候怎么交代!但是……”

    端王皱了眉,显然事情并非如想的那般简单,“老六答应的也太快了。”

    别看景王看似勉为其难,可斗了这么多年,他了解自己那心高气傲的弟弟,若无防备不可能那么爽快。

    杨慎行道:“殿下,您可曾想过,若这使役钱真能到了百姓手里,哪怕一分半厘,也不会有这万人请愿废除免役法吗?”

    端王一听,不由地敛下笑容问:“杨大人的意思……”

    “朝廷缺银,役钱若有余,上交国库,自是毋庸置疑,可也不能让百姓出了大力,服了长期苦役之后,连温饱都够不上啊!”杨慎行老态的脸上露出忧虑来,“免役法本是为了让穷苦百姓受益,如今却加重了他们的负担,是老臣的罪过。”

    “这又怎么成了你我的不是?”

    “殿下,乡绅,富户或是官属,他们加不加租息,朝廷管不到,即使有,也并非是主因。乃是临云府将使役钱层层盘剥,又迫使百姓加重徭役,这才让他们真正抵制免役法啊!”

    “这……这本王也是为了父皇,朝廷缺银,不快速填补如何发放百官俸禄,如何修建庙宇,如何给出兵饷?”端王说到这里,便淡定了,“父皇心里也清楚。”

    “但是皇上下令彻查。”

    杨慎行一句话让端王凝重起来,“本王算是知道为何不安了,你说父皇这是什么意思?这不到头来还是得查到……父皇身上……”话音一落,他的脸色瞬间一变,“原来老六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顺帝的性格,作为儿子,端王自是清楚,最是好大喜功。这银钱顺帝花的痛快,却绝对不希望将百姓怨道的责任揽在身上。

    端王一边点头一边肯定地说:“杨大人,本王明白了,父皇这是在敲打我。”

    “殿下,皇上定然不希望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既然国库已经有所缓解,不如暂且……收一收?”杨慎行抬起手,郑重地行礼。

    如尚瑾凌所言,杨慎行这个首辅,掌管着三司条例司,可惜最终还是如一叶扁舟随着端王这片海起起伏伏,去往何处,无法掌控。

    端王看着杨慎行露出的恳求之态,顿时笑起来,上前一步搀扶道:“杨大人说的是什么话,你为国为民,本王自当支持。定是下面领会错了本王的意思,只知道为朝廷分忧,倒是忘了百姓那一头。”

    杨慎行也不管粉饰话,只是恭维道:“殿下如此深明大义,大顺之福。”

    “哈哈,杨大人谬赞,倒是这西北大军,有些可惜。”免役法如何,端王并不关心,只是这军改法,本以为能安插些人手,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杨慎行安慰道:“西北大军乃是大顺最强大的一支军,皇上若想坐稳江山,必然不会放任两边伸手,殿下无需可惜,至少景王也无法染指。”

    端王颔首:“是啊,这个结果也算是尚可吧,不过却便宜了老七,一个人在雍凉当王不说,如今又有西陵侯相助,可真是悠闲自在,让人羡慕。”

    “西陵侯手上只剩五万玉华关,不足为惧,反倒是殿下,军改之下,各路置将,倒是可以考虑人选了。”

    “哈哈,正是。”端王大笑起来,拍了拍杨慎行的肩膀道,“本王幸好有杨大人啊!”

    杨慎行谦逊行礼,恭送他离开。

    晚些时候,杨慎行坐在书房里,打开抽屉,拿出那份来自沙城的信件,抽出其中信纸,本是要打开一观,可是最终还是缓缓地放下来,目光复杂深刻。

    这时,门口响起一个声音,“外祖。”

    杨慎行将信放回抽屉,然后高声道:“进来。”

    方瑾玉走进书房,对着他行礼。

    杨慎行温和地问:“不是说同窗请客吃酒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方瑾玉笑道:“都是读书人不敢耽搁太久,交流几句便回来了。”

    杨慎行欣慰:“也好,国子监内都是品学兼优之人,你也当勤勉。”

    方瑾玉口中称是,“瑾玉明白,读书日日不敢懈怠,争取早日中举,替外祖分忧。”

    听此,杨慎行笑道:“你小小年纪有这份心,老夫欣慰极了,既然如此,那就回去歇着吧,还是有其他事?”

    方瑾玉犹豫了一下,然后问:“听同窗言,息苗法也即将推行?”

    杨慎行端起手边的茶盏,随口道:“正在成算,怎么,你有建议?”

    方瑾玉摇头,“不,有外祖在前,岂敢班门弄斧,只是……”他面露为难,似乎难以启齿。

    “怎么?”

    “听说三司条例司正在网罗天下英才,外孙不才,想举荐一人。”方瑾玉说完,便垂下头,不敢看杨慎行。

    杨慎行拨弄茶盖的手一顿,抬起眼睛看向他,意味不明道:“你举荐?”

    “是。”方瑾玉有些怯意,但想到今日放下的海口,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外祖,他与太仆寺卿有亲,本身已有举人功名,所以也附和您的要求……”

    杨慎行放下茶盏,打断了他的话,“瑾玉。”

    方瑾玉一滞,“外祖。”

    杨慎行温和道:“好好读书,你刚入国子监,莫要太张扬。”

    “外祖,不是我……是他找到我这儿,求个人情,今日吃酒,同窗都看在眼里,我若不答应,不就……”方瑾玉为难道。

    杨慎行岂是不知道什么情形,他看着方瑾玉,那张与方文成肖似的脸,俊俏文秀,又年纪轻轻已是秀才功名,来日是大有可为,很受杨慎行喜欢。

    不过,庶出的刺一直在这孩子的心里,自卑却自负,读书杨慎行并不担心,就是这心性太过浮躁虚荣。

    “瑾玉,今日老夫若应了,来日必然还有太常寺,六部,甚至是监生走你这儿的关系,那时,老夫该如何?也一并都收下吗?”杨慎行耐心地反问。

    方瑾玉道:“就这一次,下次,我定然拒绝。”

    “有何好处?以你马首是瞻,还是……”

    方瑾玉闻言脱口而出道:“他愿答谢万两……”一出口,在杨慎行危险的目光下,他顿了顿,解释道,“其母商户,家财万贯,并非不义之财……”

    “下去吧。”

    “外祖。”

    “下去!”

    方瑾玉咬了咬唇,看杨慎行已经冷下的态度,不由地问:“外祖,外头都在传您为端王敛财,以报当初尚家卷走的十万两,推行新政也不过是为了鼓自身腰包。”

    杨慎行怒道:“胡说!”

    方瑾玉一下子跪下来,扬起下巴,一字一句道:“是胡说,没有谁比我们杨家人更清楚,您从来没收外头一分银子,可为什么您就是不澄清此事?凡新政上下涉及的官员,哪一个不是捞银子,您如此坚持,谁又看得到?这一万两孙儿推辞了,可是没人相信您不想要,而是觉得我一个寄居在杨家之子,在您面前说不上话!”

    杨慎行听此气得一掌拍在桌子上,“我是一步错,步步错,要不是为了当初你母亲一己之私,否则……”话未说完,他便停了下来,看着握紧拳头的方瑾玉,深深吐出一口气,“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甭管外头如何言语,老夫力求做到问心无愧。瑾玉,你若想出人头地,就好好读书,其余的,你一个小小秀才不要插手,下去吧。”

    方瑾玉听着暗下了眼神,“是……”

    “杨家风雨漂泊,你当好自为之。”

    等方瑾玉一离开,杨慎行取出抽屉里的信封摇头一叹,“老夫岂是不知,无非身不由己罢了。”信封之署名赫然便是高学礼。

    而方瑾玉离开书房,等在一旁的杨哲立刻窜了出来,问:“怎么样,祖父答应了吗?”

    “表哥为什么不自己问?”

    杨哲连忙摆手,“我可不敢,祖父一定会痛骂我一顿,你就不一样,他老人家疼你。”

    “表哥猜错了,我也被骂了。”

    “啊?”杨哲一愣,“为什么呀,你不就是收个人情嘛,反正他都收那么多人了……”

    方瑾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打开扇子尽自离去。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当初杨映雪非得要妾室扶正,才让尚家翻出了那十万两的旧账,可也不想想,这十万两大多是谁花的。

    方瑾玉想到还在寺庙里清修的母亲,眼底便生了一层郁郁,他握紧扇子,说到底还是人言轻微,身份不够。

    *

    临近秋末之时,圣旨终于到达了西北沙城。

    西陵侯府府门大开,前院设了香案,尚瑾凌随着母亲和祖父跪下听旨,两旁则是留在府中的尚家姐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西陵侯尚威戎马半生,驻守国门,抵御外敌,劳苦功高,朕感念在怀,特赐一品西陵国公之爵,以慰忠臣。尚威古稀高龄,本该归京由国优待奉养,然国之大将,朕离之不得。玉华关守将齐峰渎职懈怠,勾结外国,罪不容恕。特命西陵公驻守玉华关,严把关卡,钦此。”

    传旨太监高声读完,便合起圣旨笑眯眯地走到最前面的西陵侯面前,拱手道:“西陵侯,不,西陵公,杂家先恭喜了。”

    西陵公听着宣读久久未动,仿佛太过突然,以至于到如今都未回过神,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着太监那张笑脸,慢慢地将视线移到了面前的圣旨上。

    整个西陵侯府落针可闻,尚瑾凌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膝盖,心道还是来了。

    传旨太监很清楚,这虽为赐爵,却实为贬斥夺权,实在算不得什么恭喜,不过他看了看今日接旨的尚家人,不是老弱便是妇孺,也怪不得皇帝会收回兵权。他瞧着西陵公花白的头发和满脸的皱纹,忍不住叹道:“西陵公,一生劳苦,也该歇歇了。”

    西陵公扯了扯嘴角,自嘲一声,“歇歇……”

    “虽然歇,也不能懈怠了,皇上是离不开西陵公的。”传旨太监搀扶住他的手臂,将人从地上扶起来,言真意切道,“您还没发现皇上的用意吗?”

    西陵公一愣,“玉华关。”

    传旨太监将圣旨放在西陵公的手中,颔首道:“是啊,玉华关,西陵公在那儿,也不过离沙门关几天的路程。皇上还是得依仗您啊,若非光阴无情,皇上怎舍得将您调离沙门关?”传旨太监劝道,“所以您快接旨吧。”

    西陵公听着闭上眼睛,手里紧紧地握着圣旨,一脸动容道:“是老臣有负皇恩。”

    “杂家定然转告皇上。”

    “公公,不知道新上任的守将是何人?”西陵公问道。

    传旨太监犹豫了一下,便见西陵公苦笑道:“尚威这一生,包括我的儿子,都奉献给了沙门关,这里好似老夫的家一样,如今要走了,总是舍不得,也怕……”

    传旨太监恍然,连连拱手:“西陵公放心,新任守将乃是前禁军统领陆明,深受皇上信任,亦是青年有为,乃是武状元出身,必不让您失望的。”

    “这就好。”西陵公安心道,接着回头看了一眼孙女孙子,然后问,“公公,不知是否紧急,可容许老臣在此逗留几日?”

    “西陵公这是还有未了之心愿?”

    西陵公点头:“还想再去一趟沙门关,与诸将道个别。”

    “原来如此,自是可以,皇上说了,西陵公可一切安顿之后再行上任。”

    “多谢公公。”西陵公抱拳,然后侧了侧身,对着府中请势道,“一路风尘,还请进府喝杯茶。”

    传旨太监拱手还礼,推辞,“您太客气了,既然圣旨已到,杂家便不再久留,告辞。”

    “公公慢走。”

    传旨太监一走,留在府中的尚无冰和尚落雨面容复杂地看着祖父手里的圣旨,低落道:“还是来了。”

    “皇上真是一点机会都不给我们。”

    “早预料的事,多说无益,凌儿。”西陵公看着尚瑾凌唤道。

    “祖父?”

    西陵公笑问:“趁着还在沙城,明日祖父带你去沙门关走走,去不去?”

    尚瑾凌眼睛一亮,清脆道:“去!”

    说完,两人一同回头看向尚轻容,眼露询问。

    尚轻容瞪了这祖孙一眼,“都说好了,我还能不同意吗?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容容,什么条件?”

    尚轻容道:“我也去。”

    “那干脆一起去吧,反正该安排的早就已经安排好了。”尚落雨笑道。

    双胞胎狠狠点头,尚小霜感慨,“以后都不能呆了,趁此机会,再看两眼,小雾,不如去跑个马?”

    “好啊,好啊!”尚小雾说着看向尚无冰,“四姐,你去吗?”

    “你们去吧,我要去马场。”尚无冰道。

    尚落雨戏谑道:“我猜最舍不得的应该是四姐夫。”

    尚无冰点头,“所以我得好好安慰他。”

    第118章 沙门

    长城万里,犹如蜿蜒巨龙,深秋草凋山黄,风一吹,带来满目的苍凉黄沙,天地间高阔,只剩眼前天堑,连心胸都为之广阔。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尚瑾凌望着那矗立在荒野戈壁中,与两旁峭壁牢牢相连的高伟城墙,久久难以平静,忽然就想到了上辈子熟读的那两句诗。

    尚初晴带着尚未雪和尚稀云及其人马从关下而来,这些年,若无大战事,西陵公已经极少来沙门关,都是这位女将军带领手下诸将驻守大营。

    军中没有蒙阴一说,想要让这些将军服从听令,必须有过硬的实力,光靠西陵公带来的威望没人会买账,尚初晴还有她的妹妹能走到今日,都是用一枪一剑以及大大小小的战役拼杀而来的。

    “祖父。”三姐妹下了马,向西陵公行礼,然后目光一侧,看到了身后的马车以及跟着策马的尚轻容,不禁笑道,“姑姑很久没来沙门关了。”

    “多金将府中事务一交,倒是让我忙起来。”尚轻容抬眼望向巍峨的城门,忍不住感慨道,“十六年了,这里还是老样子,除了风沙便是黄土,还有尚家军的旗帜。”

    延绵伸展的长城上,张牙舞爪的尚字旗猎猎作响,屹立不倒。

    尚未雪手脚快,掀开了身后马车,只见到尚瑾凌冲着她笑,“三姐。”

    “咦,怎么连凌凌也来了?”她惊讶道。

    尚稀云问道:“祖父,是不是圣旨到了?”

    此言一出,尚未雪就愣在了原地,她看向尚初晴,后者下意识地拉平了唇角,眼神暗了下来。

    西陵公拍了拍长孙女的肩膀,安慰着:“初晴,老夫和诸将道个别,你们姐妹陪我一同去吧。”

    尚初晴将头瞥向了一边,似乎克制许久,才低低地回应了一声,“是。”

    沙门关是大顺最北边,直接对着荒漠,在西陵公与营中诸将话别的时候,尚落雨则陪着尚轻容和尚瑾凌上了关卡城墙之上,指着荒漠以西的方向上道:“匈奴一般从那儿的草原杀过来,只是如今秋冬,草黄树枯,才看不出来分界,等到明年春季,就能见到绿色了。”

    “五姐,今年似乎没有来犯?”

    尚落雨回答:“极少,有也不过是一两股,不过是打探消息而已,大姐夫带着尖锋营去拉练一趟就足够将人击退。”

    尚家军骨头难啃,又加上寒灾,匈奴也不敢来犯。

    尚轻容抚摸着女墙,指尖碰触上面斑驳的痕迹,染了灰黄的砂石,抬起手,风一吹就没了,她道:“这次尚家一走,匈奴怕是会南下试探,也不知道那位禁军统领能不能撑住。”尚轻容的语气当中带着一股冷意,她好不容易回到了出生长大的地方,结果又要离开。

    帝王的旨意,让尚家拿枪拿剑的女人心寒。

    尚瑾凌走到母亲的身边,轻声说:“可是撑不住也得撑住,沙门关不能出事,祖父也不能在刚离开就让它出事。”

    尚轻容粗蹙了蹙眉,抬起手将随风飘扬的发丝挽到了耳后,没有说话,因为她知道儿子说的没错。

    顺帝赐下了一品国公的爵位,虽然尚家无人能袭,在西陵公百年后亦是收回,但是毕竟做足了姿态,也体现了换将的决心。顺帝是绝对不愿意看到沙门关离不开西陵公这一局面,若是有小人谗言,甚至还有可能以为西陵公不忿帝王收权,故意命尚家军不配合陆明,才导致战败,以此逼迫皇帝将兵权再还回去。

    顺帝显然不是个心胸广阔之人,他会记恨的。

    尚落雨道:“所以祖父命大姐夫留下来,今日应当也是再行嘱托,咱们尚家军的将领脾气都爆,当初大姐想要收服他们可废了不少时日,这个陆明哪有那种威信,说不定还真有可能在对匈奴的时候吃上大亏。”

    尚瑾凌大着胆子将头伸出了女墙,从上往下看,顿时有种头重脚轻的发麻感,赶紧将脑袋缩回来,“好高,五姐,匈奴善骑兵,不善攻城,沙门关应当极难攻克吧?”

    “对,可是他们会绕,此地是天堑,连绵出长城,以往常常会有两股骑兵绕两侧越过长城,等发现时已将附近百姓祸害了。”

    尚瑾凌点头,他望着西边,是连绵高山起伏,“翻过这群山,便是玉华关?”

    尚落雨回答:“没错,就是山路难走,想要达到玉华关,要么绕行西域,要么从沙门关下高原经过,但是有我军驻守在此,他们稍稍一动,我们便能洞察。”

    这也是玉华关少有匈奴进犯的原因,沙门关是一道至关重要的屏障,所以哪怕黄沙漫天,啸风瑟瑟,气候条件极为恶劣,可依旧有数十万大军放在此处。一旦失守,整个西北将会沦陷,随着官道而下,京城也将处在危险之中。

    想要守住这个关卡,对大将是个莫大的考验。

    远处,一前一后跑马的双胞胎正快速地飞驰回来,一边跑还朝他们一边挥手。

    尚瑾凌跟着抬起手,对着两个姐姐打招呼,然后当他抬起头时,却看到远处整齐的黑色铁骑,骏马奔驰踏出黄沙烟尘,正以极快的速度朝关卡而来,看着有点慌。

    “咦,这不是大姐夫的尖锋营吗?”尚瑾凌纳闷道,“发生什么事了?”

    尚落雨看着那使劲挥动的旗帜,立刻脸色一变,“不好,沙暴来了!”说完她立刻朝周围喊道,“摇旗,打开大门,让骑兵进关!所有士兵听命,下城墙,快!”

    “凌凌,将头巾带上,我们立刻下去!”尚轻容接过婢女的头巾,立刻给尚瑾凌裹了一个严实,然后拉着他就匆匆往城门下走去。

    尚瑾凌回头,只见陈渡的尖锋营之后,那黄沙烟尘并没有因为铁骑经过而消散,反而如一道黑黄的城墙慢慢从天际交汇之间升起来,如波浪翻涌一般坠在黑色骑兵之后。

    此时,厚重的长号声被吹响,延绵的声音在旷野之中回荡,接着沉重的城门在两旁数十位士兵的推动下缓缓打开,在城门之后,士兵正快速又有条不紊地清理后方所有一切障碍,打开一道通畅的口子。

    双胞胎率先飞驰而入,接着隆隆马蹄声震动着地面由远及近,三千铁骑毫无任何迟缓冲入城门。

    “娘的,就说这天气不对劲,果然玩大了。”陈渡下了马,抬手一挥,“快,避入关城。”所谓关城便是在城下修建的军事堡垒,沙门关是第一大关,大大小小的关城就有数十个。

    此刻,天空已经彻底被狂沙掩盖成了昏暗,尚瑾凌望着压城的风暴,心跳加速,睁大着眼睛。他长这么大,不,加上上辈子也没有直面这种自然风暴的经历,一时间不知道是恐惧,还是震撼。

    “凌凌,傻站着干什么,走。”

    尚轻容一把拉起他,看到儿子这个模样就笑起来。

    尚落雨道:“凌凌,你就跟那些刚来沙门关的士兵一模一样,沙暴在沙门关并不少见,秋冬之际尤其多,所以,先躲躲,一会儿就过去了。”

    尚瑾凌看到所有的士兵在下城墙前撤下了旗帜,他们的脸上并无慌乱,跟着兵头,夫长躲入关城营地,显然如尚落雨所言,都已经习惯。

    狂乱的风夹杂着从沙漠吹来的厚重沙子弥漫在空气中,身体不好的尚瑾凌躲在关城中,有一瞬间仿佛连呼吸都困难。

    “凌儿?”尚轻容关切地看着他,尚瑾凌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风暴没有逗留多久,很多就远去,沙门关的士兵又在指挥之下,重新上了城墙,只是这次他们手里多了挖掘的工具,风沙一过,城墙上必然落下厚厚一层沙,他们得先铲掉恢复日常站岗。

    西陵公在簇拥之下从一处关城中走出来,那些身着轻甲,有老有少的将士脸上皆带着浓浓的不舍,亦步亦趋地跟着西陵公。

    “那就有劳诸位了。”西陵公抬手对着昔日下属抱了抱拳。

    “大将军放心,我们等您回来!”

    他们有些眼眶通红,不知是被方才的风暴迷了眼睛,还是离别伤情,西陵公已经七十多了,谁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

    而年轻的将领则在尚初晴姐妹身边,彼此抱拳送行。

    “莫要意气行事,不论来者是谁,先要明白我等使命,是保卫这片国土,这方百姓。”

    “晴将军,我们还会再见的,是吗?”

    尚初晴回头看向尚瑾凌,一步一步的预测已经逐一在实现,而尚家选择的这条路究竟为了最后重新站在这里,拿起枪。

    “对,我一定会回到这里。”

    “好,晴将军,一路保重。”

    “保重。”

    ……

    明明这鬼地方吃风喝沙,从将领到士兵皆是灰尘尘,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面对着荒漠戈壁,毫无生活品质可言,单调又危险,然而却让尚家从上到下难以割舍。

    这片挥洒了汗水和血泪的地方啊……

    “尚落雨!”

    忽然,一个拿着铁锹,带着盔甲的小将,从城墙上下来冲着尚瑾凌身边喊了一声。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此人身着已经被沙子糊得看不出颜色战袍,满脸青渣,除了一双眼睛格外明亮外,整一个灰头土脸。

    尚落雨显然是认出来了,忍不住笑道:“周小白?”

    “这是……”陈渡打量了一眼,忽然道,“诶,这不是周家那小白脸吗?怎么变成这副鬼样子?”

    只见这名小将走到尚落雨的面前,挠了挠头道:“你要走了。”

    “圣旨已经下了,祖父即将前往玉华关,我们当然一同走。”尚落雨回答。

    那小将明亮的眼睛一瞬间就暗了,他将铁锹往地上一插,然后在自己身上摸了摸,除了满把的沙子似乎啥都没有,最终想了想从战靴里抽出一把匕首,递了过来:“我没什么东西能送,你能不能收下这个?”

    “哟!”陈渡抱着臂往尚初晴的肩上撞了撞,配上那一脸的坏笑,尚瑾凌能够给个配个音:啧啧啧。

    尚初晴毫不留情地翻了个白眼给他。

    “我干嘛要收这个?”尚落雨道。

    “我……”可怜那小将支吾了两声,最终心一横道,“我追求你呗。”

    双胞胎怪叫起来,“啊哟,五姐,桃花!”

    尚落雨瞪了瞪眼睛,她朝周围看了看,几个姐姐抬头望天,尚瑾凌低头清咳了两声,尚轻容笑眯眯地看着她,一脸高兴,就连西陵公和几位将军惊讶过后亦是失笑,只有双胞胎兴奋地叫道:“五姐,你脸红了!”

    尚落雨恨不得抓起地上的沙子堵住妹妹的嘴,最终她只能将错归咎在面前的人身上,凶巴巴道:“周小白,你干嘛在这个时候说这些?”

    周小白显然委屈了,“我不在这个时候说,还能什么时候说,你都要走了。”

    尚落雨闻言面容一滞,然后神色缓和下来,她没有接过那把匕首,只道:“可我们不合适。”

    “为啥?你不喜欢小白脸,我把脸弄糙了行不行?长那样,又不是我自己愿意的。”周小白摸了摸就是风吹日晒都不黑,最终只能以胡渣来掩盖的脸,更加心酸。

    “我们尚家只招入赘女婿。”尚落雨回答。

    “咳咳。”西陵公听着不禁清了清嗓子,他可从来没有要求过,也不知道为什么前头四个莫名其妙地赘了。

    周小白愣了愣,“就因为这个?”

    尚落雨胡乱点头。

    周小白一拍大腿,“那行啊,我爹同意了。”

    尚落雨震惊地看着他,今日周副将不在,否则不知道会不会打断这货的腿。

    周小白道:“我去东长城修了三个月的工事,今天才回来,落雨,你答应吗?”

    尚轻容听此再也忍不住对尚瑾凌说:“凌儿,我当初要是有你姐姐们的魄力,也就不会让你爹这般拿捏了。”

    尚瑾凌失笑道:“娘,您若想再找一个也可以。”

    一巴掌轻轻地落在他的脑袋上,尚轻容满脸不悦,“胡言乱语。”

    “不是,娘,您还年轻,若真有看中的,孩儿并无异议。”尚轻容还年轻,不到三十五,依旧貌美,放在后世,很多女孩子还单着呢,不算事。

    尚轻容一把将儿子头上的巾子给他遮的严严实实。

    这头尚落雨张了张嘴,“我……”没想到跑个沙门关最后看一眼,都能碰上人身大事。

    周小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求一个答案,只把匕首往她手里一塞,然后道:“落雨,我等你回来,你好好想想,只要你喜欢我,别的都不是事儿。”他说完,跑到西陵公的面前行了一个大礼,接着对尚初晴她们抱了抱拳,然后扛起铁锹,又蹭蹭蹭跑上城墙,带领士兵卖力铲沙子去了。

    尚落雨看着他的背影,摸着手里的匕首,心情务必发杂。

    西陵公回头带领尚家上下,抬起手:“就有劳诸位了,后会有期。”

    “大将军,后会有期。”

    第119章 离关

    尚瑾凌觉得对于自己的离开,学堂里的那些皮猴必然要欢呼雀跃,夹道欢送,祈求他再也别回来。

    这大半年的时间,一个个为了那横竖撇捺要死要活,为了之乎者也敢问苍天,拿起作业凝噎无语,握笔考试长吁短叹,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学渣。

    尚瑾凌拿着鸡毛令箭与他们斗智斗勇,可谓是一大乐趣,如今要走了,说来还真有点遗憾。

    不过没想到马车出城的时候,这些孩子居然都来送了!一个个红着眼睛,看起来很想掉眼泪。

    尚瑾凌惊奇极了。

    “您那是什么表情,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咱们来送送您,不是应该的吗?”石岭道。

    泱泱凑到他的面前问:“那你们哭什么?”

    “谁哭了?”周小虎嘴硬道,“咱们是,是太高兴了,喜极而哭,知不知道?我哥原本还要我讨好夫子,如今我是完不成这个任务了。”

    “你哥?”

    “嗯,他喜欢落雨姐姐。”

    尚瑾凌恍然,“他叫周小白?”

    “不是,他叫周大郎,因为长得白,大家叫他周小白。”

    尚瑾凌:“……”这名字很好很强大,太接地气了。

    “你说也真是奇怪,平时恨不得别看到夫子,可是真要走了,就好舍不得,那些讨厌的字也不那么讨厌了。”许昂喃喃道。

    “不是说还要学算学吗,这都没教。”

    “是啊,我们能去哪儿学呢?”

    沙门关的孩子,都不会是真正的懵懂无知,他们练武的一开始就是为了将来上阵杀敌,保家卫国。自然尚瑾凌逼着他们读书习字,内心也清楚的明白都是为了他们好。

    “夫子……”一双双发红的眼睛望着尚瑾凌,带着满满的不舍,“我们会想您的。”

    “祝您一路顺风!”

    “身体强健,长命百岁!”

    “高中状元,做大官!”

    “以后讨个漂亮温柔的老婆,生一堆孩子!”

    ……

    尚瑾凌原本还在感动着,听到这些祝福话,顿时笑起来,忍不住道:“别这样,好像我们再也不会见到似的。”

    “难道不是吗?”

    尚瑾凌原本想给这群孩子放个无知无觉的快乐假,可既然如此难舍难分,他觉得有必要提前告知一声,“沙城我可能没个三五年回不来,但是……你们可以来雍凉找我呀。”

    听此众人将伤感一收,一双双狐疑的眼睛望着他。

    尚瑾凌轻轻抚摸着他们的脑袋,露出怜爱的表情,柔声道:“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若无法持之以恒,便前功尽弃。你们还小,留在沙城意义不大,不如前往雍凉,完成课业。”

    孩子们的嘴巴缓缓张开,瞠目望着微笑的尚瑾凌。

    站在一旁的尚泱泱有些不忍心看了,张开大指缝捂住脸。

    “您这是什么意思?”

    “回去问你们的父亲大概就知道的,所以不要舍不得,很快咱们又能见面了。”

    众学生:“……”

    “不,天哪!”

    “我不想去雍凉啊!”

    “生是沙门关的鬼,死是沙门关的人!”

    一听这话,尚瑾凌觉得他任重而道远,拍了拍这些呆鸡的肩膀,他带着泱泱转身走向了马车,只留下哀鸿一片。

    什么送行,什么舍不得,全见鬼去了。

    泱泱期期艾艾地坐在尚瑾凌身边,不解地问:“小舅舅,为啥也要让他们去啊?”

    尚瑾凌拿起箱笼里的杂谈,笑道:“不是我让他们去,而是他们的长辈希望他们跟随在祖父身边。”

    没有圣旨,尚家军中只要有品级的诸将,谁都不能离开跟随旧主,既然如此,那就将家中垂髫小儿送到尚瑾凌身边求学,也是一种诚意和信任的表现。

    见泱泱懵懵懂懂的样子,尚瑾凌微微一哂,也不再多解释,靠在车厢里闲闲地看起书来。

    *

    收到尚家出发的消息,刘珂是又喜又忧,本打算迈出府去斗鸡走狗的步子也不禁收了回来。

    “殿下?”

    “去把那本《春秋》拿过来。”

    小团子高兴道:“是,可您不出去啦?”

    刘珂慢慢踱步到书房里,端坐起来,长长一叹道:“从沙城到雍凉走马车,慢一些需要半个月,快马加鞭的话七天,如今我收到信了,也就是说凌凌已经至少在路上七天,只剩下七八天不到的时间我们就能见面了。”

    小团子听着点了点头,“是啊,可殿下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您不是念叨着小少爷吗?”

    “高兴,爷高兴死了,一想到见他一面先得考较学问,我这就近乡情怯,不忍相见。”刘珂说着翻开了书本,上头早已经有了云知深的批注,他只要照着看就好,“还差这一本,总得先看完,弄懂个大概,否则答非所问,他若是露出失望的小模样,爷心里头得难受死。”

    小团子看刘珂脸上说着不情愿,手上却还是老老实实地翻开书本,不禁捂嘴一笑,“您这段时间可一直没懈怠,小少爷不会失望的。云叔夸您进步飞快,聪明开窍,铆足劲要教导,奴才可从来没看到云叔那么高兴过。”

    就看这本《春秋》里密密麻麻的批注,就知道云知深有多欣慰,恨不得将生平所学全倒进刘珂的脑子里。

    刘珂听到这话,不禁得意起来,“那是,要不是爷以前懒得读书,还能由着端王装模作样拉拢读书人吗?凭本王的聪明才学,说不定就跟凌凌一样,考状元去了。”

    有的人说他胖他就喘,给点颜色就能搭个彩虹桥飞上天,刘珂看着手里的书,感慨了一声,“其实也没什么难嘛,不管是云叔还是凌凌,他们说的我一听就懂。”

    小团子扯了扯嘴角,没跟着掰扯,“那奴才给您沏杯茶,您好好用功。”

    “去吧,顺便将云叔请来,爷稍稍请教一下。”

    “是。”小团子刚出了门,就见到了下人来禀,“赵通判前来拜见王爷。”

    卢万山灭门抄家,朝廷自然派遣了新的知州过来,如刘珂所料,赵不凡因功名所限,封为五品通判,而知州则另寻一人上任。

    “下官见过殿下。”赵不凡先行一礼,见刘珂端茶看着他,于是道,“殿下,息苗法和军改法的官文送到了,请您过目。”

    刘珂接过小团子递来的文书,打开一看,然后道:“好像跟高先生所预测的别无二致,不过这息苗法的利息是不是高了些?”

    “是,高先生所设本是二分利,这里是二分半。”

    刘珂面露嗤意,“真按照这上面写的,多个半分也不算高,能别乱套就好,把两份官文交给新法办高先生吧。”

    所谓新法办,就如朝廷三司条例司一样另行设立的一个部门,由高学礼统筹,专注于新政法规,宣传推广以及完善修订。

    “是,殿下。”

    “等等,这怎么是你拿过来,咱们的知州大人呢?”刘珂纳闷道,“自从上任之后,本王好像就没怎么见过他。”

    赵不凡闻言无奈道:“黄大人说他最痛恨的便是新政,这些东西都是朝廷毒瘤,迟早要将祸乱朝纲,他不想过问此事。”

    “毒瘤?”刘珂恍然大悟,“所以这老头是得罪了杨慎行被父皇贬过来的。”

    赵不凡低头闷笑,“是,黄大人说本以为到了雍凉就不会再听到这些,没想到这儿的新政简直比朝廷还要热火朝天,简直岂有此理,气得出城去了。”

    “出城?”

    “是,黄大人说衙门里那些歌功颂德他听得腻味,一股子粉饰恭维,他要亲自去正在修建的水利,看看那些服役的百姓究竟有多悲惨。说他既然被贬到雍凉,那么就要让皇上知道这所谓的新政除了给那些贪腐的官从百姓身上剥银子以外,什么都不是!若是殿下好大喜功,为了迎合朝廷,他必然要参上一本,给雍凉百姓主持公道!”赵不凡抑扬顿挫地学着黄知州的话。

    刘珂听着抽了抽嘴角,有些不忍直视:“老头儿这么较真的吗?”

    “可不是,下官实在劝不住,只能随他了。另外,他说西陵侯,不,为西陵公接风之事也由下官督办,他怕是参与不了,还请殿下见谅。”

    赵不凡说完,刘珂摸了摸下巴,“他是不是还打算参本王一个结交朝廷重臣的罪?”

    赵不凡讪笑了一声,“殿下英明,黄大人说殿下身为一城之主,替皇上守护雍凉,这瓜田李下,不该趁机与西陵公太过亲密,接风宴不办最好。”

    刘珂冷笑道:“这管的比北边的沙漠还宽,不知道的以为我老子来了。”他将茶盏往桌上一磕,不悦道,“别搭理他,该干什么干什么,西陵公府落于咱们雍凉,该给的体面总该给,你有空问问,缺什么,本王填补。”

    “是,殿下,那下官告退。”

    赵不凡一走,刘珂看向一直在边上沉默不语的云知深,后者笑道:“殿下最近读书兴致高昂,真是可喜可贺,叫我来是有何处不懂吗?”

    “这个黄老头我有点看不懂。”

    云知深合上书本,“怎么说?”

    “叔儿,你说他看不惯新政就看不惯吧,为何非得说出来,借赵不凡之口告诉我要是好大喜功,他得参上我一本。西陵公来雍凉,我要是办个接风宴,也得参我一本,啥意思?”刘珂说着侧了侧身,一脸深思,“这是跟我摆明车架对着干啊。”

    “殿下觉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刘珂想了想,然后道:“若这是我那外祖的手笔,只能说找出这么个人真是来不容易。”

    云知深点头笑道:“殿下明白就好。”

    *

    西陵公被调任到玉华关,府邸落在雍凉,最高兴的莫过于雍凉百姓。

    这一天,整个城里的百姓集也不赶了,生意也不做了,早早地挤在主街两旁,想要见见这位屹立在西北不倒,牢牢守住沙门关的英雄。

    所谓夹道欢呼,鲜花迎送,一点也不夸张,比之当初宁王车驾进城还要热闹几分。

    西陵公望着两旁的笑脸,欣慰道:“也不枉尚家这数十年的辛苦了。”

    宅院前,高学礼正带着宅中下人迎在门口,除此之外,竟还有雍凉大大小小的官员等候。

    高学礼上前一步将西陵公搀扶下来,而赵不凡则带领官员拱手迎接,“老将军,总算将您盼来了。”

    “诸位太客气了。”西陵公抬起手与所有官员抱拳回礼。

    赵不凡道:“老将军一生铁血戎马,为大顺戍卫边疆,这份功绩令我等由衷敬佩,按照心意本该城门迎接,只是未免逾礼,只能在此恭候,见您一面。”

    城外相迎,除了圣旨有令,也就只有宁王有这个待遇,对尚家却并非是一件好事。

    西陵公明白这一点,再一次抱拳道:“多谢诸位挂念,请往里坐。”

    “不了,老将军车马劳顿,我等不作打搅,等修整之后,明日由宁王殿下做东,给老将军及府上诸位接风洗尘,还请勿要推辞。”

    “多谢宁王殿下体谅。”

    一阵寒暄之后,赵不凡带余下官员离开,而尚家诸位则走进了宅院。

    第120章 私会

    下午稍稍修整,晚些时候,尚家在雍凉用了简单的家宴,高学礼将这半年来雍凉的变化一一道来,“不管是民间还是胡人,提起宁王殿下都是赞不绝口,如今秋收开始了,田间忙碌,却是丰收的一年。”

    听着他轻快的口吻,可见对刘珂这个主君相当推崇,颇有遇伯乐之意。

    尚瑾凌打趣道:“看来二姐夫在雍凉如鱼得水,是大展拳脚。”

    “是呢,看着人都精神许多,可不像在沙城,有些温温吞吞的,好像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尚初晴附和。

    高学礼一愣,不由的看向身边的尚稀云,问:“夫人,我有吗?”

    “我看到你眼里带着光。”尚稀云轻声回答,望着高学礼的目光带着欣慰和淡淡的爱意,在为他高兴。

    大半年未见,目光彼此交汇便胶在一起,高学礼的手指不由地动了动,微微往边上一挪似乎想要握一握一拳之隔的那只手。可终究知道场合不对,作为脸皮尚薄的读书人,他还是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孟浪事。

    这时,身侧被撞了撞,他转过头,见到钱多金冲他挤眉弄眼,只见他身体微微离桌子远了远,露出桌子底下难舍难分的手。

    读书人干不出来的事,一个女霸王加个没脸没皮的奸商,这俩已经偷偷地握在一块儿,为此,钱多金只喝酒,不拿筷子夹菜。

    高学礼:“……”他回头看了一眼尚稀云,彼此意有所动。

    “咳咳……”最终有人清咳了一声,两人顿时脸一红,不约而同移开了视线,把差点放一块儿的手给挪开。

    尚未雪看着若无其事地给泱泱夹菜的尚初晴,于是装模作样地感慨道:“就差一个大姐夫了,是吧,大姐?”

    尚初晴皮笑肉不笑道:“身负重任,能有什么办法,否则哪有旁人的儿女情长?是吧,三妹?”

    这是赤裸裸的嫉妒,不过长姐虎威之下,她还是乖乖地放开,没敢造次。

    除了最小的四个,其余都是过来人,哪儿听不出这话来,都当做不知道,好好喝酒吃饭。

    这时,尚小霜问:“对了,姐夫,上次匆忙离开还没来得及问,朵儿朵她们姐弟,如今怎么样了?”

    “是啊,那胡人什么长老席的斩了没有?”尚小雾跟着问。

    高学礼道:“胡人长老席作恶多端,如当初张家一样,被欺压的胡商纷纷倒戈,状告他们的罪行,都是恶贯满盈之辈呀。宁王殿下已经按照律法,将其一一斩首示众,从此以后,就没有什么长老席一说,凡是拥有通关文牒,正常通过玉华关提解,交足关税进入雍凉的胡商皆可正常行商,一旦遭遇不平,官府需一视同仁。”

    “那她们姐弟人呢?”尚小雾问。

    高学礼摇头:“这我如何得知,不过最近胡商较以往多上许多,都想趁着冬季来临前做最后一次生意,多金应该比较清楚。”

    钱多金说:“底下铺子掌柜曾说过,雍凉增加不少新面孔和新商队,货物品质提升许多,价格却反而下降了,为此还影响到我们钱家前往西域收货的商队。看来胡商已经听到风声,没有长老席盘剥,就重新走商起来。宁王殿下把这毒瘤给铲除,真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我看接下来大顺各地的商人也会闻讯赶来。雍凉这地方,还能再繁华一个台阶,是不是,凌凌?”

    钱多金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是往尚瑾凌那头看的,后者微笑喝水,“那不是一件好事?天下的财富只有流通起来才会越来越多。”说到这里,他看向西陵公,“祖父,之前玉华关与这些长老席勾结,也在克扣胡商,甚至暗中消息往来,以此劫掠。”

    西陵公放下茶盏,“那今后玉华关在老夫手下,这种陋习,就不会再延顺了。”

    “所以说到底,这最终的大赢家还是宁王。”尚无冰说完,所有的目光都纷纷望向了尚瑾凌,包括尚轻容,眼神深深。

    真是好好吃饭都会蔓延到自己身上来,简直是无妄之灾,尚瑾凌眨眨眼睛,略微无辜道:“今日家宴,咱们能不能不谈不相干的人?”

    一句不相干,除了西陵公和尚泱泱,所有人都舒服了,面带欣慰。

    泱泱抬起头纳闷地问:“那说什么呢?”

    “今年过年,我们尚家应当能一起过了。”西陵公说。

    “太爷爷,还有我爹爹呢?”泱泱问。

    “陈渡能抽空回来的,他也不会像以前那样重任在身。”作为尚家的女婿,陆明会渐渐地将陈渡手上的权力架空,这是无可奈何之事。

    尚初晴仰头喝了一口酒,没有说话。

    只有无知无觉的泱泱高兴地一把抱住母亲的胳膊道:“太好了!我可以跟爹娘一起过了!”

    明日还有宁王的接风宴,是以说了一会儿话,喝点小酒微醺之后,西陵公便宣布散席。

    几个孙女已经成家,好不容易安顿下来,自有小话要说,至于其她三个,自个儿就能找乐子玩。

    尚瑾凌从尚轻容的屋子里出来,正看到双胞胎和尚落雨凑上来问:“凌凌,我们打算去集市逛逛,你去不去?”

    “这么晚了,姐姐还出去,不累吗?”

    “累什么,下午睡一会儿,早就精神了。既然到了雍凉,趁着还未去玉华关,怎么着都得好好玩,晚上听说更热闹呢。”尚落雨道。

    雍凉是不宵禁的,因为来往客商多,集市不到后半夜不消停,姐妹三人下午安安分分地蹲在府里休息,就是为了晚上出门精神抖擞逛街。她们身份在这里,手上功夫又了得,也不怕遇到什么坏人,所以毫无顾忌。

    尚瑾凌想了想问:“三姐她们呢?”

    “她们?”尚落雨古怪地一笑,然后意有所指地说,“肯定跟姐夫早早睡下了呀,就我们四个,去不去?”

    尚瑾凌闻言眼珠子微微一转,摆手道:“那姐姐们去吧,我有点累,想早点歇息,就不凑热闹了。”

    “这样呀,那你好好休息,下次再一起去玩。”知道尚瑾凌的身体不好,双胞胎也不坚持,三姐妹凑一堆,嬉嬉笑笑地走了。

    本以为尚瑾凌只是托词,可紫晶替他去了头冠,更换寝衣后,看见他直接上床就寝,不禁纳闷道:“少爷是下午没睡好吗?”

    时辰尚早,平时这个时候尚瑾凌都会看会儿书,练会儿字,才会歇下,没想到竟已经闭上眼睛了。

    尚瑾凌说:“晚点得起身,先提早睡起来。”

    紫晶睁大眼睛,“啊?”

    尚瑾凌从被里伸出一根手指头凑到嘴边嘘了一声,“我睡了,有人来再叫我起来。”

    “少爷指的是谁啊?”

    尚瑾凌弯了弯唇,心说还能有谁?

    *

    夜晚,小团子裹紧了厚衣,打着灯笼跟着前头大步流星的刘珂,内心一阵阵无力。

    这次,他聪明地没再问目的地,而是熟练地跟着一拐又一拐,然后不出意外地到了一处大宅子的后面。今天白日里,这处宅子已经不单单只有高学礼一个人住,尚家上下都回来了,车辆马匹,亲兵下人,热热闹闹的,自然也包括了那位小少爷。

    小团子看着刘珂望着这处后墙,忍不住在一旁提醒道:“殿下,不是奴才泼您冷水,今日不仅七位尚小姐在,就连西陵公也在,万一被发现……这刚上了船的西陵公怕是得将船砸出个窟窿来。”

    刘珂听着回头反问:“谁说爷要爬墙了?”

    小团子一听颇为意外,“不爬呀?”

    “废话,我堂堂宁王,爬什么墙?”刘珂白了他一眼,接着理直气壮道,“再说,这么高的墙我也翻不过去。”这大西北的建筑没别的特点,就是高,挡风。

    小团子:“……”感情是功夫不到家。

    “去吧。”刘珂挥了挥手。

    小团子疑惑问:“去哪儿?”

    “笨呐,去敲门。”

    “哦……不是,您还去啊!”小团子惊讶极了,然后做了一个驱赶的手势,“不怕尚小姐们将您打出来?”

    刘珂笑了笑,子信道:“西陵公在怕什么,真被发现了,我就说有要事跟凌凌相商呗。”

    小团子还是不解:“为啥那么着急,明日接风宴上不是能见到吗?”

    “接风宴上那么多人,能说啥,都是些客套话,没意思。”

    “万一小少爷睡了,不是得跟您生气?”

    刘珂摸了摸下巴,“不会吧,我跟他提前说过,晚点带他去看马戏。”说着,他对着犹犹豫豫的小团子催促道,“磨蹭什么,动作快点,告诉门房,别惊动旁人。”

    小团子无法,只得道:“是。”

    “哎,回来,若是凌凌不愿意,那就算了。”身后刘珂想了想提醒了一句。

    小团子狐疑回头,“您不是跟小少爷说好了吗?”

    “是说好了,万一他改主意懒得去呢?”深秋其实有点冷,刘珂自己内心火热,一点也不觉得冷,可是保不定体弱的尚瑾凌不愿起床,那……那他也没辙是不是?

    尚瑾凌睡到半夜被推醒了,只见紫晶一脸无奈,“门房来禀,那位殿下来了。”

    尚瑾凌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眉眼一弯,“快给我更衣,动作轻点。”

    “夫人那里……”

    “嘘,别惊动娘。”

    “少爷。”长空推门进来,看他的打扮是出门的模样,“小的已经准备好了。”

    “那就走吧。”

    尚瑾凌来到这个时代之后,一直是循规蹈矩,一是碍于身体所限,二是不想让尚轻容担心,不过上辈子拥有夜生活的大好青年,实在抵挡不住逛夜市的诱惑。

    要不是早就跟刘珂约好了,三个姐姐来询问的时候他就想一起去凑热闹。

    夜晚悄悄,除了灯笼还亮着,府里都安静下来。

    紫晶看着尚瑾凌随着长空走向大门的背影,面带担忧,但是一转身很快又暗自笑起来,她家少爷身体好了,性子也活泼许多,虽然今晚离经叛道,不过依旧是个好事。

    只是尚瑾凌自觉半夜三更,轻手轻脚没惊动人,但是却忘了,这个府邸住着的可都是武将……

    小别胜新婚说的正是尚稀云跟高学礼,夜晚独处,情浓意浓,缠缠绵绵,彼此缓了气息之后依偎温存,说了点羞涩情话,然后高学礼道:“我去要水。”

    尚稀云低低应了一声,“嗯。”

    然而高学礼才刚下床,就听见门口侍女禀告:“二小姐。”

    高学礼回头,只见尚稀云道:“知意,还是我去吧。”

    “那你披件衣裳,外头有些冷。”高学礼没坚持,在尚家他的妻子永远比他忙碌,也不知道在雍凉了还有什么要紧的事。他将床角的外裳递了过去,尚稀云笑着接过随手一披,拢了拢披散的长发,走出屋子。

    高学礼等了没多久,尚稀云就回来了,脸上还带着一份古怪。

    “怎么了?”

    “凌凌出门去了。”

    高学礼闻言惊讶道:“这个时候,凌凌?没看错?”

    尚稀云看着他,眼神笃定,“错不了。”此声颇有深意。

    高学礼想了想,问:“姑姑呢?”

    “姑姑睡下了,祖父也睡下了。”只有他们才刚完事,没有睡意。

    两人彼此互看一会儿,然后高学礼清了清嗓子道:“既然如此……”

    “作为姐姐,我得好好看着这小子,去干了什么坏事。”眼神一眯,杀机顿显,这显然是冲着另一个人去的,不用想也知道,会带坏他们乖巧弟弟的只有那个纨绔!

    高学礼暗自叹一声罪过,起身洗漱更衣。然而他跟尚稀云整理完到了门口,惊讶地发现尚未雪和尚无冰居然也在,包括两位连襟。

    钱多金双眼放光,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搓着手道:“好个小凌凌,骨子里充满了叛逆,半夜私会,有胆!”

    “一定是宁王撺掇的!”尚未雪磨了磨牙,脸色有些臭。

    尚无冰道:“人到齐了吗,走,咱们追上去!”说着拉起丈夫一马当先冲进夜色。

    一二三四跟了一串,那模样跟去现场抓奸没啥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