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很晚了。
这样旁若无人地站在路边其实很扎眼。
虽然林磷穿着管控局的制服，但严格来说是西服改版，所以如果忽略他外套上面挂着的各种徽章，他看上去也没有那么违和——所以，一边走，他一边偷偷摘着自己的身上的配饰。
这么做的同时，他用余光不断地观察身边的人，不想让对方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叶寄书：“……”
是错觉吗。
好强的偷感。
他尽量装作没看见。
现在还不知道对方到底想问什么，所以还是话越少越好，避免出错。
终于，两人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图书馆内设置的读书区坐定。
休闲区域极度空旷，甚至只有他们两个人，就连正在值班的售货员都站在收银台后面打着瞌睡。
空气中弥漫着闷热潮湿的气息。
只是坐着而已，就能感觉到休闲服外套里的t恤、逐渐地一点点被汗水浸透。
狭窄空间给人的不愉快很强烈。
林磷点了一杯沁人心肺的气泡水，但叶寄书却没点任何饮料。
“我请客。”林磷道。
叶寄书坐在原地没动，只是双手放在了膝盖上。
“谢谢，但我不爱喝这些。”
林磷疑惑地说了句“这样吗”。
但也不强求对方接受，自己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大口青柠味的饮料。
两人之间，回响着汽水在吸管里“咕噜咕噜”作响的声音。
林磷仰头喝了一大口。
直到胸口和手指都被水珠浸透，这才感觉自己能够熬过这个反常的夏夜了。
“这是我的证件。”
随后，他从自己的制服口袋里摸出了证件，伸长手递到了叶寄书的面前。
叶寄书没接。
他抬眸看过去。
照片的林磷更年轻，笑得很开朗，眼底看不到任何阴霾。
年龄是24岁。
职位上面写着【特别警署】四个字。
虽然叶寄书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职位，但看着烫金字体的证件，没由来的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作假。
“我知道了。”
林磷收回证件，仔细地放回自己衬衫胸前的口袋里，然后才说：“你应该知道我来的原因了。”
“是因为陈赫名吗？”
那个富二代。
“没错。”
“我看到了论坛消息。”叶寄书停顿了一下，才说道，“我们在湖边发生了冲突，但那个时候他还是好好的。我其实并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他出事了吗？”
“我不知道学校里到底传了什么消息，但放心好了，他并没死，现在正在医院隔离。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而已，不用太紧张啦。”
手指放在冰凉的杯壁上。
林磷的脑海里闪过了【陈赫名】，即【感染源3301】的讯息。
虽然才入职不久，但他已经成功取得了二级执法员的职称。
那是不久前才参加的职称晋升考试，所以林磷对这些【感染源】相当熟悉，只要一遇见，有关情况就会立刻在脑海里翻滚一遍，下意识想拦都拦不住、理论知识强的可怕。
里世界有三大常识。
首先要记住的是——
一旦人类变为【感染源】，就再也和普通人不同，绝对无法逆转。
无论如何，都不再会轻易死掉。
像【陈赫名】那样内脏爆裂也好，还是被开膛破肚、甚至是砍掉脑袋也罢，也不会死去，反而会让感染溢出的更加剧烈，造成棘手的情况。除非使用特定的武器，否则绝不可能抹除它们的存在。
但这种特殊武器极少，使用门槛又很高。
除非持有者的【理智】达到一定点数，否则不可能对【感染源】造成原本的效果。
所以目前最好的方式，还是及时将【感染源】收容起来，封闭在专门的建筑设施内部。
先是研究。
然后在焚化炉处理掉。
正是如此，他们和【感染源】主要打的就是时间差。
必须在事态变得严重起来前，处理完这一切。
否则，管控局就只能派出能够使用特殊武器的一级专员来处理了。
如果可以，林磷不想和那个趾高气扬、自以为是的人共事。
太糟糕了……因为这个区域是那家伙巡查负责的范围，到时候他将不得不和对方打交道。
这种未来让他眼前一黑。
“你想问我什么问题？”
听到眼前的声音，林磷回过神，看向叶寄书。
穿着随处可见的休闲外套，松垮的白t恤，袖口露出细瘦的手腕，或许是面无表情的缘故，那张脸显得极为冷淡，却让人觉得漂亮到了极点。
“介意我录音吗？”
“不介意。”叶寄书摇了摇头。
得到同意，林磷拿出了一根钢笔。
轻轻扭了一下，从笔盖到笔身的位置亮起了红光，在目光里不断地闪烁着。
确认启动无误后，他将钢笔轻轻搁置在了桌面上。
“冲突是什么？”
听着眼前的人用平静的声音叙述着事情的经过，林磷却将自己的视线落在了钢笔侧面的红色数字上。
从拿出来开始，它就一直显示着【0】的数值。
尽管伪装成正常东西的模样，但这是管控局的感染值检测设备。
数值0~10。
分别代表了不同的感染等级。
分级很容易理解。
数值越大，眼前的人被感染的程度就越深，就越容易发生异化。
这么做，其实并不是怀疑对方对陈赫名做了什么。
怎么可能，普通人绝对不可能有这样的能力和价值，顶多因为极端的感情而为【感染源】的诞生添砖加瓦罢了，充当垫脚石之类的……其他员工都这样说。
至于，对方和陈赫名发生冲突的原因、具体经过，其实林磷已经在白天的时候调查完毕了。
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只是因为和【感染源】接触到的个体，有极高的风险被对方转换成理智缺失的怪物，所以来确认一下对方此时的身体状态而已。
几分钟过去。
林磷斜瞥过去。
眼前的钢笔，显示着测试结果——
数值依旧为【0】。
0~3是正常的范围。
即使普通人没有接触过【感染源】，也可能因为情绪等压力而导致数值上升。
3~5有些危险。
至于5以上，就要将对方控制起来，七天内远离【感染源】了。
林磷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
好了，没问题。
他将钢笔收回口袋里，站了起来。
“谢谢。”他笑着说道，“早点回宿舍休息吧，这次麻烦了。”
叶寄书在沙发上抬起头看他。
“结束了吗？”
林磷心情不错。
这次过程很顺利，和对方相处的气氛也很融洽。
闻言，他不由开玩笑道：“还没有，我得加班再见一下你的男友。看得出来你真的很喜欢他呢，竟然把冲突原因都揽在自己身上。”
林磷看人很准。
并且自认为为人处世情商都不低。
眼前的人并不是喜欢说话的类型，但是却为了【宴寐】认真地解释清楚了冲突。
今晚说的话大概比一整天都要多。
是不想他误会，然后让那个人陷入麻烦当中吧。
即使自己会被怀疑，也这样做了。
“真羡慕。”
林磷情不自禁道，“搞得我现在都有点好奇，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了。”
“……”叶寄书。
总感觉……
这种话一说出口，就充满了挖墙脚的气氛。
等下对方就要去见宴寐。
自己的意义，应该是又要当鹊桥了。
叶寄书：“……啊。这样、那祝你顺利。”
这样的话并不是唯心。
毕竟从现在开始，他要多习惯这样的事。
叶寄书已经打算放任事情发展，并时不时配合那些家伙加入play的一环了，直到这份打破他平静生活的关系结束，宴寐找到新的适合他的男友为止。
毕竟，他都被提醒告白那一天发生的事了，再怎么也不该自以为是沉溺其中。
从现在开始做工具人吧。
而现在，唯一让他在意的是——
叶寄书回忆不起来具体的小说情节。
他只记得自己是工具人，而宴寐是小说里的万人迷主角，却并不知道会有哪些人出现、未来会发生什么。
大概因为是炮灰，所以连意识觉醒都只是边角料而已。
不过没关系。
这只是一本恋爱纠葛的狗血文，应该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
直到林磷彻底离开图书馆，看不到灯光的位置，他才从自己的衣服外套里拿出手机。
他熟练打开手机。
然后点开桌面的应用。
呈现在眼前的，是最朴素不过的备忘录界面。
只不过，在这个界面编辑的所有内容都会立刻上传到云端，由终端电脑储备起来。
作为出于极度危险工作环境里的管控局员工，随时记录情况非常有必要的，不但能及时告知总部调查事件的进展，而且谁也不知道……最后的记录会不会成为自己的遗言。
“备忘录”并不要求标准格式，只要能够看得懂就可以。
员工的【理智】很重要。
因此，他们甚至可以在上面记录自己的心情，再由终端即刻进行线上诊断，以便随时监测精神有无受损。
【00已登录。】
【已将感染源“陈赫名”送至就近临时收容所。】
【晚上22:10】
【已拜访“叶寄书”，表现无异样，经检查接触后感染数值为0。】
……
林磷编辑完毕，长出了一口气。
ok，记录完了正式工作。
那么，接下来是本日最重要的工作感想时间。
【叶寄书那孩子挺好相处。总感觉笑起来会很可爱，可惜根本不笑。】
【在最后我说要去见“宴寐”的时候，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大概是觉得我很可疑不值得信任？果然，下次出外勤任务还是不要穿制服了。但是这样可信度会不会反而变得更低？】
备忘录的界面在转圈。
这是正在立刻上传的意思。
林磷满意地停住了打字的手指。
呼——
感觉这样自言自语，一天的压力也被治愈了。
那么接下来——
检查一遍。
林磷的视线扫过了自己打下的这些文字。
那都是普通的话语。
但忽然，一阵莫名的违和感涌上了心头，异常不安的感觉蔓延到了四肢。
他不由伸出手，放在了自己的胸腔上。
心脏砰砰直跳。
究竟怎么回事。
脚步也像是扎根了一般，无法动弹。
头顶蝉鸣发出“嗡嗡”的躁动声音，逐渐盖过了心脏在胸腔里撞击的巨响，左右耳边被虫子的叫声塞满。
但还没等林磷搞清楚原因，手机忽然“叮叮”响起，骤然打破了此时闷热死寂的空气。
他的耳膜因这道声音而颤动。
这是——
终端监测出异常的提示音。
除非情况紧急，否则绝对不会用这种方式即刻提醒。
耳膜有血一般泊泊作响。
终于，撕裂感让他能够动起来了。
林磷缓缓低下头，看向了手机。
几乎是立刻。
备忘录被标红加粗的字迹瞬间撞入了他的眼底。
【感染数值为0】
那道痕迹像鲜血一样刺目。
以至于他的脑子瞬间被这样的字迹刷屏了，具象化地满满占据了双目。
困惑几乎要从他紧握住手机、咯吱作响的指盖里扭爬出来。
但是本来就是0啊？
有什么问题吗？监测笔他也检查过了，没有问题，绝对在正常运转——
忽然，“嗡”的一声。
他的脑子像是被重重地砸了一下。
林磷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七小时内，和即将转化为【感染源】的陈赫名近距离相处，污染数值再怎么也应该是【2~4】——0，是绝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是黑洞吗。】
【怎么会吞噬掉感染数值。】
那些“污染”，在接触到叶寄书的时候彻底消失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