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乔亦璟停顿半晌, 迈开大步跟在了陆元晟的身后。
风吹打在伞身,阻碍着他往前追上那人。走了几步后他索性收了伞,和陆元晟一样, 任由瓢泼大雨将身上淋了个湿透。
雨滴砸在脸上的感觉并不好受,眼前尽是水雾, 乔亦璟几乎睁不开双眼。
他被陆元晟厌恶的眼神刺痛,不敢再靠近过去。可放任这样状态下的陆元晟一个人离开, 他放心不下。
乔亦璟跟在那人身后。
陆元晟往前走, 他便往前走。陆元晟往路边走,他便往路边走。陆元晟停下,他便也跟着停下。
“你到底想怎样?”
察觉到他的跟随,男人烦躁的转身,目光终于落在他的身上。
“我想陪着你。”乔亦璟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如从前那人对他那般。
“我不需要。”回答他的, 是男人语调冷淡的拒绝。
三番两次被冷脸相对, 乔亦璟逐渐没了好脾气。
最开始处心积虑主动靠近他的, 是陆元晟。坚持要走,去和别人订婚的, 是陆元晟。明明有了婚约却又口口声声想要陪着他的,是陆元晟。如今看到他嫌弃厌恶的,依旧是陆元晟。
那人总是这样,招惹完他过后,便理直气壮的离去。每每在他下定决心一刀两断后,就强行出现在他的面前扰乱他的心弦。每每在他心里冒出想要和那人好好相处的念头后, 又头也不回的离开。
“不想见到我?”男人嘲弄的勾了勾唇角, “那你想见到谁?你那个未婚妻?几天前还赖在我的房门口不走,现在装什么清高。”
他话说得难听, 陆元晟的脸色意料之中的难看了不少,额角的青筋若隐若现。
“怎么,又需要袁氏集团的资源了?”见陆元晟不接话,乔亦璟不屑的笑了笑,眼尾轻佻的上扬,“需要的时候,就主动贴过去,不需要的时候,就一脚踹开。也不知道你那未婚妻知不知道,你是这样不择手段的一个人。”
“乔亦璟!”陆元晟对他怒目而视,下意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男人手腕处细嫩的肌肤刹那间浮上一抹微红,乔亦璟身子晃了晃,想要挣脱却失败。
“怎么,这样的事你敢做,却不敢让我说出来么?”他眼神一凛,直直的迎上陆元晟的视线,“你当初接近我,不也是有目的的么?现在看我没有用处了,所以想要躲开我?陆元晟,你想都别想!”
他语调猛的升高,把这几天憋在心里的话全部一口气冲那人吼了出来。话说出口,乔亦璟感觉到那人禁锢在他手腕上的力道骤然消散,心里忽然一空。
他原本追上陆元晟,只是想要陪伴安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反倒是那些伤害对方的话会这样脱口而出。
他如愿的看到陆元晟眸中的厌恶之色消退,取而代之的,却是迷茫和颓然。
耳畔只剩下雨声依旧,他和那人在暴雨中沉默。整个人被雨水浸透,冷意让乔亦璟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我没有……”
就在他以为陆元晟不会回答他的时候,那人蓦地出声。
像是想要否认曾经利用过他,陆元晟费力的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力辩解。
喜欢乔亦璟这么多年是真,爱上乔亦璟是真。最开始主动靠近创造机会偶遇不假,提前联系栾锐泽做直播行业的尝试、将人安排进深海想要刺激乔亦璟,同样也不假。
他的真心和假意或许在那人看来早就混杂在了一起,使得原本真心的部分也显得虚假不堪。
陆元晟自嘲的想,他确实从来不如那人坦荡。乔亦璟的不爱,向来都是写在脸上。
“就当是我欺骗了你吧。”他无力再去解释,也不想再去解释什么,“和袁姣姣的婚约,我会取消。但是我们之间,也不要再见面了。”
陆元晟话说得决绝。他的声音很轻,很快被吞噬在滴滴答答的雨声里。
不堪重负般,他闭了闭眼睛,便要转身离去。没由来的心慌,让乔亦璟下意识的拽住那人的手臂,想要阻止对方就这样离开。
陆元晟脚步一顿,却没有再看向他。
“陆元晟”
被雨水浸透的衣服布料湿冷而黏腻,好似整个人被潮湿沉重的棉被包裹,乔亦璟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抓住陆元晟的手不肯放开,但服软和挽留的话,却也都被骄傲噎在了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口。
“乔亦璟,我累了。”男人最终还是挣脱开他的手-
二十分钟后,宽敞的商务车后座,乔亦璟和陆元晟一左一右,各自裹在一条羊绒毛毯里,坐在了慕文祺的车上。
“Sean,送你回哪里?地址发我一个。”
后排的气氛安静到可怕,慕文祺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
陆元晟瞥了一眼一旁的乔亦璟,没说话。
“亦璟,那我先送你?回斯顿?”慕文祺从后视镜里看向乔亦璟。
车前玻璃的雨刷快速扫动,发出规律的声响。
“先送他吧。”乔亦璟瑟缩在宽大细腻的羊绒毛毯里,闷声道。
“Ok。”慕文祺点点头,“Sean?”
“市中心随便找个酒店把我放下吧。”
不想回家,不想在此刻撞见父亲,或是陆元峯。
他在A城能去的地方不多,此刻可能也只有随便找个酒店开一间房,能够让他完全躲避开纷乱的所有。
大雨倾盆,视线不佳,车速也跟着降低。车子缓缓行驶在回城的路上,乔亦璟头靠在车窗上,感觉右侧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开始疼起来。
大概是淋雨着凉,偏头痛有了即将侵袭的征兆。他摸了摸口袋,发现身上并没有带任何止疼的药片后不得不放弃,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昏睡过去。
跳疼逐渐放大,辐射到整个头部。乔亦璟歪在车窗边,一动也不敢动。眩晕感让他想要干呕,可他又不愿在陆元晟面前示弱。
意识游离,朦胧中乔亦璟感觉到车子终于行驶到市内,在某处停下。陆元晟的气息就此远离,慕文祺转过头来看向他,问他要去哪里。
他费力的睁开眼,吐出“斯顿”四个字。车子再次发动,右侧头部的疼痛瞬间加剧。男人抓住车侧扶手的手无力的垂下,歪倒在座位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乔亦璟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20A的套房。
额头上的退热贴略微减轻了头部的剧痛,他勉强睁开双眼,无意识的发出一声轻哼。
“你醒了。”坐在远处吧台边的慕文祺正对着电脑处理工作,听到声音男人放下鼠标站起身来,走进卧室。
乔亦璟抻长手臂,去够床头的止疼药药盒,慕文祺见状,扒开药盒,将药片递到他的手中。
“要水么?”男人说着,便走出房间去拿。
他端着温水重新回到卧室的时候,乔亦璟已经将药片干咽下去,撑着床起身,靠在了床头。
“谢谢。”乔亦璟浅抿一口温水,“你是特意回国为了他的事情么?”
慕文祺拉了把椅子过来,在床边坐下,与乔亦璟对视。
“早就有回来的打算了,本来是听说你的事情,想回来看看。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听说了Sean他家里”慕文祺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拿起床头的体温计,送到乔亦璟的额前。体温计上瞬间显示出数字,依旧是低烧的温度。
“你这温度没降下去,要不要送你去医院输液?”
乔亦璟半闭着眼睛摇头:“我没事,你去陪陆元晟吧。”
“刚和他聊了几句。”慕文祺翻出来聊天记录,将手机屏幕摆到那人面前,“他说他想一个人待着。你别担心,他不会有事的。”
他声音一顿,继续说道:“他还特意问了我,有没有送你回酒店。你俩是又发生什么了么?”
乔亦璟眸子里的神色亮了又暗,垂着头抿唇不语。
药物作用下,右侧头部持续不断的疼痛缓缓消散。但空腹吃下止疼药后,胃里的不适感却逐渐放大。他想了想,又从床头拿了另外一种药片吃下。
慕文祺适时的将水杯送到他的手边。担心反胃感加剧,乔亦璟嚼碎药片咽下后,舌尖抵住上颚,没有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温水。
“你还好么?”慕文祺凝视着他,半晌后开口,“网上那些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我都听说了。你以后是不是不能再上播了?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
乔亦璟出声打断,拒绝了他尚未说出口的帮助:“以后不打算继续做主播了。”
慕文祺微怔,随即点点头:“那也好。”
面前的男人脸色苍白,却依旧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慕文祺看着他,突然忘记了自己原本想要说的话。
乔亦璟忽的抬眸,直直的迎上了他的目光。窥探被人撞破,慕文祺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不自然的错开目光。
“我这里没事了,你要不也回去休息?今天多谢了。”男人琥珀色的眼珠微微转动,发出逐客令。
慕文祺应了一声,在起身准备离开的刹那,又突然停下。
他虽然不同于乔亦璟,不是情场上的老手,却也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回到美国之后,慕文祺发现自己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乔亦璟,想起他那双盈满雾气的漂亮眼眸,想起他倒在自己怀里的柔软身体。
乔亦璟和陆元晟之间的关系,他不是全然看不出。但同样的,两个人之间如今已经分手,陆元晟也已然订婚
“亦璟。”慕文祺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
“嗯?”男人回应着看向他,眉毛微微扬起。
“你和Sean之间如果结束了的话,我也可以照顾你。”掌心泛起一片潮湿,他重新看向乔亦璟,这一次目光没有丝毫的躲闪。
慕文祺话说得委婉,但乔亦璟却听懂了。情爱上的事情,他见得多,感知也比常人要敏感些。从方才那人的目光迟迟落在他身上不离开的时候,他便已经察觉到了些许不同。
“没有结束。”他声音坚定的开口。
是在告诉慕文祺,也是在告诉自己。
无论最近都发生什么,现实多么混乱不堪,对于乔亦璟来说,有一点是确定了的。
那便是,他爱陆元晟。
尽管知道了那人和自己的初次相遇是精心策划下的安排,听说那人家里出了事,他还是担心紧张,只想第一时间赶到那人的身边。
他不想,也不愿,未来的生活里,没有陆元晟。
就算是今天那人语气决绝,说再也不想与他见面
但既然陆元晟说了要取消婚约,那么他和那人之间,就不会结束。
至少对于他来说,一切都没有结束。
乔亦璟看着慕文祺,眼神坚决的重复道。
“我和陆元晟之间没有结束,也不会结束。”
意料之中的拒绝。
慕文祺的神色一滞,笑意染上苦涩。他坦然的与乔亦璟对视,片刻后放弃般的垂下头。
“好,那我就先走了。”他艰难的开口,没有再多停留,“我去楼下开一间房,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叫我。”
第 52 章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 乔亦璟又睡了一会儿。
体温升高后,燥热和寒冷交织。梦境光怪陆离,记忆中的画面混乱在一起。被大雨浸透全身的冰冷感觉, 一如多年以前。他从噩梦中惊醒,之后便再也无法入睡。
没有按亮房间里的顶灯, 乔亦璟凭着直觉从床头柜里摸出打火机和烟盒,点燃一只烟。
窗帘的缝隙里透出细微的亮光, 照出萦绕在男人周身烟雾的暗色轮廓。
他无声的抽完一整根烟, 撑着床面站起身来,到衣柜里挑了一身素色的搭配。
低烧还是没退,细小的酸痛感满布全身。担心自己这样的状态到不了陆元晟所在的酒店就会昏倒,乔亦璟叫了酒店的早餐送餐,勉强吃了点东西后才出门。
到陆元晟所在的酒店楼下的时候,还不到七点。
酒店的一层很冷清, 试图去找前台套话问出来房间号无果后, 乔亦璟等在了大堂的休息区。
大概是因为还在低烧, 只是从斯顿坐车来陆元晟的酒店,短短不到十分钟的车程过后, 他已经觉得疲倦。
困意让眼皮变得沉重,几乎快要看不清正对着的客房电梯。
不想因此错过陆元晟,乔亦璟强撑着站起身体,走到大门外点燃香烟。
春雨过后,风里仍旧带着冬日的冷意。男人低声轻咳,半倚在墙边。淡色的烟雾衬得他的指节更加苍白, 烟尾的火光闪烁, 一根烟很快燃到了尽头。
他盯着门口的行人,安静的等待, 身体的重心一点点下滑,从斜倚在墙边,逐渐变为半蹲,最终索性坐在了墙边。
头有些晕,乔亦璟几乎分辨不出眩晕和困倦。在不知道第多少次晃神险些睡去后,烟尾的灼热直接传递到了右手的食指指节。
突如其来的剧烈灼痛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松开手,恍惚间,乔亦璟微怔,僵硬着忘记了呼吸。
明亮的火焰很快熄灭,狠戾的灼烧感也渐渐消逝。苍白纤细的指节上留下灼烧过后的烙印,晕开暗红色的一片。
乔亦璟动了动手指,疼得皱眉。
一只手出现在他的面前,将他从地上拉起,拽着他走进酒店大堂的卫生间。
冰凉的自来水从水龙头里涌出,倾洒在指节上的伤口,同时带来凉意和火辣辣的刺痛。
陆元晟紧紧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桎梏在洗手台边。那人熟悉的气息环绕着乔亦璟,他一时忘记了言语,只乖顺的跟从。
灼痛后的伤口并没有因为冷水的冲刷而平复,反而颜色逐渐泛白,微微凸起成了透明色的水泡。
陆元晟松开手,脸色沉了下来:“你是故意的么?”
“嗯?”男人的视线从手腕间缓缓转移,落在他的脸上,眸中沾染了一丝迷茫。
“故意跑到我的酒店楼下,又故意烫伤自己,就是为了演苦肉计给我看?”
陆元晟的声音里充斥着竭力压制的怒意。
明知道乔亦璟过来找他的目的,明知道对方是刻意想要看到他心软。
而偏偏的,他却再次落入那人的圈套。
从大堂里瞥见那人在门外坐在墙边的身影,他的心跳还是不受控制的漏了一拍。而当他大步走到门外,看到那人燃烧着的烟尾烫到手却不知道丢掉,他几乎是来不及多想,就下意识的抓起了那人的手腕。
“没有。”乔亦璟垂头看了一眼右手食指,无所谓的垂下手,“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身体的极度疲惫下,他难得表现得温顺。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他抬眸,细细打量面前的男人。
男人的眼下有两团乌青,周身细嗅能辨别出酒气,但并不浓烈。他身着淡灰色毛衣,里面搭了一件白色的衬衫,看起来同往日一般温柔。
“你还好么?”乔亦璟犹豫着开口问道。
“好,如果没碰见你就更好了。”陆元晟错开眼道。
男人漂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受伤,他咬住下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其实只是看到陆元晟一眼,确认对方看起来还好,对他此刻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痛苦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消亡,剩下的只能交给漫长的时间。
乔亦璟沉默片刻,率先打破沉默:“那我走了。”
他抿了抿唇,垂眸转身。
陆元晟没应声,跟着他走出卫生间。
两个人走到酒店的大门口,司机将车子开到了陆元晟的面前。
分别之际,男人还是没做到坐视不管,他眉心微蹙,喊住背对着他即将离开的乔亦璟。
“你的手”
“嗯?”乔亦璟停住脚步回头。
想叮嘱那人回去后记得涂烫伤药,但以陆元晟对那人的了解,那人多半会因为懒得去买药,放任伤口不管。
他叹了一口气,主动邀约。
“我约了袁姣姣见面,你一起来么?”-
在去袁姣姣所在的酒店的路上,陆元晟让司机将车停在了途中药店的门口。
他下车,亲自买了烫伤药回来,叫醒半梦半醒的乔亦璟,给他右手食指的烫伤处上药。
透明色的水泡有变大的趋势,但触摸起来并没有太大痛感。
乔亦璟的视线落在那人靠近过来的脸上,扫过那人低垂着的浓密睫毛。那人的手指指腹轻柔的落在他的伤口处,羽毛般的挠在他的心上。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凑近过去,吻住那人的眼睛。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在意识回到脑海里的前一秒。
他的吻落在那人细嫩的眼周,一路向下,向那人的唇瓣靠近过去。
陆元晟像是来不及反应一般,任由他的吻最终滑落在自己的唇瓣。久违的柔软触感,清甜与烟酒残存的苦涩同时溜进乔亦璟的唇齿间。对方的不反抗像是某种默许,他逐渐大胆起来,左手勾住那人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
最终还是陆元晟先清醒过来,挣脱开他的手臂。
“下车。”
不同于唇瓣的温热柔软,他的声音冰冷而冷漠。
乔亦璟缩了缩脖子,识趣的后退,拉开与那人的距离。
他讨好般的抬了抬右手,冲陆元晟晃了晃涂好厚厚一层药膏的食指,眸中滑过一丝狡黠,像只偷了腥的狐狸。
“谢谢。”
陆元晟抿唇,将头扭向一边。
因为一直在剧组,陆元晟家里的事情,袁姣姣是昨日刚听说的。听到之后,她第一时间和剧组请好假,连夜便飞回了A城。只是即便如此,还是错过了昨日陆元晟母亲江涵的下葬。
她满心担忧,收到陆元晟的消息后,便等在了酒店一层的餐厅,焦急的等待着陆元晟出现。从门口瞥见陆元晟的身影后,她条件反射般的起身,紧接着下一秒就看到了跟在陆元晟身后的乔亦璟。
女生的脚步一顿。
陆元晟走到她面前的卡座坐下,乔亦璟则是识趣的走到一旁,远离两个人的位置背对着他们坐下。
“元晟哥哥,你怎么是和他一起过来的?”
以为昨晚自己的未婚夫和别人一起过了一夜,女生脸色发白。
“早上碰到的。”像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陆元晟淡淡的答道。
他话音落下,袁姣姣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忍不住再次瞥了远处的乔亦璟一眼。
“元晟哥哥,对不起,我昨天没能赶回来。阿姨的事情,我很抱歉,你要节哀。”女生冲服务生打了个手势,要了两杯美式。
“没事,谢谢你特意赶过来一趟。”
冒着热气的咖啡被送到面前,陆元晟垂头,用小勺缓缓搅动杯中深褐色的液体。他深吸一口气,抬眸对视着袁姣姣的眼睛。
“姣姣,这几天我仔细想了想。咱俩的婚约,还是取消了吧。”-
这句话他其实从很久之前、和袁姣姣没有正式订婚的时候便想说,但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他到底是没有开口,一步一步任由事态发展,就这样到了今天。
在说出来这句话之前,陆元晟原本设想过,可能会很艰难。但真的对上女生那双倒映出来只有他一人的眼眸,一切忽然就变得没那么费力。
认识这么多年,就算是没有爱情,也不算是毫无情分。姣姣很好,只是浪费在他身上,不值得。
那双与他对视着的眼睛微微睁大,眼尾迅速泛起微红。陆元晟没有再逃避,直视着对方的眼眸。他目光坚定,以至于袁姣姣只是就那样看着他,便已心中了然,这并没有什么挽回的余地。
女生从对视中退缩,低头端起咖啡送到嘴边。在咖啡升腾起来的热气里,她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消失在身上的衣服布料里。
“你父亲那边,你打算怎么谈?”她没再多说什么,吸了吸鼻子,尽量保持声音的平静,冲陆元晟问道。
意料之中的结果,从一开始袁姣姣便知道,陆元晟并不爱她。但努力过了总是好的,这段感情她尽力了,也不算留有遗憾。
“还没想好。”陆元晟诚实道。他按了按太阳穴,闭上眼睛,“最近发生的事情有些多。”
隆兴那边的事情还不算处理完毕,陆元宏虽然暂时回家了,但身上的官司还在。再加上母亲的事
“好,那我等你那边来提。”袁姣姣点点头。
陆元晟迟疑片刻,看着她:“要不还是你来提吧?如果是我提的话你在娱乐圈,会不会有影响?”
退婚和被退婚,本就有差别。更何况,袁姣姣还是在如此敏感的娱乐圈。
虽然事情到现在的局面主要是他造成的,陆元晟也想过,要袁姣姣主动来处理,是有些为难。
袁姣姣捏紧咖啡杯:“也行。什么时候提?你来定,我等你消息。”
如果一定要解除婚约,是谁来提出来,袁姣姣并不介意。
对方答应得爽快,倒是让陆元晟愧疚。
“抱歉是我的问题。之前是我没有完全考虑好”
男人说罢,站起身来,对女生鞠躬致歉。
“元晟哥哥,你不用这样。”袁姣姣连忙也跟着起身。女生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但她深呼吸,还是努力保持嗓音的平稳,“订婚是两家人共同的决定。”
“但解除婚姻是我一个人的决定。”男人的声音低沉,“我对你我对不起你。”
女生低声笑了笑,眼角微微湿润:“从来都只有爱不爱,哪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元晟哥哥,我尊重你的选择。”-
送袁姣姣回到客房,陆元晟重新回到酒店大堂的餐厅时,等在角落卡座里的乔亦璟已经睡着。
男人靠在卡座的沙发上,有些不舒服的歪着头,眉心微蹙。像是挣扎着想要醒来,他无意识的动了动,却始终被梦魇困住,无法挣脱。
陆元晟在他对面坐下,没有着急叫醒那人。他对着窗外出神,直到手机里弹出来公司着急要他回去的消息,才不得不将手伸向乔亦璟的肩头。
“我要回去了。”他轻拍乔亦璟的肩膀,手背却意外触碰到那人微微泛红的脸颊。
有点热。
陆元晟不由得皱眉。
他收回手,正想要拨通孙天睿的电话,座位上睡着的男人先一秒挣扎着醒来。
“你们谈完了啊。”乔亦璟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眨眨眼睛才看清面前的事务,“我怎么睡着了。”
他说着,便站起身来。起身的瞬间整个人头重脚轻,险些倒回沙发上。
陆元晟眼疾手快的将他扶住。
“我要回去了。”他再一次重复道。
“好。”乔亦璟点点头,顺势拽住他的手臂,“让我扶一会儿,头有点晕。你们谈得怎么样?还顺利么?她同意了么?”
手臂被那人一把抱住,感觉到从那人身上传导过来的体温,陆元晟的身体有一刹那的僵硬。
“这是我的事情。”半晌,迎上那人的目光,他冷冷的开口。
就像结束和袁姣姣的婚姻一样,不应该存在的关系,都应该一并结束。
他和乔亦璟之间,不应该再这样纠缠下去了。
他不想再看到那人出现在自己面前,也不想再面对自己见到那人时一次又一次的心软退败。
陆元晟狠了狠心,一点点用力,从那人怀中,抽出自己的手。
“我要回去了。”他第三遍这样说道。
拒绝袁姣姣时,他会愧疚,会感到抱歉,会想要弥补。
可拒绝乔亦璟时,陆元晟只是觉得难过。
这样的情绪铺天盖地的将他淹没。
一颗心像是被人用力攥紧,他透不过气来,每说一个字仿佛都需要大口喘息才能继续。
可他还是坚持说了下去。
“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第 53 章
唐恒的电话, 最终还是在非例行月度资产汇报的日子,打了过来。
“唐经理。”坐在落地窗边的男人接起电话,嗓音慵懒沙哑中带着一丝疲惫。
“乔先生, 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有个非常重要的情况,我需要尽快和您当面沟通一下。”家族信托的财富经理唐恒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 语速也比平常要快上许多,“乔先生, 不知道您现在方不方便?您在哪里?我过去找您可以么?”
天色已晚, 街边的霓虹灯在黑夜中闪烁。乔亦璟靠在窗边,缓缓将酒杯端起到唇边:“明天吧。”
“乔先生,出大事情了!真的很紧急,相信我,这件事等不到明天”唐恒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男人喉结上下滚动,冷冷的开口:“我的资产被人申请冻结保全了是么?”
电话那边的财富经理一愣:“您提前知道?”
乔亦璟没说话。
“那您怎么没有提前采取点措施?我现在通知您, 就是想请您及时采取行动, 总不能所有资产都被人冻结了才好啊!您被起诉的金额, 是和当前资产净值相当的。如果一旦执行了——”
他猛的停顿住,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就会变成一分钱没有的穷光蛋。”乔亦璟薄唇轻启, 替他将话补充完整。
唐恒的话噎在了喉咙里,半晌憋出来一个“是”字。
乔亦璟又何尝不知道,将资产扔在那里等着翟高阳来抢,无异于坐以待毙?
但如今看来,翟高阳做事狠绝,如若他当真想办法转移了资产, 对方大概除了想针对他的财产之外, 很可能会想办法在他转移资产一事上做文章,将他顺手送进监.狱。
“约个时间, 明天上午见面吧。”乔亦璟晃了晃酒杯里只剩下一底的红酒,神色倦怠道,“我带上律师,我们一起谈。”
在墓园淋过那场雨后,他断断续续的烧了三天。体温现在虽然恢复了正常,却也总是觉得困倦。不想在孙天睿的酒吧里睡着,也担心在外面喝多了会再次撒酒疯,乔亦璟便没去酒吧,而是在家里开了瓶度数不算高的红酒。
浅酌几口的时候会清醒些,喝多了反而会更困。
挂断电话,又喝了几杯过后,眼皮开始上下打架,乔亦璟逐渐睁不开眼睛。他不得不放下酒吧,踉踉跄跄的回卧室睡觉。
他睡了很久,但依旧睡不安稳。梦里有一半的时间他总恍惚觉得自己是醒着的,剩下一半时间里又有一多半的时间,他是在挣扎着想要醒来。
他梦到网上的那些铺天盖地的辱骂。
他梦到The Red Lion的灯红酒绿。
他反反复复的梦到陆元晟的背影。
被闹铃叫醒,乔亦璟揉了揉眉心,去摸床头的手机。
右手食指指节被烟尾灼伤的水泡已经基本上消去,只留下一小块发白的痕迹。
那天和陆元晟分开后,他又去了一次路耀集团广场,在那里等了整整一个下午,都没有守到那人出现。
不过等他处理完翟高阳的事情,他应该就会有更加多的、大把大把的时间去蹲守那人。
未来还长-
照例吃了几口酒店送上来的早餐后出门,乔亦璟下楼的时候,冯子墨已经等在了酒店的大堂。
没过一会儿的时间,唐恒也到了。
乔亦璟去吧台要了四杯EARL GREY,扫码付款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资产已经全部被法院冻结。
身上没有现金,他有些尴尬的从吧台走回卡座。冯子墨见状,立即起身走去吧台,帮乔亦璟把四杯水的钱付了。
二百多块,半天的工资了。看到屏幕上弹出来的扣款消息,冯子墨悄悄肉疼了一秒。
“钱我一会儿让孙天睿转给你。”乔亦璟舔了舔唇,冲女生小声道。
“不用,璟哥。”冯子墨推辞道。尽管心疼钱,但璟哥现在都这么困难了,身为助理的她也是真心想帮忙尽一份力。
乔亦璟没再多说,而是拿起手机,迅速给孙天睿发了条消息。
四杯用沸水冲泡出来的伯爵茶,茶汤颜色一点点加深,热气也逐渐消散,第四个人却还是没有到。
“我打个电话。”乔亦璟捏了捏眉心,站起身来,拨通牧煦舟的电话。
滴滴声温和又冷漠,没响几声就被对面主动挂断。
乔亦璟皱眉,又拨了一遍过去,这次牧煦舟接起了电话。
“你快到了么?”
电话那边听起来很安静,安静到他有种不详的预感。
“我今天可能过不去了哎璟哥,真是不好意思。”牧煦舟的声音听起来极为慵懒,像是从被窝里传出来的。
“怎么,临时出什么事情了么?”乔亦璟耐着性子问道。
时间和地点,都是昨晚沟通确认过的。牧煦舟在律师界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乔亦璟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做放委托人鸽子这样不专业的事情。
“嗯算是吧。”牧煦舟支支吾吾的答道。
乔亦璟回头瞥了一眼卡座上的唐恒和冯子墨:“那改期到什么时候?”
“璟哥”牧煦舟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
牧煦舟犹豫半晌:“璟哥,你这单我可能接不了了。”
乔亦璟抿唇:“原因?”
“你得罪的人,来找我了。人家在A城只手遮天,你现在又身无分文”
牧煦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
更何况,他和牧煦舟之间,本也不是什么多要好的交情,一向是各取所需。牧煦舟是什么样的人,乔亦璟不是不知道。
如果翟高阳真的亲自去找过了牧煦舟,并且开出了他的条件,并且和对方表达清楚了自己现在资产全部被冻结的状况,牧煦舟最会审时度势,做出这样的选择,也不算是意料之外。
“好。”乔亦璟深吸一口气,对抗挥之不去的眩晕感。
“璟哥,真不是我不想帮你”拒绝完他的牧煦舟似乎心有内疚,想取得他的原谅。
乔亦璟握住手机的手指不自觉用力,声音没有什么温度:“我知道。”
挂断电话,他重新走回卡座前。
如果说之前,因为有牧煦舟在,这场和翟高阳之间的较量,他还有几成的把握。如今后路已经被对手切断,他山穷水尽,手上能出的牌也一张不剩。
“怎么了璟哥?”察觉出他的脸色不对,冯子墨关心道。
乔亦璟摇头,打开和孙天睿的对话界面,在那句“帮我给冯子墨转三百块钱”后面又补了一句“别忘了”。
“我请的律师今天来不了了。”他的视线一一扫过面前的两人。
“啊,牧律今天临时有事么?”冯子墨微怔,紧接着问道,“那他什么时候有空呀?我再和他约个时间么?”
反倒是并不认识牧煦舟的唐恒,瞬间意识到了乔亦璟简简单单一句话陈述背后的意味。
“乔先生,他是今天来不了,还是之后都来不了了?”
乔亦璟沉默着没说话,作为对他这句话的回答。
原本还打算继续说下去的冯子墨半张着嘴,有些尴尬的停住。
“唐经理,你们手里的客户,之前有发生过类似的情况么?”
唐恒想了想:“应该也是有的。”
“你们那边一般怎么处理?”
唐恒有些为难道:“乔先生,您知道,我们的职责是管理客户的资产,同样也是根据这个收管理费的。您的资产被冻结住了,所以我们没办法继续操作,但是管理上的费用还是会按照比例产生。”
乔亦璟停顿片刻:“那如果——这笔钱没办法解冻了呢?如果我的官司输了,应该就都要赔出去了。”
唐恒看着他,踌躇道:“那我们可能就需要走解除合约了。”
乔亦璟抬眸,两个人视线相碰撞。
唐恒吞吞吐吐的补上半句:“资金运作周期内撤资是没有办法撤回全款的,不过乔先生,您这种情况下,应该只是影响法院能从我们这里拿回去的要赔走的钱,并不会说在我们这里拿走您的资产之后,我们再向您索要任何款项。”
乔亦璟闭了闭眼睛。
唐恒的意思他明白,但两者之间,可能也没有很大的区别。无非是他先被信托扣款,还是先被扣走作为合约的赔偿。如果最终信托里他的资产不够,剩下的部分合作方还是要找他索要赔偿。
官司一旦输了,他便是从后半生衣食无忧,变成了身无分文,甚至还要背一身债。可是现在看来,这官司翟高阳准备充分、势在必得,他好像也没有什么获胜的希望。
“那你们那边就正常处理吧。”乔亦璟缓缓开口道,瞥一眼唐恒。随后,他看向冯子墨,“直播行业我应该是回不去了,有任晓博在,你在路耀娱乐的日子应该也不好过吧?想办法换个公司吧,因为我带给你的负面影响我真的很抱歉。”
胸口像是被巨石压着,连呼吸都变得费力。乔亦璟抬手按住眉心,试图驱散掉一些疲倦与困意。
大概是逐渐意识到被压垮后注定崩塌的现实,大概是只有睡去才能逃离开这一切,他明明只是醒来不到几个小时的时间,依旧困得好像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立即睡去。
睡着过去,并且再不醒来。
“璟哥,你别这么说!”女生的眼眶湿润,眼神真诚,“能成为璟哥的助理,是我的荣幸!璟哥你也别太灰心,合同打起官司来他们不一定能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么?
曾几何时他也有过这样的祈盼。然而事实证明,所有的美好都不过是镜花水月。而每次他心怀侥幸,希望事态不要向更加糟糕的方向发展,都是徒劳。
和唐恒还有冯子墨道别,乔亦璟在酒店的门口抽完了外套口袋里仅剩的小半包烟,然后趁着烟草带来的片刻的清醒出门,走到了路耀集团广场。
资产被冻结,手机付不出钱来,除了走路,他也没有什么其他可用的交通方式。好在入春以来天气暖和了许多,斯顿到路耀集团广场,也不算太过遥远。
知道陆元晟现在多半不想见他,乔亦璟大摇大摆的走进集团A座的正门,上前和前台说明自己要见陆元晟,并且是要立刻就见。
之后,见前台打电话到了楼上,他趁对方不注意,悄悄溜出了正门,然后绕去了A座的后门。
十来分钟过后,心烦意乱的路耀集团小公子果然因为试图从后门离开、躲开他的追杀,而正好撞见等在后门守株待兔的乔亦璟。
然而守在后门花坛边的男人却因为倦意萦绕,已然靠在墙边昏昏睡去。
男人的脸色呈现出极度不健康的苍白,胸口起伏急促而不均匀。
本想快步离开的陆元晟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折返回来,停在了那人的身边。
他俯下身来,想要将人打横抱起。男人却在他靠近的瞬间,突然睁开双眼。
“你来啦。”乔亦璟眨眨眼睛,在发现自己面前陆元晟的身影不是幻觉之后,露出这几天唯一一个真实的笑意。
陆元晟不自然的退后半步,因为太过仓皇险些摔倒。
乔亦璟唇角含笑,似乎对那人的躲闪并无察觉,毫不介意的伸过手去。
陆元晟直直的看着他,没动。
男人晃了晃苍白纤细的右手,声音又轻又软:“元晟,扶我一把。头晕,起不来了。”
第 54 章
男人迟疑一秒, 还是伸过手去。
那人苍白的脸色不像是假装。
冰凉的触感。
陆元晟握住那人的手,用了些力气,将人从石阶上拉起。
似乎是一不小心站立不稳, 起身后的乔亦璟身子歪了歪,恰好倒进了他的怀中。
那人身上熟悉的木质调香水味扑鼻而来, 陆元晟下意识的抬手搂住那人的腰身。
直到乔亦璟抬眸,冲他得逞般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他才意识到方才那人大概是故意摔进了他的怀里。
心跳不自觉加快, 陆元晟有些尴尬的错开眼。
他张了张嘴,本想和那人说一句自己要走了。但话到了嘴边,比起拒绝,这反倒更像是在主动交代自己的行踪,并引诱对方进行挽留。于是他将话咽回肚子里,抽回手去, 一言不发的转身迈步向前。
乔亦璟从身后拽住他的袖口。
“你去哪儿?我和你一起。”
他左手抓着他不放, 右手掩唇轻咳。
他的示弱明显, 纠缠也同样毫不遮掩。
陆元晟再次抽回手去,强迫自己将声音沉下来:“与你无关。”
对方肆无忌惮的纠缠他不放, 无非是看透了他伪装出来的厌恶对方的假象。
每次遇见乔亦璟,本能总是让他无意识的想要靠近。这让他觉得挫败,也不由得厌恶起这样对那人毫无抵抗力的自己。
黑色的宾利无声的行驶到了路边,陆元晟拉开车门,迈开长腿坐进车内。
身后的乔亦璟逮住了机会,三两步跑到车后排的另外一侧开门上了车, 刚刚好同他一起关上了车门。
司机老徐透过后视镜看看自家少爷, 又看了看少爷旁边的漂亮男人,犹豫着要不要启动车子。
当着外人的面, 陆元晟不愿与那人争执。他没有主动问乔亦璟去哪儿,而是直接抬头冲徐周说道:“先去一趟斯顿。”
乔亦璟双臂抱胸靠在后座,选择乖乖听话。
来缠着陆元晟,其实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只是刚刚在送走唐恒和冯子墨后的那一刹那,对生活的无力感让他迫切的想要见到心中最想要见到的那人。
而在看到陆元晟的瞬间,一颗仓皇不安的心似乎忽然之间就变得平静。就好像无论发生什么,只要那人在自己身边,就会觉得安心。
不想被那人误会自己的纠缠是为了利用,对于身处的窘境,乔亦璟只字未提。
短短几分钟的车程,车厢里安静到两个人能听到彼此的呼吸。真皮的座椅柔软舒适,他用力掐住自己的虎口,才没一不小心再次睡着过去。
车子在斯顿的门前停下,在陆元晟耐心耗尽对他翻脸前,乔亦璟见好就收。
他冲那人笑了笑,留下一句“下次见”,然后便没等那人赶人,就主动下车离开-
回到20层的套房,乔亦璟在房间里昏睡了一整个下午,直到窗外只剩下浓稠的夜色。
胃里空落落的,却还是有一丝反胃感。他蹙着眉用掌根敷衍的按了几下,随便套了件衣服下楼去了The Red Lion。
和他骤然坠入深渊的直播事业不同,酒吧的生意和从前一样好。还没到凌晨,舞池边已经堆满了端着酒杯聊天的男男女女。经过吧台的时候,调酒师十一冲他打了个招呼,然后通过耳麦将乔亦璟来到店里的消息通知到了自家老板。
卡座太嘈杂,刚睡醒的男人有些不习惯的皱了皱眉,去了间空着的、预留给vip客人的包厢。
他几乎是刚将包厢的顶灯调成比较柔和的暖色光束,孙天睿就已经匆匆赶来。
“我听冯子墨说了,牧煦舟这孙子也太不是个东西了吧!居然就这么溜了!官司只要胜了,你怎么可能不给他律师费啊?说跑就跑了,怎么说你俩都好歹也是”
这么多年的炮.友。
半句话被孙天睿自觉消了音。
乔亦璟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有人威胁他了。”
各取所需的炮.友而已,怎么能算是交情。这原本就是他的恩怨,牧煦舟不愿意牵扯其中,也是理所当然。
孙天睿还在愤慨:“大丈夫威武不能屈!他一个律师,还怕人威胁么?”
乔亦璟没接他的话,而是眼珠一转,盯着他问道:“冯子墨的三百块,你转了么?”
“转了转了!”孙天睿连声应着,“你现在是不是身上一点钱都刷不出来了?我给你取了点现金,你带在身上。这是上次你没要的卡,你先留着,应急用。我晚上守着酒吧,黑白颠倒,回你消息也不一定及时。你身上还是带着点钱比较好。”
他从兜里掏出来个牛皮纸的信封,和一张银行卡一起,塞到乔亦璟的手里。
“谢谢。”乔亦璟接过装着现金的信封,再一次将银行卡还给了孙天睿,“现金我收下了,卡我就不要了。如果需要,我会向你开口的。”
“也罢,随你了。”孙天睿摆摆手,“律师的事情,我也帮你打听着呢,看看有没有愿意接的,你别太着急。”
乔亦璟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看你脸色不太好,没吃饭呢吧?我去后厨叫人给你做点东西吃。”孙天睿说着,站起身来。
十来分钟之后,他端着一碗面回到包厢,发现沙发上的男人已经倚在靠背上睡着。
他将托盘放置在茶几上,上前一步,轻轻推了推那人的肩膀。
“哎,老乔,醒醒,吃点东西吧。”
男人轻哼一声,挣扎着醒来。他看了一眼孙天睿,又看了一眼自己所在的房间,漂亮的眼眸中有尚未散去的睡意和朦胧。
“我怎么又睡着了”他咳嗽两声,撑着沙发勉强坐直身体。
“又?”
“下来之前我在楼上睡了一下午。”乔亦璟皱眉,按了按眉心,“最近总感觉特别困,起来没一会儿就撑不住了。”
孙天睿神色突然紧张起来:“你是不是上次胃出血没恢复好?还有哪儿不舒服么?”
“头晕算么?”男人无力的掀了掀眼皮。
“头晕嗜睡,我靠,你这胃出血是不是没止住血啊?不行,你得去医院检查一下。”孙天睿说着,就欺身过来要将人从沙发上拽起。
乔亦璟挡开他的手,神色倦怠的敷衍:“不用吧,上次医生不是说不严重么?”
“上次不严重,是说当时不严重。你后来是不是没遵医嘱,又喝酒来着?医生上次也说了,要是二次出血,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我说你自己的身体,你怎么一点也不当回事儿呢?我是酒吧的老板,天天守着酒窖,我都没像你那么不要命的喝酒。”孙天睿越说越着急,大有想立马把人扭送去医院住院的架势。
乔亦璟被他说得心里没底,犹豫了一下之后选择妥协:“那行吧,这都凌晨了,明天去看一下吧。”
“什么明天,就现在,看急诊去!”孙天睿不同意。
男人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急诊?你看我这急么?”
“怎么不急?”
乔亦璟抻长手臂,去够面前盛着清汤面的托盘:“我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你让我先吃上一口。”
孙天睿叹了口气,后退半步,狐疑的看着他:“那就说好了啊?明天早上去,做个全面的检查。”
“嗯。”男人边拿起筷子,边点了点头。
“几点?七点?”孙天睿在一旁坐下,自言自语道,“这样吧,我明早酒吧这边的事儿处理完,我就上楼找你去。”
“我自己去就行,你回家歇着吧。”乔亦璟慢吞吞的挑起一根面送进嘴里。
“你自己能主动去医院?”孙天睿冷笑一声,“乔亦璟,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就这么说定了,明早我上楼找你去。你吃完,也别再酒吧晃悠了,麻溜上楼休息去。”
“好好好,知道了孙老板。”嘴里咀嚼着面条,乔亦璟含糊不清的应道-
做检查要空腹。第二天一早,乔亦璟按约定好的时间起了床,没吃酒店的早饭就出了门。
可能是前一天滴酒未沾,见到孙天睿后两个人上车,车子一路开往医院的这一路上,他都没怎么感觉到前一日的困倦。
“我好像好了,要不别去了。”
走到门诊楼的门口,乔亦璟止住脚步。尽管最近没少来医院,但他还是对这个地方有种近乎恐惧的排斥感。况且每次胃镜做完,他都要吐上好几天,严重的时候甚至喝口水就会反胃。
孙天睿一把拽住他的手臂:“不行,来都来了。”
两个人在医院门口拉扯了半天,最终决定各退一步,以不做胃镜、先抽个血看看作为协商后的结果。
“抽个血而已,你先回去吧。”站在人头攒动的验血大厅门口等着叫号,乔亦璟冲孙天睿道。
后者摇头:“我还是跟你一起吧。”
抽了四管血,能验的项目几乎验了个遍。等结果的二十分钟里,两个人走去了医院门诊楼外的石头椅子边坐下。
“说真的,接下来你怎么打算的?就干等着人家胜诉,然后把你名下的资产全部抢走?”孙天睿从外衣口袋里掏出烟盒。
乔亦璟摊开掌心伸过手去,孙天睿欲言又止的递了一根烟过去。
“找个机会,和翟高阳谈谈吧。”男人眯起眼睛吸了一口烟,吐出个淡色的烟圈,“他这么针对我,总得有个目的吧?看他怎么说,我到时候照做就是了。”
“然后求他放过你?”孙天睿不认同的撇嘴。
“嗯。”男人语调平淡,“除此之外,我也没什么别的办法。”
“任人宰割,这可不像你。”孙天睿看了他两眼,也嘬了一口烟,“都被人欺负到脑袋上了,不反击也就罢了,还跪地求饶。”
男人默默抽着烟,淡色的烟雾一点点将人吞噬。
“万一他没有目的呢?”孙天睿清了清嗓子,提出自己的担忧,“万一他就是因为之前一直屈居于你爸手下不爽,或者他和你爸之间有什么梁子,这次没有目的,就是纯粹的想要报复、想把你踩死呢?你不能真的指望自己举手投降就能换来对方的怜悯收手吧?”
片刻的寂静。
“我还有其他选择么?”男人的嗓音低哑颓然。
孙天睿不由得一起沉默。
他还是没忍住张了张嘴:“陆元晟是不是”
“他和袁家退婚了。”男人将燃烧到了尽头的烟尾在石阶上按灭,“没有了袁家的支持,再加上他母亲也他在陆家自顾不暇,就不给他添麻烦了吧。”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
“况且,我也不想再利用他了。”
不想利用陆元晟,也不想对方因为他的利用而误会。他只想光明正大的爱他,靠近他,陪在他的身边。
“算了。”见他心意已决,孙天睿重重叹出一口气来,“吃点什么?我去买早餐。”
“回去再吃吧。”乔亦璟低头看了看时间,距离验血结果出来只剩下不到十分钟。他对医院的气味敏感,即便是在门诊楼的门外,也没什么胃口。
孙天睿也坐了回去:“好吧,那就取完结果再说。”-
血项的结果打了整整三张单子,从自动打印机里取出来报告,看着单子上乱七八糟的箭头,乔亦璟烦躁的皱眉。
“你还说你没事儿!你瞅瞅,这一片的指标,你有哪个正常么?”孙天睿凑过头来看了两眼,忍不住瞪着乔亦璟道,“白细胞高,中性粒细胞高走吧,再回去找大夫看一下结果。”
重新回到诊室,医生对着三页检查结果,仔仔细细的翻来翻去,脸色显得有些凝重。
“最近有服用过镇静类药物么?”
不明白医生为什么会这样问,乔亦璟微怔:“没有。”
他停顿一秒,补充道:“止疼药算么?”
医生看着他:“都吃过哪种?”
乔亦璟想了想,把最近吃过的药名字都报了一遍。
医生蹙着眉摇头:“你血项不太对劲,这样,再做个药.检吧,出结果再过来。”
乔亦璟怔愣着点点头。
临近中午,乔亦璟和孙天睿再次回到诊室。
从药.物检测结果来看,他血液中残留的安定类药物浓度超过未服用过相关药物人群的均值。换句话来说,就是他近期或主动、或被动的摄入过安眠镇定药物。
联想到那人近期的遭遇,孙天睿立刻变得紧张起来。尽管乔亦璟一再重复自己真的没有服用过安眠药,更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对方还是不信,甚至抓过他的手臂就扒开袖子查看他的手腕。
“如果不是你自己吃的,那就是有人”孙天睿瞧了他一眼,用口型比出“下毒”两个字。
乔亦璟思绪混乱,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医生:“医生,服用安眠药物会对身体有危害么?”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推了推眼镜,将纸质的检查结果还到他的手中。
“以你目前服用的这个剂量来看,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太大影响。但是长时间如此的话,肯定是会对身体有一定伤害的。你不是自己主动服用的么?如果有睡眠问题,可以去我们医院的睡眠医学门诊挂个号看看。”
“好的,谢谢医生。”乔亦璟微微欠身致谢,拉着孙天睿出了诊室。
“现在怎么办?报.警么?翟高阳是不是疯了,不光想要你的钱,还想要你的命?”
孙天睿左右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
“也不一定是他。”乔亦璟垂头对着手里的报告,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你没听医生说么?短时间内不会对身体有危害。”
“但长时间有啊!我刚才在网上查了查,人家说安眠药超剂量服用久了,中枢神经受损,可能会痴呆!他这居心也太险恶了,咱们报.警吧!他不是想把你解决掉么?这下他的把柄在咱们手里了,咱一把直接把他送进去!”孙天睿语速加快,焦急道。
“但咱们没有证据。”乔亦璟缓缓道,“我在想我俩没有接触过,他是怎么下药”
他说着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蓦地顿住。
是了,觉得困倦的这些天以来,如果说什么一定要找什么共同点,那就是他都吃了酒店早上送来的早餐。
如果说翟高阳是勾结了酒店的服务生,让对方在自己的食物中下药,这是完全有可能实现的。
今天早上他没有吃东西就出了门,明显能感觉到自己没有昨天早上那般、出门没多久就困得几乎睁不开眼的感觉。
而他之前一直因为觉得酒店的早餐套餐是陆元晟帮他预订的,没少叫楼下送餐上来。
背后的凉意蔓延至全身,乔亦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你在斯顿的后厨有认识的人么?”他看向孙天睿。
对方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当然,咱可是邻居,他们后厨我都熟!怎么你觉得?”
孙天睿瞪大眼睛。
男人点点头。
孙天睿倒吸一口凉气,随即掏出手机:“我立刻找人问一下。”
乔亦璟带着凉意的手捉住他的手腕。
“别急。我也没有确凿的证据,你找人打听的时候委婉点。最好是抓到证据,再看下一步怎么办,不要打草惊蛇。如果一切发展得顺利——”他拖长尾音,唇角不着痕迹的上扬,“现在的所有事情,就都能有转机。”
第 55 章
既然不想打草惊蛇, 那么直接找斯顿后厨的人来问,自然是问不出什么结果来的。
孙天睿让十一帮忙看店,找关系混进了斯顿的后厨, 打算在里面潜伏几天找找证据。
突然从夜里上班白天睡觉,调整成了白天上班夜里睡觉, 混进斯顿当卧底的第一天,孙天睿极为不习惯, 几次险些睡着, 什么蛛丝马迹也没查出来。
乔亦璟假装什么都没有发觉,依旧叫了酒店早餐的送餐服务,然后将食品取样送去了检测。检测结果出来,在酒店送过来的粥品里,果然含有浓度相当高的镇静类药物。
接下来的两天早上,乔亦璟都照例叫了送餐。孙天睿掐着点守在了酒店后厨炖粥的灶台边, 假装忙碌, 仔细观察配餐的工作人员。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 第三天的早上,他终于发现了疑似在乔亦璟早餐的粥品里动手脚的后厨工作人员。
是个约莫五六十多岁的男人, 孙天睿有点眼熟,应该是斯顿的老员工。
两个人四目相对,身着酒店白色工作服、带着口罩的男人甚至还冲他点头示意,看起来不慌不忙,完全不像是刚做完坏事心虚的样子。
孙天睿快速瞥了一眼他右胸前的工牌,暗自记住了对方的名字。
又过了将近一个小时, 趁着换班, 孙天睿偷偷溜回酒店的顶层。
“王海?你是说,给我粥里下药的那个人, 叫王海?”乔亦璟倚靠在沙发靠背上,思索道。
“是。不是新人,连我都眼熟他,应该在斯顿干了挺久的了。”孙天睿点头。
“挺久是大概多久?”男人盯着他问道。
孙天睿歪着头想了想:“至少好几年。他年纪也挺大的了,感觉快退休了?不知道是不是和翟高阳有什么私交。”
王海
乔亦璟在脑海里细细搜索,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号人物。如果他不认识的话,也许就是翟高阳随手找来的什么人呢?或许是为了利益,或许是为了曾经交情,这个叫王海的,选择帮翟高阳给自己下镇静类药物。
至于目的——
有可能是想长期下药,让他慢性死亡。但翟高阳知道他要破产了,斯顿不一定能继续住下去。就算是因为套房是年付费,他继续住下去一阵子,早餐钱他也付不起多久了。
如果不是为了长期毒害他,那就是想暂时扰乱他的心智。
不想让他聚集精神找人打官司?这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对方已经成功劝走了牧煦舟,他本就很难再找到别的什么人帮忙,再给他下药,纯属画蛇添足。
但事情又出现得这么巧,刚好是在他被官司缠身即将破产的现如今发生。要说是和翟高阳毫无关系,任谁也不能相信。
“你看清他的长相了么?”他看着孙天睿问道。
孙天睿肯定道:“当然。他甚至下完药路过我,还冲我点头示意,大摇大摆的就往外走。”
“你能——画下来给我看看么?”乔亦璟迟疑道。
“你认真的么?”孙天睿嘴角抽了抽,“我的绘画水平要是过硬,我还能开酒吧维生么?”
“说的也是。”乔亦璟轻叹一口气。
“说吧,现在抓到人了,下一步怎么做?”
人是抓到了,想要证据,只要调监控就能有。毕竟斯顿是顶级星级酒店,监控没有死角。就算是翟高阳再有本事,那也是借路耀集团的威风。斯顿酒店的监控,还不是他想删就能删的。
可是
他要如何将这个抓到的嫌疑犯和翟高阳扯上关系呢?
到时候抓到的这个“王海”进去了,坚持说自己不受任何人的指使,那么翟高阳依旧可以逍遥自在,他目前被迫要面临巨额赔偿的困境,依旧没有解决。
“我想会会这个王海。”拿定了注意,乔亦璟眼神一凛。
他倒要看看,这个王海究竟是谁,和翟高阳又是什么样的关系,居然做在他的饭菜里下药这么下三滥的事情。
“怎么会?我明天直接把他抓住,然后给你带上来么?”孙天睿问道。
“不用。”乔亦璟摇摇头,“你在斯顿后厨的人还能帮上忙不?给我也搞一套衣服,明天我溜进去,和你一起抓他个现行。”-
孙天睿效率极高,晚上下班前就找来了一套酒店后厨用的白色工作服,送到了20A套房。
乔亦璟拎起工作服的一角,看向他。只是一个眼神,孙天睿便瞧出了他想问什么。
“特意给你要的新的,别人没穿过。”
“哦,好。”乔亦璟放下心来点点头。
大少爷脾气。孙天睿不由得啧了一声。落魄了的大少爷,依旧还是大少爷,难伺候。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穿好工作服,一人一只口罩。穿带好后,乔亦璟打电话叫了送餐,两人下楼,分开一前一后进了酒店的后厨。
打听到排班里王海今天排的是晚班,但走进后厨,孙天睿还是一眼注意到了角落里男人略显佝偻的身影。
他装作忙碌的样子,悄悄靠近。果然过不多时,王海靠近了炖粥的灶台,从里面盛出来一碗粥后,右手摸进口袋。
他掏出来的,是个规规整整包好的牛皮纸包。男人打开纸包,将里面的药粉,毫不遮掩的倒进了面前的粥碗里。
“你在做什么?”孙天睿冷不丁的靠近,突然提高音量道。
被人察觉了自己的举动,这位年近花甲的后厨工看起来格外镇定。
“我在加补钙的药粉。”他冲孙天睿指了指手里的粥碗,“这是我自己的粥,今天我不是白班。”
药粉遇水即化,此时已经痕迹全无。王海用的粥碗,虽然同送去楼上客房的餐具模样相同,但他硬要说这是给自己的粥里加的药粉,孙天睿一时也无可奈何。
两人纠缠间,乔亦璟从一旁走了出来,正面撞上若无其事将牛皮纸塞回口袋里的王海的视线。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乔亦璟怔愣在了原地。
原本一脸淡定的王海也顿在了原地,几秒过后,他迅速低头转身,快步想往外走。
乔亦璟上前一步,欲将人拦住。到底是孙天睿更快些,他三两步跑上前去,一把箍住王海的手臂。
男人的身高和孙天睿相仿,体格也还算健壮,但到底是上了岁数,在和青年人的对抗中还是败下阵来。
没有办法从乔亦璟的视线下逃离,他只好低下头去,避开对方的眼神。
步伐好像突然有千斤重,乔亦璟缓缓迈步过去,仔细查看面前男人的那张脸。尽管已经过去了多年,这张曾经再熟悉不过的面容他依旧还是一眼认出。
“柴叔?”
如果说身为“珠玉引”二把手的翟高阳是父亲的左膀,那么面前的柴叔——柴海,当年乔家的管家,就是父亲的右臂。
当年父亲和母亲出意外身亡,乔家的拥护者跑的跑,散的散。父亲的好友翟高阳第一时间不见踪影,就连朝夕相处的管家柴海,也一夜之间不知去向。
乔亦璟从来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再次见到柴海,并且还是——
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男人琥珀色眼眸中原本喜悦的神色瞬间变得黯淡。
如果说对于翟高阳的离开,他只是感觉到略微失望。那么曾经在家对他们一家都无微不至的管家柴海的背叛,更加让他觉得难过。
柴叔当年没有结婚生子,父亲给他开的薪资是顶级的,早年间在乔家赚够的钱,足够可以让柴海换个城市、甚至出国,过逍遥快活的生活。乔亦璟不明白,为什么如今对方选择在斯顿的后厨谋生。并且还暗中给他的餐食中下镇静类药物。
根据孙天睿的说法,柴海在斯顿的后厨工作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了。那么对方不可能不清楚,自己的药物是加在了谁的餐食里。
乔亦璟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尽管一直低头躲避着面前青年的眼神,却还是被认了出来。柴海的脸上浮现出一瞬的挣扎,随即抬起头来,表情恢复了平静。
“小璟,好久不见。”他看着乔亦璟,目光中的关切与慈爱,仿佛丝毫不减当年。
“为什么要在我的粥里加东西?”乔亦璟冷着一张脸,死死的盯住柴海的双眸。
柴海低头看着盛满米粥的小碗:“我说过了,这是我给自己盛的。而且加的不是别的,不过是补钙的药粉而已。”
说着,他便将碗端到自己的唇边,作势要喝。
乔亦璟挥手将男人手中的粥碗打翻。
“我取样检测过了,最近我早餐收到的粥里都被下了镇静类药物。是不是你加的,监控一查便知。”
陶瓷碗砸在地上四分五裂,米粥和碎瓷片混在一起,将后厨的地面变成一片狼藉。
柴海缓缓抬眸:“既然已经有了证据,还来找我做什么?”
乔亦璟的语速放慢,一字一句道:“今天我们之所以过来问你,也只是想给你个机会。”
柴海无所谓的挑眉。
“我想知道原因。”乔亦璟冷冷的望着他。
“原因?”男人看着他,眼珠转动,似乎在编造听起来合理的理由。半晌,他蓦地放弃,“没有原因。小璟,你想如何便如何吧。”
说罢,他俯下身开始清理地面,徒手拾起地上陶瓷碗大片的碎片。
像极了笃定乔亦璟不能将他如何,柴海没再给青年一个眼神,捡起来大片的碎片丢进垃圾桶后,又抽了几张纸开始擦地上的一团混乱。
乔亦璟定定的瞪着他发色灰白的头顶,确实也像他预料得那般,因为不能奈他何,而驻足在原地。
充斥着挫败和不知该如何发泄的怒火,男人的胸膛肉眼可见的起伏。他的两颊还残存着因为争执而染上的微红,脸色却一点点白了下去。情绪的波动让早起本就敏感的胃腹绞作一团,乔亦璟疼得咬紧下唇,不得不伸出手去,扶住一旁的台面稳住身体。
柴海表现得肆无忌惮,无非是拿捏住他并不是想真的处理下药的事情,而又没有办法将他的所作所为和翟高阳联系到一起。
可是,乔亦璟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柴海会和翟高阳搅合到一起。就算是放在当年,一个是父亲家里的管家,一个是父亲公司的二把手,怎么也算不上彼此熟络的关系,为什么如今会沆瀣一气。
而且
柴海如果是真的跟了翟高阳,那为什么现如今一个身居路耀集团高位,一个却心甘情愿的待在这酒店并不算宽敞明亮的后厨。
他总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捋不出任何头绪。
“老乔?”察觉到他脸色的不对劲,孙天睿轻声唤他,“要不咱回去吧,直接报.警,让警.察去审问他,咱等结果就得了。”
知道再待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柴海这边行不通的话,他还是要从翟高阳这个根源处下手。乔亦璟脊背微弓,重重的吸了口气。
脑海里不受控制的浮现出来不少年幼时那人陪伴自己的场景。
有他和父母一起去野炊,柴海跟着帮忙生火。
有他悄悄溜进父亲的书房,被父亲责骂,柴海跟进来帮他说话。
有他在学校闯了祸满不在乎,柴海替父亲到学校被老师责怪,接他回家时却依旧好脾气的问他饿不饿、晚上想吃什么。
他不明白,为什么就连柴叔,都会离开,并且在离开之后选择背叛。
胃里的痛意愈发不可忽视,像是犯起了痉挛。乔亦璟背过身去,掌心死死的抵在上腹。眼前升腾起黑雾,他的声音很轻,泡沫般漂浮在空气中。
“柴叔不管怎样,再次见到你,我很开心。”
就好像上天给了他一次机会,重新感受往日的温度。
那些曾经让他觉得温暖、快乐的记忆,时隔多年之后,依然可以萦绕在他的周身。
虽然如果不是以这样的方式重逢,就更好了。
乔亦璟脚步沉重的踏出后厨,孙天睿瞪了一眼柴海,紧紧跟在了那人的身后。
两个人走到门口时,身后有声音将他们叫住。
对着乔亦璟的背影,年迈的男人紧紧皱着眉开口。
“小璟。”
乔亦璟步伐一顿,没有回过头去。
“把起诉你的那些合作方的钱都赔了,合同的事情到此为止吧。这个圈子太乱了,你换个城市,踏踏实实的生活。”他的声音慢慢沉了下去,郑重而坚持,“不要去找翟高阳了。”
第 56 章
不要去找翟高阳
然后任由对方得手么?
就这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一败涂地。
乔亦璟做不到。
强撑着离开后厨走进直通顶层的电梯, 胃里愈发狠戾的翻搅让他有些站立不稳,不得不弓下身去,双手死命的按在胃部的痛处。
“所以, 这个王海,和你是什么关系?”孙天睿按下电梯关门的按钮, 回过头来想问个清楚时,看到的就是那人额头布满冷汗的模样, “哎, 老乔?你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
电梯从一层升高到二十层,乔亦璟勉强抬起头:“不用。”
他一只手搭在孙天睿的肩上,强撑着走出电梯后,便因为体力不支歪倒在一旁。孙天睿能感觉到,尽管他拽住对方的手臂,一个劲儿的将人往上拉, 但乔亦璟因为疼痛, 无意识的身体趋向于蜷缩, 于是整个人还是迅速在往下坠。
“我就说吧,那天应该拉你去做个彻底的检查的。”孙天睿无奈的啧了一声, 伸手探向那人的外衣口袋,“房卡在哪儿?我给你拿药去。”
“右边”男人双眼紧闭,只剩下气音。
回房间现烧开水,然后将水兑成刚好可以咽下的温度。孙天睿手忙脚乱的抓起药盒、端着水杯匆匆回到酒店走廊里时,等在走廊里的男人身体已经蜷成虾米、瑟缩在墙角,身上的工作服也被冷汗浸得湿透。
好在痉挛本就是阵痛, 吃过药后的乔亦璟没多久就稍缓过来了一些。男人唇瓣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纯白色的工作服身前胃腹的位置已然布满褶皱。
“扶我一把。”身上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乔亦璟冲孙天睿伸过手去。
后者蹲在他的面前, 双手搭在膝盖上没动:“说吧,什么时候再去趟医院,你这样不行。”
“你帮我安排一下——”男人的呼吸还没有恢复均匀,声音也显得微弱。
“好。”还没等那人把后半句说完,孙天睿就一口应了下来。
乔亦璟淡淡的瞥他一眼:“安排一下,我要去见翟高阳。”
“啊?什么时候?”孙天睿一愣。
“越快越好。”见对方没有要扶住自己的意思,乔亦璟垂下手,撑住地面,试图自己起身,“如果可以,今天也行。”
“你都这样了,还能出去见翟高阳?”孙天睿不赞同的撇嘴。
“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我这样我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便好了。”
地毯有些扎手。
几次尝试自己起身失败,乔亦璟泄气的将头歪向墙边,大口的喘着粗气。
看不过去那人这副模样,孙天睿伸手过去捞住他的手臂,将人从地上拽起身来。
“真是败给你了。但兄弟,我又不认识翟高阳,你自己去路耀集团找人,不是更方便么?”
“直接找他,他能见我么?”乔亦璟将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倚在了他的身上,冷笑一声。
“那我怎么想办法让他来见你?”孙天睿为难道。
男人懒洋洋的掀了掀眼皮,语调一转:“你不是能联系上袁姣姣么?”
听到“袁姣姣”三个字,孙天睿忽的紧张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好吧,她前两天是来了酒吧一次,十一跟我说来着。但我这不是替你卧底来了嘛,压根没有见到她。”
他倒豆子似的自己一口气交代了个干净,乔亦璟挑眉,静静的望着那人。
“我知道你能联系上她,只是因为之前她来找你办和陆元晟的那个bachelor party,我记得你俩交换过联系方式。”
上当了,简直不打自招。
孙天睿倒吸一口凉气,露出一副牙疼的表情。
乔亦璟勾起唇角:“没关系,你能联系上她就行。你找她帮你打听一下,有个叫翟烁烁的见习导演,现在在哪个拍摄剧组。”
“翟烁烁?翟高阳的女儿么?但——我跟袁姣姣又没交情,拿什么求人家帮忙?”孙天睿踌躇半晌,“而且,你怎么知道她能打听到那个翟烁烁的消息?”
“没交情她会特意来The Red Lion找你?”乔亦璟松开扒在孙天睿身上的手,在沙发上坐下,漫不经心道。
上次他被踢出丝蒙丹妮剧组,袁姣姣之所以能给他指一条线索,明显是因为追查过了,并且已经发现了翟烁烁的存在。以袁家的能力,况且还都在娱乐圈,查一个见习导演的行程,还不算什么难事。
“人家是袁氏集团的大小姐,能和我一个开酒吧的小老板有什么交情?你也未免太高看我了。”孙天睿一脸惆怅。
乔亦璟抓起一旁的抱枕压在肚子上,换了个稍微舒服一点的姿势:“没有交情制造交情,我对孙老板在这方面还是有信心的。”
“说不过你,我试试吧。”孙天睿最终还是应了下来。他话音落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抬头看了过去,“哎,刚才那个王海说的,让你不要去见翟高阳,你是真的一点不打算听了?”
空气里弥漫着片刻的安静。
男人搂住抱枕的手紧了紧,闭上眼睛,轻哼一声,算作回答-
夜幕降临。
路耀集团广场A座,二十一层的东区。
陆元晟将烟头在几乎堆满烟灰的玻璃缸里按灭,起身打开了办公室里的窗。
房间里弥漫着的烟草气息过于浓郁,他不由得被呛得咳嗽几声。
他凑近窗边,感受着独属于春日的微风拂面。风里的气息温柔,却也疏离。
手机屏幕还停留在与袁姣姣对话的界面。
那里他主动发出来的那句——
“最近方便么?提一下退婚吧。”
到底什么时候算是提出退婚的正确时间呢?
这些天他思来想去,还是没有一个答案。
母亲的后事已经处理妥当。隆兴那边,法律部处理完了给受害者家属的赔款,受害者家属选择和解,工地上的事情也算是尘埃落定。
因为隆兴的事情,父亲本来暂定了陆元峯在集团的职务,想让他回家反思一段时间。但因为母亲的事,父亲精力不济,他也同样无心打理集团的事务,陆元宏又刚出看守所、还在家休息,所以对陆元峯的处罚,也就不得不不了了之。
对于父亲来说,无论他和袁氏集团的婚约什么时候解除,都不会是一件可以欣然接受的事情。因此所谓提出退婚的最“合适”的时间,根本就不存在。
既然如此,他也没什么好继续逃避下去的。
房间内烟雾的味道尚未散去,袁姣姣的消息就回了过来。
接连两条。
“好。”
“我在剧组拍戏,晚上收工了跟我爸说。”
陆元晟微松一口气,拎起西装外套,走出办公室。
母亲走后,别墅里总是安静的。
那些院落里的花草早已被父亲叫园丁来翻新,整个小院都弥漫着绿油油的生机。
但却安静。
长出嫩芽的草是寂静的,含苞欲放的花蕊同样无声。
大多数时间,陆元晟和父亲都各自待在自己房间所在的楼层。就算是两个人都在家的晚餐,也大多是叫人送餐上来,分开用餐。
袁姣姣答应晚上和袁英叡提退婚,但是消息到底什么时候传到父亲这边,陆元晟其实拿不准。
他在家提心吊胆的等了一整晚,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下楼准备出门,父亲都没有叫他过去的意思。
他正准备问问袁姣姣是不是昨晚没空所以还没来得及说,便和清修回来的陆致远面对面的撞上。
“准备去公司?”父亲身上穿了件素色的褂子,看起来比平日里温和许多。
“是。”陆元晟小心翼翼的点头道。
陆致远继续问道:“下午的月度董事会例会,准备得怎么样?”
陆元晟微怔,这才意识到今天是公司要例行召开会议的日子。
“都准备好了。”他硬着头皮答道。
没有特别的准备,但是项目的相关汇报成果秘书杜明杰早就拿给他看过,下午的ppt也是杜明杰在带人准备,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太大的差错。
“好。”陆致远点点头,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他正要迈步进屋,忽然又停顿一秒,重新看向陆元晟,“对了,最近和姣姣相处得怎么样?家里的事情也过了好一阵的,你也该缓过去了,不要冷落了人家姑娘。”
陆元晟神色一滞,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不过好在陆致远并没有给他多说什么的机会。
“先去忙吧。”
他拍了拍陆元晟的肩膀,便走进客厅,留给陆元晟一个背影-
下午的月度董事会例会,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将近二十分钟,会议室里便已经坐满了公司的股东和高层。
这些天一直在家休息的陆元宏也到了,坐在了陆元峯的旁边。这次的事情过后,他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了不少。察觉到陆元晟走进会议室,他并没有像从前那般目光不友善的第一时间看过去,而是垂着头,视线固定在手机屏幕。
分针接近整点的方向,会议室里的人基本上都到齐了,除了董事长陆致远。
陆元峯和陆致远的秘书低声交流,似乎是在询问父亲迟到的缘由。陆致远的秘书摇了摇头,看上去也不清楚陆致远为什么尚未出席。
秘书小跑着出了会议室打电话,陆元峯的视线和陆元晟在半空中交汇,两个人又很快各自别过头去。
心脏的跳动骤然加快,陆元晟心中忐忑,隐隐有个不详的猜测。
像是为了印证一般,几分钟后,陆致远的秘书匆匆从门外回来,和陆元峯对视一眼后,径直走到了长桌对面的陆元晟面前。
“小陆总,陆董请您移步二十三层。”
“好。”
陆元晟背后一凉,站起身来,跟在秘书身后走出了董事会会议室。
二十三层,董事长兼总裁办公室,弥漫着的低气压让陆元晟刚出电梯便感觉有些憋闷。
秘书指了指办公室大门的方向,示意他自己过去,转身就重新坐进了下楼的电梯。
父亲坐在办公桌后的软皮转椅上,背对着他,声音是竭力控制后的平静。
“和姣姣最近是不是闹别扭了?你今天下午飞一趟影视城,你袁叔叔说,她最近在那边的剧组。”
“爸,”陆元晟站得笔直,指尖因为紧张而蜷起,顾左右而言他,“楼下会议室里大家都在等您。”
“我下楼去开会,你这就让小杜买票,赶去机场。”陆致远说着,便站起身来。
“董事会我还有项目的事情汇报”陆元晟眸色渐暗。
“让小杜替你汇报就行。”陆致远不耐烦的摆手打断,语气不容置疑,“你先去找姣姣,公司的事等你安抚好她、回来再说。”
“爸!”陆元晟僵直的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艰难的开口,“袁叔叔是跟您说什么了么?”
“是!他说姣姣突然打电话给他,闹着要退婚!”陆致远烦躁的扯了扯领口的领带,忽然声音一顿,察觉出来了什么一般,转过头来,定定的盯着他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和袁氏集团的联姻,相较于袁姣姣,自家儿子好像才是一直不愿意的那方。如果不是因为“袁梦家”的开业仪式活动出了问题,两家的联姻可能也不会进行得如此顺利。
对上父亲严厉的视线,陆元晟下意识的退缩。
有那么一瞬间,“没有”两个字险些脱口而出。
他强迫自己迎上对方的目光:“我和袁姣姣打算解除婚约。”
不是商量,也不是请求,是“打算”。
婚姻本就是他和袁姣姣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他本就不需要征求父亲的同意。
“原因?”男人额角的青筋凸起,像是在尽力压制怒火。
陆元晟手握成拳,谨慎措辞:“因为订婚的决定太仓促了,我们相处了一段时间,感觉彼此不是很适合。”
偌大的办公室里气氛跌至冰点,陆致远怒极反笑。
“不适合?不适合什么?不适合结婚?还是不适合联姻?陆元晟,你还知道自己的身份么?你是不是下一句就要说,你和袁姣姣不爱彼此?路耀集团和袁氏集团的结合有多重要,你不是不知道!”
陆元晟看着他,眼神没有躲闪:“不联姻一样可以合作。”
“用什么合作?‘袁梦家’的开业仪式出了那么大的纰漏,如果不是因为姣姣,袁氏集团为什么要选择和我们继续合作?隆兴那件事过后,集团的股价一跌再跌,还好有和袁氏的联姻撑着,不然你觉得哪个投资者还会看好咱们集团?”陆致远胸口上下剧烈的起伏,脸色气得发红。
三个儿子,没一个让他省心。
大儿子和隆悦集团商业联姻,搞砸了合作的项目隆兴。二儿子这次染上了人命官司,进过警.局。小儿子和袁氏集团联姻,现在居然还闹着要退婚。
如果和袁氏集团的联姻这次出了什么问题,股价暴跌是跑不了的,更主要的是,接下来的项目推进,以及后续其他合作,都有可能会受到影响。
陆致远的话不无道理,但陆元晟却并无动摇。
争权夺利,在商场上角逐,为钱为权、为名为利,他早已对这一切感到厌烦。从看到有无辜的工人间接因为他和陆元峯之间的争斗受伤死去,从被迫接受和袁氏集团的联姻,又或许是更早,从母亲催促他回国开始。
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沉默着没说话,目光里透出坚定。
陆致远气急,逐渐收敛不住脾气:“集团现在上下一团糟,股价跌成这样,难道不就是因为你?你还有脸提出退婚?如果不是你,隆兴的项目怎么会出事?你二哥怎么会被警.察带走?如果不是因为你,你母亲怎么会被气得生病离世?”
陆元晟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忍不住出言顶撞:“母亲生病是因为您!是因为这个家!这些年您默许陆元峯和陆元宏在家里给了我们多少羞辱,您自己不清楚么?至于隆兴的项目,陆元峯违规开工,您舍不得责怪,所以也要算在我头上么?”
陆致远站立不稳,双手撑住办公桌的桌面,怒吼出声:“说,到底是因为什么,你非要解除婚约?是不是因为那个小主播?那个姓乔的!”
陆元晟脸色一变:“什么?”
“你不肯和姣姣好好过日子,不就是因为那个狐媚子主播么?你以为你俩的事情我完全不知道?”陆致远轻蔑一笑,“动用陆家的关系让警.察到处找你那个同性的情人,陆元晟你还要不要点脸?”
男人的身体变得僵硬,不自觉后退半步,倔强的抿着唇:“不是因为他。”
“不过你应该也知道了吧?他现在被全网封杀了。我听说,他的资产也都被冻结了,要被拿去赔给合作方了。”陆致远细细观察着他的表情,主动提议道,“你和姣姣的婚约是商业联姻,就算是结婚了也不影响各自在外面养情人。要不这样,你答应我不退婚,你那个主播情人的事情,我出手帮他摆平。”
乔亦璟现在的处境竟是如此艰难么?
陆元晟讶异过后,自嘲的笑了笑,眸中沾满悲凉的意味:“不影响各自在外面养情人您的上一段婚姻就是这样走到尽头的吧?我妈就是您在外面随手养的情人,不是么?就算是离婚了、被娶进了陆家,还是低人一等,您的两个大儿子想怎么侮辱,就怎么侮辱。”
从小,他便不明白,为什么家里的两个哥哥,会对他有那么大的恶意。每每父亲不在家,他们逮住机会便会嘲讽独自在家的母亲,也经常欺负年幼的他。他们指责母亲插足他人的感情,母亲哭红眼眶、手足无措,却也无力反驳。如果不是因为母亲坚持,他根本就不想回国,不想卷入路耀集团的是非,更不想因为这些是非,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
是啊,这本来就都是错误的。
和不爱的人结婚,是错误的。和不爱的结婚之后又爱上别人,错上加错,只会更错。
他不想如此。
他不想变成父亲那样的人。
陆元晟语调变冷,睫毛低垂下去:“退婚的事情,是我的决定,是我和袁姣姣共同的决定。无论您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这件事都不会有任何的改变。我要下去开会了,您也尽快过来吧,大家都在等。”
说罢,他没再停留,转身就往外走。
“陆元晟!你今天要是敢退婚,我保证路耀集团以后没你的份!”陆致远在他背后喊道。
意料之中的威胁。
男人脚步一顿,嗓音低沉。
“我接受您的安排。”
“陆元晟!你给我站住!”
背后父亲的怒骂声没有停歇,陆元晟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继续迈步向前。
只要决定了,就一定会面对这些。既然已经提出来了,他便没有了退路。
电梯门开,他迈步踏入。背后的办公室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乍一听仿佛重物落地。
陆元晟没有多想,指尖触向电梯的关门键。电梯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刹那,心脏却猛的一抽,怪异的冰凉感从脚底一路升腾至头顶。
他连忙冲出电梯,回到父亲所在的办公室。
喧闹过后,一切归于死寂。
办公桌旁空无一人。
陆元晟屏住呼吸,缓缓走近,下一秒便看到父亲倒在地上的身影。
“爸!”
第 57 章
孙天睿发消息过去, 袁姣姣人在A城,当天晚上就出现在了The Red Lion酒吧。
消息得到的很顺利,第二天清晨, 乔亦璟就飞去了翟烁烁所在的剧组,将人带了回来。
听闻父亲在背地里下了这样的黑手, 翟烁烁第一反应自然是不信。她当着乔亦璟的面给父亲打了电话,提出乔亦璟想见父亲一面被无情拒绝后, 她这才意识到了一些端倪, 一个劲儿的替父亲道歉。
虽然翟高阳还是不愿意见他,但有了翟烁烁的帮忙,想要在路耀集团堵人就显得简单许多。
翟高阳每周二来公司开会,通常坐家里那辆黑色的奔驰S500。不到八点,翟烁烁就带着乔亦璟守在了路耀集团广场的正门口。在等了将近一个小时之后,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车牌。她站到车道正中央拦车, 迫使翟高阳不得不摇下车窗。
男人站在不远处, 指间的香烟刚好燃烧殆尽。他抬眸望去, 与后座上的翟高阳四目相对。
女生和坐在车内的父亲低声交谈,双方博弈半晌, 女生后退一步,返身向他走来。
“亦璟哥,我爸说他先上去一趟,一会儿下来找你。”
乔亦璟远远看一眼翟高阳,微微扬眉,掐灭手中的香烟。
茶室的包厢, 身着墨绿色旗袍的茶艺师动作流畅的洗过一遍茶后, 为房间里安静对峙的两位顾客各自倒好茶。
和乔亦璟之间的事情,翟高阳不愿意让女儿有所牵扯, 所以进包厢后便打发出去了翟烁烁。乔亦璟没阻拦,但在女生经过他旁边的时候,他还是有意无意的表现出了和对方的亲密。他帮翟烁烁拎着包,送女生走到包厢门口。在将包交还给女生时,还故意伸出手,拾起女生肩头的一缕掉落的发丝。
回到茶桌边坐下,乔亦璟能够明显感觉到,对面的翟高阳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挑衅般的勾了勾唇角,先一步端起茶盏,送到唇边。
“乔先生丑闻缠身,怎么今天有心情特意过来找我?”翟高阳率先打破沉默。
乔亦璟慢吞吞的喝着杯中色泽明亮的茶汤,似笑非笑:“几年不见,翟叔叔怎么这么客气了?还是叫我亦璟就好。”
他声音一顿,微微歪头,似是在思考:“有几年没见了呢?让我想想,好像十年了呀。当年翟叔叔为什么突然离开公司了呢?我和烁烁都没好好道别,她就去了国外,真是遗憾。”
听他提起翟烁烁,翟高阳握住茶盏的手指一僵。
“你今天来见我,到底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乔亦璟唇角微扬,“那我得先问一下,翟叔叔想听什么?”
“我没什么想听的。”男人语气生硬。
“那真是不巧,我想听的倒是不少。”乔亦璟眯起双眼,盯紧翟高阳。十年过去,男人的那张脸苍老不少,早已老态尽显。但那人看向他的目光,却比十年前要凌厉不少,“叙旧的事情倒是不着急。我想问问翟叔叔,这次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
他一字一顿的挑明,没有再多绕圈子。
翟高阳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外的神色,随即露出轻蔑的笑意:“所以乔先生今天来,是来求我的?”
乔亦璟挑眉:“翟叔叔是这么理解的?”
“难道不是么?”男人将空了的茶盏往桌上一摆,冲乔亦璟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为自己满上,“我不喜欢同弱者讨价还价,但更不喜欢被弱者用卑鄙的手段威胁。”
对方视线中的凌厉与威压,让乔亦璟呼吸一紧。他捏紧手中的茶盏,直立着的后背有些僵硬。
“所以你是承认了?我之前被扣下又突然通过的合同,还有网上的那些黑料,都是你有意为之?”
揣在口袋里的录音笔好像在一瞬间被灼烧得滚烫,他死死盯着翟高阳,不想错过对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翟高阳直直的对上他的眼睛,眸色渐暗,带着赤裸裸的狠戾:“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也不要想着利用烁烁,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你今天沦落至此,都是你自作自受。你如果再自不量力——”
他声音一顿,忽的收声,右手拾起空掉的茶盏,拿到一旁悬在半空。
他看着乔亦璟,瞳孔收缩,然后猛的松开手。
紫砂茶盏骤然从高空坠地,摔得四分五裂。
翟高阳没再留给乔亦璟一个眼神,起身离去-
手里底牌全无,这样的结果,乔亦璟其实并不意外。
只是被对方当面如此羞辱为弱者,并且自己也是真的不能奈何对方分毫,这样的感觉让他感到陌生,同时也并不适应。
包厢里安静得只剩下他嘈杂的心跳,空腹喝茶带来的反胃感让他不自觉皱眉。
舌尖用力抵住上颚,还是觉得恶心难受。他不得不奔向包厢的卫生间,对着洗手池干呕。
胃里空着,乔亦璟只吐出来些胃液和胆汁。苦涩在口腔里蔓延,男人的呼吸急促,眼眶微微发红,有晶莹的液体从眼角淌下。
痉挛一旦出现,便会在短时间内经常性发作。
忍过一阵急痛,乔亦璟终于积攒了些力气走出包厢时,已经是半个小时过后。
贴身的T恤早就被冷汗浸湿,就连T恤外小羊皮质地的夹克,也已经沾染了潮意,裹在身上只让人觉得浑身发冷。
手机屏幕上弹出来一连串翟烁烁发来的消息,问他去了哪里。乔亦璟心烦意乱,将消息点开又关掉,只为了去掉提示在消息左上角的红色标示。
知道他今天和翟烁烁过来堵人,孙天睿也发来消息问他进展。
乔亦璟指尖顿了顿,点开和孙天睿的对话框。
【乔亦璟:差不多问出来了,是他做的。】
孙天睿的消息下一秒就蹦了出来。
【孙天睿:卧槽?还顺利么?录下来了么?】
身上没什么力气,就连双腿也跟着发软,乔亦璟在包厢门口的卡座坐下。
【乔亦璟:没。他没直接承认。】
来之前,他也曾设想过,这次见到翟高阳,就算是谈判不成,也要多少拿住点对方背后阴他的证据。
但翟高阳比他预想得要淡定,也更狠绝。
对方丝毫不掩饰对他的恶意,并且表现得有恃无恐。
他不知道当年父亲和翟高阳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时至今日,有一点他十分确认。
那便是——
翟高阳,早就不是他印象中的那个和父亲情同手足的翟叔叔了。
【孙天睿:你还好么?先回斯顿吧,咱们从长计议。】
乔亦璟重重吐出一口气来,扫一眼屏幕上的消息,将手机揣进一侧的口袋。
然后他将手伸进另外一侧的口袋,摸出来早上出门前带上的、孙天睿之前取给他的现金,走到茶室的收银台结账。
“那边包厢的,结账。”他指了指包厢所在的方向。
前台的服务生看了看面前的电脑屏幕。
“先生,您这桌已经预授权过了呢,不需要再结账了。”
乔亦璟舔了舔唇角:“不小心摔坏了你家一个杯子,加进账单里吧。”
“哦,好的,先生,我让服务员过去查看一下。”前台的服务生对着耳机低声说了几句话,一分钟后耳机里传来回答,她重新抬头看向乔亦璟,“先生,您包厢茶盏的价格是二百一十六元。我这边从您之前预留的信用卡里扣掉就行,您不需要额外再结账。”
“预留的信用卡?”乔亦璟惊讶的盯着她问道。
“是的先生,您这边订座的时候是留了卡的。”
“卡是谁的名字?”
“稍等我查看一下。”服务生低头从抽屉里翻出来信用卡卡片,“是ZHAISHUOSHUO女士。”
“好,我知道了。”
乔亦璟垂眸,将装着现金的牛皮纸信封收回口袋。
事情本就是因翟烁烁的父亲而起,钱由她来付,也没什么不对。况且他如今资产全部被冻结,手里的现金还是孙天睿给的,又有什么资格和她抢着结账呢。
他缓缓踱步出了茶室,一抬眼就注意到孙天睿那辆墨绿色的揽胜已经停在了路边。
副驾驶的车窗落下来一半,孙天睿冲他招手。
“你怎么过来了。”男人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上车,面露疲态。
孙天睿咧嘴冲他笑了笑:“酒吧那边刚好收摊儿,过来看看你。”
乔亦璟靠在副驾座椅的头枕上,没说话。
“直接回斯顿么?”孙天睿启动车子,欲言又止。
“嗯。”男人淡淡的应了一声。
“你脸色看着不太好,要不要顺路去一趟医院?”孙天睿侧过头瞥他一眼,试探性的问道。
“没有吧。”乔亦璟闭着眼睛拍了拍双颊。
后者摸了摸鼻子,在路口的红灯前停下。
“那个你是不是不知道?”
“知道什么?”乔亦璟有些奇怪的看向他。
孙天睿紧张的舔了舔唇:“那个,我也是今天在热搜上看到的哈,没有别的意思。陆元晟家好像是出事了。”
男人蓦地睁大双眼,迅速掏出手机。
和路耀集团有关的词条热度已经降下来了,但依旧还挂在热搜上。
【#路耀集团董事长突发心梗】【#路耀集团股价暴跌】
“是昨天下午的事。”红灯转绿,孙天睿松开刹车,“路耀集团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但消息还是从医院传出来了。只不过昨天消息传出来的时候,股市已经收盘了。今天早上一开盘,路耀集团的股价就暴跌,直接跌停了。”
“那陆元晟他爸现在人怎么样了?”
“人听说是没什么事了,送去医院及时,应该也没人跟老爷子讲股价的事。”孙天睿答道。
心梗
“怎么会突然心梗?”
孙天睿摇头:“这个就不清楚了。”
想到几天前那人要和袁姣姣解除婚约关系,乔亦璟隐隐有了个猜想。
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那陆元晟
男人眼神一凛。
“知道他在哪个医院么?”
“就在他们公司边上那个。”孙天睿瞅了他一眼,“要去么?”
“去。”乔亦璟深吸一口气。
母亲刚刚去世,父亲现在又突发心梗
这个时候的陆元晟,应该是最需要有人陪在他身边的吧。
“行。”孙天睿点点头,换了条左转的车道-
车子停在了医院门口的路边,嘴里念叨着不放心他一个人去,孙天睿跟着乔亦璟一起去了医院的住院楼,轻车熟路的上了四楼,来到陆元晟父亲所在的高级特护病房区。
还没来得及到前台询问陆致远所在的房间号,乔亦璟和孙天睿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的一阵嘈杂的争执声。
走近几步,两个人看到站在一排保镖环绕着的病房门口的陆元晟和陆元峯。
虽然没有见过陆元峯,但乔亦璟还是一眼认出来这个路耀集团的大公子。
他有着和陆元宏极为相似的容貌,只是少了股放纵的味道,多了一丝收敛。
但此时,他已然无法克制脾气,正对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大吼出声。
“我早就说过,你在这个家里就是晦气。你从回国以来,家里有发生一件好的事情么?你自己创立的公司黄了,接触的网红主播出事了,你自己母亲也生病离世了,我隆兴的项目发生了事故,我弟进了警.局,现在就连爸也”
他说到这里收声,猛的抬头看向走廊里向病房门口走来的乔亦璟和孙天睿。
孙天睿自觉退到一旁,于是男人的视线最终落在了乔亦璟身上。
“呦,说曹操曹操到,你那个相好的网红这不就来了么?”
陆元峯露出讥讽的神色,随即不屑的转身回了病房里。
陆元晟抬眸,与迎面而来的乔亦璟四目相对。
对方琥珀色的漂亮眼眸中盈满关切和炙热的情感,只是短短几秒,他便强迫自己错开视线,别过头去。
“你怎么来了。”
男人的声音是强行克制后的平静,他站在病房门口,与乔亦璟之间隔着一排守卫着病房的保镖。
不太习惯与那人的对话被这么多外人听见,乔亦璟迟疑了片刻。
“你你爸怎么样了?”
“做了溶栓,已经醒过来了。”
陆元晟并没有要靠近他的意思。有保镖挡在面前,乔亦璟也没有办法再凑近过去,走到那人的身边。
“那就好。”他松了口气,点点头道,半晌后接着问道,“你还好么?”
昨晚到现在,那人想必是在病房守了一夜,脸上满是倦意。看方才的架势,陆元峯和陆元宏恐怕也一直在为难那人。
男人低垂着的睫毛微微颤抖,没有回答。片刻后,陆元晟背过身去。
“你回去吧。”
赤.裸着的拒绝与疏远。
他的声音很轻,却仿佛有千斤重,压在了乔亦璟的心上。
陆元晟留下四个字,便拧开面前病房的门把手,走回了房间里。
第 58 章(二更)
恰到好处的冷漠疏离, 就好像他对于如今的陆元晟来说,真的只是个无足轻重的陌生人。
像是整个人被冷风吹透,凉意从头顶蔓延到脚底。乔亦璟讪讪的站在原地, 还没来得及说出告别的话,病房的门已经在他面前关上。
这不是陆元晟的第一次拒绝。
但不知道为什么, 他却是第一次真真正正的感觉到了对方的冷漠。
与病房前的保镖无意中扫过来的视线相撞,乔亦璟从对方的眼中隐约读出来好奇和嘲笑。他有些尴尬的舔了舔唇, 慢吞吞的转身, 下一秒又对上不远处孙天睿探究的目光。
他迈开大步,想要躲避开来。可孙天睿却第一时间追上他,关心的问他陆元晟父亲的情况。
“人已经没事了。”乔亦璟避开那人的眼神,语速极快的答道。
“那还行,还好他们公司离医院近。”孙天睿感叹道,“是什么原因突然心梗, 你问了么?”
“没有。”乔亦璟抿唇, 答得生硬。
对于他的情绪, 孙天睿似乎毫无察觉,而是继续问道:“不过人没事儿就好。陆元晟又得在医院陪床了吧?这一天天的, 他也够难的。你要陪着他么?”
在电梯门前停下,乔亦璟修长的指尖触下向下的按键。
“不了。”
他想要陪在那人的身边,但如今那人却对他避之不及,根本不需要他的陪伴。
下行的电梯在两个人面前停下,电梯门开,乔亦璟抬腿迈入, 按下去往三层的按键。
“那也好。你吃过饭了没有?我送你回斯顿?”孙天睿无所谓道。他视线往前一扫, 看到电梯写着数字“1”的按键暗着,连忙伸手按下, “咱不是去一楼么?你按错了吧。”
“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电梯在三层的天台停下,男人走出电梯。
同样的地点,依旧是他一个人。
正午的阳光晃得乔亦璟有些睁不开眼,他趴在天台的栏杆边,抬手用掌心遮住双眼。
只不过不久之前,他在天台等到了陆元晟。那人将他搂进怀里,短暂温存,复又彻底远去。
烟盒里只剩下最后一支烟,乔亦璟将烟叼在嘴里,迟迟没有点燃。淡淡的苦涩在口腔中蔓延,他深吸一口气,琥珀色的瞳孔逐渐涣散。
从三层往楼下看去,院落中的人们行色匆匆,显得格外渺小。
如果陆致远坚持,陆元晟会不会妥协,放弃解除和袁姣姣的婚约?
乔亦璟不由自主的胡思乱想,很快又自嘲的笑了笑。
就算是下定决心要解除婚约,那人也依旧摆明了一副要和他一刀两断的态度。无数次的拒绝,陆元晟无非就是想要告诉他,他们之间回不去了。
乔亦璟用力呼吸,努力驱赶掉萦绕在胸口的憋闷感。右手探向口袋里的打火机,按下按钮、火苗亮起的瞬间,余光忽然在楼下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定了定神,在看清楼下走进医院的人影真的是柴海后,乔亦璟微怔,随即迅速扔掉手中没点燃的香烟,从天台奔回楼里。
对方从医院的大门进来,绕过住院楼,走去的应该是门诊楼的方向。
来不及等电梯,乔亦璟小跑着从楼梯下楼,去往通向门诊楼的廊桥。
但从三楼下到一楼到底是浪费了不少时间,他气喘吁吁的跑到门诊楼的大厅后四处张望,还是没能在人群中搜寻到柴海的身影。
柴海为什么会来医院?
他上了年纪,这里又是离斯顿最近的医院,凑巧赶上他过来拿日常用药,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刚好在陆致远心梗住院、他来医院找陆元晟的今天,柴海也来到了这同一家医院,乔亦璟又不得不多想-
没能跟上柴海、看他到底去了哪里,乔亦璟在门诊楼一层的大厅逛了一圈,最终守在了药房门口。
翟高阳那边是没什么进展了,也不知道柴海这边还有没有可能有所突破。那天离开斯顿的后厨时,柴海曾经警告过他不要去找翟高阳。现在看来,也许他找翟高阳空手而归,是当日的柴海就预料到了的。
门诊的药房大厅人多嘈杂,空气流通性也相对差些。一早上滴米未进,低血糖让乔亦璟感到一阵阵眩晕。他找了处空座椅坐下,从口袋里翻出来颗糖塞进嘴里。
水果糖的酸甜味道在舌尖晕开,他手臂搭在腿上,俯身休息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刚好看到柴海乘扶梯从二楼下来走向药房。
得来全不费功夫。
乔亦璟站起身来,悄悄跟在柴海的身后,看那人拿着票据到药房大厅报道,然后又去窗口取了个橘色包装的药盒。
对方取完药,没有再做停留,而是朝门诊楼的门口处走去,倒真像是来例行拿药,碰巧被他撞见。
跟到了医院的大门口,乔亦璟还是忍不住加快步伐,跑到柴海的面前将人拦住。
站到柴海面前的瞬间,他低头,瞥见了那人手里拿着的药盒上面的名字。
看到“吗.啡”两个字,乔亦璟怔愣住,脑中突然一片空白,忘记了自己原本拦住柴海是要说些什么。
察觉到他的目光,柴海将手中的药盒勉强揣进不大的外衣口袋。橘色的药盒一半露在外面,纸盒因为被用力攥住,而显出些褶皱的痕迹。
吗.啡是强效止疼药,柴海为什么会从医院开这个?
乔亦璟不由得细细打量面前发色花白的男人,大脑飞速运转。
柴海较十来年前,确实轻减不少。但他之前以为对方只是年纪大了,再加上如今在斯顿的后厨劳累,并没有在意。况且就连他自己,也比十年前瘦了好几圈。
难道柴海生病了?
“你吃吗.啡做什么?”乔亦璟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出声。
柴海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了他几眼,反问道:“你去找过翟高阳了?”
被对方一眼看穿,乔亦璟低低的应了一声。
“结果如何?算了,看你的表情,我也能猜到。”柴海唇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别再试图从他身上想办法了,换个城市,重新开始生活吧。”
“他找人陷害我的事情,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乔亦璟冷冷道。
“不知道。”柴海答得坦荡。
乔亦璟皱眉:“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找他?”
不让他去找翟高阳,甚至不惜采用在他的食物中下镇静类药物的方式来阻止。如果说柴海对于翟高阳的举动一无所知,这完全说不通。
“你听了么?”柴海斜睨着他,依旧没答,而是轻叹一口气。
乔亦璟抿唇不语。
柴海一向嘴严,他不想说的事情,无论谁问,都不会透露分毫,从很多年前便是如此。这也是父亲最欣赏、最信任家里这个管家的地方。小时候他想通过柴海套出来父亲的行踪,柴海从来都是顾左右而言他,用好听的套话来糊弄他。同样的,柴海对于他在学校里的一些违反校规的举动也守口如瓶,让他少受了父母的不少责骂。
在再次尝试询问翟高阳的事情上碰壁,乔亦璟突然伸手,出其不意的掏走柴海口袋里的药盒,指尖顺带触碰到那人口袋里的诊疗记录。
B5大小的病理报告,被人对折再对折后塞进口袋。
乔亦璟退后一步,躲开柴海试图将报告抢夺回去的手,这才看清病理报告上的内容。
“临床诊断肺肿物骨转移?柴叔?您得了肺癌?”
病例报告最上面的病患姓名处,赫然写着“柴海”二字。
乔亦璟浑身僵硬,捏着病例报告的手微微发颤。
柴海趁机从他手里夺回报告,重新塞回口袋里。
骨转移
上次听到“转移”这个名词,好像还是因为陆元晟的母亲。
所以柴叔的病也是晚期了么?乔亦璟的视线落在手中的橘色药盒上。
是不是癌症晚期才会开吗.啡止疼?如果都到了止疼这一步了,那会不会也像陆元晟的母亲一样
他不敢再想下去。
“柴叔?”乔亦璟看着柴海的眼睛,情急之下抬手按住对方的肩膀,强迫男人与自己对视,“真的是肺癌么?您说话啊!”
柴海面露无奈,凝望着他,半晌后答道:“是。”
“还有多久?”
“斯顿那边,明天开始我就不过去了。”柴海拿过他手中的药盒,语气平淡道。
乔亦璟心里瞬间凉了半截,却还是带着侥幸问道:“是暂时不过去了么?什么时候回来?”
回答他的是柴海的沉默。
男人的掌心粗糙,拨开乔亦璟按在他肩膀上的右手。
他看着乔亦璟,眼眸里的情绪复杂交织,但开口后的语调,仍旧平静,没什么起伏。
“你在斯顿的房费,跟他们经理商量一下,应该可以退掉一部分。离开斯顿、离开A城吧,换个地方好好生活。”-
乔亦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从医院走回的酒店。
纷杂的一切在脑海中堆叠,他浑浑噩噩,罔知所措。
他走进斯顿的大堂,来到前台。
前台的服务生认出他来,热情的接待,问他需要什么帮助。
四周墙壁上的装饰金碧辉煌,乔亦璟却忽然觉得陌生。
“您好”男人喉结上下滚动,慢吞吞的开口,“可以帮忙查一下我套房的早餐套餐预订人是谁么?”
“好的乔先生。”前台胸牌上写着英文名Becky的女生很快应了下来,鼠标在面前的电脑上操作起来。
“星厨珍馐晨间包月套餐,是这个送到咱们套房里的对吧?预订人留的是您的名字呢。”片刻后,服务生Becky抱歉的看着他。
“我么”乔亦璟有些失落的垂眸。
看出来面前客人的失望,Becky又尝试着点开电脑屏幕上预订人的联系方式:“乔先生,我看预订人这里还有个联系方式,要不我念给您?”
乔亦璟掏出手机,点头说好。
号码有些陌生,不是他的,也不是陆元晟的。
输进手机里后,乔亦璟顺手拨过去,对面却很快挂断了电话。
“谢谢。”
他冲前台的服务生勉强笑了笑,将号码发给了孙天睿。
【乔亦璟:帮我查一下这个号码是谁的】
他走回顶层的房间,在沙发上坐下。落地窗外的天色由明亮转到昏暗,孙天睿的消息终于回了过来。
【孙天睿: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孙天睿:我托朋友帮忙问过了,这是上次在后厨给你下药的那个王海的号码】
【孙天睿:他本名不叫王海吧?那天我记得你叫他柴叔来着】
居然是这样。
乔亦璟垂头,按灭手机屏幕。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剩下窗外不远处楼宇里的灯火带来细微的光亮。
浓稠的黑暗将他包裹,他隐约感觉自己好像摸到了事情背后些许的蛛丝马迹,却到底是抓不到头绪。
柴叔帮他预订这份早餐套餐时,他刚和陆元晟分开,还没有遇到翟高阳。
所以那个时候订下这个,柴叔应该并没有预料到后面的事情,也不是专门为了给他的食物里下东西、阻止他去见翟高阳。
这样看来,柴叔和翟高阳,应该就不是一伙儿的了。柴叔奉劝他不要去找翟高阳,大概也只是因为了解翟高阳的行事作风,所以不想看到他无功而返,也担心他会激怒对方,做出更多迫害他的举动。
那么——
柴叔刚好在他租住的斯顿任职,会不会也不是个巧合?
据孙天睿说,柴叔在斯顿不是新员工,至少干了有好几年了。
他搬来斯顿,也有七八年的时间了。如果柴叔来斯顿的时间也差不多七八年的话
当年父母出意外、“珠玉引”破产,他以为柴叔和翟高阳一样,都因为父亲的离开就纷纷头也不回的离去,会不会是他想错了?
搭在沙发皮质扶手上的手指不自觉紧缩,乔亦璟用力呼吸,来对抗胸腔里缺氧的憋闷感。
他没有回复孙天睿的消息,而是摇摇晃晃的站起,走到衣柜前随手找了件卫衣换上,拿起手机出门下楼。
如果事情真的是他想的这样
想到柴叔的那张病例报告单,乔亦璟心脏一紧。
可是既然选择留在他的周围,这些年柴叔为什么一直不出现在他面前?
他一定要尽快查清楚,这背后到底还有什么是他所不知道的。
第 59 章
市中心医院, 四层的高级特护病房区。
除去情况最凶险的第一晚外,接下来的几天,陆家三兄弟轮流着守在了病房。
先是陆元峯, 再到陆元宏,第四个晚上, 轮到陆元晟重新回到医院。
送来医院及时,溶栓的效果还算不错, 几天下来, 父亲恢复了不少,已经可以正常进食。
傍晚时分,陆元晟来到医院,和陆元宏交接。管家从楼下取上来营养师做好的晚餐,将食盒在父亲床上的小桌和一旁的茶几上铺开。
十多个食盒,品类丰盛, 量也都不小, 其中还有不少父亲此时不适合食用看起来稍显油腻的菜品。
不像是他和父亲两个人的晚餐。
陆元晟眉心微蹙。
果然下一秒, 病房的门被推开,袁姣姣和父亲袁英叡亲手提着大包小包的补品走了进来。
“爸”陆元晟下意识的看向父亲, 随即冲袁英叡点头问好,“袁叔叔好。”
见到袁英叡,陆致远的脸上堆满笑意。
“老袁来了啊,姣姣也来了。来来来,快坐下,晚餐刚刚送来。”他在一旁护工的搀扶下起身, 靠在了床头。
“陆伯伯好。”袁姣姣快速瞥了一眼陆元晟, 转过头去笑着和陆致远打招呼。
一番客套过后,袁家父女和陆元晟互相谦让着在茶几边坐下。袁英叡询问了几句病情, 嘱咐陆致远要注意身体。
“孩子们也长大了,公司的事你也别太操心了。三个儿子呢不是?你可比我好命多了。”
“爸!您这是怪我不接手公司,非要去娱乐圈么?”袁姣姣撒娇般的嗔怪道。
“哪有。”袁英叡笑着看了一眼女儿,又看了看坐在茶几对面的陆元晟,“你啊,反正对公司的事情也一向一窍不通,留在公司也是给我添乱。以后啊,我们袁氏就要拜托小陆多费心了啊!”
“哪里哪里,是我家这小子要请姣姣多担待才对。”陆致远满脸笑容的回应着,丝毫没有顾忌到一旁脸色明显僵硬的陆元晟,和一脸不自然、反反复复看向父亲试图阻止对方说下去的袁姣姣。
“爸。”看了一眼袁姣姣,陆元晟放下手中的筷子。
像是猜到他要说些什么,陆致远狠狠瞪他一眼,冲着袁英叡开口打岔过去。
“老袁啊,我发现咱们是真的老了,这身体不注意不行了!等我从医院出来了,咱约场高尔夫啊?”
袁英叡立马接茬儿:“是啊,是得注意了。就前两天,我在那个衣柜里找东西,一个没注意,腰就有点闪着了,在家歇了好几天呢。你这回出院,也得歇上好一阵了吧?约球咱不着急啊,等你恢复好了再说。反正咱两家都这关系了,以后见面不是分分钟的事儿嘛。”
“爸!”听他这么说,袁姣姣也忍不住出言打断。
碍于父亲的病势,陆元晟方才想要澄清两个人的关系,只是刚开口便被父亲阻拦。
然而袁姣姣这次却比他要果断得多。
“爸,我和元晟哥哥是认真的商量好要解除婚约了,您能不能不要总觉得我俩是在闹别扭。”她说罢,郑重的看向病床上的陆父,“陆伯伯,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在您生病的时候提起这件事的,实在是我和元晟哥哥不能再继续假装下去了。您放心,即便是我和元晟哥哥之间解除了婚约,我们也还是朋友,路耀集团和袁氏集团之间的合作也会正常推进下去,不会影响我们两家之间的关系的。是吧,元晟哥哥?”
袁姣姣说完,转头看向茶几对面的陆元晟。
然而男人还没来得及表态,就被再一次被父亲开口压了下去。
“姣姣,我们家元晟年轻气盛,要是说话做事有哪里不周全,惹你不高兴了,你也稍微担待着点,你跟陆伯伯说,我替你教训他去。但姣姣啊,解除婚约是大事,这样的话咱们可不能随便提呀,是吧老袁?”
“是啊,老袁啊,对不起啊,孩子不懂事,怎么在过来探病还提这个。你别介意啊,我回去肯定好好说她。”袁英叡面带歉意。
陆元晟瞧了父亲一眼,深吸一口气,面冲袁英叡:“袁叔叔,解除婚约的事情,确实是我和姣姣商量过后的结果。是我不好,这样一来二去也影响了姣姣的事业。解除婚约的事情,我们打算和姣姣的经纪公司那边也商量一下,看看怎么公布,才能将损失降低到最小”
“陆元晟!”陆致远气得横眉立目,拳头用力的砸向床面,“你住口,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老袁,今天就先到这儿吧,你带姣姣回去吧。”
“爸,今天大家都在,您就允许我和姣姣把事情说开吧。”
陆元晟走到病床边,直视着父亲。他担心父亲的身体,却也不想再一错再错下去。
陆致远气得脸色发白,攒足了力气,出其不意的从床上站起身来,一脚踹到陆元晟的身上。
他还在病中,这一踹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身体尚没有完全恢复,医生叮嘱一周之内不要下床活动。陆元晟心里一急,下意识的伸手过去,想要将人扶回床上躺下。陆致远虚弱的身体摇摇欲坠,却倔强的避开他的搀扶。
一旁的袁英叡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将人扶稳。
“老陆啊,你消消气啊,消消气。这样,孩子们的事情咱之后再聊,不急,等你恢复好了再说。”他嘴里念叨着,将陆致远扶回病床上躺下后,顺手按下床头的呼叫铃。
袁英叡带着袁姣姣离开病房,医生匆匆过来检查了陆致远身上带着的各种仪器,和仪器上展示的各项指标。
“家属,咱们要注意一下,不要做容易引起病人情绪激动的事情哈。”在确认各项指标并无大碍后,值班医生看着陆元晟叮嘱道。
男人垂头应了一声,将医生送至门口,然后重新回到床边。
“你别在我面前站着,要站就站到一边去,没想明白就一直站着。”陆致远呼吸急促,闭上眼睛不再看面前的小儿子,冲他指了指远处墙角的位置。
陆元晟没说话,沉默的站到一旁。
病房里寂静了整晚。
陆致远从一开始的生气愤怒,到后来阖目休息,时不时的睁开眼瞧陆元晟一眼。
凌晨时分,护工关掉房间里的顶灯,在一旁睡下。陆致远也平复情绪后缓缓睡去,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睁开双眼的瞬间,他注意到依旧站在角落里的儿子。
陆元晟侧身面对着窗外站立,脊背挺得笔直,视线停留在窗外的远方出神。
“想了一夜,想清楚了么?”年迈的董事长嗓音沙哑。
护工适时的递上杯插着吸管的温水过去。
陆元晟身体微僵,慢慢转身过来,面对着病床上的父亲。
“想好了,就去和姣姣还有你袁叔叔认个错,解除婚约的事情,以后不要再提。”陆致远看着站在一旁的儿子说道。
陆元晟抿了抿唇,声音低哑,却异常坚定:“想好了。对不起,爸,我还是会和袁姣姣解除婚约。”
陆致远皱紧眉头,闭了闭眼睛。
半晌,他再次出声。
“如果你执意如此——就不要再待在路耀集团了。”
“路耀集团不需要没有了袁氏集团作为后盾的你,我也不需要你这样一个儿女情长、不为集团考虑的接班人。”
陆致远语调决绝,下了最后通牒。
是从此将陆元晟在路耀集团除名,也是从此不再把陆元晟当作陆家的一份子。
退到一旁的护工惊讶的睁大眼睛,小心翼翼的看向面前僵持着的父子。
然而陆元晟只是面色平静的垂下头去。
“好,我会主动离开路耀集团。”
“也不要再踏进陆家的大门!”陆致远额角青筋骤起,瞪着他道。
如果这样能让父亲满意的话
陆元晟再一次选择顺从:“好。我我会回美国去,不会再回来。”-
柴海之前一直都是住在斯顿的员工宿舍,至于离职后的联系地址,酒店也不清楚。
不过孙天睿确实很快打听到了他人来到斯顿工作的年份,刚刚好是乔亦璟搬来斯顿长租顶层套房的那年。
再次见到柴海,已经是将近一周之后。
孙天睿让酒店帮忙以对方在宿舍落下东西为由,借口要将东西寄回、要来柴海的地址。然而柴海只是回复他不用了,甚至没有问到底落下的是什么东西。
最后之所以能见到柴海,还是因为医院主动将电话打到了乔亦璟的手机上。
“乔先生,请问您现在方便么?”
陌生的座机号码,本想要挂断的乔亦璟鬼使神差的接了起来。
“您说。”他捏紧手机。
“我们是市中心医院,请问您认识王海先生么?我们这里是重症监护室,王海先生的状况现在不太好,您是他在医院资料里填的紧急联系人。请问您现在方便过来一趟么?”
拦不到可以收现金的出租车,乔亦璟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市中心医院。
柴海住在住院楼三层的危重症区,ICU有固定的探视时间,病房区的栏杆外,站满了等待进病房探视的病患家属。
乔亦璟气喘吁吁的跑到护士站,给对方看自己收到的医院的来电记录。护士长在登记簿上查询了一下,找他要来身份证核对信息,之后便把人带到了门口排队。
“在这里稍等一下,六点开始进人,每次进两组人,每组十分钟,按顺序进重症监护室。”
夕阳透过窗户玻璃洒进楼道,乔亦璟鬓角的发丝被汗水浸湿,狼狈不堪的站在人头涌动、拥挤不堪的队伍中。从接到电话起的那一刻,他大脑一片空白,所有举动全都只是出于本能。
排在他前面的,是个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小男孩,和他的父亲。男人应该也只是四十来岁的年纪,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爱人住院,头发几乎白了大半。
“爸爸,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妈妈呀?”
小男孩的声音奶声奶气,小心翼翼的拽了拽父亲暗色T恤的衣角。
“快了。”男人俯下身,摸了摸小男孩的头顶,从手里拎着的布袋里掏出来一本蓝色封面的童话书,“小宇乖,我们先自己看一会儿书好么?看完我们就可以进去见妈妈了。”
“好。”小男孩听话的点点头,但很快又抬起头来,“爸爸,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接妈妈回家呀?每次来看妈妈,都只能待一小会儿。我想带妈妈回家!”
这一次,乔亦璟清晰的看到,面前身材高大的男人瞬间红了眼眶。
他垂下来滑到儿子后颈处的手掌微微颤抖,吐字艰难的回答着儿子的提问。
“很很快就可以了。”-
家属们两组两组的进入病房区,又两组两组的红着眼出来。
终于轮到乔亦璟进去时,窗边透进来的夕阳已经是即将消亡的深红色。
他是和方才排在前面的父子俩一同进入ICU病房区的,三个人登记过后跟在了护士身后,安静的走过一段灯光昏暗的走廊。
护士依次将父子俩和他带去了不同的病房里,乔亦璟踏进病房,终于再一次见到了这几天他一直在寻找的柴海。
男人身上插满各种各样的仪器,口鼻处还带着呼吸机的面罩。
柴海是醒着的。
刚刚经历完一轮的抢救,他的脸苍白水肿,眼窝深陷。但在看到乔亦璟的那一刻,他的眼眸中还是出现了一丝神采。
“小璟”
他张了张嘴,轻声唤乔亦璟的名字。
鼻腔里泛起酸意,乔亦璟吸了吸鼻子,慢吞吞的在床边坐下。
“柴叔。”
怎么只是一周的时间没见,柴海的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呢?
“小璟别难过”
大概是因为带着口鼻面罩,柴海每说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乔亦璟眼尾泛红,凑近俯身过去,努力听清对方说出的每一个字。
“我可能要不行了但有些话,我思来想去,还是要说给你听”呼吸面罩上盈满雾气,柴海的眼角也逐渐湿润。
“柴叔,您说,我听着呢。”乔亦璟伸手过去,小心翼翼的握住对方干枯瘦弱的手背。
“我想尽方法阻止你去见翟高阳可你就是不听劝。小璟,听柴叔的,换个城市生活,咱们不再去跟他较劲了,好不好?”透明的液体从柴海的眼角缓缓淌下。
乔亦璟对视着他的双眼:“我可以知道原因么?”
“我抽屉里的随身用品包里,拉链格有只录音笔,你拿出来。”柴海重重的喘了两口气,压低声音道,“小心收着,拿回去一个人听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有这个。”
乔亦璟微怔,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床头柜的抽屉。他迟疑着拉开抽屉,从柴海口中的位置,果然找到一只形状小巧的录音笔。
录音笔像是放置了很久,银色的漆身点点斑驳。
柴海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当年你父母乘坐的直升机发生事故,不是意外。小璟,柴叔没有能耐,找不到他作恶的直接证据,只录到了他的动机但我确定,那件事一定就是他做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逐字逐句的在乔亦璟的脑中炸开。
男人攥紧手中的录音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柴叔,您是说翟高阳?”
“是。”柴海抬了抬手,像是想要握住他的手安慰,但手指却终是因为无力而垂下,跌回床面,“他太狠了,当时又已经和路耀集团的陆致远勾结在了一起我没有办法,只能选择隐姓埋名,在背后默默守着你。小璟我知道你不甘心我也不甘心。可是你父母人已经不在了,乔家只剩下你了。你不要做没把握的傻事,好么?答应柴叔。”
“柴叔”乔亦璟看着病床上的男人,勾了勾唇角,笑容里浸满苦意,“他已经在对付我了,我就算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他对付你,只是想让你不再靠近他的女儿”柴海的呼吸逐渐变得费力,一旁的心电监护仪发出微弱的示警声,“他不知道你有这个。你只要离开A城就好了”
“那您又是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乔亦璟看着他,双眼通红,握紧拳,指甲用力嵌入掌心,“我父母是被翟高阳害死的,既然知道了,我就不可能放任不管。您还是希望看到我找到证据,将翟高阳绳之以法的,对不对?”
心电监护仪的响声愈发急促刺耳,病床上的柴海目不转睛的看着床前的青年,沉默半晌,露出一抹平淡慈祥的笑意。
“小璟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
医生护士匆匆忙忙的鱼贯而入,将乔亦璟推到一旁。
重症监护室内忽然变得无比嘈杂,各种仪器刺耳的声响交织在一起,抢救的医生大喊着什么,将除颤仪推在柴海瘦得皮包骨头的胸口。
“除颤第一次,充电两百焦!”
“家属麻烦去外面等好么?来,您跟我来这边。”
“Clear。”
“肾上腺素一毫克!”
“第二次。”
“除颤第二次,充电两百焦!”
“Clear。”
“除颤第三次准备,充电两百焦——”
乔亦璟被拉到ICU病房的门外,透过大片的玻璃窗,远远望着被医生护士团团围住的柴海。
他几乎看不清柴海瘦弱的身体。
四周好似忽然被墨色的浓雾笼罩,他看不清医生护士的脸,也逐渐听不清周围的声音。
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声,连续不断,愈演愈烈。
鼻腔里充斥着的尽是医院消毒水独有的刺鼻味道,他有些站立不稳,终于还是双腿一软,跪在地上俯身干呕起来。
朦胧中似乎有医生走到他面前,嘴巴一开一合对他说着些什么。
有护士凑上前来伸手将他扶起,也对着他露出像极了同情的表情。
暗色的雾气像梦魇般的将他紧紧困住,乔亦璟用力呼吸,还是没能将雾气驱散,身体却被更加尖锐的疼痛所侵袭。
他看到越来越多的医生从柴海的病床边离开,他们手里拿着病历簿,一一从他身旁经过。最后经过的医生冲他微微欠身,大概是鞠了个躬。
为什么要和他鞠躬呢
难道不是应该有人走过来,告诉他抢救成功了,他可以重新进去再看一看柴叔
或者怎么没有护士过来驱赶他,告诉他探视时间已经结束,病人需要休息,让他明天再过来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从他的身边经过,却像是看不到他一般的将他忽略。排到进来探视的病患家属也从走廊里路过,同样没有一个人停留。
耳鸣声仿佛驻扎在了他的脑袋里,右侧的太阳穴泛起熟悉的跳疼,他用力按住头顶,疼痛却愈发剧烈-
疼痛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乔亦璟将那只录音笔抵在胸口,蜷缩着倒在墙角。眼泪顺着脸颊成串的滴下,很快将胸前的布料浸湿。
他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在世上再无牵挂,于是荒诞度日。可时至今日,他才恍然发现,原来他一直被人爱着。
他像是被丢弃在了空无一人的海面,四周寂静无声,没有一丝光亮,只剩下汹涌的海浪声将他淹没。
他大声呼救,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听到。他听到自己的心脏不规则的跳动,一下一下,几乎要震破耳膜。
出于本能的,他掏出手机,拨下陆元晟的号码。
求求你,接电话
像是听到了他的哀求,电话里的滴滴声很快被打断,熟悉的声音传出听筒。
“元晟你在哪里”
乔亦璟声音颤抖,他抱紧听筒,仔细透过耳鸣声分辨对方的声音。
“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
陆元晟的声音显得模糊而遥远。
乔亦璟眨了眨眼睛,有些听不懂对方的拒绝。
“元晟”
他用力呼喊对方的姓名,听到的却是听筒里嘈杂的背景音。
是和方才重症监护室里相似的人来人往。
尽管尖锐的耳鸣声堆叠,乔亦璟还是听出了电话那边,广播里冰冷的女声。
“前往洛杉矶AA170航班的旅客,现在可以前往登机口登机。”
“陆元晟你在哪里!”
怔愣一秒后,乔亦璟嘶吼出声,声嘶力竭。
“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陆元晟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语调平淡,“我要离开了。”
电话挂断后的滴滴声,和脑海中尖锐的耳鸣声最终混杂在了一起。
男人痛得没有力气攥住耳边的手机,放任它从掌心滑落,重重的跌在地上。
仿佛被海水没过鼻腔,他被咸涩的海水呛得喘咳起来。
他像是在寂静无声的暗色海面,偶然发现了一座漂浮着的小岛。他在海里费力的游动,努力靠近小岛的边缘。他以为自己游到了岸上,可当他真的用手触碰到小岛的边缘,那岛屿却在刹那间沉没,化作泡沫般的虚影。
他也曾短暂的拥有过光明,可那光明转瞬即逝,终是成为过眼云烟。
第 60 章
“乔亦璟?”
陆元晟挂断电话, 无意识的停住脚步。走在前面的慕文祺转过头来,看着他问道。
“你怎么”男人微微一怔。
慕文祺笑了笑:“每次碰到他,你好像都是这副表情。”
陆元晟皱眉:“什么表情?”
慕文祺耸了耸肩, 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冲登机口扬了扬下巴:“走吧, 登机了。”
司机将两个人送到机场时,外面的天色就略有些阴沉, 此时已然下起了大雨。
“滴”的一声, 检票员用机器扫过机票。
雨水顺着廊桥的玻璃瀑布般的淌下,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这么大雨。”慕文祺惊讶道,“飞机还能起飞么?”
像是在回答他的问话,廊桥外响起轰鸣的雷声。
两个人在头等舱第一排中间的座位前停下,乘务员将拖鞋撕去包装,俯身摆在两个人的脚下。
慕文祺将外套脱下, 交给乘务员, 换上拖鞋后抬头, 发现陆元晟还怔愣在原地。
他扯了扯嘴角:“又舍不得走了么?正好,外面下这么大雨, 现在也走不了。要是放心不下,就回个电话过去,问问他到底找你什么事。”
“不了。”陆元晟摇摇头,睫毛低垂,在右边宽敞的座椅上坐下。
既然决定了要走,那么那人的事情, 就都与他无关了。
乘务员走到两个人面前, 奉上酒水单。
陆元晟无心细看,指了指慕文祺, 示意和对方一样。
两杯琥珀色的香槟被盛在托盘里端了出来,陆元晟随手拿过一杯,一口饮尽。
果香混合着酸涩的味道在口腔中晕开,他捏着喝空的酒杯,出神的望着不远处的机窗外。机窗上挂满雨水,能透进来的只有灰蒙蒙的暮色。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则的跳动,陆元晟莫名的烦闷,抬手扯了扯T恤的领口。
乘客陆陆续续登机,四周的喧闹声渐渐平息。空调的风声依旧,却还是盖不住男人愈发不规律的呼吸。
飞机上的广播响起。
“女士们、先生们,这里是机上广播。由于当前的雷雨天气,我们的飞机将于晚些时候起飞。请您在座位上坐好,听从客舱乘务员的安排。”
“得,要晚点了。”慕文祺将座椅后背放下去,从随身的背包里翻眼罩。
陆元晟心不在焉。
雨声持续不断的震动着耳膜。
不知怎的,方才电话里乔亦璟唤他的声音,一直盘旋在他的脑海里面。
无助的,颤抖的,带着哭腔的。
胸腔里的憋闷感进一步扩散,苦意蔓延至心脏。
陆元晟闭了闭眼睛。
手机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
震动来得太多突然,他险些丢掉手中的玻璃杯。
电话只响了一声便挂断。
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数字,男人视线一凝。
没有丝毫停顿的,他回拨过去。
“1701。”
来不及等对方说话,他便念出作为暗号的四位数字。
“好的先生,斯道克私人事务所为您服务,即刻为您转接。”
转接的音乐声很快消失。
“陆先生您好,您委托我们调查的事情,又有了一些新的进展,您看——”
“直接在电话里说吧。”陆元晟打断道。
“好的,陆先生。您委托我们调查‘珠玉引’品牌破产之前的细节,我们查到法人乔经国先生出事之后,公司的副总经理翟高阳先生、乔家的总管柴海先生,都第一时间从公司离职。其中翟高阳先生在一年后入职路耀集团,柴海先生下落不明。”
“路耀集团?”陆元晟音量骤然提高。
一旁的慕文祺闻声疑惑的瞥他一眼。
“是的,路耀集团。翟高阳先生现在任职集团分管总监,主要负责集团的香化类品牌合作。”电话那边的男声陈述道。
“路耀集团这部分市场份额大么?”陆元晟迟疑着问道。
“不大,和主营地产投资相比,可以说是微乎其微。不过根据此线索,我们对路耀集团的产业也进行了调查。”
陆元晟抿唇:“你说。”
“我们发现,路耀集团成立最初的资金来源,也就是注册资本的来源,不是很明确。”
陆元晟一愣。
“当然,因为时间久远,很多事情现在无从考证。但可以确定的是,路耀集团成立时所使用的资本,不是来自于地产投资。同时通过调查重点人物的关系网,我们高度怀疑,路耀集团的董事长陆致远先生和翟高阳先生之间,很可能是在‘珠玉引’破产前后这个时间段结识的。”电话里的男声继续说了下去。
“你是说‘珠玉引’的破产,是因为路耀集团?”陆元晟心脏一缩。
“现在尚没有切实的证据能够证实这一点。但我们认为,如果想摸清当年事情的全部脉络,可能需要进一步对造成‘珠玉引’总经理乔经国夫妻死亡的意外事故进行调查。”
陆元晟抬眸看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你是推测,那场意外,可能是人为的?”
“我们需要进一步调查。”对面的男声恭敬的答道-
如果“珠玉引”的破产和路耀集团有关,甚至说,可能和他的父亲陆致远有关
如果乔亦璟父母的去世不是意外,而是什么人刻意为之,伪装成了意外
男人蓦地从座位上站起。
现如今乔亦璟因为深陷网上的舆论风波,接到的合作全部被停止,所有资产都被冻结即将用作给合作方的赔偿。
他担心那人会出什么意外。
也就是在这一刻,陆元晟忽然意识到——
比起可能会再次被那人背叛、伤害,他更不能接受的,是彻底失去那人,和那人被其他人伤害。
一无所有,却背负着父母可能是被他人杀害的血海深仇。
一想到那人正处于如此孤立无援的境地,他的一颗心就像是被巨石碾碎,痛得透不过气来。
他知道自己很失败。
很多事情他都没能坚持。
没能坚持做自己,听母亲的话回了路耀集团。
没能坚持守好路耀集团的岗位,半途而废、狼狈不堪的想要逃回美国。
可有一件事,他确实坚持了很久,也坚持了很多年。
那便是,他爱乔亦璟。
他陆元晟,的的确确爱了乔亦璟很多年。
就算是如今,他下定决心想要和对方分开,他也还是控制不住自己那颗想要爱他的心。
“我不回美国了。”
想到这,陆元晟冲正在鼓捣眼罩的慕文祺说道。
慕文祺显得并不意外:“要回去找他么?”
陆元晟“嗯”了一声。
“也好。”慕文祺耸了耸肩,“你回国多久了?绿卡一百八十天要回来一趟,你要回来的对吧?”
“应该还有一段时间。”男人点头应了一声,抬手招呼乘务员。
窗外的大雨倾盆,飞机依旧在跑道上一动不动。
“不好意思,我需要下飞机回去。”陆元晟面带歉意道。
“先生,您是落下了什么东西么?现在请家人或者朋友帮忙送过来,应该也是来得及的。今天天气状况不佳,我们可能还要延误一段时间。”乘务员礼貌的挽留道。
飞机上一旦有乘客下机,整飞机的托运行李都会受到影响。虽然因为此刻的天气,延误是在所难免了。但托运行李重新装卸,可能会使延误时间变得更长。
陆元晟坚持道:“抱歉,是我个人原因,我确实没有办法乘坐这趟航班了,真的很抱歉。”
衣着华贵的男人俯下身去,冲乘务员鞠了一躬。随即他冲头等舱里面的其他乘客也鞠躬致歉,之后一一前往商务舱,和布帘后面的经济舱。
他的确是落下了东西。
很重要的东西。
他的爱人。
他亲口答应要给对方一个家的,爱人。
而他现在要亲手去将对方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