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略通拳脚
云漠来了次漂亮的转向，藤蔓上甩出一串晶亮的雨滴，灵活得像一条空中游鱼。
“灰鸦！”
她朝远处牛棚里给牲口修蹄子的业余翻译官喊，然后猛地朝珍珠离开的方向打了个手势。
灰鸦一个弹跳从牛棚中激射而出，刚薅掉身上的牛毛，迎面就见刚跑出去的人鱼又稀里哗啦扭了回来。
两人甚至来不及反应，两脸懵逼的看着珍珠在院子里无脑乱转，然后一头扎入蓄水池中，亮闪闪的大尾巴在半空中掀起一道浪花后，整条鱼彻底消失在水面之下。
云漠：“……”
灰鸦：“……”
云漠都给气笑了，操纵藤蔓来到水池上方大喊，“你特么的违约了知道吗？我完全可以根据这一点要求巨额赔偿！”
说好了人鱼族来人时，必须有珍珠自己出面沟通解释。
这小王八蛋倒好，事到临头装鸵鸟！
珍珠装没听见的。
几天没见家人，一开始很兴奋，跑了一半又觉得不对劲，突然想起来自己还在离家出走中，这才赶紧掉头往回跑。
上面的人类喊什么？
我是一条鱼，听不懂！
稚嫩的人鱼显然不清楚魔法契约的威力。
那边两条成年人鱼涉水而来。
它们的周身萦绕着水雾，长而浓密的头发蓝到发黑，末端在水中上下起伏，如两团有生命的海草。
暴涨的河水两岸早已淹没，原本高大挺拔的树木只有茂密的树冠留在水面上，像一朵朵泡发的大蘑菇。
几只精灵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随而来，呼尔雅赫然在列。
暴雨连绵的天气灾害极多，每年的这个时候，精灵就会对巡逻队配置进行调整，增加精通水系魔法的成员比例。人鱼族特有的水系魔法波动很独特，几乎一出现在浩瀚森林边缘就被发现了。
人鱼族一贯深居简出，不喜欢跟其他族群打交道，更别提深入陆地，来到阿索城附近。
这种不同寻常的举动立刻就引起精灵巡逻队的注意。
因为两族一直断断续续来往，关系还算不错，而且这两名人鱼也没有做出任何可疑、过激的举动，更没有越界，精灵们只是简单的例行问话，打了个招呼，以帮忙带路为由护送。
呼尔雅是一名热心又纯粹的年轻精灵，经过过去一段时间的锻炼，已经能够承担繁杂的夏日巡逻任务，实现调岗，偶尔还会跑去云漠那边蹭饭。
眼见人鱼们直奔新阿索城而去，呼尔雅不禁有些担忧。
该不会要打架吧？
呼尔雅与云漠有私交，想着如果人鱼真的来意不善，或许后面能帮忙拉个偏架什么的……
正蠢蠢欲动，新阿索城的哨楼上有了动静：
云漠带着翻译官兼护卫出现，开门见山地强调了珍珠在做客，还特意让灰鸦挑重点翻译，“孩子胃口很好，每天都吃很多，几天下来都长肉了！”
说话的时候，云漠也在观察河里随水流起伏的客人们。
来的是一女一男两名成年人鱼，上身赤/裸，水淋淋的躯体上轮廓分明。
女性人鱼的体型比男性大出一圈，身体异常强壮，脸蛋也异常精致，与精灵们处在同一幅画面中时非常和谐。
两名人鱼是直接沿河逆流而上，一路探查着空气中同类残留的魔法波动追逐而来。
年轻的族人外出经验匮乏，还不懂得怎么隐藏痕迹，追踪并不难。
只是中途觅食费了点功夫。
因为全程都在水中，两名人鱼还维持着半人半鱼的姿态，云漠能清楚地看到它们颈部颤动开合的鳃，腰部开始向下显现的鳞片也非常显眼、闪亮。
发育完全的成年人鱼尾部非常粗壮，流线型的构造让它们可以完全无视水流阻力，爆发力极强的肌肉就像配备了涡轮增压的轮船发动机一样，看似轻松写意的一次摆动就能在水中冲出十多米远。
配合大范围水系魔法和平均值以上的动手能力，人鱼族是当之无愧的水中霸主。
云漠转身对哨兵说：“去找两件宽大的衣服。”
等会儿免不了上岸，总不能让这两位像珍珠那样裸奔。
灰鸦例行磕巴地履行着自己半吊子翻译官的职责，还是精灵巡逻队听不下去，帮忙转达了云漠的意思。
眼见人鱼顺利接收到，灰鸦狠狠松了口气。
这活儿是真不好干。
打又打不起来，她都有点想回去修牛蹄子了。
人鱼是云漠来到这边之后真正接触过的第2种类人魔法生物，不同于森林精灵的热情外向，人鱼族明显有点社恐。
就像眼前这两位。
明明一身腱子肉，可看上去竟然很……束手束脚的，不太自在的样子。
这么看，好奇心过分旺盛到主动往外跑的珍珠真的是异类！
女性人鱼看看云漠，微微颔首行了个礼，开口就把后者迷晕了：
天呐，好好听！
有节奏的嗡鸣非常空灵，声波震动甚至溅起空气中小范围的水雾，这种声音甚至可以无视风雨声的干扰，直接作用在云漠耳边！
只是一瞬间，云漠仿佛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飘飘然好像要飞起来，脑海中一片空白，灵魂却感到无比愉悦。
“喂！”灰鸦立刻在她耳边大吼，“清醒一点！”
说完，又在哨楼上下一阵穿梭，唤醒症状更严重的巡逻队员们，并教她们堵住耳朵，抵御诱惑。
被惊醒的云漠嗖一下出了一身冷汗。
多么可怕！
她相信刚才对方并非有意迷惑，但恰恰是这样才更可怕：
无心之举就是这种效果，如果在海上遭遇，我真的有获胜的可能吗？
不过说起来，精灵们为什么没有反应？
呼尔雅甚至都没像灰鸦那样堵耳朵。
“精灵本就是精通音乐的魔法生物，防御力远超人类，这点儿不算什么。”灰鸦好像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回来时顺口解释。
好在那两名人鱼也没有恶意，发现人类这边的异常后，稍加迟疑便离开河流，彻底化为人形。
它们倒是带了一块类似海带的水草，但只围住下身，上身还是光溜溜的。
女性人鱼也没有戴童话故事中的大贝壳。
云漠挠挠头，还是操纵藤蔓递下去衣服。
哪怕这边比较原始，她也不太习惯看人裸奔。
女性人鱼接受了她的好意，顺带着也让男同伴穿上了。
这两位一动，云漠就知道珍珠那种奇葩的行进方式是怎么回事了。
感情是种族天赋！
借精灵之口，两名人鱼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尊敬的人类领主，我们只想找回走失的同伴，并无恶意。”
顿了顿，女性人鱼又稍显生疏地补充道：“感谢您对珍珠的照顾。”
云漠有理由怀疑那位精灵翻译官转达过程中进行了大量艺术加工，因为单看那两名人鱼便秘一样艰难的表情、断断续续的表述，实在不像能说出这样高水平的措辞的样子。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云漠立刻声情并茂地说：“你们之间深厚的感情令人动容，而我也在过去几天内与珍珠建立起深厚的友情……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进来休息一下，吃点可口的食物呢？来吧，请务必让我行使东道主的权力，精灵朋友们也来。”
灰鸦：“……”
你刚才还叫嚣着找人要赔偿呢！
云漠不理她。
云漠觉得，对方应该不会拒绝自己的提议，因为人鱼大概率有洁癖！
至少很嫌弃一路上的环境！
这段时间冷水河水位暴涨，空中大雨不断，根本不缺水，但这两名人鱼却一直运行着某种水系魔法：萦绕在它们周身的水雾，云漠大胆推测，这是为了隔绝洪水泛滥带来的污秽。
而且比起连日来被养得白胖的珍珠，这两名人鱼明显精神疲惫。
没什么比陌生而污秽的环境更能伤害洁癖社恐的了！
果然，短暂的迟疑后，两名人鱼同意了邀请。
人鱼可以通过魔法波动的强弱、节奏判断同伴的状态，越靠近蓄水池，珍珠的魔法波动就越明显，两名人鱼都松了口气。
人类领主没有撒谎，那小东西最近过得显然不错。
只是暂时不愿意露面。
看到标志性的蓝发蓝眸，玛雅姨妈将询问的眼神投向云漠，云漠点了点头，玛雅姨妈便心神领会，待客人们沐浴过后，熟练地吩咐人从后厨端出美味可口的食物。
招待精灵和人鱼的食物很不一样，前者的口味跟人类差不多，不用特意区分，甜美酥脆的奶油蜂蜜点心和热乎乎的姜汁奶茶足以抚平一切疲惫。
呼尔雅好奇地望向人鱼手边的盘子：
外表很平凡，味道也很平凡的点心团子？
但人鱼吃得非常开心！
天呐，这是什么好东西！
意料之外的沐浴和超合口味的餐点顿时让两名人鱼对云漠好感大增，最初的拘束也消减不少，更主动介绍说自己是珍珠的姐姐和哥哥，翻译成人类语言分别叫绿贝壳和红珊瑚。
云漠觉得……人鱼一定不是色盲！
绿贝壳很苦恼地说：“那孩子从小就表现出对人类世界超乎寻常的兴趣，近几年不知从哪里听了几首人类歌谣，便一定要上岸看看，看看歌谣中那些绵延起伏的田野、红的绿的鲜花……”
结果来的不是时候，田野和鲜花都被淹了。
叫红珊瑚的男性人鱼用力点头，余光扫过盘底的食物残渣，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真的好香……
不对，我到底在想什么！
难道最重要的不是赶紧把那小东西带回家吗？
可是……真的好香！
湿漉漉的空气像被稀释过无数遍的大海，艰难却执着的将食物香气传递出去，源源不断……
迷茫的小人鱼不好意思就此回家，只好到处乱漂，然后就被云漠捡回家。
虽然起因和经过有点波折，但珍珠觉得新阿索城正如人类歌谣中描述的那样，有大片大片绿油油水灵灵的菜园，还有在狂风暴雨中也顽强绽放的鲜艳花朵。
当然，还有异常可口的食物。
哦，在小人鱼迄今为止的短暂生命中，从未有任何一种食物如此令鱼感动！
云漠希望借助这个机会促成与人鱼族的贸易，便以珍珠不肯回家为由劝说绿贝壳和红珊瑚留下来，并当面吩咐厨房提前为客人们制作特定口味的食物。
于是本就不善言辞的客人更无法说出告辞的话，新阿索城内又多了两条人鱼。
绿贝壳和红珊瑚对外虽然社恐，但在劝家人这件事非常积极且执着，当天就下水找珍珠交涉。
云漠本不想掺和人家的家事，奈何半夜奇怪的声响吵醒了她。
她忍不住伸头往下看，就见人前腼腆而彬彬有礼的人鱼姐正把珍珠按在水里打，用拳头的那种。
第82章 工作
雨声很大，但依旧挡不住拳拳到肉的砰砰声。
云漠毫不怀疑，如果这些攻击落在自己身上，少说也得收获几个骨折。
但人鱼族的皮糙肉厚显然不是谣言，珍珠接连几次被打进泥巴里，又硬生生抠出来，依旧活蹦乱跳。
最后，绿贝壳一个猛子扎下去，巨大的鱼尾拖着无数水珠高高扬起，像一把闪耀的巨型钢铁蒲扇，照着珍珠的漂亮脸蛋狠狠拍过去！
“嗖！”
“砰！”
人鱼日均数万米的游泳量锻炼出的恐怖肌肉在此刻爆发出更恐怖的力量，珍珠瞬间化为一道残影倒飞出去，在泥地上犁出深深的沟壑。
云漠猛地吸了口气，结果响起的是三连唱。
她上下左右一看，发现灰鸦和临时留下充当翻译的呼尔雅也维持着和她一样的动作，都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灰鸦嘿嘿一笑，抓着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羊皮卷下笔如飞，“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证人鱼之间的战斗呢。”
其实严格说来，这完全是一场全方位的单方面碾压。
但诗歌嘛，就是部分事实上的艺术再造，没什么大不了的。
姗姗来迟的男性人鱼红珊瑚看着眼前的场面，抱着脸发出一阵刺耳的哀嚎，冲到姐姐面前嘎嘎说了几句，就被后者龇着雪亮的尖牙逼退。
红珊瑚熟练地缩着脖子退到一边，看着那满地狼藉，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出声提醒，“这是在人类领主的家里……”
打坏了东西要赔的，我们可是光着屁股来的！
正第不知多少次从泥水沟子里抠孩子的绿贝壳闻言一顿，不禁有些后悔，但作为一名强大的战士，绿贝壳显然非常擅长自我调节：
人鱼立刻就把这种后悔转化为恼火，又把珍珠打了一顿。
小珍珠终于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呻/吟，悲愤地诉说着自己的苦难。
绿贝壳却没有半点怜惜，直接弯腰掐着它的脖子拎起来，恶狠狠道：“蠢货，自以为不许随意外出是剥夺了你那荒唐的自由，却不知道如果没有家人的保护，你根本活不到现在！”
上天赋予魔法生物强大的能力的同时，也难免引来心怀歹意者的觊觎，稍不留神便会尸骨无存。
魔法生物的皮肉血骨，甚至每一根毛发、每一片鳞片，都蕴藏着丰沛的魔力，是难得的魔法材料……
曾经血腥残酷的历史渐渐过去，作为家中最小的成员，珍珠几乎是被溺爱着长大的，根本不了解外面的世界是多么可怕。
幼年亲眼目睹过战场惨状的绿贝壳深知人类是多么残忍又狡诈的生物，若非这次有精灵陪同，绿贝壳无论如何都不会深入人类领地。
遇到这位人类领主，只能说珍珠的运气好得可怕。
但凡对方有一点儿坏心，这会儿的珍珠早被大卸八块！
可悲又可恨的蠢货！
“你那未曾蒙面的姨妈，就是被不知名的敌人抽筋剥皮，脊骨雕刻成法杖！鳞片制成铠甲……”
越想越气，绿贝壳脸上类人的部分迅速蜕化，嘴部前突、两侧后咧，露出两排白森森的尖牙，对着珍珠的脸发出嘶吼：
“嘶！”
这次绿贝壳的怒火非同寻常，习惯了靠撒娇蒙混过关的珍珠完全被吓坏了，在姐姐掌心抖成一团。
红珊瑚更是一声都不敢吭，蹲在角落里数鳞片。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姐姐你打了珍珠，就不能再打我了！
这场爱的教育一直持续到凌晨，次日一早，绿贝壳就来见云漠，提出告辞。
云漠瞥一眼外面水池中蔫哒哒的珍珠，“呃，如果我没看错，珍珠尾部骨折了吧？方便长途跋涉吗？”
昨天她看到后半夜就撑不住去睡了，现在才发现自己高估了珍珠的防御力，更低估了绿贝壳的铁拳。
愣是把孩子打骨折了！
绿贝壳浑不在意地说：“人鱼有着出色的恢复能力，这点伤不算什么。”
大不了自己和红珊瑚一起用魔法弄个水泡泡拖着。
只要能回家，哪怕只剩一口气，珍珠都死不了。
红珊瑚在一旁点头。
海中危机四伏，哪怕人鱼想要平安长大也不容易，除了珍珠这蠢材，谁身上没点伤口？
鱼类被咬掉鱼鳍，甚至啃掉几大块肉的，不也照样活吗？
云漠：“……”
在皮实这方面，人类确实太过脆弱了。
比不过！
“并非我对几位与家人的相处方式有什么意见，只是我与珍珠相处几天，也无法避免的产生了一点珍贵的友谊，明白珍珠其实不是个坏孩子，也并非存心将自己置身险境，给两位添麻烦。”
云漠一边说，一边留神观察对方的神色，见姐弟俩的表情略有缓和，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既然能千里迢迢找过来，说明人鱼族护短的传闻不虚，而且这姐弟三个的感情也非比寻常。
绿贝壳之所以下这么狠的手，完全出于担心和后怕，希望借助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让珍珠长记性。
但云漠却觉得，这种方法或许有效，却未必最佳。
从离家出走这件事可知，珍珠确实被惯坏了。
从随随便便就跟异族回家这件事又可知，珍珠缺乏足够的警惕，甚至可以说毫无常识。
这是一条在安逸的鱼缸里长大的幸福小鱼。
哪怕这次服软了，乖乖跟着回家了，并非因为珍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只是单纯被姐姐打怕了。
但以后呢？
等这份疼痛过去，被彻底遗忘，珍珠又可能因为另外的诱惑犯下同样的错误。
而到那个时候，珍珠，甚至于珍珠的族人们，就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有好奇心不是坏事，甚至合理引导的话，或许会成就一番事业也说不定。
绿贝壳的行事风格虽然粗暴，但却意外善于听取外来的意见。
这位人鱼族的女战士以人类形态认真思索许久，才认真回答云漠，“不得不说，人类之所以能缔造如此灿烂又复杂的文明，确实是有原因的。”
这些话都是呼尔雅尽力翻译的，个别用词难免有细微的差别，但云漠能听出绿贝壳心动了。
但该怎么做呢？
虽然同属类人魔法生物，但人鱼族兽化的部分显然更多，也不像精灵那样有着清晰的文化构架，对下一代的教育一直采用放任自流、野蛮生长的模式：
反正就放手去干，干错了就打，打了就不会再犯，再犯再打……
“其实这并不难，”云漠笑眯眯地说，“珍珠之所以这么希望向外跑，一是好奇，二是觉得外面的一切都像在家里那样充满善意，所以我们只要让珍珠习惯并感到厌倦，再吃点儿苦，自然就成熟了。”
人鱼姐弟齐齐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云漠大受鼓舞，继续侃侃而谈，“出于对人鱼族非凡文明的向往和尊敬，迄今为止，我一直将珍珠作为贵客接待，如果你们同意，从现在开始，包括并不仅限于住宿、饮食、穿衣等等，珍珠在这里的一切都将采取收费的方式。哦当然，我知道珍珠没钱，两位也没有，所以打工养活自己的模式可以继续下去……”
听到前半句的时候，呼尔雅就觉得这套说辞莫名耳熟。
等听到后半截，小精灵就不禁和人类游吟诗人一起发出敬佩的叹息：
多么堂皇的盘剥啊！
打从人鱼姐弟点头那一刻起，就被云漠带跑偏了，非但没觉得哪里有问题，反而认为很有道理！
于是很快的，珍珠就迎来了自己鱼生中的大悲惨！
虽然可以不用马上回家，但香喷喷的食物没有了，温柔的安慰也没有了，人类领主甚至还当着姐姐和哥哥的面，公然向自己索赔！
珍珠震惊了。
小人鱼完全想不明白，自己分明干了很多活儿，怎么反而欠了这么一大笔钱！
非但如此，因为姐姐和哥哥也没有钱，需要靠现场劳动来赚取伙食费，珍珠还要跟两条成年人鱼抢活儿干！
无论水系魔法造诣还是身体强度，珍珠都比姐姐哥哥们差了一大截！
抢不过，根本抢不过！
云漠和灰鸦等人都看热闹的各个咋舌。
这人鱼族说护短是真护短，说狠心那也是真下得去手，一点儿工作机会都不给孩子留啊！
人家姐姐哥哥来给家人撑腰，珍珠的姐姐哥哥一来，好么，尾巴骨折了，食物没有了，现在工作也被抢走了！
人鱼姐弟异乡团聚的第三天，珍珠饿了六顿，半夜在大雨中嚎啕大哭，声音之难听，犹如恶鬼哭魂。
小人鱼受不了了，觉得外面的世界一点都不好，哭着喊着要回家，但姐姐哥哥却不急着走了。
嗯……这边的工作虽然枯燥，但对成年人鱼来说一点儿都不累，还能吃到美味的食物呢！
第83章 新城
作为掌握水系魔法的海洋生物，人鱼族在大海里几乎没有天敌，而实力相当的其他种族的生物也很难下潜到相同的深海与它们交战。
安全的生活环境，充足的生活资源，都从根本上减少了对外交往的必要性。
人鱼族连跟外族交际都懒怠甚至恐惧，就更不想打仗了。
就连百年前开始的种族混战，主战场也集中在大陆上，人鱼族后期虽然被迫加入，但也只承担边缘辅助和后方工作，从未担任过主力。
总体来说，这是一个全民圈地自萌到有点儿不负责任的神奇种族。
哪怕战火烧到邻居家门口了，它们的第一反应也是：这不还没到我家嘛！
要不是因为珍珠受宠，这次绿贝壳姐弟俩也不会硬着头皮上岸。
一路上洪水肆虐，各种动物的尸体和垃圾横行，臭气熏天，给姐弟俩带来极大的冲击。
陆地真是令鱼作呕，还是大海好。
它们无数次发誓，找到珍珠后立刻就回家！
但……或许外面也没一开始想得那么糟糕。
正如人鱼族中有珍珠这种不省心的异类一样，人族中也有新阿索城领主这样的善良人类。
她年纪虽小，但很有见识，又擅长交际，不仅会主动收留叛逆的陌生小人鱼，甚至还帮忙提出从根源解决问题的建议。
瞧瞧，现在珍珠已经主动哭着想回家了！
连不敢随意开口的红珊瑚都敢在闲暇时间对姐姐感慨，“人类诡计多端也不全是坏事嘛。”
至少我们就想不出这样的办法！
绿贝壳深以为然。
红珊瑚抓起一颗香喷喷的米球，放到鼻端深吸一口后，才满脸陶醉地开始咀嚼。
“那么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呢？”
离开这么久，红珊瑚已经有点想念冰凉舒爽的大海和蜿蜒摇曳的海草了。
哪怕这里有再多美味的食物，也不如家里那张堆满了漂亮珍珠的贝壳大床富有吸引力。
哦，珍珠啊珍珠，我已经许久没能仔细擦拭了，现在它们的光芒一定暗淡许多……
或许，或许明年可以再来一次，吃着点心的红珊瑚默默想。
因为已经提前了解了人鱼族的死宅属性，云漠对姐弟俩辞行一点儿都不意外，象征性挽留几句后，便提出贸易的想法。
“如你们所见，我是一名水木双修的魔法师，也会配置一点药剂，不过近期我遇到了空前的困难，有几种原材料只有大海中才有……”
从未接触过贸易的绿贝壳懵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道：“可是我们什么都不缺。”
大海是富饶的，慷慨的，无穷无尽的，直到现在人鱼族还保持着自给自足的生活模式，连最有交情的精灵族都很难与它们开展贸易……
考虑到云漠对己方的帮助，绿贝壳表示自己可以为她提供所需材料，作为这次的回报。
“这个呢？”云漠没有着急道谢，一抬手，霍莉便端上满满一大盒喷香的“点心”，正是升级版豪华鱼饵！土豪钓鱼佬打窝特供！
云漠当然没有歧视人鱼的意思【人家可是正经的魔法生物，战斗力破表】，也不觉得人族就是万物之首，但正所谓“对症下药”，想要开展贸易，就必须找出对方的需求。
如果没有需求，那就创造需求！
衣食住行四大类足以囊括世上所有生灵的基本需求，正如向其他国家的贵族提供美味的奶油点心一样，“米团”对人鱼族而言，正是自家永远都做不出来的超奢华精工小点心！
比以前更浓烈更有诱惑力的香气瞬间充斥了姐弟俩的鼻腔，就连原本在院子里失魂落魄数鱼鳞的珍珠也停下动作，“吧嗒吧嗒”跑到窗边，伸着脖子往里闻。
好香呀！
云漠满意地点了点头。
真不愧她往里加入了大量电球鱼肉松，效果果然拔群！
云漠并不怀疑绿贝壳的诚意，但回报终究有限，这次结束后就没了，她真正想要的是源源不绝的珍稀魔法原材料供应。
除冰鱼鳞之外，大海中还有无数宝贵的魔药和炼金材料，数量之多，种类之丰富，难以估量。
哪怕云漠现在用不到，未必以后用不到。
以前她跟水系魔法生物没有交情，只能寄希望于海螺部落，但海螺部落本身都是捉襟见肘，所以希望渺茫。
现在不同了，送上门来的机会，不抓住是傻子！
“我一直都知道人鱼族是内部非常团结友爱，彼此珍惜的种族，也非常羡慕你们的这种情谊，那么想必你们一定也想为族人和朋友带一点本地特色点心尝尝鲜吧？”云漠微笑着说。
有道理！
正如云漠所料，对外族而言可遇而不可求的冰鱼鳞，在人鱼族看来并不稀罕。
“哦，你说那种银色的小鱼啊，味道还算可以，鳞片确实是不错的原材料，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在雨季结束之前就给你送一包来。”
一个月后，云漠终于拿到了一大包冰鱼鳞片，然后立刻就将它们磨粉，制成精神力恢复药剂！
时间在忙碌中飞快地掠过，雨季好像一下子就过完了，洪水渐渐褪去，留下数米深的泥滩和各种垃圾、动物尸体。
已经成为半个阿索城编外人员的灰鸦配合玛雅姨妈，带头组织大家清理，该挖的挖，该烧的烧，该埋的埋。
洪水固然可怕，但留下的泥滩中却富含腐殖质，非常适合耕种。
于是灰鸦又跟着参加了一次秋种。
玛雅姨妈则开始了新一季度的人员、牲畜统计。
统计发现，虽然外墙有几处轻微坍塌，但洪水并未造成严重财产和人员损失，新阿索城现有居民，从人员到禽畜，无一伤亡。
非但没少，甚至还新添了好多毛茸茸的小鸡仔、小鸭仔，以及两头健康的小牛犊。
其实对奶牛而言，冬季和早春才是最佳产仔季节，但新阿索城的日子实在太惬意了，哪怕外面洪水泛滥，【集水】魔法阵作用下的牛舍也始终保持清爽舒适，每天的清水和新鲜牧草也没断过。
吃得饱，睡得好，闲得发慌的牛牛们难免要做点别的事来打发时光……
今年的雨水似乎格外多些，周边有成熟防御设施和应对措施的大型城镇倒还好，小型部族就惨了，几乎各个减员严重。
于是在今年第三次集市上，霍莉女士陆续接到了许多加入申请。
这些事都是做惯的，云漠全权委托她和玛雅姨妈把关，自己则重新设计了城市规划。
她没能再见到那位王都来的税务官，对方也许借助什么途径逃回去了，又或许死在了洪水之中，但这件事一定不会这么轻易就结束。
人口，她需要人口。
去精灵森林参加了丰收祭后，灰鸦在周边游历了几个月，然后就又回到阿索城，正好赶上扩建。
新一轮融合规模惊人，目前新阿索城在册居民已经突破1500人，相当可观。
为方便管理，云漠将新阿索城由内向外进一步细分为城主府、内城和外城三部分。
城主府以城堡为主体，内城外到第一次发现电球鱼的冷水河支流，也就是曾经第一座甜品屋的旧址，居民以养牛人部落为主，这些人资历最深，信仰也最纯粹、坚定。
本次扩张吸纳的新人都住在外城区，单独设立对外接待处和集市，后期可能会开展外族贸易。
考虑到与精灵森林的距离，外城区主要向东西北三个方向扩张，东边距离集市营地已经很近了。
另外，学校挪到内外城交界处，同时搜集各方面人才，在附近设立医馆、面包房、裁缝店等，保障居民基本生活需求。
新阿索城的重要职位都由内城居民担任，并由她们分批教导新人，从根源保障了城市稳定、杜绝动乱可能。
因为人口多了，家家户户都有农具，需要经常保养、维修，对铁匠的需求与日俱增。
精通锻造技艺的人类并不多，云漠甚至在集市上公开招募过，合格者寥寥无几。
倒是有精明的矮人闻风而来，云漠对此颇为头痛。
矮人的狡诈和彪悍由来已久，让它们随意进入城区无异于引狼入室，至少现在不行。
经过多次协商，最终云漠和矮人达成协议，在新阿索城刚落成的外城东界，也就是集市营地交接的地方开设铁匠铺，同时兼顾新阿索城和集市的生意。
铁匠铺的建设、维护和后期治安由新阿索城承担，且允许铁匠铺接外部生意。
但相应的，本城居民享有优先权和消费折扣。
如遇铁矿石和煤炭等原材料短缺时，云漠有权要求铁匠铺停止一切对外经营，专心应对内需。
而新阿索城的特产和部分药剂，矮人也同样享有折扣等等。
该协议由双方负责人亲自出面签订魔法契约，无法单方面违背。
魔法协议生效的第一天，云漠就以城主的名义发起订购。
“武器？”
结实矮壮的铁匠瞥一眼图纸，扯着大嗓门喊了句，“你要开战？”
她的眼睛突然亮起来，里面仿佛燃烧着两簇小火苗。
矮人，一个热衷于发战争财的种族。
“朋友，胡乱猜测是很不好的行为，”云漠严肃地说，“正如你所见，要维持一座城池的治安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巡逻队的每个人都应该配备必要的自保器具。另外，我还要组织一支狩猎队，用来对付那些可怕的野兽，光靠那些脆弱的木棍和绳索可对付不了野兽的尖牙利爪。”
哈，每一个发动战争的人类动手前都是这么说的！
矮人完全不相信她这套说辞，胡乱敷衍几句，“好吧好吧，你说什么是什么。那么我的朋友，你需要对付多少人，我是说对付多少野兽的武器呢？”
第84章 质变
作为本地近几年来异军突起的势力，新阿索城的每一项新变革都能带来小规模地震，更别提大肆采购武器这种敏感举动，自然引发了外界关注，继而带起一系列连锁反应。
其中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大家对她的态度更友善了。
甚至附近几个小国、大城的城主和部族领袖还特意派来使者，释放善意的同时也旁敲侧击，想弄明白这一举动到底是冲谁去的。
哪怕一千多头猪乱起来也够叫人头痛的，更何况还是一千多名训练有素、拥有武装的农夫！
不，配备武装、经过训练的农夫已经不是单纯的农夫，而是拥有可怕战斗力的士兵！
当然这都不是重点。
最要命的是，这些士兵预备役都隶属于一名年轻又强大的魔法师！
要不是有魔法师坐镇，周围的势力早便发难了，还用得着什么试探！
云漠久违的觉得有趣。
果然是以理服人，瞧，大家忽然就都变得彬彬有礼起来。
对此，云漠施展了一系列政治话术，看似动听的言语说了一大堆，实则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透露。
但当前来问询的使者变成银星时，云漠自然无法以同样的态度和手段对付自己敬重的师长。
她亲自将精灵请进自己温暖的树屋，邀请对方坐在柔软厚实的大椅子里，然后熟练地燃起炉火煮茶，又从烤炉内端出热乎乎香喷喷的栗子面包。
入冬前，蒲公英照例带一群小猴子过来打工，并请云漠帮忙将甜美多汁的水果做成果干，留作冬日储备粮。
而云漠则得到了大量干果和部分尤其肥美的水果，后者被她分别做成了果脯和脆果片，当零嘴儿、煮果汁饮品都很不错。
栗子面包里加了很多打碎的栗子果肉、酸甜可口的果脯碎，口感非常丰富。
趁热掰开被烤成焦黄色的面包外壳，就能看见里面丰富的黄油栗子泥，坚果特有的厚重香气相当诱人。
栗子泥没有碾得很碎，肉眼可见许多大块果肉，软糯香甜，有种咬到就赚到的快乐。
温柔的香气萦绕在树屋内，一人一精灵都专心品尝，谁也没有先开口。
空气中只能听见细微的柴火爆裂声、茶杯底部碰触桌面的生意，惬意极了。
等美味下肚，热茶见底，银星才委婉地道出自己的担忧：
精灵非常担心人类弟子被权势和力量诱惑，走上某些可怕的老路。
“老师，我和您一样厌恶战争，但很多事情并不是厌恶就不会发生。”云漠平静地说，“远离战争的最佳方法就是率先拥有令人恐惧的实力……”
逃避是懦夫的遮羞布，仅此而已，永远解决不了问题。
但恐惧可以。
并非自己恐惧，而是令他人恐惧自己。
云漠或许无法彻底消灭战争，但如果掌握了真正的力量，就能在必要时刻直接解决发动战争的人，防患于未然。
这难道不是很好吗？
摇曳的火苗映照在她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坚定，没有一丝动摇。
这样的话从一个不满二十岁的人类女孩儿口中说出，不禁让银星有片刻错愕。
但精灵很快就微笑起来，深邃的绿眸中荡开浅浅的涟漪，“你很聪明，也很有魄力，这样很好。”
曾经的精灵森林就是太温和了，所以才让某些卑劣的人类滋生出阴暗，并胆敢付诸实践。
但经历了魔法和血肉的洗礼后，同样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第二次。
力量，你可以不使用，却决不能没有。
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时，新阿索城的外城也正式建设完毕，新加入的居民们都领到了属于自己的身份牌和编号，并在内城区“前辈”们的教导下，初步适应了新生活。
这里干净、整洁，穿着温暖冬装的巡逻队员穿梭在大街小巷，传递着安宁的讯号……一切跟她们以前居住的地方很不一样。
“妈妈！”一个小家伙兴奋地推开门，裹挟着飞舞的雪片冲到母亲面前，“我要报名参加巡逻队！”
年轻的母亲闻言停下手中的针线活儿，笑着说：“哦，那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她们是今年刚刚加入新阿索城的，原本十分忐忑，但没想到这里的人都出奇友善，不仅分给她们田地、帮忙开垦、教导耕种，还帮助收集冬天需要的柴火……
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
当初来到新阿索城时，所有人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巡逻队。
巡逻队员威风凛凛、待遇优厚，家人还能享受各种福利，听说还能经常见到领主大人呢！
没人不想成为巡逻队的一员。
小家伙趴在她膝头，仰着脸儿，眼睛亮闪闪的，“我会努力的妈妈，而且妈妈，我今天听说啦，以后巡逻队中的优秀成员会被选为战士呢！”
战士都是英雄。
每个小孩子都想当英雄。
“战士？”母亲愣了下，眉宇间立刻升腾起深深的担忧，“要打仗了吗？”
没什么比战争更可怕。
“不，”孩子晃了晃脑袋，有些气愤地挥了挥拳头，“听说是外面有坏人，领主大人想保护我们呢！”
领主大人给她们房子和田地，她们也想保护领主大人！
“那些该死的杂种！”母亲低声咒骂一句，脸蛋都泛起愤怒的潮红。
年幼的孩童不懂，她可很清楚，一定是又有什么贵族老爷们，或者干脆就是那混蛋国王陛下发疯了，想讨打呢！
多可恶啊，她们的好日子才过了几天！
想到这里，年轻的母亲忍不住从领口中掏出一个小挂坠，轻轻亲吻后用额头抵住，低声祈祷起来。
孩子有些好奇，“妈妈，您在做什么呀？”
“向领主大人祈祷，希望她能够健康强大，保佑我们。”
“可是领主大人听不见呀。”
“不，孩子，只要我们足够虔诚，她会听见的。来，跟我一起做……”
第二天，雪停了，有邻居来敲门。
母亲忙过去开了，“请问有什么事吗？”
邻居难掩兴奋，“听说那边正在为领主大人制作雕像，需要人帮忙……”
话音未落，年轻的母亲便抓了外套穿上，语气坚定地说：“走吧！”
这是她们唯一能为领主大人做的了。
托人口激增，劳动力暴涨的福，原本可能要三五年才能完成的雕像，竟然一年多就完工了！
云漠二十岁的这年春天，玛雅姨妈亲自主持了盛大的祭祀和雕像揭幕仪式，并将这一天定为固定庆祝节日。
经过过去几年的努力，新阿索城粮食亩产已经超过300斤，简直像奇迹！
食物是一切的基础，吃饱了才能有希望，才能想别的。
霍莉偷偷去藤部落为核心成员们定制了统一的庆典服装，胸口和后背都绘制着云漠亲自设计的家徽图案，看上去气派极了，也威风极了。
所有人都热烈地注视着，羡慕得不得了。
我们什么时候也能穿上呀！
玛雅姨妈还综合人类贵族世界繁琐的礼仪重新制定了一整套流程，让领主云漠亲自为贡献最大的人做出表彰等等。
然后其中一名接受表彰的居民因为激动过度而当场昏倒，睁眼发现是领主大人把自己救醒之后，马上又晕了过去。
曾经的养牛人首领阿茜，有幸被选为内城区杰出代表，兼宣誓祷告人，激动得好几天没睡着，每天都在睁着眼睛疯狂背诵，生怕出一点儿错。
虽然整篇祷告词也不过百十个字……
而今天，终于到了验收成果的时候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阿茜的面庞上翻滚着激动的红色，颤抖的声音中满是虔诚：
“感谢领主大人为我们带来丰收和健康，使我们远离饥饿和疾病……我们将献上所有的忠诚，永远追随您，侍奉您……”
虽然养牛人部落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但曾经颠沛流离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她们终于完成了祖辈们的遗愿，再次回归人类城市，过上安宁的生活。
随着祷告进行，阿茜的声音渐趋平稳，一千多名居民也跟着念起来，最终汇成一股洪流，雀跃的注入云漠的精神世界。
她感应到了暴涨的信仰之力！
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非常微妙。
云漠的外表没有任何变化，没有泛金光，也没有长出翅膀或什么奇奇怪怪光圈，更没有任何语音提示或文字记录什么的，但她就是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对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之力的掌握更进一步了。
如果说之前的云漠是一位天外来客，那么现在的她已然窥见了这个世界本源力量的一点蛛丝马迹，彻底消除隔阂，成为了这个世界中的真正一员，掌握核心力量的一员。
曾经繁琐的屏障潮水般褪去，如张开的蛤蜊般袒露柔软的核心，她尝试着调动精神力，那种空前的流畅感令她浑身舒畅，几乎忍不住要叹息出声。
共鸣的瞬间，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接收到了魔法元素的雀跃和欢喜，这是双方羁绊加深的表现……
如果没有意外，那么云漠以后施展魔法的消耗将进一步降低，解构将更加流畅，魔法实力进一步增强。
还有更令人惊喜的一点：
她发现自己的语言开始有了力量。
说起来可能有些荒谬，但确实如此。
祷告结束时，云漠例行说了一番安抚、鼓励的话，所有人的神情都迅速狂热起来，眼中闪耀着信任和向往的光。
就连云漠自己也相信了，相信自己描绘的美好未来，相信梦幻蓝图中的每一幅场景。
是的，我可以，我能行。
这就是信仰的威力。
第85章 神
好处不仅限于此。
云漠再次惊喜地发现，哪怕庆典结束，所有人都冷静下来，各自回家，她依然能够隐约感应到四面八方传来的居民的情感，浓烈的，喜爱的，憧憬的，甚至是膜拜的。
就像她和众人之间摆着一台信号检测仪，无视时间和空间，努力运转着，建立起某种奇异的链接。
她出奇心安，像被热水包裹着一样惬意、放松，冥冥之中仿佛有人告诉她，这就是她的底气。
只要有源源不断的信仰，她的未来就有无限可能。
这显然已经彻底超出了对普通领袖的信赖范畴，上升到一种近乎玄幻的程度。
云漠心中陡然泛起某种猜想，某种曾经因为过分遥远，遥远到几近虚妄而被迫中断的可能。
怀揣着花样翻新的猜测勉强入睡，第二天一早，云漠没有着急下楼用早餐。
她集中精神，开始在心底默念一个人的名字。
清晨的城主府一派繁忙，人们安静而迅速地穿梭在各处，挥舞着抹布，将边边角角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大烟囱里早就咕嘟嘟冒起白烟，下端炉火将整个厨房都熏得暖烘烘的，几只炉头上都升腾起水汽，不断有人从烤炉中拖出有着焦黄外皮的大面包。
这种面包是用剔除了麸皮的精麦粉做的，口感细腻，蓬松柔软，非常可口，即便放凉了也不会特别坚硬，涂抹黄油、果酱，或是夹入煎蛋和熏肉都很好吃。
另外还有一只单独的火炉，上面坐着一串水汽笼罩的笼屉，里面是领主大人最爱的肉包子。
餐厅的大木桌上铺了绘有精致纹样的洁白桌布，中央是一只插着还缀有晶莹露珠的鲜花的大陶瓶，好闻极了。
“夫人坐在这里，领主大人坐这里……”
哪怕已经做过无数次，小河还是不厌其烦地念叨着，摆放餐具的神情严肃又认真，活像在做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新阿索城的居民越来越多，内外事情也繁琐，领主大人待在城主府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但她很少摆架子，每次在家都喜欢下来和大家一起用餐，说是人多热闹，吃饭也香。
这是现在的城主府众人为数不多能近距离接触领主大人的机会了，算是在城主府工作的福利，大家都很珍惜。
至于内城区和外城区的普通居民，恐怕只有每年几次大型庆典和祭祀的时候才能见到领主大人了吧。
“这盘奶油蘑菇焗兔肉放在哪里呢？”
厨房的人端着一只大银盘出来，向小河询问。
小河年纪虽小，却是城主府的元老级成员，又跟在玛雅夫人身边做事，日渐成熟，大家有事都喜欢来问她。
“哦，这道菜是夫人爱吃的……”小河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条件反射般转身行礼，“领主大人。”
厨房的人愣了下，抬头望那边看了眼，疑惑道：“领主大人？”
楼梯空荡荡的，没有人呀。
小河也愣住了，扭头问她，“你刚才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对方摇头。
小河短暂地迟疑了几秒，果断洗手上楼。
她明明听到领主大人的声音了！
领主大人需要我，她在叫我！
“咚咚！”
当敲门声响起，云漠心中的惊喜难以言表：真的成功了！
“是小河吗？进来吧。”
小河推门而入，脸上带着几分欢喜，“我就说没有听错，领主大人，您有什么吩咐呢？”
“真是好孩子，”云漠同样开心地摸了摸她圆鼓鼓的小脸蛋，“也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跟你说说话。”
领主大人想跟我说话！
小河兴奋得脸都红了，眼睛亮晶晶的，“好，好的！”
云漠例行问了她最近的生活也学习，并肯定了她在算术方面的进步，然后话锋一转，“大家都很努力，我很高兴，不过想到昨天的庆典，也难免生出几分担忧，总觉得那种程度的庆贺只有神明才配享有，而我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领主罢了……”
“领主大人，您怎么会这样想呢！”小河的声音突然就大了起来，空前坚定地说，“您就是我们的神啊！”
将我们从死神手中抢回，使我们远离疾病和饥饿的折磨，赋予我们新生的神！
话出口的瞬间，云漠的灵魂一阵战栗，虚空中仿佛响起一阵嗡鸣，那嗡鸣迅速震碎了横亘在她认知中的雾蒙蒙的阻碍。
一切，迎来清明。
信众真诚的肯定足以驱散一切迷茫。
云漠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悦，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发出快乐的呻/吟。
这愉悦源自灵魂深处，随心脏的每次跳动，沿着血液游走在四肢百骸，彻底滋润了她干涸的内心。
窗外的桃花快要落尽了，茵茵草地上盖了一层浅浅的粉，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甜香，柔软动人。
可能过了很久，又可能只过了几秒钟，云漠缓缓吸了口气，再慢慢吐出。
她觉得自己有点不一样了。
云漠抬起手，轻放在小河头顶，缓慢而郑重道：“你将拥有健康的体魄，聪慧的头脑，只要用心，你的学业会取得巨大的进步，种植也会迎来丰收。”
从第一个字眼出口的瞬间，云漠的掌心就泛起淡淡的光晕，那光晕伴随言语内容不断变幻，有的就地消散，有的则顺着掌心进入小河的身体。
云漠全程仔细观察，发现“健康体魄”“种植丰收”的光芒都维持住了，而“头脑聪慧”“学业进步”都烟消云散。
好吧，她大概确定了自己的“职业”方向，果然是与天赋和特长有关：
如果未来真的可以完全成神，那么她应该是掌管丰收和健康的神明。前者毫不意外源自木系魔法师天赋，后者则得益于前世的健康卫生知识和药剂师职业。
至于知识和学业啥的，应该是无能为力了。
小河注视着她，忽然惊喜道：“领主大人，好温暖呀！是魔法吗？”
云漠笑笑，“比魔法更神奇。”
有点累，但这种消耗与精神力无关，完全不影响她立刻抬手轰几发魔法大炮。
也不是普通的身体疲惫，应该是对信众赐福的另开一篇吧。
质变突然降临，欣喜之余，云漠也有太多疑惑，迫切地需要找到答案。
没人不喜欢进步，但如果短时间内跨越太大，也可能有隐患。
精灵森林的六角藏书室中遗留有大量人类精英的笔记，这些年云漠陆陆续续摘抄回许多，也在城堡三楼设立了一间藏书室，受益匪浅。
可惜作者们大多是沉迷于钻研学问的技术型人才，名下势力不多，在领导和组织方面的成就相当有限，笔记中也没有多少相关材料可以参考。
资料指望不上，那么就要问活的生物。
在云漠迄今为止认识的人物中，知识面最广最杂的当属游吟诗人灰鸦，几乎各地各个领域各种族的知识、传说都有涉猎。
可惜她不在，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再来。
除此之外，似乎就只有精灵了。
但有个问题：立场。
云漠虽然有两位精灵老师，新阿索城和精灵森林的官方关系也一直很和睦，但毕竟不是同族。
如果云漠后期成神，将直接颠覆双方对彼此的定位和整体实力对比……
对异族邻国而言，真的太敏感了。
云漠可以肯定，纳林霜和银星都是欣赏，甚至相当爱护自己的。
但精灵王未必。
她不确定精灵王对自己处境变化的态度，更不确定在这种可能发生的态度变化压力下，纳林霜和银星对自己的感情是否会变质？
不，或许是自己多虑了。
如果现在的自己真的已经凝聚了神格，哪怕细弱游丝，也绝不是普通魔法生物随随便便就能消灭的。
神，是可以得到世界规则和本源之力的保护的。
这个结论无人告知，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云漠脑海中。
这才是她真正的底气。
暂时安下心来之后，云漠重新恢复了活力，兴致勃勃地开始了新一轮尝试。
然后她就发现，并非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的召唤。
一次成功的只有玛雅姨妈、霍莉、大河小河两姐妹，还有被救了女儿的青草，曾经的养牛人首领阿茜，还有巡逻队的后起之秀，死忠派阿苗。
其余人要么只能模糊地感应到某种声音，却无法分辨内容，要么干脆就什么都听不到。
心思最敏感，见识也最广博的玛雅姨妈第一个猜到了真相，过分强烈的震撼和狂喜席卷而来，令她当场昏倒过去，还是霍莉拿来嗅盐唤醒的。
醒来之后的玛雅姨妈久久无法平复，但开口的第一句话却依旧老辣精准，“我想，这应该与信仰是否纯粹有关。”
越虔诚的信徒越能得到神明的眷顾，自然也最能领会神明的心意。
她和霍莉早就是云漠的家人了，自然是毫无保留的信任，而其他几个也都将云漠视为救世主，真心同样不逊色。
云漠深以为然，并依次为大家进行了赐福，大多数都成功了，成功词条也还是集中在“健康”“丰收”两项上。
不过轮到霍莉和青草时，云漠又多加了一条，“无上美味将从你手中诞生。”
成功了！
果然，谁说食神不是神？！
同一时间，野外的一条小路上，一支十几人的队伍正稀稀拉拉往新阿索城的方向赶来。
为首一人赫然是一名骑士，他骑着白色的骏马，穿着精致的铠甲，提着长剑，背后还负有一面精巧的圆盾，威风凛凛。
他率先来到一处高坡上，眯起眼睛望向远方，视线尽头是一座小小的城堡。
“波尔先生，那就是新阿索城了吧？”
骑士身后慢慢走上来另一匹马，马上坐着的，正是税务官波尔。
第86章 战斗
“……是？”
波尔犹豫了下才点头。
骑士微微蹙眉，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距离你上次来还不到两年，难道就已经忘记了吗？”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是？”
难道还要我来告诉你吗？
波尔好歹也是人人闻风丧胆的税务官，除了上次来新阿索城那一次，从没有人敢这样无礼，顿时就不舒服了。
可对方是陛下的私人骑士，还是一位拥有杰出武技的大剑士，税务大臣见了都要恭恭敬敬，更别提自己了，也只好忍耐。
“应该没错，”波尔假笑几声，“不过毕竟不熟悉，而且好像也有了点变化。”
他记得上次来时，附近的树不是这个样子的？
不过短短两年而已，树可以长高长粗，可位置不应该变动吧？
但那座城堡和周围的山丘又确实没有变化。
真奇怪。
骑士本来就比他高大，坐骑也高，说话时就有点居高临下的，“克劳德出任领主近四年却不缴一枚银币的税，陛下对她非常不满，你们最好没有什么暗中交易……”
各地领主偷税漏税是常态，但像克劳德这样直接光明正大半个子儿都不交的，真的不多。
即便不为了这点税款，奥菲三世也一定要维护自己的颜面。
不然万一别的领主和贵族发现不纳税也没什么严重后果，人人效仿，丹茂王国就完蛋啦。
波尔顿时紧张起来。
他并不想来，但上次就是他信誓旦旦地为新阿索城作证，说这里如何如何荒凉，农夫们生活又是多么困苦，短时间内维持基本生计都艰难，所以一两年内恐怕无法纳税。
可是……四年不纳税确实有点过分了啊克劳德女士！
哪怕您糊弄着上交几斤小麦呢！
听说新阿索城的对外经营还在继续，似乎还有好转的趋势，但税款却迟迟不见动静，奥菲三世和税务大臣都很不满，甚至还把他这个小人物从角落里挖了出来，又派来皇家私人骑士团，明确下令训斥领主云漠·克劳德，并允许以任何方式收缴拖欠税款，并附带利息。
如果云漠·克劳德拒绝承认自己的错误，并是有心逃税，那么骑士团有权动用武力，将其就地处决。
一路上波尔都怕得要命，也后悔得要命，后悔当初答应为云漠隐瞒。
可转念一想，如果当初不是克劳德女士帮助自己，恐怕自己早就饿死了……
他曾试图偷偷传讯，让云漠提前防备，但都被这位临时的骑士团长威廉识破，一路憋到现在。
警告完了波尔，威廉命令继续全速前进。
刚下过牛毛细雨，春天的草地湿润而柔软，马儿最喜欢这样的触感，跑得飞快。
随着距离不断缩短，一度模糊的城市边缘渐渐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队伍里的气氛渐渐变得诡异，有人诧异地大喊：“天呐，那是什么！”
“停下！”
威廉率先勒住缰绳，脸色变得很难看。
他突然明白刚才波尔为什么那么迟疑了：
不久前大家看到的疑似环形森林的地方，竟然是高大坚固的外城墙！
那城墙以最坚硬的树种为骨架，再用沙石混合着草根、石块等填充缝隙，赫然就是一道密不透风的十多米高的围墙！
围墙外部还有一条蜿蜒的护城河，足有五六米宽，水流湍急，没有船只和桥梁根本无法渡过。
最离谱的是，那些组成围墙的树竟然还都是活的，高大茂密的树冠郁郁葱葱，随风摇曳，最外层刚萌发的新绿嫩嫩的，尤其可爱。
但威廉却觉得那些嫩叶在嘲笑自己！
怒火中烧的他用力抿着嘴唇，猛地扭头看向波尔，“这就是你说的实力低微，刚入门的魔法师名下的落魄废城？！”
该死的，这根本不是纯粹人力可以攻克的城墙！
那些巨树都非常高大粗壮，恐怕至少要七八个人才能抱得过来，又是那样的形状和形态，根本不可能是天然形成的。
能在短时间内做到这一点的，只有木系魔法师！
而且还一定是一位相当强悍的魔法师！
但波尔看上去比他更惊讶！
不是，上次真的不这样来的！
威廉看上去恨不得把波尔打一顿。
这混帐，提供的所有线索都是错误的！
在此之前，王都所有高层都没把新阿索城放在眼里：
没有任何亲信，实力低微，境内人口不过三五百……
所以威廉只带了不到二十名骑士过来！
而且最初目的根本不是对付云漠，而是为了后期收缴税款，用财产抵账，押运来的！
可现在？
大规模的城镇想要正常运转，必须有大规模的人口支撑，还要有足够的人才、建设和管理手段。
新阿索城的现状足以说明，它早已完全不是曾经的落魄废土，而是一座相当年青又强悍的新城！
这是个陷阱！
一个税务官和心怀鬼胎的异地领主相互勾结的陷阱！
威廉心中立刻冒出这个可怕的念头，刚要下令后撤，却见新阿索城的外城城墙上升起一股红色的烟雾，同时还伴有几声有节奏、有间隔的哨声！
“大人，我们被发现了！”
一名有着丰富外出经验的士兵立刻喊道。
这再次说明，新阿索城甚至已经悄然建立起一整套完善的侦察、通讯手段！
这绝不是普通的小城所能具备的实力。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新阿索城的哨所通讯以多色烟雾和旗语相结合，再配合不同频率和长短的哨声、鼓声，能在第一时间以最简短最精准的形式传递信息。
比如这次的红色烟雾，就代表陌生来客非善意，而三声短哨响代表全副武装，紧随其后的一声长哨声代表骑兵，一声鼓点表示人数在十人以上，五十人以下……
“敌袭！”
看见烟雾的巡逻队员立刻警戒起来。
这是她们遇到的第一次成规模敌袭示警，难免有点紧张，但平时相关训练太多了，身体早已形成肌肉记忆，大部分人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习惯性动作起来，没有半点混乱。
大白天的敌袭？
骑兵玩突袭，而不是刺客？
云漠瞬间联想到王都来人，觉得这恐怕是个误会，因为没有哪个蠢货会选在大白天偷袭。
但对方不提前打招呼就突然到来，还是十人以上的全副武装的骑兵，显然也没憋好屁，说是敌袭也不算冤枉。
想到这里，云漠立刻熟门熟路地踩着藤蔓翻出窗外，看着队员们井然有序地抓取武器、排列阵型，普通居民们则第一时间跑回家中藏好，不添乱，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要的就是这种果断。
她决定趁这个机会试试战士们的分量。
新阿索城巡逻队是基础，主要用来示警和保障基础治安、日常狩猎等。
从去年开始，云漠从中挑选80名精英组成军队，专门负责正式保卫工作。
新阿索城地处山地和森林交界处，地形复杂，多河多起伏，在目前以防守为主的情况下，并不适合搞擅长冲锋的骑兵，所以这支队伍仅由两个大部分构成：弓兵和步兵。
其中弓兵配备铁箭头，步兵配备铁刀，双方都另有一面藤条盾牌和一把尖锐的小型薄刃短匕首。
铁制兵器杀伤力强，但价格高昂，损耗也高，哪怕现在云漠颇有家资，从长远角度考虑，也没舍得给大家再配铁盾。
而且那玩意儿忒沉，倒不如轻便的藤条盾牌灵活，藤条又有一定弹性，可以有效卸力……
现阶段武器数量和杀伤力有限，为最大限度保障效果，所有兵器开刃部位都浸泡药汁，务必保证破皮即放倒。
另外弓兵单独携带药粉包，必要情况从上风□□出，落地即碎，瞬间迷翻一大片！
威廉等人正进退两难时，突然听见外城围墙“吱呀呀”响了几声，然后便有吊桥缓缓落下。
波尔大喜，“瞧啊，一定是您误会了，克劳德女士实在是位温柔善良又平易近人的贵族，她来迎接我们……”
话音未落，里面就嗷嗷叫着冲出来一群穿着皮甲的战士？
这群人明显经历过专业训练，行走成排，冲锋时阵型也没怎么乱。
最前排的那群人手持藤盾，上下拼接形成一面灰绿色的藤墙，完美掩护住后方，紧接着便飞出几排箭矢！
尖利的箭矢刺破空气，发出刺耳的呼啸声，看飞过的痕迹和落下的幅度，完全将威廉所有人都罩在里面！
不打招呼，说打就打，完全不讲武德！
威廉的脸都绿了！
大剑士惊人的战斗嗅觉在此刻演绎得淋漓尽致，反应快得惊人。
哪怕威廉气昏了头，竟也不忘边拔剑边语言威慑，“云漠·克劳德，你公然袭击王都使者，罪大恶极，我将以陛下的名义斩杀你！”
说完，威廉将长剑用力向下一挥，数十支箭矢像撞上看不见的墙，瞬间由动变静，直直坠落，而他身后十多名骑士也马上冲了出去。
波尔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啊啊啊这就开战了吗？
这么仓促？
会死人的啊！
你们双方真的不再见面后细细商量一下吗？
完蛋了，我死定了！
陛下不会放过我的！
骑士团风一般呼啸着从波尔身边掠过，带走了他尖利破碎的崩溃呼喊，“停下，停下来啊！一定是误会啊啊啊！”
云漠一口气逃税四年的行为确实彻底激怒了奥菲三世，直接导致后者一口气出动了足足二十名骑士。
而骑士跟普通士兵的最大区别，就在于骑士大多出身贵族，从小便接触深奥的武技，每一位都是真正入门的斗者。
所以别看这次来的骑士团只有二十人，实际上在面对普通士兵时，理论上每个人都能以一当十、甚至当百，砍瓜切菜不过如此。
距离外城大门还有数十米时，骑士们便先后挥舞起自己的佩剑，一道道剑气瞬间撕裂空气，直扑新阿索城的士兵们而去。
弓兵们立刻后退，步兵们则握紧了盾牌，但几乎是立刻就被击中，哗啦啦倒了一大片。
普通士兵面对真正的骑士斗者，差距就是这么大。
残酷的战争初次露出狰狞，弓兵们陷入慌乱，脑海中一片空白，阵型都乱了。
这时一道稚嫩的嗓音响起，带着愤然的决心和一往无前的勇气，“怕什么，他们不让我们活，我们就拉他们一起死！配药，放箭！”
面对远超己方的实力，恐惧在所难免，而英雄的挺身而出至关重要。
阿苗的喊声立刻唤回大家的神智。
或者说很多人根本没有清醒，只是有人带头，就像找到方向一样，本能地顺着她的话去做。
至于究竟干了什么，或许等一切结束后，本人都回忆不起来。
“嗖嗖！”
一枚枚药包被射了出去。
奥菲三世派威廉来的初衷是捞钱、震慑，并非一开始就冲着打仗来的，倒不必派精锐来大材小用。
所以这些骑兵也不过中等水准，大部分人发射出一两道剑气后就需要“冷却”，不能立刻继续超远距离攻击，面对迎面射来的药包着实有些手忙脚乱。
那些药包有的落地，有的砸在马儿和骑士身上，有的则被骑士抬手击飞，但包装纸很薄，一碰便立即裂开，露出许多灰色粉末，随风飘散。
“啊，有毒！”
“屏住呼吸！”
但纸包的数量太多，扩散也太快，哪怕骑士们反应迅速，还是有不少人吸了几口进去，几乎立刻就头晕目眩、肢体麻木，再也无法维持平衡，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在后面观察的威廉迅速上前。
他高高扬起手臂，挥动长剑的瞬间，剑刃上竟隐隐泛起红芒。
第87章 落网
在威廉看来，这些人胆敢反抗甚至主动攻击就非常魔幻。
因为底层贱民对于贵族王国利器理应有种与生俱来的恐惧和卑微，哪怕被踩进泥里，再往脸上吐一口唾沫，用靴子底狠狠碾几下也不会反抗。
在以前，在别的地方，一名王国士兵就可以轻松俘获一个村子的百姓而不必担心他们试图逃跑。
平民本该和牲畜一样任人宰割，这已经是常识。
然而现在，常识被推翻，骑士荣耀坠入凡尘，滚满泥巴，彻底颠覆了他过往的认知。
威廉心中熊熊燃烧着怒火，发誓要将这些卑贱的虫子烧成粉末。
他确实有骄傲的资本，出身贵族，祖父是公爵，本人又有惊人的天赋，不满三十岁就触及到了大剑士的边缘。
这次本该是镀金之行，如果没有意外，回去之后就能晋升，再攒几次资历就能提升为副团长，前途一片光明。
他绝不允许出现任何岔子，也不允许自己和家族的名誉被玷污。
一切拦路石都将被粉碎！
普通骑士和威廉的能力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他一连发出三道剑气，锐气森然，中间没有丝毫滞涩，极其流畅完美。
一道剑气挡下射来的弓箭，第二道剑气就把前排防御步兵打飞，纷纷吐血，摔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中间的第三道剑气落后半分，但加锐利，完全是冲着杀死那些士兵去的。
没人会怀疑它的威力！
可第三道剑气还没飞到新阿索城的士兵们面前，就被一堵凭空出现的藤墙挡下。
藤墙轰然炸裂，剑气也消散于无形。
“克劳德！”
威廉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哪怕没有碰面，威廉也在瞬间辨认出这个领主克劳德的攻击，因为这附近不会有第二个人类木系魔法师，而精通木系魔法的精灵绝不会轻易插手人类社会的争斗。
云漠没有出现，只是操纵藤蔓把倒地的伤兵拖回城墙内。
“克劳德，你这王国的败类，贵族的耻辱！你手下的士兵公然对王国骑士团发动袭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威廉冷着脸呵斥道。
“意味着我的命令行之有效，而她们令行禁止！”云漠还是没有出现，然而空气中的魔法元素却开始飞快地翻滚聚集。
意味着我终于正式开始造反了！
威廉虽然不懂魔法，但是成长到某种程度的强者总会有惊人的战斗直觉。
他敏锐地意识到了空气中发生了某种可怕的变化，汗毛都在一瞬间立了起来，立刻大声下令戒备。
动物比人类的直觉更加敏锐，就在威廉开口的前一刻，他们座下的马匹都开始躁动不安，有的甚至试图掉头逃跑，差点将马背上的骑士甩下来。
骑士团的马匹都是最年轻强壮的，皮毛油光发亮，长长的鬃毛还被编成漂亮的小辫子，挂上各种好看的装饰，看上去威风凛凛。
但是近几十年来王国附近都没有发生过战争，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大场面，马群平时看着还好，真遇到事儿就炸毛乱了套。
“控制住你们的马！”威廉大声道。
他们是骑兵，如果连自己的马都控制不住，威力必然大打折扣，传出去也将沦为耻辱。
话音未落，原本坚硬的地面突然像流水般鼓动起来，紧接着一根根粗壮的藤蔓破土而出，将骑士团掀了个人仰马翻，哀嚎连连。
“啊！”
“魔兽！魔兽！”
有一名骑士不走运，被破土而出的尖利藤蔓连马带人从下到上刺了个对穿。
藤蔓没刺中要害，那骑士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剧烈的疼痛让他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
他和年轻的同僚们从未真正上过战场，出身也好，平生受过最大的苦难就是训练中的磕碰。
当真正的疼痛袭来，他看着喷涌而出的血液瞬间崩溃，一个劲儿地发出哀嚎。
浓烈的血腥味迅速扩散，刺激得马匹更疯，无论骑士们怎么喊都不听，现场简直一片混乱。
“见鬼！”威廉高声咒骂着，却也顾不上继续鼓舞或痛斥别人了，他正集中全部精神驾驭马匹横冲直撞，施展各种技巧在铺天盖地的藤蔓攻击中全力躲闪，时不时挥出一道剑气，砍断那些蟒蛇般的攻击。
这哪里是什么魔兽，而是卑鄙阴暗的木系魔法师拙劣的技巧！
马发疯比人失控更可怕，刚还威风凛凛的20人骑士团瞬间倒了一大片，只剩下六七个还勉强能骑在马上，跟随在威廉身后左右突击，十分狼狈。
藤蔓自地下而来，速度快，角度刁钻，让人防不胜防。
所有人的体力和斗气都在以惊人的速度下滑，再这么下去不用敌人真正露面，磨都能把他们磨死。
他们不是没想过把对方逼出来，可是这位该死的克劳德领主虽然年轻，心态却异常老练，脸皮也厚，无论他们怎样口出污言秽语，肆意抹黑，对方都像聋了一样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施法速度都没有一丝滞涩。
威廉简直想不通，自己都辱骂了克劳德家族的祖祖辈辈，辱没了她的荣耀，对方竟然依旧无动于衷？！
你是贵族啊！不要脸面的吗？！
要换做是他，早就冲上去跟对方决斗了！
“啊！”
又是两人坠马。
追在他们身后的藤蔓如有生命一般扑上去，像丢垃圾一样吊着他们的四肢丢得远远的。
已是强弩之末的骑士们被这么一摔，顿时昏死过去，哼都没哼一声。
幸运的只是简单皮外伤，不幸的骨折、断腿也大有人在。
但是那些马匹的待遇就好多了。
藤蔓收敛尖刺，从它们的腹下绕过，小心翼翼地卷起，不让它们伤害到自己，像对待珍宝那样平稳迅速地托到了围墙之内。
侮辱性太强，抽空看了一眼的威廉眼前一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而墙内，玛雅夫人和霍莉正带人美滋滋接收、清点入库。
天呐天呐，发财了发财了！
这么多健壮的骏马！
甚至连额饰都是银子的！
哦哦，这匹上还镶嵌着宝石！抠下来抠下来！
围墙内空气清新，周围的人也没有任何敌意，地上满是柔嫩多汁的青草，附近还有潺潺流动的清澈小河，马儿们疯跑了一会儿，很快就安静下来，开始报复性啃草平复心情。
不远处的阿茜带人救治伤员，熟练地包扎好，再灌下事先准备好的药剂。
这些药剂都是云漠空闲时练手做的，一般也用不到，都存起来，如今总算派上用场。
云漠亲手制作的药剂很有效，不过为了降低成本，没有任何“添加剂”，味道都比较可怕，干呕声此起彼伏。
部分伤势较轻的战士看得脸都白了，吞着口水结巴道：“我，我感觉自己已经痊愈了，真的。”
“其实我的伤也不是那么重，回家养几天就好了，不要浪费这么珍贵的药剂了吧？”
妈妈呀，那谁都快把胃吐出来了！
同伴受伤本来让人心疼，可看她们一个个不争气的怂包样子，阿茜又觉得窝火，也不废话，抓羊一样按住，膝盖一顶就让对方动弹不得，一手卡住腮帮子强行掰开嘴，另一只手弹飞药剂瓶塞，直接灌下！
“唔唔唔咕噜噜……”伤员挣扎未果，绝望地吞咽，眼角滑过一串清泪。
抬走，下一个！
阿茜抓羊杀牛是一把好手，一套流程熟练得不行，没一会儿就把人灌完了。
四下看看，很有点尚未来得及施展就结束的意犹未尽。
战斗已经持续了将近一刻钟，云漠倒也没有像威廉想得那么轻松，好吧，她确实也不累……
这是云漠第一次经历如此短时间内有如此大规模输出的真实战争，一下子就感觉到了与日常练习的不同。
练习都是有计划的，失败也没有任何不良后果，没有任何压力，首先心里就很轻松。
但实战则不同。
你面对的是另一波非常有经验的对手，他们机动灵活、随机应变，不仅要现场计划输出量，更要精准定位落点，体力、脑力、精神力同时疯狂输出，消耗十分惊人。
截至现在为止，云漠的精神力已经耗尽过一次，但……谁让她还是一名不错的药剂师呢？
云漠身边堆着满满一箱精神力恢复药剂，跟屁虫小河一早就打开，插好吸管递到她嘴边，不等精神力见底就一口气吸光，立刻原地复活无缝衔接。
喝的时候云漠还有点肉疼，啧，原本都是为了以后绘制空间传送阵准备的，没想到这会儿倒是提前用上了。
一瓶挺贵呢！
非从这些该死的混蛋身上赚回来不可！
至于威廉骂的那些话，确实不太好听，但被骂会少块肉吗？
一名合格的领袖最先要学会的就是控制自己的情绪，绝对不可以被敌人牵着鼻子走。
至于偷袭卑鄙，卑鄙怎么了？兵不厌诈，这是老祖宗的智慧结晶！
而且我是魔法师啊，魔法师懂吗？干的就是远程攻击玩偷袭的活儿！
又过了会儿，威廉本人和骑的马速度都明显变慢，耐心也渐渐耗尽，周围忽然安静下来。
长时间的疯狂后骤然迎来安静，威廉非但没有放松，反而迎来更大的紧绷。
太奇怪了！
“大人，停住……啊！”
另一名还在马背上的骑士却濒临崩溃，立刻高兴地喊起来，可不等他喊完，就见威廉附近的地面一阵涌动，一张灰绿色的大网直接将威廉连人带马整个包裹进去！
如果是在一开始，威廉或许能躲开，但现在的他和座驾都疲惫不堪，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人跟马挤在一起，再睁眼就到了天上。
不仅如此，那“网兜”上甚至还有细细的绒刺，看似不起眼，却能轻易划破衣物，刺破肌肤。
奇怪的是，伤口一点儿都不疼，威廉心中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下一刻便陷入昏迷。
第88章 赃物
威廉是被冻醒的。
他的脑袋仿佛被人拿着锤子狠狠打了好几下，又痛又胀，睁眼就晕眩得不行，接连发出干呕。
远处不断有高低起伏的呻／吟传来，中间夹杂着某种兴高采烈的欢呼和笑声。
非常分裂，壁垒分明。
威廉努力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在一个大藤蔓网兜里摇摇晃晃，晕眩越发明显，体内一贯活跃的斗气也如霜打枫叶，奄奄一息，于是赶紧闭上眼睛缓神。
这个网兜明显不是最初俘虏他的那一只，因为没有尖细的绒毛，但是更柔韧更结实，凭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挣脱。
威廉突然觉得好冷，下意识抱住自己。
摸到身上才发现不对劲，只剩内衣。
嗯？
铠甲呢？
我那矮人族精心打造的镶银铠甲哪儿去了？
远处草地上堆着的那一座银光闪闪的小山又是什么？
怎么这么眼熟？
哦，是我的铠甲。
啊，是我的铠甲！
一群穿着布衣和长袍的贱民正兴高采烈围在一起，撅着屁股蹲在地上，对刚从战败者身上扒下来的战利品挑挑拣拣，评头论足，时不时在对方身上比两下，说哪个可以自己留着用，哪个可以拿出去换钱。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云漠·克劳德就在一旁翘着二郎腿，坐在高高的藤椅上，歪着身子托着下巴，笑眯眯看着眼前的一切，时不时发表几句见解，引来阵阵欢呼。
她随意坐在那里，神色从容而自信，就像一个占山为王的女土匪头子。
她的周围全是热情澎湃、目光灼灼又忠心耿耿的狗腿子，无条件信奉她说的每一句话。
愤怒和羞辱重新支配了威廉，热血瞬间涌上大脑，加重了晕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有气无力的干呕。
干呕声引来土匪头子的注意，她爽朗地笑了一声，“瞧啊，我们尊贵的客人醒啦。”
她这份堪称坦荡的无耻令威廉想要破口大骂，然而真正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全身虚弱无力，显然非常不对劲，“你对我下了魔药？”
不仅无法调动斗气，甚至就连最基础的体能也一落千丈，手脚发软。
太卑鄙了！
初春的傍晚相当寒冷，衣衫单薄的威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云漠大笑，“你在说什么傻话？这算什么魔药！勉强算是某种植物的一点口水罢了。”
只不过这种“口水”有相当的麻痹作用。
威廉用能搜刮到的所有最恶毒的语言诅咒她，其中重点谴责了她这种扒衣服的恶劣行径。
云漠掏掏耳朵，“就这？”
温室大棚里长出来的娇花哪里经过社会的毒打？
骂人都没什么攻击力，唉。
而且她自认已经算厚道的了，还给留了内衣呢！
就威廉身上那种细腻柔软的上等棉布，一看就是高级货拿出去，在外面的集市上能换不少钱呢！
她都不为所动，给留下了！
简直太厚道了！
辱骂未果的威廉马上发现了另一个令他暴怒的情况：
那该死的低级税务官波尔竟然完好无损，还在远处就餐！
重点是他身上的衣服一件都没少！
果然是勾结的陷阱！
威廉饱含愤怒的视线是如此灼热，仿佛两团燃烧的火焰直直砸入波尔的背心，让他后脑勺发凉，浑身战栗，一个哆嗦挺直了。
但波尔不敢回头，只想哭。
最初他确实非常感激云漠精准控制战场，在一片混乱之中还把自己完整地剩出来，对此周围一片缺胳膊断腿的，自然十分庆幸，甚至带着点感激。
可是当一切平复过后，他不免又有些怨怒：
如此明显的区别对待，哪怕白痴也要认定有鬼了！
当初他的确和云漠进行了不可告人的暗中交易，渡过难关，但他万万没想到，那交易竟然还有这样的后续！
事到如今，就算他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就算现在不死，侥幸回到王国也一定没有好下场。
云漠当然发现了波尔的这种情绪变化。
她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很有趣，所以选择直白地当面戳穿。
“恕我直言，波尔先生，你对我的怨恨毫无依据，所依仗的不过是欺软怕硬，是懦夫的行为。”云漠用最平静的表情说着最残酷的话，将波尔仅存的最后一块遮羞布撕下，露出血淋淋的残酷现实，“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应该是奥菲三世，那位尊贵的陛下，应该是特意指派你来的税务大臣，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一定是你呢？难道不是因为你最好欺负吗？如果他们派了别人来，你照样可以做你的税务官，舒舒服服的过日子，就不会有现在的左右为难了。”
波尔脸色煞白，“不，我没有这样的想法，您误会了……”
“哦？”云漠高高扬起眉峰，“你之所以不敢怨恨他们，无非是长久以来的威慑和恐惧，让你本能的不敢抗衡；又因为我不过区区一个落魄贵族之后，无依无靠，势力单薄，好像跟你的处境也没什么分别，是可以拿捏的一方，所以才让你不惜欺骗自己，选择将怨恨发泄在我身上，对吗？”
被戳中心事的波尔顿时汗流浃背，脸上又红又白，不敢承认，却也不敢否认。
不得不说，之前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现在对方的一番话却成功提醒他记起一个刻意遗忘的实事：
站在他眼前的可不是什么无依无靠的孤女，落魄贵族之后，谁都可以拿捏的软柿子，而是新阿索城的城主，强大的木系魔法师、药剂师。
漫长的沉默过后，波尔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他虔诚地忏悔，恳切地求告，“领主大人，请原谅一个懦夫一时迷茫，但我实在牵挂家中的亲人，我的妻子，我的年幼的孩子，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消息一旦传回王都，即便他可以侥幸存活，他的家人一定会成为替罪羊。
“哦，多么真挚的感情啊，真是令人动容。”云漠左手托着下巴，没什么诚意地敷衍道，右手指尖不知什么时候催生出一朵鲜红欲滴的玫瑰花，娇嫩的花瓣在春风中微微颤抖，漂亮极了。
“很简单，只要这些人回不去不就行了吗？”
她漫不经心的说。
意识到她究竟在说什么之后，波尔眼睛瞪得大大的，“不不不，您不能那么做！”
最关键的是就算把这些人杀了，消息也瞒不住呀。
只要他们没有在限定时间内回去，傻子都知道这边出事了。
但是云漠的眼睛瞪得比他还大。
“天哪，多么可怕的想法！波尔先生，我真的没想到您竟然是这么残忍的人！”
波尔：“……哈？”
不是你说不让他们回去的吗？
意思不就是要杀人灭口吗？
云漠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痛心疾首道：“盲目杀戮是不可取的，时间久了，你的身心都会被魔鬼支配！”
波尔：“……啊。”
所以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既然没有这样的想法，为什么要说那么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现在搞得好像我才是刽子手一样。
“那么多强壮的体魄，浪费了多可惜呀！”云漠叹息道：“种地开荒，砍树，劈柴，做什么用不到呢？”
这完全都是送上门的壮劳力嘛，不用白不用，用一天算一天。
至于波尔渴求的事情，云漠非常慷慨的给予这位老朋友足足两种选择：
“我可以协助放出风声去就说你已因为某种原因死去，那么王国上下将不会为难你的家人。或许出于怜悯，还可以给他们相应的补贴，帮助他们继续生活下去。不过你们今后恐怕就不能再见面了，因为如果他们知道你还活着，早晚有一天会露出马脚，届时必然迎来疯狂报复。
第二种嘛，就是赶在事发前让人进城，把你的家人运来，你们就此与王国决裂，在这里生活。”
对波尔此人，云漠还算欣赏：足够机灵，也识时务，又有相当的算术和统计技能，是新阿索城未来发展需要的人才。
不过前提是斩断他当下这种摇摆不定的心绪。
愿意来自然最好，如果实在不愿意也不强求，反正新阿索城的姑娘们总能成长起来，慢慢培养就是了。
就是前期需要她和玛雅姨妈身兼数职，会很累。
果然，波尔立刻陷入挣扎之中。
正如云漠所说，早在税务大臣推他出来时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王都的生活固然令人怀念，但细细想来，他在那里也不过一个小人物，空守着遥远的祖先的所谓荣誉和辉煌，其实什么都没有……
可一旦放弃，就意味着一切都要从头再来，而且他已经背叛过一次，恐怕再也没有第2次试错的机会……
安逸的生活过久了，人就会变得胆怯，不想、不愿、也不敢承担任何风险。
但现在波尔面临的情况非常危机，必须尽快做出决断。
这是个很重大的抉择，云漠表示理解，所以没有催促，只不过第2天就亲自挑选了战利品中比较贵重的银饰和宝石，带去集市上出售。
因为云漠暂时还不想太快走漏风声，所以只找了两个甜品屋的熟客尝试脱手，但对方一眼就认出这肯定是某些高级贵族的私人物品，都表示是烫手的山芋，不敢接。
然后他们看云漠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这位年轻的领主背地里到底干了什么呀？！
怎么会拿这些东西来卖！
下一次会不会轮到我们？！
无奈之下，云漠只好去了趟矮人铁匠铺。
人类之间难免有所顾忌，但矮人不同，那是为了利益和财富都能六亲不认的物种，最擅长非法勾当。
这回算是专业对口了，那些矮人们一看这些赃物，眼珠子都亮了，差点当场流下口水来。
“啊，我亲爱的朋友，乐意为您效劳！”
矮矮胖胖的铁匠用力搓着粗糙的大手，满脸堆笑的说。
矮人族的锻造和切割技艺举世闻名，任何金银珠宝到了矮人手中都能变化模样，哪怕再送回原主手上也认不出来。
当然，只需要付出一点点酬劳。
第89章 饿
云漠打算把带来的宝石、银饰等贵重品都换成兵器，铠甲很精巧，还有各种隐藏机关，可以只改改尺寸，作为奖励和激励发给优秀的战士。
至于其他人，云漠倒不打算买铠甲。
一个是太贵，二来现阶段的冷兵器杀伤力其实挺一般的，她利用魔法制作的藤甲就足够抵挡。
事实上，绝大多数地方武装的兵器配置还不如新阿索城，她手下这批人可是人均铁制兵器呢！
如果藤甲抵挡不住的，基本就是骑士、术士等高阶职业者，遇到这样的对手，就算铁甲也无法阻挡，得她亲自出马，就不用多此一举了。
矮人爽快应下，并试图进一步推销，被拒绝后略有遗憾，但因为跟云漠打过不止一次交道，知道对方不是会轻易被说服的人，只好暂时放弃，让里面的同伴点燃炉火，开始锻造。
锻造需要高温，普通火焰无法满足需求，矮人族中掌握火系魔法的成员便结合炼金术和铭文打造精巧的高温锻造炉。
这种火炉的火焰可以轻松破1000℃，甚至更高。
周围温度立刻飙升，空气都开始扭曲。
游离的水系魔法元素瞬间消散，云漠顺势退出，一直退到几十米开外，那种皮肤被炙烤的感觉才远去了。
铁匠铺的老板，矮人红焰笑嘻嘻跟出来，“朋友，这点家底可不足以守护一座城池呀！”
红焰一眼就看破那些赃物的来源，很简单，那几件铠甲就是矮人的手笔，内部还有特殊印记呢！
这可是丹茅王国骑士团的装备，闹到这一步，奥菲三世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可不是什么宽宏大度的仁慈君主。
考虑到这位克劳德领主的倔劲儿，红焰非常肯定，这片大地将再次迎来战争。
人族之间的内战。
对战场范围内的平民而言，战争自然不是好事，但……矮人喜欢只发生在别的种族内部的战争！
战争意味着死亡，同样带来巨大的损耗，人类将需要大量兵器补充、休憩。
哦，还有那些残破的战场，矮人很喜欢去里面翻翻捡捡，一定能找到好东西。
哈哈，最好是直接把人类的城池甚至是国家打没了，好东西就都是我们的啦！
这是送上门来的财富！
红焰的小眼睛里疯狂闪烁着贪婪的光，简直比炽热的炉火更猛烈。
云漠再次理解了精灵族对矮人的嫌弃，下意识皱了皱眉，冷笑道：“我的朋友，希望你明白，人类是很脆弱的生物，可能打着打着就发了疯，做出烧杀抢掠的事情来，相信你也是可以理解的，对吗？”
零元购谁不喜欢？
人类更喜欢！
真到了那时候，邻居就是我“粮仓”！
红焰：“……”
矮人的幻想戛然而止，邪恶和贪婪流水般褪去，虚伪的友善和关切卷土重来。
“啊，我亲爱的人类朋友，战争真是太可怕了，真是叫我浑身发抖，不如我们说点儿别的吧。看，那边的花儿多么好看啊！”
“……那是臭草。”
看着矮人脸上残留的恋恋不舍，云漠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冒出来一个略有些阴损的主意。
“真是可惜，只靠我手下那点人的话，似乎并不能为你带来太多利益。”云漠故作惋惜的叹了口气。
红焰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在看一个大脑缺失的白痴，这不明摆着的吗？
光靠那几百号人的破铜烂铁修修补补才能挣几个钱！
无中生有才是发家致富的最佳途径。
“我的朋友，你听过入股投资吗？”云漠忽然换了副表情，笑眯眯的说。
红焰不由的打了个哆嗦。
这太诡异了。
刚刚你不是还不许我多想吗？
“什么骨？”
但是血脉中奔涌的对于金钱财富的追逐，本能让红焰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云漠眼珠一转，热情邀请道：“朋友，外面站着多不好呀，不如去我的树屋里坐一坐吧，那里还有许多可口的点心和饮料呢。来点热乎乎的黄油酸梅挞怎么样？”
红焰隐约觉察到她的意图，故意大声说：“老天，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们可是热爱和平的种族，率先签过停战协议的，绝不会为了一点点金银珠宝就对人类贸然出手！”
云漠：“……”
你就吹，可劲吹，历史上还不知道有多少次战争是你们主动发起的呢，热爱个鸡毛的和平。
“来吧，我的朋友，看看外面的花草长得多美丽呀！”
红焰：“……”
矮人的表情活像便秘半个月却始终找不到解决方法的苦主，面容都有些扭曲了。
“……可你刚才还说那是臭草。”
云漠：“……咳。朋友，你还是太狭隘了，难道你不觉得这世上的花草树木天地万物存在一定有它的道理吗？我们要试着打开心胸，努力去欣赏所有事物的真正美感。”
不得不说，当领袖久了，脸皮厚度也磨出来了，如今这种睁眼说瞎话的功夫日益精进，她脸都不带红一下的。
红焰：“……呸。”
就知道跟人类社会的游吟诗人混久了没好处。
说出来的话完全就为了骗鬼。
两人各怀鬼胎，都挂着一副虚伪的笑容，相互谦让着进入树屋，在无人知晓的室内进行了一场充满着铜臭味的低俗谈判。
云漠的想法非常简单粗暴，但如果能够顺利实行的话，将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很大程度上或许可以直接扭转战局：
根据各组停战协议，外族不得擅自插手其他种族的内战，所以哪怕云漠跟丹茂王国撕的头破血流，打得血流成河，矮人族也不能参战。
但这里有个漏洞，“不参战”，不代表不可以提供技术支持。
现阶段的新阿索城确实拿不出太多对矮人族而言足够有诱惑力的筹码，但丹茂王国不一样呀。
在遥远东方古国，曾有一句富有哲理的老话：烂船尚有三千钉，说的就是底蕴深厚。
无论丹茂王国现在怎么衰落，好歹也曾经是煊赫一时的国家，数量庞大的财富就像海绵里的水，随便一挤便哗哗直流。
云漠承诺，如果矮人能够在未来她与丹茂王国的战争中提供足够的技术支持（无需正面表态），那么双方就可以私下签订分赃协议，承诺根据比例向矮人族交付财宝。
当然啦，这个协议具有相当的驱动力，因为前提就是能够打赢，如果打不赢的话，矮人族的前期投资将付诸东流，半个子儿都回不来。
矮人族对这种前期就需要大量投资的贸易模式倍感兴趣，极其谨慎。
作为擅长坑人的祖宗，其实最怕被别人坑，红焰没有当场答应下来，但绝对心动了。
计划不如变化快，云漠被迫挤压了对空间传送阵的研究，开始专注于绘制魔法卷轴、催生麻药、制作精神力恢复药剂等。
她充分分析了新阿索城和丹茂王国的优劣势：
哪怕丹茂王国已经没落，毕竟是个国家，论底蕴，新阿索城直接没法儿比。
而且根据王国法律，各地领主和大贵族有义务贡献私兵，协助作战。
但丹茂王国毕竟已经没落，对各地的实际控制力减弱，一旦发出号召，会有多少人响应？实际战斗力如何？毕竟消耗的可是领主个人的私库！
而且就算响应，曾经的各国各地联合作战也曾以血淋淋的事实演绎出联合作战的弊端：
各怀鬼胎，一盘散沙。
甚至这次奥菲三世绝不会要对付的可不是什么邪恶的异族，而且与他们同样出身的贵族！
这么看来，好像也不那么可怕。
不过新阿索城仍有致命弱点：人少。
哪怕人人都是精兵，把符合条件的居民全部抽调出来，可能也就几百人而已。
同样一场战争，或许丹茂王国可以承受2000人的消耗，可200人的损耗就能把新阿索城压垮。
哪怕有矮人族的技术和装备支持，也需要活人去实施，难免有伤亡。
所以云漠需要提前布置，尽可能多的利用魔法、药剂、技术等远程攻击手段，提前消灭敌人的主力。
云漠琢磨怎么消灭丹茂王国主力军时，威廉等人已经实现了三天饿九顿的光辉目标。
云漠并非什么杀人如麻的变态恶魔，难得绑了这么多青壮年来，这就是完美的劳动力呀，就琢磨怎么能利用起来。
春天万物复苏，正是干活的好时节，翻地、劈柴、采野果、挖野菜、修水渠……可以说只要想，就会有干不完的活。
但威廉他们不想。
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族老爷们这辈子受过的最大羞辱和痛苦，恐怕就是现在被俘虏。
什么干活？不存在的。
他们连手绢都没洗过一条。
所以当玛雅姨妈遵循云漠的指示要求这些人接受劳动改造换取食物时，遭到了激烈的反对和抵抗。
不过云漠很有先见之明，压根就没给这些家伙吃过饭，这会儿都快饿死了，释放出来的反抗比春风拂面强不了多少。
年纪最小的小河对此十分鄙夷，“这些大人好不要脸呀，明明就是敌人被我们打败了，还不肯干活，竟然还想吃东西！真是又馋又懒。”
玛雅姨妈自诩热爱和平，面对这种抵抗，并不恼火，更没有借机发泄不满。
“啊，春天到了，天气这样好，不如就在外面做饭吧，又舒服又亮堂。”她温柔的笑着，这样提议说。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成，于是新阿索城各处食堂都立刻搬到了俘虏附近的空地上，开始露天做饭。
于是等两天后，云漠从树屋那边拿着火热出炉的“与矮人族暗中勾结协议”回家时，就看见一群衣不蔽体的俘虏边哭边充满感激地啃着梆硬的干面包，然后争先恐后的跑去砍柴。
瞧啊，没什么是饿几顿解决不了的，如果不行，那就再饿几顿。
第90章 扩散
一开始，对威廉等人的“改造”并不顺利，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族老爷们始终有个坚定的信念，就是他们生而高贵，天生就该高高在上。
干活？
这辈子都不可能干活！
所以看到同为贵族出身的领主克劳德竟然跟这些贱民有说有笑时，威廉等人都有种发自内心的鄙夷和同阶级背叛的耻辱。
“呸，真是自甘堕落的混蛋！”
不屑，更加自诩高贵。
仅此而已。
可当看到那些贱民都能吃上松软的烤面包、金黄流油的大块烤肉，甚至部分人还能奢侈的涂抹黄油，往嘴里大口大口塞某些连他们也叫不出名字，但香得吓死人，一看就无比美味的食物时，饿了几天的骑士团崩溃了。
作为战败方，哪怕不甘心，威廉也勉强可以忍受“虐待”，因为经受考验也是骑士精神的一环。
等重获自由，这段经历甚至可以作为他对国王陛下和骑士团体的忠诚的证明，成为向上晋升的资本。
但贱民都比自己逍遥……这点真的忍不了。
她们凭什么吃白面包，还能涂黄油？！
衣服上甚至还没有补丁！
这简直比将他们的荣耀丢到脚下踩更过分。
已经饿了好几天的威廉有气无力地开骂，因为过分激动，面颊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一贯引以为豪的金发也油腻腻的，一缕一缕胡乱贴在头皮上，活像个流浪汉。
“克劳德，你这叛徒，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神圣王国的玷污，对骑士精神的亵渎！”
负责看守的阿苗眨眨眼，好心提醒道：“可是，我家领主大人不是什么骑士哦。”
所以根本就没什么狗屁的骑士精神！做什么都是对的！
威廉一噎，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半靠在墙上，狠狠瞪着她，又休息了一会儿才继续骂道：“退下，你这不知羞耻的贱民……啊！”
话音未落，阿苗就抬手给了他一拳，“呸，狗东西！”
领主大人说过，说废话没用，关键时刻还是得看拳头，道理都是打出来的。
阿苗这一拳不仅打懵了威廉，也让周围一直没动静的其他骑士彻底崩溃，一群人对着她辱骂起来，说她竟然敢对贵族出手，应该立刻拖出去砍头。
阿苗人不大，但这几年一直吃肉、锻炼，中气十足，非但不害怕，还立刻叉着腰跟他们对骂起来，“什么狗屁贵族，什么生而高贵，其实只是一群傻乎乎的帮凶而已！”
嗨，道理确实是打出来的，但这些人看上去就像秋天的落叶一样萎靡不振，阿苗真是担心把人打死了，所以还是勉为其难的动动嘴皮子吧。
又有骑士反驳，说一切优待都是他们应得的，因为整个国家都建立在贵族祖先们的功勋之上。
“你们这些贱民不过是依附在我们祖先身上的虫子，不比一粒灰尘更重要，理应心怀感激……”
“啊，我懂了！”阿苗把手一拍，“那如果我们干掉你们这些好吃懒做，只会对普通人耍威风的败类，建立一座崭新的城市，我不就也可以摇身变为贵族？！”
骑士团一愣，竟然觉得有点道理。
这话虽然不大好听，但任何一个国家和势力基本都是这么来的，本质并无不同……
很多事可以做，但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时，就显得不那么理直气壮。
威廉干脆气血翻滚，昏过去了。
阿苗的诡辩成功让俘虏们安静了几天，但玛雅管家对此很不满意，甚至有点忧心忡忡：
“春天很快就要过去了，我们需要很多人手……”
虽然这群人每天只维持饿不死，消耗不多，但光吃不干，还要派出人手看守，简直可恶。
新阿索城不养闲人，这是铁打的准则，没人可以破坏！
任何一位合格的管家都没办法对这种只出不进的无底洞项目无动于衷！
晚饭时玛雅姨妈向云漠诉说了烦恼，希望她可以尽快解决。
“老天，你简直不知道我忙得四脚朝天时，一出门发现那么一群身体强壮却脑袋坏掉的白痴们闲得发慌是什么感受！”
云漠失笑，“这个不难，明天当将这些人分成几组，傍晚时单独分给其中一组食物，其余的都饿着……”
她最近忙于研究火热出炉的“赐福”技能，简直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地步，竟然迅速将威廉等人忘记了！
不过姨妈说的有道理，有壮年劳动力不用，那是极大的浪费，一味拖延不是办法，还是要尽快解决才行。
这话可不能说！
于是第二天，阿苗就忠实地执行了领主大人的伟大举措：
“从今天起，食物不再平均分配，都交给胜者，要怪就怪你们昔日的朋友和同僚吧！这一组今天很安静，很有礼貌，所以你们可以吃得多一点。”
无比强烈的对比效果惊人：
话音刚落，其他组的成员们都对这组人怒目而视，而后者先是一愣，然后竟迅速呈防御姿态，将食物保护在了内侧。
一切都快得不可思议，根本没经过思考。
持续多日的饥饿几乎让他们沦为野兽，什么上下级，什么骑士荣耀，什么贵族脸面，统统被抛到脑后。
人类永远会对没有拥有的东西蠢蠢欲动，也只有富有的人才会说金钱无用，正如没饿过的人永远都想象不到饥饿的可怕，只会说“忍忍就过去了”一样。
那是一种从身体内部，身体深处蔓延开来的，灼烧一般的痛苦，这痛苦让人无法集中精神，甚至无法睡眠，只能挣扎着体会内脏分泌酸水、自我吸收的恐怖，每一秒都是煎熬……
饥饿让人烦躁，让人发狂，足以让人抛弃一切文明，被本能支配。
分化比想象得更容易。
第二天阿苗再去时，再次强调各组竞争的机制，并刻意声明要看整体表现，并告诫大家不要拖累队友，然后就如愿发现骑士团看向彼此的眼中多了几分敌意。
威廉也不例外。
一贯养尊处优的他远比常人更加敏感，对苦难敏感。
他自诩礼仪完美，更认为前途要紧，一位成功人士有必要为了大事而忍耐一时，可放饭要看小组整体表现，如果一个人太拖后腿，势必影响其他人。
所以想要结果好，不仅要保证自己不犯错，还要尽量约束队友……
换句话说，哪怕阿苗不去，不亲自下场管理，骑士团内部就已经自然生长出“叛徒”。
然后等该小组连着吃了两天半饱，觉得日子有盼头时，阿苗再次宣布改变规则：
“因为你们的攻击严重影响了我们的春耕，还要供养你们这些闲人……反正这么下去大家都半死不活的，不如让几个人舒服些，从今天起，个人竞争获取食物……”
曾经习以为常的东西失去确实令人难熬，所以失而复得的幸福格外珍贵。
而当被告知，失而复得的幸福将可能再次失去，落败方可能面临“死亡威胁”时，没人能保持冷静。
看着短短几天就变成一盘散沙，甚至连最基本的体面都无法维持的骑士团，前任税务官波尔浑身发毛，看向云漠的眼神中都带了惊悚。
“我必须要承认您的强大，克劳德女士，也正式拜托您将我的家人带来此地。”波尔重重吐了口气，郑重行了一礼，“不过恕我直言，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您可能依旧无法直面王国的攻击。”
这套控制人心的手段确实很高明，也很可怕，但很明显需要时间去实施。
可战争与此截然相反：简单、粗暴、迅速，像一场史无前例的飓风，会在最短时间内席卷并摧毁一切。
想依靠现在这种方式削弱丹茂王国的力量，真的太慢了，恐怕来不及。
“多谢提醒，”云漠笑起来，眉宇间洋溢着自信和从容，“既然如此，波尔先生不妨再为新阿索城多做点贡献吧，毕竟以后这里也会是你的家不是吗？”
她笑起来很好看，并非美色误人，而是肆意的生机和野性，如暴雨后被冲刷一新的浩瀚森林，生命力扑面而来，令人无法抵挡。
“您希望我做什么呢？”波尔觉得自己被击中了，晕晕乎乎的说。
于是很快，云漠就知道了大量王国骑士团的内幕，包括并不仅限于成员们的出身、喜好，乃至部分不便对外透露的肮脏秘辛。
事实证明，人类八卦的天性与时间和空间无关，也与性别和职位高低无关。
波尔知道的真的太多了。
正如之前说的，丹茂王国坚持国王专制，并在多年前就禁止一切神明信仰，如此雷厉风行的举措固然在某些时期内巩固了王国统治，并带来远超神明信徒泛滥的地区的执行力，却也埋下不少隐患：
在这个科技并不发达的时空，很多事情确实是单纯的人力无法达成的。
而当人力无能为力时，幻想就成了寄托。
骑士的确强壮，但毕竟只是肉体凡胎，于是在身心双重打击和持续压迫下，威廉等人落败的第七天，几名骑士陆续病倒，伴发高烧。
高烧是会死人的。
可经历了前面这么多天生不如死的生活后，大家不禁开始担心，这里有人会在乎俘虏的死活吗？
幸运的是，克劳德来了。
波尔永远记得那一天，飘着细雨的一天，阳光却出奇璀璨，让整个世界都泛着奇异的矛盾。
年轻的领主小姐翩然而至，她的笑容干净又真诚，眼神明亮而坦率，亲自为病患擦拭满是污秽的面颊，并将温暖干燥的手放在对方的额头上，用特有的清脆而爽朗的声音说：“可敬的战士，迷途的羔羊，我怜悯你，宽恕你，你将重获健康……”
最初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被高烧弄得迷迷糊糊的病患更不明白她到底在做什么，只是奄奄一息，无力挣扎而已，只能任对方施展。
他放弃了抵抗。
他去年才刚加入骑士团，或许是能力不足，又或许对陛下不够敬重吧，年轻的骑士默默地想。
妈妈，可能我要死啦……
可对面女士同样的话重复几遍之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陌生的温暖忽然降临，如冬日温泉游走全身，滋润着每一寸干涸的身体！
骑士麦特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
他错愕地睁开眼睛，仿佛能亲眼看到病魔褪去……
他的身体重新变得轻盈，不难受，至少不那么难受了！
天呐！
麦特的眼睛一点点睁大，里面如春汛来潮一样，渐渐蓄满了震惊。
所有人都亲眼所见，这位女士没有使用任何药剂和魔法，但她就是治好了麦特！
“天呐，这是神迹！”
短短几分钟，麦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直接从地上蹦了起来。
他神采奕奕，中气十足，甚至脸蛋也有了健康的血色，要不是身上依旧臭烘烘的，简直不像个经过多日摧残的倒霉蛋！
神迹？！
久违的词汇袭来，直接将威廉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竟然没能反应过来。
神迹……是什么？
对终生生活在丹茂王国的人而言，国王就是唯一的真理，“神”这个字眼真的太陌生了。
波尔更是因为空前冲击而面色煞白，整个人都像石像一样原地封冻了。
神迹，神？！
克劳德女士是神？！
不不不，这不可能！
同样的问题也在骑士团内部泛滥，反对党以威廉为首，坚决拒绝承认云漠已经凝聚神格。
大部分人尚在混乱之中，整个人都快崩溃了，完全不敢表态。
而以麦特等今天被治好的三人为首，共计六人的小团体却对此深信不疑：
“真是太厉害了！”
“原来如此，现在回想起来，一切确实都很不寻常，不然为什么别的地方没有这么可口的食物呢？来之前我还吃过云丝糖呢！真的比云彩还要洁白，比丝线还要细腻！”
“哦，听起来真不错，我也知道，只是太贵了，我只给妈妈和妹妹买过一次，还是跟别人拼的……”
威廉听得心烦意乱，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也生硬地打断，“简直是胡说八道，一个可耻的叛徒而已，怎么可能成神！”
而且在人类世界已经多久出现神明了？
怎么可能落在区区一个小丫头身上！
“再说了，”威廉咳嗽一声，声音沙哑地说，“也不是所有人都康复了不是吗？”
他原本想说对方被收买了，但这段时间大家都在一起，康复的也不止一个人，被收买的可能性不高……
“克劳德女士说过，”一顿折腾下来，麦特的称呼都变了，眼底多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信任和虔诚，“是他们的灵魂不够纯净，之前也做过很多坏事。”
对此，麦特深信不疑。
虽然大家同属骑士团，但贵族内部也有鄙视链，像他和今天被治好的两个人这种新型小贵族，一向被人看不起，经常受到排挤，也因此一直比较守规矩，生怕被谁抓到错处。
但像威廉这种老牌贵族就不同了，高高在上和肆意妄为早已变成了他们身体的一部分，就没有不干坏事的！
大家表面上一团和气，其实私下关系很一般，大小摩擦不断，谁也看不起谁。
所以对今天这个结果，麦特等三人还觉得挺公平的，也觉得是自己应得的。
看吧，坏事做多了，终于轮到自己了吧？
又饿又气的威廉眼前发黑，随时都可能陷入昏迷，听到这话却还忍不住扯着气声大吼：“白痴，你看不出来这是那个叛徒故意的吗？这分明就是个陷阱！”
有人看不下去，用不太大，但刚好可以被威廉听到的音量嘟囔：“可是您一开始不就是中了克劳德女士的陷阱，才导致我们全部被俘吗？”
很好，威廉彻底昏死过去。
另一边，波尔虽然没有昏厥，但据此也差不多了。
他万万没想到，对方找自己打探八卦，竟然是为了干这个！‘
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或许，还真有可能！
单一的魔法师固然强大，但并非不可攻克。
可神明不同。
如果克劳德女士真的已经成功凝聚神格，那么就证明她得到世界规则的认可，彻底已脱离了普通人类的范畴，成为“神”中的一员，奥菲三世对新阿索城的战争将被视为对神明的挑衅，而非人族内部追捕叛徒。
两者的性质和严重程度完全不同了。
根据种族混战后的停战协定，异族间不得以任何借口随意开战。
可再小的神也是神，哪怕现阶段比较弱，也不是人类可以随便欺负的。
神明之间平时可能互不打扰，互无往来，但这也只是神明内部的事。
正如大部分贵族无法容忍平民对自己的挑衅一样，大部分神明恐怕也无法对人类的挑衅保持平静。
如果真的动手，丹茂王国极有可能同时面临若干位神明的怒火。
另外，信仰的传染性太强了，真的太强了，流行瘟疫对上了都要甘拜下风的。
今天克劳德女士的所作所为已经给大家留下深刻的印象，而麦特更几乎原地表现忠诚，恐怕要不了多久，周围众人都要被影响像。
到了这一步，波尔才真正明白云漠的气定神闲哪儿来的：
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被动的等待对方的无功而返的和实力削弱，而是主动出击，像投放污染物那样，让信仰迅速扩散。
她想在最短的时间内，让丹茂王国的战斗部分主动化为自己的养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