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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依其特性,叫毒雾弹

    “我要加入俜侠!”

    “我不同意!”

    突如其来的一声拒绝, 但不是温如瑾发出的。

    易寒星皱了皱眉,不满地扭头看去,一个高挑瘦削的面具女子, 缓缓入内。

    三跪, 九叩,礼毕:“卑职恭请圣安。”

    温如瑾颔首:“朕安,你这是想通了?”

    眼看着温如瑾的眼角余光都分不到自己身上了,易寒星刚想说话, 抢回注意力,就听到这跪得笔直的女子比他更快出声:“回陛下,尚未。”

    “卑职苦思冥想一夜, 未能有果, 故而只能回来求助陛下。”

    “哦?”温如瑾这次终于来了点兴趣,扬了扬下巴,“那你说吧。”

    赵婷玉抿了抿唇,仰头看着那金尊玉贵的帝王:“陛下, 您觉得……卑职是应该想起来,还是不应该想起来?”

    “原来还是为了此事,”温如瑾托着下颚沉吟了一下, “阏逢,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一个人,就算是要死,也不能当个糊涂鬼,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什么东西?易寒星茫然地看着他们旁若无人的对话, 由于没有前情提要, 他现在听得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就不明白了, 明明跟在她身边那么多年的是自己, 为什么只是离开了短短几日,却好像两人已经隔了万水千山?

    跪在殿下的女子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顷刻之间眼底便是湿意。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温如瑾淡然地看着她,“朕的俜侠,不留懦夫,你觉得呢?”

    赵婷玉哽咽一声,颤抖伏地:“卑职,明白了。”

    温如瑾淡淡地笑了笑:“你能明白便好。”

    “把他一同带下去吧,”他指了指底下满脸憋屈与不爽的少年,对赵婷玉道,“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这话显然就是针对她一开始的那句“我不同意”了。

    赵婷玉深吸了一口气,俯首:“是。”

    这就是明白了的意思,温如瑾满意道:“他要加入俜侠,朕便将他交给你了,璞玉需打磨。”

    少年抿着唇看了他一眼,满脸的憋屈,他还以为他这样低声下气地回来,她会直接让他当俜侠的首领来着。

    温如瑾都开口了赵婷玉也不再拒绝,转身之时瞥了易寒星一眼,冷道:“跟上。”

    易寒星应该感谢一下自己的急中生智,倘若不是他主动提出来要加入俜侠,那……他还可以加入傅思无的实验材料群体。

    还会成为其中最特殊的一个,让傅思无最宝贝的一个,只因为——就目前而言,他是活的。

    邱伟志再一次傻眼,看着那两人离开,不对啊……负责俜侠新加入成员的考核的不应该是身为副统领的他吗?

    而且,这个人是他抓到的吧?为什么陛下把他辛辛苦苦的成果直接给了赵婷玉?

    “总要给她找点事做的,”台阶之上的女帝淡淡出声,眼神落在他身上,“你今日……随朕上早朝吧。”

    上朝!!!

    还有这等好事?

    ******

    今日的早朝,可谓是温如瑾来到这个世界,最为有意义的一次廷议。

    只因为……官复原职的工部侍郎钟思远呈上了自家四代人的研发成果。

    看着那个白发苍苍,满面风霜的断臂老人令人一一呈上的武器,就连温如瑾,都不得不惊喜地从龙椅上起身,而后缓缓自陛阶走下。

    钟思远见女帝满面的慎重,察觉到了她对此事的重视,更是惊喜至极。

    他忍不住跟在了温如瑾的身后,跃跃欲试地要为他亲自介绍自己苦心孤诣呕心沥血多年的成果。

    钟思远指着他大儿子托盘上粗糙的铁制圆球:“陛下请看。”

    “蒺藜火球。”温如瑾颔首表示知道。

    钟思远有些笑了笑,笑容中有些苦涩:“是臣改良过后的蒺藜火球。原先祖父制作出来的蒺藜火球是利用火药爆炸的强大推力,将球内的铁蒺藜四射开来,以重创敌人的马腿马足,专为阻遏敌骑冲击而设。”

    “祖父时年还在担忧国家战事,如今……”

    也用不上了,那些江湖中人是靠着个体武功实力在作乱,他们并没有骑兵营。

    “先皇认为此物只可阻碍江湖中人骑马外出,并无太大的作用,故而自臣之父亲,便开始改良,如今……”钟思远单臂一挥,居然也有一种豪情万丈,“臣老父与臣多年尝试调节火药三种主要成分的各种比例,终于制出此物——”

    此物点燃之后主要作用已经不在于铁蒺藜的射击,而在于火花迸溅之后沾之即起的燃烧作用,以及能催生毒气烟雾!

    烟雾……?温如瑾忽然有种打瞌睡了有人送枕头的感觉,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傅思无正在不断地提纯“化功散”中的主要作用成分,并且正在攻克将其变成不同状态存在的难关,如今已经能是粉末状和液体状,想要让它成雾状亦或者浓烟状,想必也不难。

    “此物尚未命名,还请陛下赐名。”

    帝王妆容浓艷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赞赏地笑意:“此物不错,便依其特性,叫做毒雾弹罢。”

    此言一出,尚书令少正思德带头给温如瑾营造气氛地疯狂鼓掌,仿佛他取了个什么冠绝古今的绝顶好名字一般。

    随着他的逐一讲解其用法与威力,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一阵又一阵的惊呼过后,年老一些的甚至当场激动得晕过去,还好温如瑾的御医里头有几个年轻的,跑得快赶过来各种施针急救了。

    醒来过后,这些垂垂老矣的老头们仍在热泪盈眶地觉得自己仿佛活在梦中。

    “有救了,陛下,有救了!”

    “陛下好端端的呢,老东西胡咧咧些什么?”

    老臣却听不见他人的暗示,仍在喃喃自语:“有救了啊陛下,这天下黎明百姓,都有救了……”

    最后这些个老了脑袋瓜子不灵光的家伙,被尚书令少正思德眉眼暗示,年轻官员一致努力,拉到角落去了。

    ******

    温如瑾缓缓踱步,一一看过这些凝聚了无数人毕生心血的精心之物。

    看来钟家几代人确实没有白干,听说钟思远回乡后,还让自己的几个儿子都四处游历拜师名匠,习得了不少巧思与机巧,如今看来,当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这些火器,若仅以温如瑾的阅历而言,太过粗糙了。

    但若是以这个位面的整体生产力水平而言,这已经是超越了其生产力的巨大的飞跃式三级跳,甚至可以称之为——奇迹。

    一项依靠人类聪明的大脑与绝佳的动手能力共同凝聚成的奇迹。

    钟思远当年是因为火.枪炸膛了,这才黯然离开了朝廷,回乡后他自然不愿再叫自己重蹈覆辙,如此有针对性地努力了多年,钟思远手上的这些东西,他已经基本可以保证其不会炸膛了,他倒是很想立刻就给温如瑾展示一番,但是温如瑾却让他不用着急。

    “这不是还有最后一个吗?钟爱卿为何不介绍?”温如瑾指向了最角落的那个托盘中,红布掩盖下的长长的器物。

    钟思远脸上有些不自然,但温如瑾既然指出了,文武百官众目睽睽之下,他只好拉开了那红布:“陛下,此物尚未制作成功,其还有很大的不足,这两年臣对其久攻不下……”

    嗯?瞧瞧他看到了什么!

    火绳枪!

    它还有个俗名,叫鸟嘴铳,也叫鸟枪、鸟铳,就是因其形似鸟嘴而得名。

    这玩意不仅射程远,侵彻力也强,精准度也更高,这是个单兵配备的好东西,温如瑾让彭元甲筛选出来的精锐们,如今还在秘密训练,这东西就适合配备给他们,这可是未来的侠客营啊!

    不论钟思远有什么难关尚未攻克,温如瑾都能精准地给予他指点,但是今日……温如瑾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眼四周,与少正思德对视的那一刻,他几不可见地颔首。

    于是早朝就在钟思远回归且带来巨大宝藏的热闹中开始,而后在温如瑾中规中矩地嘉奖鼓励过后平平淡淡的结束。

    全程旁观了这一切的邱伟志人都傻了,跟在温如瑾的身后,回紫宸殿的路上,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飘忽了起来。

    天啊……他是不是见证了什么将会被那个什么载入史册的画面!?

    怪不得陛下说他们的迷途知返,弃暗投明,看看那些东西,早晚得轰到他们的头顶,把他们炸得东一块西一块的,如此想想他主动投靠皇帝的行为——

    这可不就是从自寻死路中迷途知返了吗!?

    ******

    走在出宫的路上,钟思远都还是懵逼的。

    他不懂,他不明白,陛下明明看起来对这些很感兴趣不是吗?

    他还听说了宫中有个御医之首,针对那些江湖中人研发了很多毒素,他有很多的武器很适合彼此之间进行结合,让其发挥更大的威力……

    倘若每一个士兵都能配备这些武器,那些江湖中人再如何强大那又能耐他们如何?

    很快,钟思远的思路就被打断了。

    “侍郎大人,陛下有请。”

    钟思远定眼一看,一张陌生的女人脸,他不认识……

    冯竹雨微微一笑:“奴婢是陛下身边的奉茶大宫女,因着今日有了些许变故,故而今日早朝奉茶的不是奴婢,大人不认识奴婢是应该的。”

    而所谓的变故,就是——金毛犼今天赖床不肯起,于是冯竹雨被温如瑾留在紫宸殿中照看守静。

    “哦哦,原是如此!”钟思远也不敢怀疑,赶紧跟着冯竹雨前往紫宸殿。

    让钟思远背后还跟着他一长串的儿子们,大家伙都有点不上不下的茫然,似乎根本搞不清楚陛下的心思。

    入了殿,行了礼,钟思远才发现,原来尚书大人早早就已经在紫宸殿了,并且还在和陛下说着什么。

    温如瑾对钟思远颔首示意,又对旁边的冯竹雨道:“看座上茶。”

    钟思远受宠若惊地坐下,然后听得少正思德依然在有条不紊地向陛下汇报着什么——

    “召儿已经平安抵达汴城,那边的说书先生前两日已经开始说陛下要求的新故事了……”

    少正思德口中的召儿就是他嫡次子少正超,字召。

    温如瑾颔首:“如此天下舆论之势,可启。”

    这也说明,温如瑾来了这个世界就努力想要争取的江湖众人自己内讧与混乱,以此搏得韬光养晦(猥琐发育)的时间段要开始了。

    正好,主人公也到位了,温如瑾不动声色地瞥了规规矩矩坐在小板凳上,单手端着茶不声不响的钟思远,这一点点的时间,刚好用来制作武器。

    少正思德面色一冷:“各大江湖门派这段时日来信十分频繁,显然是在互通有无,然臣之内线皆不在上位,故而未能得知他们具体的谋划。”

    但能肯定,那些恶心人的家伙商量的,对他们来说,肯定不是什么好消息,少正思德今日也听说了那些可恶的家伙约战紫宸之巅的破事!

    温如瑾随口安慰了他一下,他多年发展的内线虽然没有大用处了,不过还是有些小用处的,比如捕捉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而他么……

    温如瑾懒洋洋地抬眼,他也该让“俜侠”秘密“入职”后,回归原单位当个二五仔……

    哦不对,是当我方谍报工作人员。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他是遭报应了吗

    温如瑾听完了少正思德的进度条汇报, 与他敲定了其他事情的细节后,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钟思远的身上。

    这也是个他计划中必不可少的宝贝角色了。

    钟思远诚惶诚恐地要跪,温如瑾挥手免了。

    只是吩咐钟思远和他的崽子们, 都可以多在皇宫住几日, 看看皇宫中工艺水平抵达了顶端的各类堪称精品艺术具体化的日常器具,看会不会有什么别样的启发。

    比如温如瑾就觉得他指甲盖上那层封油完全可以用作其他地方。

    这个想法在钟思远看过温如瑾的指甲和美甲匠人奉命拿来自己各色的材料后,得到了钟思远本人一脸慎重地颔首:“确有奇思在脑中成型。”

    这种跨界的触类旁通,一般情况下钟思远已经很难触发了, 他毕竟老了,早几年就感觉到自己的脑子木了,如今见到陛下只觉天下一亮!

    让钟思远留在皇宫, 除了是为了给他时间休息, 顺便通过观察皇宫获得启发,以及更方便与工部众人交接以外,温如瑾也是为了保护钟思远的人身安全。

    他回京城的时候还好,不过是正常的皇帝召回某个臣子罢了, 没有人会留意到他。

    但他那些东西在今日的早朝那么一个亮相……那接下来,他要是还在外头毫无防备地胡乱晃荡的话,那他的小命可就不好保证了。

    “日后你便跟在钟爱卿的身侧, 保证他的安全。”温如瑾对身侧的邱伟志道, 又给钟思远加上了一层保险。

    邱伟志没有犹豫地应下了。

    末了,温如瑾又吩咐钟思远要提前准备好他的图纸、材料表等等东西:“工部的那些工厂需运转起来了,届时钟爱卿恐怕会忙得抽不开身,不如早做准备。况且, 你也需与同僚多多交流。”

    钟思远恭敬地表示他早已在启程回京城的路上就将一切都准备妥当, 届时工厂开工, 他也会逐一过去视察与监督。

    但目前而言, 还有些数据不够精细,也有些许细节需要修改,多多少少还有很多细枝末节的困难没有攻克……

    “哦?”温如瑾眉毛微微一扬,“拿来,朕看看。”

    温如瑾喜滋滋地想到:刚好给他讲解完,就可以吃午饭了。然后吃过午饭,他就可以睡个午觉,至于他的爱卿们嘛……温如瑾笑眯眯地扫了他们一眼,吃完午饭他们刚好又充了下电,恢复了些许精力,刚好可以继续干活了——

    毕竟启发需要及时记录和使用嘛,不是吗?灵感可不等人呢。

    温如瑾:朕希望自己的爱卿们都要有孩童的精力,充电两分钟就能通话五小时!

    ******

    女帝这边还在给钟思远启迪如何攻克困扰他许久的火器制作难关,忽然520在他脑子里“哦豁~”了一声。

    没一会儿,温如瑾刚好讲完,被他的聪慧与天赋震惊到脑子要当场炸裂的钟思远尚且没有来不及惊叫出声,外头就有人风风火火地求见,原来是蓟雪松。

    “陛下!”

    “宫门口有人交了一枚雕刻了寒梅的白玉,自称是千金楼楼主梅光臣,求见陛下。”

    温如瑾:“……”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梅光臣和他初始必杀名单上排在top one的那个白无克,约好了过几天月圆之夜要在他的屋顶打架来着?

    怪不得520会“哦豁~”了一声,温如瑾垂眸看着蓟雪松呈上来的寒梅白玉佩,也觉得这件事诡异极了。

    温如瑾扬了扬下巴示意,邱伟志便恭敬地接过了这玉佩,他仔细地观察过了两面,最后慎重地对温如瑾点了点头,缓缓道:“陛下,这确实是千金楼楼主的贴身玉佩。”

    也就是说,这确实就是梅光臣的身份象征……在宫门口礼貌求见温如瑾的,真的就是那个早就被温如瑾划在了“必死”名单上的作死急速赛道上的绝世赛车手。

    少正思德皱紧了眉头,终究还是气不顺的冷哼了一声:“这宫门都快要落匙了,不说陛下身份尊贵,岂能是那布衣草民能随意求见的?就说这入宫的规矩,也不是随意递上一块玉佩!”

    这完全不符合本朝求见皇帝与请求入宫的“规章制度”与“流程”,如此行径,果真令这位循规蹈矩的士大夫一场恼怒,恨不得那个梅光臣人就在他眼前,好叫他生生将对方喷死。

    然而,温如瑾却漫不经心地挑了挑指甲,欣赏着那上面金色小兽翘屁股扭头看来的憨态,只笑着道了句:“有趣。”

    确实有趣,有趣到诡异。

    比起那些不仅毫无规矩,甚至对没有武功的人连最基本的尊重和礼貌都没有,别人家的房子(包括皇宫)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想毁就毁的混账东西,这位梅光臣的做法,可以称得上是非常的礼貌。

    但是他这种掐点冒头,还完全不按朝廷的规矩法度流程走,直接按照他们自己的江湖规矩随意递上一块玉佩就想要见面的行径……

    在文武百官看来,这是明晃晃地挑衅帝王的威严,和偷偷摸摸进皇宫偷鸡摸狗那种暗戳戳的挑衅不同,明晃晃地犯贱更能惹众怒。

    就像是现在,在少正思德看来这群人都是该死的乱贼!陛下若是见了此人,那规矩法度有何用,岂不是一切都在为这些江湖中人退让?

    但若是陛下不肯见此人,此人直接擅闯皇宫,也是在打温如瑾的脸。

    温如瑾抬头,笑着对少正思德安抚地往下压了压:“尚书令不必想太多,也许此人只是单纯不懂皇宫的规矩罢了,不知者无罪。”

    ******

    热闹的大街上,一袭靛蓝衣衫的青年正缓缓穿梭过人群。

    靛蓝色的衣衫,靛蓝色的发冠。

    此人和乍一看和常人并无不同,但仔细看看便能发现他的异样之处——

    旁人逛街,不说东张西望,至少也会有目的性地看着目标走去,唯有他,不仅是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而且那双眼睛更是自始至终都不曾往两侧看去。

    这不像是沿街的叫卖和各种精美的东西无法吸引到他,这更像是他根本看不到这些东西,故而不会为此驻留自己的视线。

    “楼主,您若想见那小皇帝,直接进宫去不就好了?还要给他们交上您的玉佩?而且他们也没说能不能进,真是的,那些个守卫,不过尔尔!”跟在梅光臣身后的小厮嘟囔着。

    梅光臣看不见四周的东西,但只觉这街道走起来十分宽敞,让他难得的舒适,明明他感觉到了很多人的气息,但是却没什么人造成了他行走的障碍,如此看来……京城的这些百姓,都是好心的。

    好心的京城百姓,见他是盲人,还默默无声地为他让道了,既照顾了他,也不叫他难堪,当真是善解人意,体贴入微。

    梅光臣不理会自己的小厮,只是忍不住笑了笑,对四周看不见的人群道:“在下多谢诸位了。”

    多谢你们如此温柔纯良,善解人意。

    人群又退开了一些,梅光臣的笑容也更深了一些,他以为是大家不好意思,给他让出了更宽敞的道路。

    ******

    远处屋檐上的赵婷玉,看着前方古怪的场景,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面具底下的眼睛却很冷,如同死人一般彻骨冰寒。

    这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百姓会让开,根本不是注意到梅光臣眼盲,好心地给他让路,这完全是因为梅光臣的身后跟着一个抱着双剑的小厮,百姓发现了这是江湖中人,不想要多惹事端而已。

    君不见,面如美玉的男子,在这一行为了躲避江湖中人而自毁容貌的人群中,多么的突兀!

    君不见,梅光臣身后的小厮口中毫无尊敬地喊着“小皇帝”,旁边卖肉的屠夫都咬牙切齿地怒目而视!

    君不见,原先热热闹闹的、人声鼎沸的街道忽然安静了下来,人人自危!

    哦不,梅光臣确实眼瞎看不见,但是他还是很快就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了,忍不住停下了脚步,茫然地向四周“看”去。

    明明刚刚还很热闹的街道,为何忽然悄无声息了,大家为何都不说话?

    他看不见,没有人好心地同情他,所有人都在扭曲着脸,手不自觉地蓄力,眼中流露出了愤愤之色地瞪着他——这些狗东西,成日“小皇帝”“小皇帝”地喊,他们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就在梅光臣的小厮察觉周围人的不对,想要拔剑的那一刻,赵婷玉如鬼魅一般出现,按住了这小厮的手,将那双剑生生按了回去。

    察觉到陌生的气息出现在身侧,梅光臣倏地“看”来。

    忽然,梅光臣发现热闹的街道莫名“暴毙”后,又忽然“死而复生”了,百姓的窃窃私语多数入耳——

    “是俜侠!那日游街,我见过她的。”

    “还好还好,刚刚那个小畜生是想要拔剑吧?还好俜侠及时赶到了。”

    “我们什么都没做就想杀人,果然刚刚我没认错,就是那群江湖恶鬼!”

    “俜侠来了,是要把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狗东西抓走吗?”

    “快把他们带走吧,怎么又有江湖中人来东街,真是晦气!”

    “那好像是个瞎子吧?哈哈哈哈哈,他是遭报应了吗?”

    梅光臣茫然地站着:“……”

    周遭人群的恶意如海啸浪涌朝他倾轧而来,可他不明白恶意从何而来,又因何而来。

    赵婷玉警告地冷冷瞪了那小厮一眼,生生将他的气势压下去,再漠然地看向梅光臣:“跟我走。”

    梅光臣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忍不住蹙了蹙眉:“你……我是不是在哪里听过你的声音?”

    “我们不曾见过,你怎么可能听过我的声音?”赵婷玉冷淡地否认。

    “不,不对,你是炼器门的……”

    “你听错了,我是‘俜侠’的首领,阏逢。”

    ******

    温如瑾本来对提前见一见必死之人是没什么想法的,但奈何这人的举动太过奇妙,而他又恰好有了些许临时组建一下谍报网的想法……

    总之是勾起了他的兴趣,但是让他就这样光明正大进宫是不可能的,故而温如瑾让赵婷玉趁着夜色,将人秘密带回来,他见上一见看看是不是个可回收垃圾。

    不过事情总有些意外的,就比如现在,赵婷玉还没把人带回来呢,就有不速之客不请自来了。

    少年于黑暗中的夜视能力也很好,他精准地走向了那个摆放着帝王还未来得及送去浆洗的衣物的红木高架子。

    顾升明心中暗暗地叹气,为了救好兄弟脱离魔教妖女的魔爪,他真的是牺牲太大了,还要去偷老女人的贴身衣物……

    虽说他自始至终没有打开过红衣神教教主说的那个精美的实木多宝箱子,但是顾升明心中还是十分的不得劲。

    他就不明白了,皇宫的东西都失窃多少次了,让他来偷皇室的东西,根本就算不上是什么考验好吗?

    但凡让他去偷五岳七姓这些大佬的东西,顾升明都觉得自己更有动力一些,毕竟那才叫考验呢!

    心中不屑地想东想西,动作却不慢地走向了挂着帝王华服的衣架子。

    只是顾升明刚一伸手,还未来得及触碰到那衣料,就见猝不及防之间,白光一闪,他惊觉不对,猛地后撤。

    躲过易寒星冲着他心窝子去的一剑,顾升明正欲跑路,然而一扭头——

    只见黑暗中有两盏圆圆的、发光的、金色的小灯笼,正默默地“照射”着他。

    作者有话说:

    守静:来了老弟?

    ·

    第73章 某个下三路的部位

    “咕咚~”是顾升明自己条件反射咽口水的声音。

    现在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啊, 顾升明自知如今打起来他就是送菜的,因此他完全不敢动弹。

    早在进入皇宫之前,顾升明就已经听到了各种各样的传言, 诸如“俜侠”“神兽”之类的, 他自负武功过人,但也是有前提条件的。

    看着黑暗中另一个少年持剑而立,瘦削笔挺的身影,以及另一边那只懒洋洋蹲坐在博古架上的神兽, 顾升明觉得现在就没有让他能骄傲和自负的前提条件。

    好在或许是有人提前打过招呼了,他没有率先动手,那一人一兽虽然也依然两面夹击地堵住了他的去处, 却也没有对他下狠手。

    这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

    忽然, 有另外一长串脚步声响起,虽然这些脚步声已经经过特殊的训练,基本上可以说是落地无声,但是她们没有练武, 呼吸节奏太过明显,以至于顾升明似乎都能听到她们的脚步声。

    在冯竹雨的指挥下,油灯一一被点亮, 宽敞的内室也不过顷刻之间便亮如白昼。

    而后宫女们齐刷刷地让开了一条通道, 在大宫女冯竹雨带头下,众人恭敬跪地。

    有一少女,锦衣玉带,环佩叮当, 缓步而来。

    ******

    天啊……

    顾升明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女子, 云鬓花颜金步摇, 不说其举止中浑然天成的矜贵之态, 就连她的每一根头发丝儿,都精致无比。

    他看傻眼了……他见过许许多多的侠女,她们或飒爽或俏皮或泼辣,但他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有那些说书先生口中所说的感觉——惊为天人!

    顾升明痴痴地将温如瑾望着,近乎于失魂了一般。

    易寒星眉峰一聚,手腕一番,正要出剑杀了这该死的登徒子,就见温如瑾不冷不热地瞥了他一眼。

    易寒星的动作顿住,他抿了抿唇,终究还是乖顺地收起了剑。

    守静眯着眼,意味不明地桀桀怪笑了两声,一个扭身跳到了温如瑾的怀中。

    帝王淡然地看着被包围在中央的顾升明,对他满脸的痴迷视而不见,声音冷淡:“宫中失窃了一只戗金凤凰纹朱漆木箱,可是你拿了?”

    他只字不提这尊贵的木箱子里头装着的东西,这是为人子女所能为母亲保留的最后的体面了。

    顾升明怔怔地看着他,好美,好美,他如今只感觉自己大脑像是浆糊一般,听了美人的问话,依稀中也只记得之前从太后宫中盗走的木箱子上边好像确实雕刻了精致的凤凰。

    “是我拿的。”说话的时候,顾升明终于清醒了一些,他明白过来了眼前这个金尊玉贵的少女的身份。

    这时候再想到他今夜前来的目的居然是要偷对方的……顾升明忽然感觉难为情了起来,早知道这位小皇帝是如此冠绝当世的美人,那他就不答应红衣神教那个老妖婆了。

    “哦?原来真是你拿的,”温如瑾的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放在何处了?”

    顾升明现在感觉十分复杂,他想好好和人结识一番的,但是现在好像不太可能,他偷走了人家母亲的肚兜,估计她得恨死他了吧?

    “我没有打开看过的!”顾升明急中生智地给自己辩解,“我只是为了救我的好兄弟,这才不得不答应了和红衣神教的那老虔婆打赌的,偷了东西后我也只是打算给她看看,证明我确实能偷到,届时老妖婆放了我兄弟,我便会把偷来的东西都物归原主。”

    易寒星只觉得自己的剑柄在发烫,金毛犼比他更夸张,它眯着眼睛打量着顾升明,那《碎蛋十八爪》已经在它脑海中上演了十遍不止了。

    顾升明这狡辩的话,听得周遭无数人都格外的愤怒。

    甚至好几个宫女都对他怒目而视,什么老畜生才能教育出这样的小畜生,随便偷女子的贴身衣物,还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过!

    默默站在温如瑾身后的蓟雪松更是呼吸都沉重了一倍不止,温如瑾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冰凉一片,却又在昏黄温暖的油灯下仿佛蒙上了一层温柔的轻纱,显得格外平和而没有攻击性。

    他不紧不慢地问:“所以,箱子现在在何处?”

    “就在云来客栈甲子三号间的床底下。”顾升明条件反射地回答。

    温如瑾那若有若无的笑容倏地消失:“你没有骗朕?”

    “我骗你做什么?”顾升明像是被老鼠咬到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梗着绯红的脖子,“我都说了,我真没打开过,我也没看里头的东西,我就是依照赌约把箱子偷走了而已。”

    “那个……你就是皇帝吗?咳咳咳,你叫什么名字呀?”

    可是温如瑾已经不理他了,只是不紧不慢地给了蓟雪松一个眼神。

    蓟雪松接到命令,立刻带着自己的人消失,直奔云来客栈甲子三号间。

    ******

    “你很喜欢和别人打赌吗?”温如瑾笑意不达眼底地看着这种恶心人而不自知的混账东西。

    “也没有啦,”顾升明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整个人显得十分少年气,“不过我一般打赌都不会输的哦,就算是赌坊也很难赢我呢!”

    “哦对,你是皇帝,你应该不能随便出宫吧?你知道赌坊吗?就是那种超好玩超刺激的,下次我可以带你去啊!”

    金毛犼:“……”哪里来的煞笔?

    易寒星:“……”我的宝剑饥渴难耐!

    温如瑾却挑眉,笑了:“既如此,那么今夜,朕也和你打个赌,如何?”

    “啊?”顾升明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温如瑾,“你要和我打赌?赌什么?赌赢了你可以把红衣神教的老妖婆要的东西先借给我一下吗?我自己要偷也怪难的,没想到这无极宗的少宗主还真那么听你的话来着……”

    易寒星握着剑柄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稳住稳住,说好了要乖乖听话的。阿弥陀佛,深呼吸,深呼吸!!!

    “唉算了算了,我自己也能偷到,那我赌赢了,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顾升明心道外边的人真烦,各个都喊着“官家”“陛下”,搞得他完全不知道皇帝叫什么。

    虽然没有很明显的挑逗的意味,但明晃晃地询问帝皇名讳,这就是赤裸裸地以下犯上,顾升明不太明白为什么周围的气息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变得更凝重,不过好在掌控了话语权的那人没有拒绝他——

    “可以啊,只要你赢了,朕什么都能告诉你,但若要你输了……”温如瑾的笑意加深了不少,“你可就得什么都听朕的了。”

    “好!”这个浓眉大眼的少年马上应了,“那我们赌什么?”

    “就赌给你十息时间先跑,看看你能不能跑得出皇宫。”

    顾升明悄悄地瞥了易寒星一眼,哈哈大笑:“这个简单,我随时可以开始。”

    被前后堵住了他确实跑不掉,但如果能够先跑十息的话,那从无极宗少宗主手中脱身也不是不可能。

    易寒星赶紧上前一步:“棠……陛下,请让卑职在十息后去抓住此贼。”

    窝在温如瑾怀中的金毛犼扭头怒瞪他,转而哼哼唧唧了两声,拿自己的猫脑袋猛蹭温如瑾的下颚:“嗷嗷~”让小爷上!小爷比他快一百倍、一千倍!

    它心中暗戳戳地想着——小爷能忍吗?小爷千辛万苦刚学的碎蛋绝技!

    *******

    一人一兽在为十息后谁去抓住顾升明而疯狂明争暗斗。

    但他们的请求温如瑾都没有答应,只是笑道:“这是朕与他的赌约,自然得朕亲自来。”

    顾升明嘿嘿一笑,忍不住又偷偷看了女帝一眼,心道这小皇帝生得可真好看,比玲珑坊中所有女子都好看。

    那些个什么江湖仙子,和她一比,都成了庸脂俗粉。

    顾升明自信自己必赢无疑了,让易寒星来追他,那确实有点惊险但也能搏一搏,但是让这位丝毫不会武功的女帝来追自己的话……

    他也不是不能陪她玩一玩小女孩玩的抓猫猫游戏啦,毕竟她生得那么好看,叫人怦然心动。

    “既如此,那我跑咯?”顾升明试探着说完,见温如瑾微微颔首。

    在温如瑾的示意下,没有人阻拦他。

    下一瞬,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再一眨眼,他已经轻松突破了重围,正往宫门口的方向飞跃。

    温如瑾冷冷一笑,摊开手,冯竹雨得到指示,艰难地将一长杆重物交到了他的手中。

    那赫然就是今日温如瑾才亲自调准细改过的——

    鸟铳。

    众人微怔,不太明白此为何物。

    温如瑾已经熟练地将右腿后撤一步,右膝锁紧,左膝微曲,身体重心前倾,提枪上肩,右手托枪。

    他的动作很快、十分流畅,姿态是教科书式的标准,似乎已经经历过千百次地训练与战斗,一切都是身体的本能。

    这直接看愣了在场所有人,易寒星更是直接呆住了,他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但是这笨重的东西为什么能叫她看起来如此英气勃勃?

    温如瑾心中默数着:3、2、1……时间到!

    轻笑着闭了一只左眼,瞄准——

    “砰!”

    “砰!”

    连发两枪,分别正中左臂与右臂,分毫不差。

    前方那个腾跃的人在枪响后身体一顿,继而一边杀猪似的惨叫,一边像是断线的风筝一般坠落。

    “噗通”,是重物坠地的声响。

    ******

    空气中还弥漫着难闻的硝烟味,呆傻的围观群众一时反应无能。

    温如瑾已经冷酷地放下了枪,示意易寒星:“现在,朕要他的两只胳膊。”

    易寒星甚至不敢抬头再看温如瑾一眼,身形一顿便倏地追了上去。

    他只感觉自己的心魂依然被摄在了她漠然开枪的那一瞬间——

    威武、霸气,同时也冷酷无比。

    冷风呼呼地往衣服里灌,他不得不承认,好像有什么东西,真的不一样了……

    如果他没有急中生智要加入俜侠,如果他也曾忤逆了她,那他的下场,恐怕不会比顾升明这个混账好多少。

    易寒星甚至觉得,她的枪口下不论换成任何人,只要是阻挡在她前方的人,她都可以毫不留情地开枪。

    “嗷嗷嗷!”小爷也要去!小爷也去!!!

    温如瑾奇怪地看它:“静静怎么突然对这么弱的家伙也有兴趣了?”

    这不太对劲啊,它积极得过于微妙了。

    金毛犼:“……”有点心虚怎么破。

    它不安地跺了跺小脚脚,该死的,它学了新的功夫有什么见不得人的,520偏偏哭着喊着求它不许告诉小温温。

    “过两日不就有送上门来的么?到时候都送你如何?”温如瑾安抚地摸了摸它的脑壳。

    易寒星拎着两条血淋淋的胳膊,和一个长条垃圾状的人回来了。

    温如瑾只是扫了一眼,吩咐冯竹雨:“两条胳膊处理一下,待蓟雪松寻回失物,与之一起给皇太后送过去。”

    “至于剩下的,”温如瑾瞥了那瞬间没了人形根本谈不了什么少年意气的不规则生物体一眼,对易寒星道,“你将他送到御医署,告诉傅思无……”

    “他还是个孩子呢,”温如瑾说着自己都觉得好笑,“可以教训,但是得留条命,毕竟晚些时候,朕还得把孩子物归其父母。”

    不知为何,易寒星看着她笑得端庄艳丽,自己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而拉着人转身的时候,易寒星还注意到了她怀中的那只小兽,正虎视眈眈地盯着顾升明的某个下三路的部位,久久不曾移开目光。

    那目光,十足十的凶残。

    易寒星:“……”

    这下不是身体打了个寒颤,是直接两股战战了。

    作者有话说:

    金毛犼:遗憾+3.141592653589793

    这个世界大概率不会超过30章哦~我又快要写完一个世界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今天是母亲节,祝天下妈妈们节日快乐,身体健康,天天开心^_^

    ·

    第74章 绝不可辜负自己

    皇宫, 深夜,灯火通明。

    易寒星将那个血条条的人拖曳着前行,动作十分粗鲁, 丝毫不留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他特意走得很慢不说,还尤其爱在转弯之时靠近那拐角,再猛地一个急转,让某个已经痛昏迷过去的人的身体猛撞墙角多次。

    于是顾升明那本就并不“健康”的身体, 被易寒星人为的加雪上加霜了。

    易寒星将人拖到了御医署,在最外边的大堂等待着里头的傅思无出来的期间,他慢慢地打量起了那些穿着白布服的御医和学童们。

    所有人都在忙碌, 整理分类那些瓶瓶罐罐、记录各种他看不懂的东西……易寒星眼尖地发现了“禁止入内”的布帘里头, 似乎有两个人类的模具。

    木制的模具等同大小,等同经络,等同标上了人体穴位,不同的是:其中一具模具被以各种颜色的笔迹, 注释了很多密密麻麻,看不清内容的字迹,各处穴位上还扎满了银针, 而且这具模具的经脉, 很明显比另一个模具的更加宽敞。

    仿佛这具复杂至极的模具,才是重要的存在,而另一个模具就只是作为对比参照物。

    这怎么这么像……电光火石之间,易寒星忽然想起了练武之人的独特之处。

    他们会吸纳天地之间的“气”, 而后让“气”游走全身经络, 起初经络会很痛很痛, 后来在“气”的反复冲刷之下, 那滞涩的狭小的经络似乎被打通和扩宽了。

    而那具备扎满了银针标注了满满的注释的模具的经脉,就比旁边的模具更宽!

    “砰!砰!砰!”是易寒星的心惊肉跳的声音。

    摇曳的油灯,灯光昏黄温暖,可易寒星只觉得一股阴寒之气,自地底扎进了脚底板,而后沿着脊椎一路向上,直冲天灵感。

    傅思无出来之时,便看到了一个冷汗淋漓、满面惨白的少年。

    她扫了地上那不知生死的无臂人一眼,冷淡道:“人放下,你可以回去了。”

    易寒星从那股被摄住心魄的惊惧中回神,再看傅思无之时,他的瞳孔都下意识地收缩了一下,这位当真是和江湖人不死不休了吧?

    “你还有事?”傅思无已经让人去拉他手中的顾升明了。

    易寒星猛地掐住了自己发麻的掌心,让自己定了定神,这才能开启自己艰涩的嗓子:“陛下让你留他一条命……”

    这时候,他才忽然惊觉有什么不对,空气之中除了那浓郁的草药的味道,还有眼前这位御医之首身上的……血腥味!

    刚从解剖台上下来的傅思无冷笑了一下:“我知道了。你怎么还不走,你也想留下来吗?”

    此话一出,易寒星立刻火烧屁股似地逃窜而去。

    他是一息都不想多待,谢谢!

    ******

    本朝京都无宵禁,但夜色已晚,繁华的东街也稀稀落落了起来。

    没有人逛街、大部分摊位都已收摊,便是连那些大酒楼都已关门了。

    梅光臣便是这样漫步在这空无一人的寂静街道。

    风度翩翩的千金楼楼主,面上没有了一丝一毫的笑意,跟随他多年的小厮第一次见他如此模样。

    了无生趣的气息在蔓延,令人绝望到几乎要落泪。

    小厮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主子,他很想说点什么劝一劝主子。

    但是想起茶楼里的一幕——

    那些堪称恐怖故事一样的说书,以及底下听书的百姓都在同仇敌忾地吐苦水与诅咒。

    苦涩、痛苦、恨意、悲哀、绝望……所有生命不能承受的极端情绪,交织成一片,如同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网住了那些躲在角落,偷偷听书的“江湖人”。

    小厮眼中闪烁过复杂与难受的情绪,他一想起这些,他就开不了口劝自己的主子。

    一开始被那个什么俜侠首领拉到茶楼,听了那些狗屁不通的故事,他还剧烈地反驳说这些都是假的,但是他的抗拒以被赵婷玉直接卸掉了下巴作为结束。

    等到天色渐晚,说书先生都要回家吃饭去了,故事也终于结束了,他的下巴才被接回来。

    而他一直不曾说过话的主子,梅光臣这才缓缓地扭头“看”向了自己忠心耿耿的小厮,语气平和地问道:“你说这是假的,那你告诉我,千金楼之人外出行走江湖,打尖住店,无意损坏他人财物,如此种种,可都有给银钱?”

    小厮如同大白鹅被掐住了脖子似的,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哼哧哼哧了一阵,他才硬着头皮狡辩:“我们千金楼的少侠,相熟的掌柜很多,大家都是朋友,不计较钱财……至于,至于赔偿损坏之物,那他们也没说要赔偿啊……”

    “所以就是都不曾给过银钱?”梅光臣打断了他。

    赵婷玉在旁边抱着手臂,冷眼睥睨着他们,听着这主仆二人的对话,她更是直接不屑地冷笑出声。

    小厮臊得慌,恨不得直接一头撞死算了,可他的主子还在问——

    “千金楼所出首饰头面,一一记录在册,皆有收钱,为何尔等出门行走,却无需花钱?他人不需营生么?”

    小厮答不出话。

    “你知道,我们千金楼的那些铺子,都是从何而来的吗?可是我父辈所购入或始创?”

    “那、那些铺子,好像都是各路富豪见前楼主侠肝义胆,自愿送给我们千金楼的……”小厮说着也觉得没有底气了。

    “自愿,送的?”梅光臣笑着摇头,笑容极为苦涩,那双本便无神的双眸更加暗淡。

    “是祖辈父辈们强抢而来的吧?”靛蓝衣衫的男子用一双空茫的眼睛,注视着前方的血腥,“就像这些说书人说的故事一样。”

    “为此,他们是不是也杀了很多无辜之人?”

    “我,我不知道,楼主,我真不知道……我一直都在楼里与您在一起,我也很少出门的……”

    “那你知道,千金楼周遭各村的村民,也都在给我们‘自愿’交地租么?这些地租都是管家在打理吗?”

    小厮:“……”他哭了,他真的答不上来。

    但依稀中,好像真的在收各种农税和地租,这都收了多少年了,大家早就习以为常了呀。

    “千金楼的诸位,”男子顿了顿,“包括我的兄长们与侄儿们,是否……也曾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亦或者也曾滥杀,呵呵,滥杀、滥杀……罢了,我换个词吧,他们可曾误杀过无辜之人?”

    “咕咚——咕咚——”是小厮艰难咽口水的声音。

    “原是如此么?……我,明白了。”

    他淡淡一笑,满面凄然。

    那些字字带泪,句句泣血的语言,徘徊在他的脑海中,肆虐着他的良知,令他痛不欲生。

    梅光臣那双本已暗淡的眼眸,终于……彻底熄灭了所有的光,归于寂然。

    ******

    梅光臣趁着夜色入宫了,但温如瑾并没有立刻见对方,不是要晾一晾人,是他当然得先见见一见自己的俜侠首领。

    赵婷玉如实地禀告着今日她找到那千金楼楼主之后的所有事情,包括为了拖延时间到晚上,将他们带到了茶楼听故事的行为……

    高座之上的帝王闻言微微歪了歪头,笑了:“你怎会突然有如此奇思妙想?”

    虽说赵婷玉她自己是从“茶楼听书”中觉醒的,但她怎么那么能肯定梅光臣也会觉醒,而不是恼羞成怒地和她打起来?

    “我和他打过交道,他虽然双目失明,从不离开千金楼,但他依然是当世最杰出的练武奇才,天下无人能出其右……”顿了顿,赵婷玉深吸了一口气,“他还曾指点过我的刀法,我……”

    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一句:“大概知道他的为人。”

    听了她的描述,温如瑾就知道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兴趣又给他带来了意外的惊喜。

    “原是这肮脏污泥中,竟生出了一朵纯洁的荷花。”温如瑾的笑容淡淡的,看不出有多少真心。

    那些虚伪的渣滓们,能哄骗徒弟,洗白自己,当然也会哄骗自己不谙世事的孩儿呀……

    当这孩儿生来眼盲,只怕那当父母的就更心疼了,恨不得将他永生永世养在象牙塔里头,哪能叫他这样一朵遗世独立的荷花,染了那肮脏的污泥?

    赵婷玉只觉温如瑾这形容,精准的同时,讽刺极了——污泥中长出来的荷花,荷花很美好,可被蒙在鼓里活成了这荷花的人可笑、可悲!

    ******

    看着底下恭恭敬敬的赵婷玉,温如瑾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傅思无给你施过针了吗?”他没有直接问她是不是已经想起来曾经失去的记忆了,而是委婉地换了个问法。

    但是这话刚说完,赵婷玉还是顷刻之间可见面目扭曲了,便是那华美的厚实的面具,也没能挡住多少那双瞬间猩红可怖如恶鬼的眼睛。

    单膝跪在殿下的女子,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深呼吸,才艰涩地开口,嗓音颤抖着:“回陛下,卑职……确已想起一切。”

    想起来了,才格外的痛恨那个既是她生父,又是她杀母仇人,灭族仇人的畜生!

    记忆之中,那浑身书卷气,满是草药香的女子张开双臂挡在了她的面前,然后当着年幼的她的面,被刀刀没入血肉。

    飞溅的血液与肉沫,曾落在她的脸上,嘴边,眼角,眉梢……点燃起一阵灼热如火烧的烈焰,那是仇恨!!!

    屠刀高高举起,却没能落在她身上,那些畜生嘴脸丑陋地笑着,漫不经心地说着什么——

    “她根骨不错,留着吧……”

    “怕是养不熟。”

    “怕什么,这傻子不是制作出了能叫人失忆的药,待我医仙岛好好研究研究,给你特制一瓶,你还怕养不熟一头狼崽子?”

    他们暧昧地打趣着:“再说了,这女的和你有那种渊源,你回去也不好交代呀,不如带回去给你家娘子当个出气筒。”

    “说的有理,那先关在笼子里带回去吧,等你们送那失忆的药过来,再将她放出来……”

    ******

    想起她曾眷恋这个男人的慈爱,总是渴慕成为他那样的人,觉得他高大威猛,心中不止一次地感恩他的曾经的悲悯将他救活了……赵婷玉就恶心得想吐!

    实际上她也吐出来了,吐了大半个时辰,恨不得将自己的胃也一同吐出来。

    年幼的她不止一次被那个自称“师母”的女人明里暗里地磋磨,皮肉之苦言语羞辱不过常事,赵婷玉那时可都懂事了,她不敢告诉“师父”,怕师父和师母感情有损,如今——

    这两个该千刀万剐的贱人!

    她一定要亲手砍下他们的头颅,以祭母亲和族人在天之灵!!!

    赵婷玉的情绪起伏太大了,她周遭的空气都因为她而充斥着一股暴戾的气息,她整个人,就像是一把自甘跳下地狱的魔刀,只求饮血而饱。

    “阏逢,”帝位之上的人打断了她疯狂席卷的黑色旋涡,冲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赵婷玉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压下所有情绪,缓缓地膝行过去。

    她恭敬地垂着头,低垂着眼睛,跪在温如瑾的脚边,等待着他的指令。

    但赵婷玉没有想到的是,她等来的不是什么命令,而是一只落在了头顶的,温柔的手。

    温如瑾柔和地抚了抚她的发顶,那双眼睛宽宥如山海:“阏逢,你并无过错,何苦拿他人的罪孽,来折磨自己呢?”

    九五之尊温柔的摸摸头,这可是只有那只神兽才有的待遇,今夜却……赵婷玉怔怔地抬头,便落进那双如海之能包容,如地之能负载的眼中。

    她心下一悸,继而只觉鼻间一酸,泪水便在顷刻之间,淹没了眼眶。

    “陛下……”年轻女子的彻底崩溃,只在刹那,她痛哭着扑在了温如瑾的大腿上,泪流不止。

    温如瑾叹了一声,那些畜生真的不干人事,恶毒至极,卑劣至极。

    他不轻不重地揉了揉她的头,开解道:“哭吧,今夜过后,擦干眼泪,便不要再为不值得的人落泪了。”

    “记住朕的话,你无错亦无罪,你的母亲族人若有灵,也绝不会怪罪你,他们只会心疼你……”

    “命运越是践踏你,清醒之后,你便越要优待自己,绝不可辜负自己,更不要折磨自己。”

    “唯有如此,才能叫爱你之人,不为你生时痛心、死后难安。”

    在一阵压抑的呜咽中,温如瑾的嗓音低低的,与那温柔的烛火交织成一片春风般暖意。

    “我、我嗝,我知道的呜……”

    我都知道的,我都懂的,可是陛下,我还是难过得快要死去了。

    作者有话说:

    那就举起屠刀吧,将这些痛苦加倍奉还。

    ·

    第75章 你我早晚会共事

    皇太后原已睡下, 但浅浅睡着后,又被噩梦惊醒。

    满背冷汗的皇太后自知无法睡下了,慢慢坐起, 竟发现外头点燃了蜡烛, 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就守候在那。

    知道那是蒙鸿光,皇太后心中松了一口气,温和道:“你也早点睡吧,别守着了, 哀家无事。”

    但此话说完,蒙鸿光也没退下,反而是出声道:“太后娘娘, 陛下身边的冯竹雨, 送东西过来了。”

    “原是如此?你怎不早说,便是哀家睡下了,皇帝送东西过来,也该将哀家叫醒的……”

    见皇太后要连夜起身了, 蒙鸿光赶紧示意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宫女太监入内,伺候太后起身。

    虽早有预感,但眼看着冯竹雨捧着那个熟悉的宝箱靠近, 皇太后还是无法控制住满心的欣喜, 一下子就红了眼眶,身边的老嬷嬷细声细语地安慰着她。

    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的皇太后,苍白憔悴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些许笑容,她仔细地看了看那箱子上的小锁头, 发现它确实没有被触碰过, 更是如释重负一般地仰头出气, 就差当场昏厥了。

    在蒙鸿光的提醒下, 欣喜若狂的皇太后终于发现了冯竹雨她们还带来了其他的东西……

    “这是个什么?”太后原是要伸手向另一个托盘的,但心中莫名的预感却又叫她的手停留在了半空中。

    冯竹雨恭敬地跪地,将这托盘上的东西具体是何物说了。

    皇太后闻言,倏地站起,满面震惊:“你说这是什么?”

    “回太后娘娘的话,这确实就是那贼子的双臂!”

    恍惚中,儿子笃定的话语再一次在耳畔响起——

    “母后勿忧,十日内,朕定叫他连着双臂一同奉还!”

    他真的做到了,皇太后颤抖着手,掩住了自己的口鼻,她的孩儿啊,若非因她一时鬼迷心窍,他是不是……

    是不是就能成为那些臣子所说的,明君雄主?

    ******

    梅光臣终于被允许入内面见陛下的时候,夜色都暗淡了许多,他的小厮甚至都站不住跑去靠着柱子站了。

    但梅光臣依然站得笔直,并无失态之处,如此可见,他武功确实高深。

    “草民千金楼梅光臣,拜见陛下。”

    对方很恭敬地行礼了,却远不是三跪九叩的大礼。

    刚从太后宫中回来的冯竹雨见状就是一个猛皱眉,但她刚要开口训斥对方无礼与放肆,就被温如瑾打断了。

    “静静如何了?”

    冯竹雨方才回来还被要求去看了一下内殿睡着的神兽,也是刚从内殿出来的:“回陛下,神兽大人熟睡了,只是奴婢给它盖了几次被子,都被它踢开……”

    温如瑾笑了笑:“它贪凉,不过它有那一身蓬松的毛,倒也不必担忧会着凉,由着它去吧。”

    语毕,温如瑾才将注意力放在了殿下的那人身上,他淡淡地注视着对方,语调不高,语速缓慢:“千金楼楼主梅光臣?你求见朕,所为何事?”

    在帝王开口后,一直维持着行礼的姿势的梅光臣这才不紧不慢地直起了腰杆,他没有生气,如玉的脸庞上还露出了谦和的笑容。

    他身后的小厮满脸愤愤,但是看着温如瑾身侧的易寒星和蓟雪松,察觉到这殿内里里外外数个无法第一时间“看见”的人,别说他了,只怕连楼主都不敢轻举妄动。

    梅光臣也发现了这大殿内的不同寻常,人很多,不会武功的人很多,但是武林高手,却也不少,尤其是最靠近帝王的那几位。

    如此看来……他今日的“决心”,倒也不显得多么惊世骇俗了。

    他不仅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他甚至是这群包围在帝王身侧的人中平平无奇的一个。

    不过……为何这大殿内,没有了那个俜侠首领的气息?

    梅光臣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确实不见了……

    “你在找阏逢?”温如瑾淡淡出声,点破了他的微动作。

    梅光臣面上一怔,他这是第一次被人点破自己隐秘的内心,记事以来,那么多年了,从不曾有人能这般精准地捕捉到他在想什么,这位陛下……是第一个。

    明明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连脸上的表情都不曾变过,身体更没有其他动作,只是沉默得久了那么一点点而已,可是这位女帝,还是第一时间就看穿了他!

    还真是,格外的敏锐,敏锐到骇人。

    “回陛下的话,草民无意冒犯,只是草民生来眼盲,却觉那首领大人的声音颇为熟悉,故而有些在意。”

    温如瑾颔首,表示接受了他的说法:“既如此,便不追究你之过,但俜侠来去,尔等不可探究。”

    “是。”

    “说罢,你为何而来?”

    梅光臣有些恍然:“草民此次前来,最初,是为了道歉……”

    ******

    事实如此,梅光臣没有说谎。

    他生来眼盲,得家人爱护,因着天赋过人,根骨绝佳,武力最高,故而虽然他几乎不理庶务,却也依然被推上了千金楼的楼主之位。

    多年来梅光臣几乎没有离开过千金楼,成日醉心于默默习武,亦或者提点门中弟子与其他前来讨教的其他门派的武林中人。

    这一次,白氏重楼山庄的庄主白无克说自己有了新的突破,悟了一招绝佳的剑招,请他试上一试,约在了紫宸之巅。

    梅光臣最初根本没有往其他方面想,他并不知道原来是江湖与王朝的矛盾突然加剧,白无克此举只是为了向皇帝示威的,更何况,替白无克传话的人是梅光臣的亲哥哥,梅光臣自然应了。

    一直到前几日,梅光臣偶然听到了楼中下人的谈话,这才知道所谓的“紫宸之巅”,居然是皇帝的寝宫紫宸殿的屋顶。

    梅光臣觉得这样很不好,他可以随便找块空地,亦或者在千金楼的演武场中与白无克过几招也无妨,总之不应该千里迢迢跑到别人家屋顶上去霍霍他人财物,而且他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与不安并非空穴来风。

    他快马加鞭赶到京城只为提前道歉,且还打算提前赶来,等待白无克到来后,与之说明比试换地点。

    但是谁又能想到呢,梅光臣最后被迫撕开遮挡丑陋与血泪的遮羞布——“看”见了罪恶的血孽。

    “最初是为了道歉,”温如瑾听着都笑了,“那现在是为了什么?”

    梅光臣那双无神的眼睛一动不动,笑容淡淡,语气淡淡:“现在?现在是为了看一看,草民可能为陛下做些什么?”

    或许说,他还能洗掉多少包裹了他一生的罪孽与污秽。

    见他如此上道,温如瑾也不与他废话,单刀直入道:“既如此,朕还缺一个有分量的细作。”

    天盲的男子笑着行礼:“草民觉得自己很合适,今日特向陛下毛遂自荐,还望陛下不拘一格择人才。”

    他身后的小厮闻言,大惊失色,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珠子看着自家主子的背影。

    他从未有一日,会像今夜这般,觉得楼主陌生极了,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楼主在说什么,他知道吗?他真的知道细作的意思是什么吗?他都答应了这个小皇帝什么啊他!

    他……

    事实就是,梅光臣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

    他眼盲却不心盲,他就是看得太透彻,太痛心,才会如此决然与坚定。

    ******

    出了紫宸殿,梅光臣心道:他终于理解了书中所谓“天威难测”是为何意了。

    这位连嗓音与语调都格外矜贵的真龙天女,明明是笑着与他谈了几句的,可他始终琢磨不透她究竟是否是真的在“笑”。

    而且也是她自己说自己缺一个“细作”的,可是梅光臣主动咬了她丢下来的那鱼饵,她却懒洋洋地搁下了手中的鱼竿……全然不说这条鱼,她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当真是,天威难测,圣心难猜。

    梅光臣苦笑着叹了一口气,他并没有政治智慧,思路也不够千回百转,不过……他想这应该不是这位陛下不想收下这条“鱼”,而是想先看看这条鱼究竟值不值得她用力去拉鱼竿。

    他需要向她证明自己这条鱼的“价值”,越快越好!

    最好的机会,就是两天后的月圆之夜,白无克与他约好的决战紫宸之巅。

    梅光臣的双眼没有神采,在深宫这样悠长的廊道,昏暗的环境下,那双黑色的眼珠,更显诡异与浓郁。

    他的小厮,已经惊悚到说不出话来了,尤其是梅光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缓缓勾起。

    “啪嚓”,是轻功绝佳之人,脚尖点在树枝上的轻微声响。

    梅光臣微微偏了偏头,却没有扭头去“看”:“阏逢首领。”

    月色朦胧,廊下男子神色安然,树上女子身如轻燕。

    赵婷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陛下命我送你出宫。”

    “如此,多谢了。”

    看来那位陛下还是很体贴的,知道他们这些江湖中人脑子不太灵光,怕是猜不透她的所思所想,还会多给一些明示。

    赵婷玉轻松落下,往前走去,却听见那眼瞎却又格外多事的人开口了:“阏逢首领,您受伤了?”

    “没有。”

    “您身上有药草的味道。”

    女子猛地扭头看去,面具下的双眼犀利如刀:“你应该知道何谓难得糊涂。”

    不错,她心情不太好,陛下还要见一见这厮的,安抚了她后,便让她去御医署看看,多少和傅阿姨聊几句自己的母亲,心情也会好一些。

    “你我早晚会共事,便是一条船上共同进退的同道之人。”

    男子轻笑:“道既同,相与为谋,无需装糊涂。”

    作者有话说:

    稳如鸡:这把趁手的刀投诚太快了,那先前留着的自恋鬼就显得有点多余了……——

    第76章 有来无回的观战

    翌日, 温如瑾难得享受了一下真正的帝王应该享受的生活。

    睡到自然醒,享用了当世最顶级的美味佳肴,再抱着自己毛茸茸的活体暖手宝, 懒洋洋地半坐半依在那奢华宽敞的龙椅上, 欣赏冠绝当世的笙歌燕舞。

    金毛犼对歌舞不感兴趣,不论他们唱的有多好,跳得有多美,都不如它盘子里的食物诱人:“嗷~”一口吞一盘!

    它跟着温如瑾千百年了, 深刻认识到一个道理:跟着这厮就是山珍海味与味同嚼蜡之间的来回横跳。

    所以在能吃到好吃的东西的时候,它都会敞开了肚皮吃,若说人类是那什么“有花堪折直须折, 莫待无花空折枝”, 它就是“有吃能吃赶紧吃,别等没了再哭唧”。

    总之就是觉悟非常高。

    明明第二日就是所谓的月圆之夜了,就连远在汴城的少正超在汇报自己的进度条与各类状况与他好友百万万准备加入等等要事之余,都忍不住暗戳戳地担忧温如瑾的处境。

    温如瑾本人却还百无聊赖地熏陶起自己的艺术情操来了。

    少正超他爹少正思德甚至自请入宫, 希望有需要的时候还能给小皇帝当个人肉盾牌,朝中许多官员都是如此想的,就连羽林军大将军彭元甲都开始在今天亦步亦趋地跟着温如瑾, 死活劝不动。

    他们都知道, 这群江湖人是打算要在温如瑾的头顶撒野,挑衅王朝与陛下的威严,温如瑾的安危应该不至于太过需要担忧。

    但是这是一群憨批,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打着打着就忍不住把无辜的小皇帝给打死了, 毕竟……他们在外头行走江湖、快意恩仇的时候, 时常把百姓家的小孩儿给失手“误杀”了呢。

    据说有个洛乡的小孩儿, 因着一行高大的江湖中人入村借宿他家, 他家却没了床位,小孩父母跪地请罪,小孩却忍不住说柴房收拾一下还能睡人,那些个江湖大侠们一听,觉得让他们睡柴房是故意侮辱他们,手起刀落,那小孩子的头圆滚滚地滚到了他父母身旁……

    少正思德曾路过此地,听闻此事,还悲痛至极地写了一篇长赋恨恨地痛斥了这些恶鬼一顿。

    只怕不少官员都和少正思德一样,生怕温如瑾也成了过往那些无辜丧命的孩子中的一员。

    对温如瑾来说,他们的担忧自然是非常多余的,但……不妨碍他允许这些爱卿们都进来一起看看戏。

    于是自请入宫要在月圆之夜陪伴温如瑾的折子,温如瑾通通都痛快地批了一个字——准!

    文武百官:主辱臣死,我们绝不让陛下一人面对如此险恶的处境!

    真龙天女:准你们进来一起观赏江湖恶徒们的死亡演出。

    ******

    傅思无回头,便看到站在边上的那个高挑的女子。

    她依然戴着那块精美华贵的面具,静默地站在边角,并没有影响御医署的任何人。

    对于这个孩子,傅思无的心情真的……很复杂,她很想对她好一些,但是她不知道要怎么做,那么多年了,傅思无感觉有时候自己都不太像个正常人。

    “你今日怎会又过来了?”

    无法像一个正常的长辈一样做出疼爱孩子的模样,傅思无也只好不与赵婷玉对视,做出自顾自在忙碌却也能一心二用闲话家常一般自然的样子。

    无法热络,却也不显冷淡。

    赵婷玉面具下的脸有些无措:“陛下让我过来帮你的忙……”

    她自己也觉得很离谱,虽然她母亲确实是医道一路的奇才,她年幼之时也有点天赋,可是现在她感觉自己什么都不会了,根本帮不上傅思无的忙,但是陛下让她过来……那她就过来了。

    处理这些药材赵婷玉不会,但是她觉得自己还是有点用处的:“这些日子从各处运来的实验材料,尤其是昨夜运来的那个,会不会很不听话?”

    对,没错,她自觉自己的武力值还是有点用处的,就比如暴力按压这些实验材料。

    傅思无闻言笑了笑:“昨夜那个?确实是比较闹腾了些,不过几碗特质的药下去,也废得差不多了。”

    这些会武功的江湖中人,也没那么难对付嘛,左右不过就是一颗脑袋两只胳膊两条腿五脏与六腑……

    只要没能多长出一颗头颅来,傅思无都觉得他们有成为她药下亡魂的潜质。

    更何况,她已经将这群人的“特别之处”,研究得差不多了呢。

    ******

    从前的帝王都无心享受这笙歌燕舞,他们和文武百官一样,成了近乎于摆设一类的存在,但这群宫廷优伶却远远不如文武百官来得自觉。

    百官们不说是否在努力地实现自我提升,但至少职业素养是在及格线上的,而这群宫廷优伶却不仅无心自我突破,反而优哉游哉地躺平享受养老了。

    温如瑾看得不太高兴,这些编舞一看就是因着他今日忽然提及了之后才匆匆编排的,走位不佳,观赏性一般不说,还偶有失误。

    这是她一个万人之上的皇帝该看的吗!?

    温如瑾觉得不能放纵她们,得给警告,毕竟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哪有躺平吃白饭的道理。

    这些事原先是要交代给大总管蒙鸿光去办的,但如今他人在太后宫中侍奉,那交给帝王身边的大宫女冯竹雨也一样。

    温如瑾随意点了几个浑水摸鱼滥竽充数的家伙,让冯竹雨给点银两就将人送出宫去——辞退!

    此一举,让宫中养着的人都心惊胆战,生怕自己也会被辞退,赶紧重燃对本职的热爱,开始了新的一轮在各自领域起跑狂奔。

    易寒星很奇怪,从昨夜到今日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温如瑾挥退了所有的舞姬优伶,整个场子都冷下来了,他却还在发呆,就连周嘉云在疯狂翻他白眼他都没有察觉到。

    不仅如此,蓟雪松上前汇报了些许工作进度,易寒星也还是双眼走神。

    眼看着这又要成为一个吃白饭的了,温如瑾捏了捏金毛犼的爪子,正埋头清蒸江珧柱的守静接到暗示,百忙之中头也不抬地伸出爪子,飞快地“啪”了一巴掌在易寒星的脸上。

    一声清脆的声响,成功将易寒星从发呆中唤醒。

    他都来不及反应和生气,就听见温如瑾不冷不淡地出声了:“今日你当值,任务便是朕的安危,你就是这样当值的?上班开小差。”

    这么多天的熏陶下,易寒星就是个傻子都知道要以瓢画葫了,他也不狡辩,默默地单膝跪在了温如瑾的脚边。

    他好像学乖了,不知道要如何讨好温如瑾,也知道要如何避免让温如瑾把他丢上必死名单。

    “想什么呢?说来让朕听听看。”温如瑾沉吟着给守静擦了擦嘴,心道莫不是这厮的无极宗还藏着大雷,他准备要自爆了?

    不过令人遗憾的是,易寒星沉默了一下,说出来的事情却和那无极宗并无关系,他发呆是因为他昨夜在御医署看到的人体模具。

    “你……”易寒星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换词,“陛下想歼灭江湖,是不是已经很久了?”

    温如瑾冷漠地看着他的发顶,思绪却飘到了那个逼仄的密室,阴暗,空气不流通,密密麻麻的历代帝王的字迹,或是愤怒,或是悲痛,全是无可奈何的绝望……

    他又想到了那满大街的被江湖中人嘲讽为“丑鬼”的百姓,以及地方官员请求减免税收时的形容“百姓饮水而饱……青壮腰肢不足尺半,肋骨刺皮,根根可数……”

    青壮年的腰围没有一尺半,这是什么概念?一尺半大致约为五十厘米,不足五十厘米腰围的青壮年男性!

    这是瘦得皮包骨了,可他们明明不是难民!有这样的腰,可想而知他们的整体身体素质已经到了何等山穷水尽的地步,说是青壮年,可他们能有力气下地干活吗?

    他们又真的还能活下去么?

    易寒星自觉因他们生来就已处在仇恨的两端而心中十分悲哀,他以为温如瑾和他是一样的,可是问出这个问题,却得到了温如瑾的一声讥诮的反问——

    “你说呢?”

    “一定要如此吗?就没有……任何余地了?”

    温如瑾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冷笑出声。

    这声冷笑包涵了太多的无法以言语形容了,让易寒星瞬间如坠冰窟。

    这比直接告诉他就是如此都叫他更难受。

    因为这一声不屑的冷笑,是她坚决如铁的态度。

    世所皆知:不死不休,绝无回旋之地。

    “易寒星,你和玉衣阁的阁主裴鸣璟倒是旧相识了吧?”

    明明帝王好似只是不经意之间的随口一问,可是少年却像是察觉到了某种煞气一般,睫毛猛地颤抖了几下。

    “……是相熟。”

    “如此,你应该很容易就能约见此人呢,朕有个任务交给你,完成它,或者……”

    “死!”

    ******

    “我已经很久没有来京城了,没想到京城变化还挺大。”

    白衣男人走在大街上,欣赏着那些面目丑陋的家伙们被他吓到,纷纷躲开的模样,满意地笑了笑,满面皆是自得之色。

    他所到之处,果真一如既往的拉风呢。

    白无克身侧抱着他手臂的妖娆女子,闻言冷哼了一声:“就是这满街的丑东西,倒是一如多年前。”

    “诶~怎如此说话?”白无克欣赏地摸了摸自己妻子上官宛华,“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吃了医仙岛的那毁容药,世人皆知无药可解的呀,这些丑东西里头,估计不少原先是生的挺好看的吧……”

    白无克的语气颇为遗憾,上官宛华忍不住掐住了他的腰肉:“好哇,你都与我成亲了,还在想着外边那些野花野草呢!?”

    “好娘子,快松手,我可什么都不敢想。”

    “哼,算你懂事!”

    这对佩剑别鞭的夫妻一出现,整条街都空了,他们倒也不介意,开开心心地对着空荡荡的街你侬我侬地撒起狗粮来了。

    “楼主,您真的要杀了白无克吗?”小厮心惊胆战地看着那个默默擦剑的男人,“可是今夜应该会有很多人来观战的,到时候您投靠皇帝的事情,可就瞒不住了,您到时候要被千夫所指的,而且恐怕还不会有退路……”

    梅光臣擦剑的手微微一顿,继而轻笑出声:“不会有人观战的。”

    “亦或者说,敢来观战的好事者,只会……有来无回。”

    “啊?”

    “玲珑坊坊主那位幼子顾升明,失踪了。你可曾听说此事?”

    作者有话说:

    520:沧桑点烟,这对夫妻主动来送,确实令人意外。

    ·

    第77章 谁动了朕的金毛犼!

    白无克夫妇被宫女恭恭敬敬地领着, 怡然自得地走在宫道上,夫妻两随意地打量着那些个大晚上还穿着朝服的官员,感到颇为好笑。

    间或中他们还见到了许多被宫女领着的熟面孔, 都是来观战的, 他们高兴地寒暄着,那小宫女也不干不耐烦,就默默地等在一旁。

    白无克自信满满地笑道:“看来这些什么朝中大员,今夜也是特意来观战的咯?”

    “哼, ”上官宛华骄傲地冷笑了声,“什么狗屁的大官,不都是不会武功的土鳖, 还是没见过世面的那种。这不, 听闻夫君你今夜要和梅家的梅光臣的比试在这宫里,一个个地都想来开开眼界呢……”

    这对自信夫妻自说自话的时候,身侧正是一个君子端方的绯色官袍的士大夫。

    上官宛华可并不知道这些官僚官袍的色彩都有另外的深意,看着这人走路格外的板正, 一步一步尺寸刚刚好不多不少,且手持象牙板,走动间上半身纹丝不动……

    白无克顺着妻子的眼神看了过去, 看到了一个仪态能甩他八百条街的中年男人, 便不满地阴沉了脸色,道:“啧,这些当官的,就喜欢装模作样, 走个路都跟木偶似的。”

    少正思德尚且不到耳背的年纪, 自然知道这些个无耻之尤的混账东西在背后议论他, 他面色沉如水, 却仿佛没有听到一样继续向前走去。

    倒是跟在他身侧的几个官员,都露出了愤愤之色,却又不敢被看见,沉默地低下了头。

    “这都不生气?真是怂死了。”白无克冷哼一声,他还以为自己能激怒这些当官的,然后直接杀几个人热热身的呢,可他们居然唾面自干?真是的,搞得他不上不下。

    转眼,白无克就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梅弟,你也来了?”他迎了上去。

    梅光臣听见了声音,便微笑着停下,见礼:“白兄别来无恙。”

    “好说好说,今儿个可真热闹,这些人啊,全是为了你我而来,到时候,众目睽睽之下,指不定皇帝还在看,愚兄可不会手下留情的哦。”

    “白兄与我约战为何要挑在紫宸之巅呢?”

    “我也就是书上看到的,说是这个地方最尊贵,哈哈哈哈……”

    “可是你我二人打起来,这毕竟是皇宫,打坏了器物,多不好?”

    “这有什么关系?大不了我给那皇帝几两银子咯!”白无克哈哈大笑着拍了拍梅光臣的手臂,“你啊,就是心慈,想太多了,你看看这小皇帝,不还是很欢迎我们的吗?”

    何止是欢迎,简直是礼数周到到了极致,不仅安排了专人来迎接他们这两位主角,还将其他来观战的江湖朋友们都招待得很好。

    这让专程过来就为了踩一踩那小皇帝的脸面的白无克,都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看在这小皇帝这么上道的份上,我也就不计较她还让她的这些当官的都来观战的事情了。”

    梅光臣笑了,笑容亲切:“白兄当真大气。”

    ******

    变故发生得很快,快到还没开打的白无克直接愣住了——

    那小皇帝十分的狗腿子,虽然全程没露脸,但是主动将一切都安排得那么妥当,白无克便觉得这厮是个没骨头的,估计早就暗暗跪了,所以也没有戒心。

    紫宸殿前偌大的空地,被分成了两半,都摆满了桌椅,一半坐的都是那些面色沉重的官员,一半坐的是那些千里迢迢跑来观战的江湖中人,所有桌子上的美味佳肴宫廷御膳都是一模一样的。

    也因着这小皇帝太会示弱了,他们这群人在这样肃穆威严的皇宫中,也就没有不识趣地闹起来,都乖乖地坐好了,吃着好肉,喝着好酒,等着前方的开战,可是变故就是在这时候突然发生了。

    几颗圆滚滚的铁球滚落到了江湖中人的那一边,而后“砰”的一声炸开,浓郁到令人无法视物的烟雾直接覆盖了在场所有江湖中人。

    这个炸开的小铁球,不仅放出了难闻至极的烟雾,还朝着四面八方飞射出了无数银针与小铁钉。

    这简直令人防不胜防,在座的都是高手,不少没能躲过这银针和铁钉的,躲过了的也在运气的时候不小心吸入了烟雾——

    在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中,这群自负至极的江湖中人,所有人都中招了!

    他们中招后反应不及,就被四面八方如同从天而降一般的玄衣面具人直接制住。

    不仅如此,这群面具人他们还目标明确,手段残忍地挑断了这些江湖好友们的手筋脚筋,叫他们彻底丧失抵抗的能力,如同猪狗一样瘫软在地。

    “夫君,夫君快救我,我运不了‘气’了!”反应极快,烟雾弥漫就立刻屏住了呼吸却还是中了银针的上官宛华冲向了远处的白无克。

    但是赵婷玉的刀快到白无克根本来不及阻拦。

    “唰唰”两下,寒光一闪,没了武功的上官宛华如同被宰的鸡鸭一样,惨叫着倒地,鲜红的血,从她的手腕脚腕处溢出来。

    “啊啊啊,我的手腕……”

    “我要杀了你们!”

    “该死的皇帝,你们这些虚伪的家伙!”

    ……

    惨叫与咒骂,混合着血腥,在这最尊贵的宫殿前上演。

    那位从始至终不曾露脸的小皇帝,这一波,才是图穷匕见。

    坐在前方的少正思德默默抚了抚自己的胡须,瞥了一眼旁边那些惨叫与血腥,竟然心情甚好地端起了酒杯:“我敬诸位!”

    在惨叫声中呆滞到满脸肃穆和沉重都来不及转变的百官们,匆匆回神,继而哈哈大笑,各自端酒:“共饮!共饮!”

    都是聪明人,见此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呢?

    一招瓮中捉鳖罢了。

    原来他们不是来给皇上陪葬来了,是陪皇上看戏找乐子来了。

    既如此,还沉重什么?都嗨起来,接着奏乐,接着舞!

    ******

    此间宛如热闹的屠宰场,另一处却静谧得过分。

    女帝的猜测很正确。

    无极宗与玉衣阁的牵扯极深,易寒星和裴鸣璟虽然算不上是什么生死之交,但他们都很熟悉彼此。

    熟悉到,易寒星可以轻而易举地进入玉衣阁的深处,而那些人却很少防备着他。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裴鸣璟,就像是现在。

    一切,都在陛下的预料之中。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裴鸣璟笑着将狼毫丢在了一旁,笑着问,“今夜是他们的决战之夜,你怎么不在宫中守着你的小皇帝?”

    “你……真不知道为什么吗?”

    易寒星抬眼,灰色的眼珠显得有些诡异。

    裴鸣璟的笑容顷刻消失:“少宗主,你确定你要这么做?”

    ******

    上官宛华是红衣神教高高在上的圣女,她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

    剧痛时时刻刻都在刺激着她,她痛到哀嚎不止,在地上打滚,尖叫着哭泣着往丈夫的方向爬去,像是一只扭动的蛆虫。

    而身后那个持刀的女人,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仿佛在看一坨烂泥。

    同床共枕的妻子的惨状,终于上不在状态的白无克反应过来了,他面容倏地扭曲,对着赵婷玉怒目而视:“我杀了你!!!”

    可他身形一动,却被对面一直沉默不语的梅光臣拦下了。

    白无克蓦地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位被称为江湖第一公子的男人:“梅光臣,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此时,白无克发现了别的动静,回头去看,却见那些玄衣面具人手段粗暴地用什么东西生生将那些惨叫哀嚎咒骂的江湖中人,捂得晕过去了,现场忽然恢复了平静。

    有两行宫女垂首,恭敬地提着宫灯,缓步而来,见她们的姿态与神色,白无克恍惚之间发现这才是恭敬,先前领他们入宫的宫女,不过是敢怒不敢言。

    华贵的轿撵停下,有人被恭恭敬敬地搀扶出来,那两行宫女自觉地分开了一些,留出了一条宽敞的同道。

    明月的光辉,像是最珍贵的鲛纱,浅浅一层地披在那人流云一般的发髻与鬓角,这人有着一张能令明月都要羞愧得躲进云层中的倾世容颜,这张脸上的那双眼睛,却冷如冰雪。

    所有人,包括那些神色都格外高冷的官员,和那些如同刀剑一般的玄衣面具人,都向着这个锦衣华服的少女跪下了,他们口中恭恭敬敬地喊着“恭请圣安”。

    白无克第一次见到如此可称之为恢弘的场面,这让他见识过各门各派最气派的场面的他,忽然觉得曾经那些门派之中所谓的热闹与大气,在今夜对比起来,宛如小儿过家家。

    让白无克最难以接受的是,他对面的梅光臣也跪下了,他也是口中呼“恭请圣安”的人之一。

    白无克握着剑的手在颤抖,他不敢去看昏迷过去的妻子的惨状,他环顾四周,不说这些面具人都是高手,就是他对面的梅光臣,他也不一定能打的赢对方,如此……

    他怎么敢轻举妄动。

    白无克的眼睛赤红一片,他觉得自己几乎要走火入魔了。

    ******

    如此山呼请安,享受了帝王排场的温如瑾只是微微颔首。

    小场面,不,比起祭祀等等大典,这只是迷你场面……这些场面,光是上个世界,他就享受到九十九岁。

    实在兴奋不起来的温如瑾神色淡淡地开口:“朕安,都起吧,各自落座,不必拘束。”

    百官们喜滋滋地应是,开开心心地坐回了原座。

    温如瑾便笑着问靠近首座的少正思德:“尚书令,今夜的菜肴,如何呀?”

    “回陛下的话,极好,臣已经很久没有如此体验了……吃撑了,哈哈哈哈。”

    吃撑了?

    七分饱是他们这些簪缨世族的要求,不能让体型过于痴肥,不符合形象,他们觉得这会显得太过愚钝了,而且他们总喜欢克己复礼,连吃喝也得克制自己。

    而循规蹈矩多年的少正思德,更是已经几十年不曾有过吃撑的感受。

    闻言,温如瑾便笑道:“既你如此喜欢,走的时候便叫御膳房备一份带回去,也叫妻儿老小都尝尝鲜。”

    陛下赐菜!

    少正思德满脸人逢喜事精神爽,立即起身,欲要跪下谢主隆恩,温如瑾摆了摆手,叫他不必拘束了。

    等温如瑾照顾完了自己的爱卿们,这才不紧不慢地将眼神给到不那么重要的人身上。

    见这人的眼神终于落在了自己身上,白无克握紧了自己的剑,仇恨到目眦欲裂地瞪着温如瑾:“你故意的,这是一场鸿门宴……”

    但是他的悲愤,却被温如瑾以一种格外轻慢的态度打断,他像是听到了什么令人意外的事情一样,微微歪了歪头,发髻上的金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荡着:“鸿门宴?你居然知道这个词?倒也是读过些书的。”

    被羞辱没有文化的白无克:“……”感觉自己的仇恨和愤慨都噎住了

    “白氏重楼山庄庄主白无克?”

    这个男人事到临头,还企图要表演一下宁死不屈的傲骨,梗着脖子说:“要杀要剐随便你!”

    温如瑾笑:“朕知道你。”

    “什么?”这个转变确实让白无克没有料到。

    温如瑾抱着自己的守静崽崽,缓步上前:“你还记得,西南官道上的一家茶铺里头的,那个名叫田小翠的卖茶女吗?”

    “什、什么?”白无克一脸被他搞糊涂了的模样,“难不成这个什么卖茶女,也是我当年的红粉知己吗?你是来替她寻仇的?你有没有搞错,我当初的红颜知己可多了,可我现在都成亲了,我是有家室的人!”

    这个男人一脸的不可侵犯:“你长着天仙的脸,却做着毒蛇的事,还不快放开这些人,就算是来找我寻仇,他们总是无辜的吧?”

    赵婷玉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如果不是温如瑾的阻拦,她已经将这个该死的畜生的头都剁成肉酱了!

    “无辜?”温如瑾环顾了一下四周,笑了,“哪里无辜?不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罢了,你们当初不就是这般做的么?”

    “朕那些可怜的子民们不会武功,无力抵抗,就成了你们刀下剑下的猪狗鸡鸭,如今,朕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怎么如此对别人的时候一切都理所当然,别人如此对你们的时候,你们就叫唤起来了?怎么,敢情你们才是人呐?朕的子民,比你们低贱?”温如瑾的眼神蓦地一冷,“你们又算个什么东西!”

    白无克满面羞恼,可是他竟然发现自己根本就找不到言辞去反驳她说的话,他又气又恨的脑子嗡嗡作响,凌乱中居然还觉得她说的挺有道理的。

    “至于你说那田小翠是你的红颜知己,你怎么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往自己的脸上贴金,大字不识几个还总以为天下女子都爱慕你,滑天下之大稽!”

    “你莫要想太多,她只是曾托朕,好好招待你而已。”

    笑盈盈地说完这句话,温如瑾那张明艳如娇花的脸,便倏地冷了下去:“静,废了他!”

    早就已经磨爪爪磨得毛毛都冒烟了的金毛犼闻言,顿时像是监狱放监一样,嗷嗷嗷地扑了过去——

    终于用上了,小爷新学的碎蛋绝技!

    温如瑾本是冷笑着欣赏静静虐人的,直到他发现金毛犼重点攻击的部位过分下移。

    察觉不对的温如瑾:“……”笑容渐渐消失JPG.

    谁,是谁动了朕的金毛犼!

    作者有话说:

    520:不才,正是在下!

    ·

    第78章 碎蛋飘零

    在皇宫深处, 等待着那些“武林豪侠”们的是一场精心准备的鸿门宴。

    可这静悄悄的玉衣阁,等待着易寒星的,未尝不是同一种东西。

    在裴鸣璟冷了神色, 警告他要“慎重考虑”之时, 易寒星便面无表情地拔出了自己的剑。

    然而下一瞬,不是他的剑随人动,而是无数玉衣阁门人从天而降,眨眼之间便摆好了玉衣阁最著名的杀阵。

    易寒星, 就在阵中。

    就在这一刻,女帝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朕有个任务交给你,完成它, 或者……死!”

    少年灰色的眼瞳忽然灵动了起来, 因为他笑了,笑意牵扯了眼中的情绪,他以为棠棠说那话,是在威胁他来着, 现在看来,她可能只是在提醒他?

    因为……现在不搞死裴鸣璟的话,他真的会死呢。

    裴鸣璟咬紧了牙关, 脸颊的肉绷得紧, 他显然还不太想真的走到这一步。

    他那双曾经桃花潋滟一般的眼睛,如今尽是深邃与暗沉:“少宗主,我想你可能还需要再考虑考虑。”

    易寒星却摇了摇头,他的眼瞳平静地扫过那些神色冰冷满是杀意的玉衣阁门人, 只对着裴鸣璟笑了笑:“既然你都猜到了, 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语毕, 他手腕一转, 身形如恶虎般向前扑去。

    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在这万籁俱寂、浓稠如墨的黑夜上演。

    打斗的呵叫声、刀剑破空之声、利器劈开血肉的声音、鲜血喷溅的动静、人的哀嚎惨叫……此起彼伏,久久不止。

    一直到,这如同被龙卷风摧残过的院子中,只剩下两个站着的人。

    ******

    在场的文武百官、宫女太监中,有很多曾经见过神兽大人出手教训这些江湖中人,也有很多并不曾亲眼见过,但也曾略有耳闻。

    世人皆知,神兽大人像是一个顽皮的稚子小童,它动手时,不似一般兽类那般凶残丑陋地连撕带咬,反倒是有一道人类的宫廷中的拿手绝活,那就是颇为优雅的——掌嘴!

    正如同百姓们在坊间吹嘘地那般:“神兽大人的威力呀,要我说,“啪啪啪”三个大逼兜子下去,就是头硬如铁,也得碎成沙哩!”

    见过的、没见过的,都知道它的掌嘴绝技,而作为养了金毛犼无数年岁的男妈妈温如瑾,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一切。

    所以当金毛犼的掌嘴绝技,变成了碎蛋绝招之时,在场最震惊的人,也莫过于温如瑾了。

    看着那血花四溅、碎蛋飘零的唯美画面。

    温如瑾只觉得一股邪气直冲天灵盖:“……”静静,你这是在干什么!?我踏马裂开了啊!!!

    “啊啊啊啊啊!!!”白无克发出了非人的、撕心裂肺的惨叫,比之前任何一个被收割的江湖中人都叫得更像杀猪。

    在场所有人,看着这四下飞溅的肉碎肉沫,一个个捂着嘴,连带着将脸和脑袋都给兜了起来,赶紧四处逃窜,甚至有些一向仪态得体的官员,直接钻进了矮桌底下——

    仪态对不起,在下真的很不想被臭男人肮脏的碎蛋肉沫沾到,实在是对不起了!

    金毛犼这一波啊,真的是刷新了在场所有生物的三观。

    君子端方的堂堂尚书令少正思德看了,都忍不住面如菜色地夹了夹腿。

    早已经没了那家当,去势去的十分彻底的太监们,甭管老少,见了这画面,都脸色发青地想要掩住自己的两腿之间的某处。

    很多受不了的人,已经吐了起来的。

    场面一度十分凌乱,唯二能挺着站在原地没太大反应的人是温如瑾和梅光臣。

    温如瑾纯粹是自控力太强,梅光臣是因为眼瞎看不到发生了什么。

    此次的战斗,金毛犼十分卖力,卖力到用实际行动向大家伙证实了一件事——小爷没有一粒米的白吃的!

    “嗷呜呜呜!!!”知道小爷的厉害了吧!?

    “吼——”叫你这个贱人欺负小女孩!

    “桀桀桀桀~”520说男人碎蛋是最痛苦的,果然是真的嘿嘿嘿~

    完成任务的金毛犼要重新扑到温如瑾的怀里,温如瑾十动然拒。

    守静不解地歪了歪毛茸茸的脑袋,小爪子不自在地左右搓了搓:“嗷!”

    为什么?小爷的爪上生利风,又没有真的抓到他的蛋!

    温如瑾面无表情:“在你忘掉这个绝招之前,你不许回爸爸的怀里。”

    ******

    血腥味在弥漫,厮杀告一段落,却远没有结束。

    “易寒星!你在发什么疯!?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女人……”

    裴鸣璟的话没能说完,因为那个浑身浴血的少年,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手臂,剑尖直指着他的脸。

    扫过满园的废墟以及铺洒无数的血迹和死尸,裴鸣璟沉痛地闭了闭眼,这些门人,可都是他十几年才培养出来的顶尖高手,都是玉衣阁压箱底的存在,可今日……

    “你既然如此不识好歹,那无极宗日后也无脸找我寻仇!”话音刚落,裴鸣璟大喝一声,面目扭曲地运气冲向了易寒星,那眼神,几乎已经把对方当成死人了。

    易寒星却微微愣了一瞬,这该死的裴鸣璟不愧是诡计多端的狗男人,踏马的隐藏实力了,可恶!他全盛之时只怕都打不过对方,现在还被玉衣阁那些门人车轮战了这么久……

    可他还不想死!易寒星握紧了自己的剑柄,冷锐地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个风驰电掣扑面而来的杀气,他不想死,他还想回去见她的。

    “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

    突如其来的无数声沉闷的枪响。

    裴鸣璟的全力一击在半空中腰斩,他惨叫几声便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坠了下去。

    正调动了全身的气想要极限一换一的少年也愣住了——这,这这这,好熟悉的画面。

    忽然,一批熟悉的玄衣面具的身影出现在墙头,其中抱着鸟铳的领头人摘下了自己的面具,那赫然是邱伟志的脸。

    “陛下担忧你的安危,特意叫我等过来助你一臂之力。”邱伟志笑嘻嘻地说。

    少年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忽地抬眼看向了这位俜侠副统领:“陛下的担忧我的安危,还是担忧我会背叛……”

    他看了看那些已经在自觉收拾尸体的俜侠们,心中苦笑了一下,只怕陛下根本不是担忧他,只是担心他完不成任务亦或者他会背叛,故而派了邱伟志带着人和新的武器,过来“黄雀在后”。

    若他没背叛,那他们就是助他一臂之力。

    若是他背叛了,那就是刚好一网打尽。

    陛下……好计谋啊!

    邱伟志摸了摸手中的枪杆,意味深长地瞥了这少年一眼:“陛下说过‘难得糊涂’,你呀,就别探究太多了,对你自己不好。”

    “喏,想那么多,还不如看看这鸟铳,你有没有发现它比上次的威力更强,声音更小?”邱伟志自来熟地给他转移注意力,“这可都是咱陛下的好主意,工部的人都连连称奇,陛下当真是天人也!我看陛下才是神仙呢!”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易寒星知道他们就算是跟踪自己,也最多能确定裴鸣璟在此处,但是要深入这山谷,恐怕并没有那么容易,至少也需要一个熟知山谷的内应。

    邱伟志没有回答,倒是某个站在角落的面具人,忽然摘下了自己的面具,对易寒星笑了:“……是我。”

    易寒星的瞳孔剧烈地一缩,有些不可置信。

    那张苍白无血色的面容太熟悉了,怎么能不熟悉呢,这张脸和刚刚那个被火药武器射成了马蜂窝的裴鸣璟有八分的相似之处!

    裴鸣珑,裴鸣璟的亲弟弟。

    那个据说因早产而身体不适,极少出现在世人眼中却因有一个好哥哥而不断被江湖中人羡慕的娇贵公子。

    “我就是柔兆。”裴鸣珑笑着眯了眯眼。

    易寒星沉默,他想起自己之前投诚陛下,心道上古十二时辰“阏逢、旃蒙、柔兆……”,他没有赵婷玉和邱伟志快,但至少也应该是排第三的柔兆了吧?

    现在看来,那位一向被看做娇弱而毫无威胁的小皇帝,比任何人想象得都要藏得更深。

    ******

    温如瑾大步流星地走在前边。

    他后边就跟着某只费力迈着自己的四只小短腿滴溜溜的毛孩子。

    这只毛孩子对铲屎官居然敢嫌弃自己的事实感到十分不满,一边奋力地跟上温如瑾的脚步,一边嗷嗷嗷地不断指责他。

    “嗷!”有什么关系!

    “吼吼!”小爷又没有碰到!

    “嗷呜~”小爷对风力的掌控超赞的好吗!

    “嗷嗷嗷!”这可是小爷千辛万苦新学的武功!

    一边嗷嗷叫的辩解,守静一边忍不住委屈起来了,差点就想要原地滚下去然后团起来——心疼地抱紧胖胖的自己JPG.

    温如瑾心中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回头,弯腰将某个昂着头冲他嗷嗷叫的小兽抱了起来。

    它还是个孩子呢,温如瑾在自己的心中点亮一句经典台词,错的都是该死的系统!

    520:“???”

    “怎么就全成我的错啦?”

    “对付这种凭着自己有根雕就在耀武耀威残害无辜女性的狗杂种,就应该干碎他!”

    “还有他那个老婆,真是[哔——]子配狗天长地久,要不是她晕得太快我还得叫静静给她兽工毁容!”

    这对夫妻是毋庸置疑的恶人组合,白无克玩弄女子身心,他妻子各种折辱磋磨那些女子,毁容和使人强/暴那些女子是她的惯用手段。

    520口中所有的报复手段,都是从他们曾经的所作所为中得到的灵感。

    温如瑾挥手让人退下,满脸凉飕飕的冷气:“你说的不算有错,但你不应该让静静去做,你教坏未成年幼崽,罚你十个世界各类消费不许刷我的功德值。”

    守·未成年幼崽·静:“嗷嗷!”对对对,都是它的错,小爷是无辜的!

    金毛犼窝在温如瑾的怀里,抱着自己的尾巴,冲温如瑾卖萌地眨巴眨巴了一下眼睛。

    “我踏马!稳如鸡你不是人,嘤嘤嘤~我现在就去上吊给你看!守静你这个老六你还有没有节操了!”

    对付这对夫妻,温如瑾只需要吩咐傅思无一句要特殊照顾,就能叫他们生不如死地煎熬个三五个月,哪用得着脏了静静的爪子呢。

    不理气急败坏的系统,温如瑾问:“祝云英回到自己的世界了吗?”

    “回去了。”

    “哦……”有些遗憾了,没回去的话还能给她看看这两个恶徒的惨状。

    虽然如此,温如瑾还是关心了一下她的情况:“她治疗效果如何,恢复得怎么样?”

    “哇!说到这个,她太绝了,”520的声音忽然就扬了起来,“她居然选择了保留记忆!”

    “对了,她离开轮回司的时候,还给你送了一幅画来着。”

    作者有话说:

    柔·裴鸣珑·兆:我只是觉得兄长这样活着太可悲,才好心送他一程的,你们不会误会我吧?——

    第79章 只好先委屈你了

    “她……选择了保留记忆?”

    正歪着头, 拿着自己的镶金兽面纹白玉梳梳理头发的温如瑾,手顿住了。

    他抬眼,看到了颇为清晰的铜镜中的人影, 镜中人神色微怔, 似乎是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对啊,”520满不在乎地哼唧,“我刚刚查了一下,祝云英确实就是选择了保留自己这段穿越的记忆, 回到她自己的世界去了。”

    温如瑾垂眸,又往下梳了梳头发,他想起那个思路混乱半疯半癫的可怜女孩。

    她抓着他的手, 苦苦求他杀了那个两个畜生, 在他答应之后,她又惶恐地扫视着自己,悲哀地发现她自己没有东西可以回报他……

    那时候温如瑾就知道了,这是一个拥有赤子之心却惨遭践踏的人。

    “她送我的那幅画在哪里?”

    520没说话, 直接把画传输到了温如瑾的脑海中。

    趴在梳妆台上昏昏欲睡的金毛犼忽然又闹了起来,嚷嚷着“小爷也要看”,520心里恨恨地给它来了一通容嬷嬷扎针绝技, 但还是给金毛犼也传输了那幅画。

    这是一幅水墨画, 图绘一片延绵到天际的梅林,梅树的枝条自由自在地左伸右展,且树与树之间枝条茂密交错。

    她用勾瓣点蕊法画梅花,寒梅姿态万千, 繁花盈枝, 怒放如无垠的花海。

    这是, 扑面而来的凛然生气, 勃勃生机可见作画之人的心性。

    梅林的深处,似有一道人影在舞剑,姿态疏狂若翱翔天际之雄鹰,缥缈如路过人间之云月。

    在这幅画的右上角,她还写下了一句题词——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温如瑾喃喃地念出了这句题词。

    他看出了那道舞剑的人影画的是他本人,不仅是因为那道人影穿着的是他幻化出来的衣物,更因为这道人影的身体比例远不同祝云英曾见识过的正常人类。

    也因为……祝云英着重刻画了这个人影的握剑和掐诀的手部,修长、有力,恍若有手控的造物主最完美的作品。

    看来她一直记得温如瑾在她最厌恶自己的手的时候,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观察力很敏锐。”那样意识混沌的情况下,还能记住有关于他的那么多细节。

    “嗷~”看不懂,那个人影好糊,能不能搞成高清版的?

    温如瑾好笑地揉了揉守静的脑袋,他的视线最后从那两行字上滑过:“我明白她的意思了……”

    凡杀不死我的,会使我更强大。

    苦难、困厄、折磨,凡所种种,在她奋力征服之后,都将成为成就她的养料。

    所以……她不需要去逃避,遗忘这段糟糕的记忆,因为她已经征服了它,让它成为她披荆斩棘获得荣耀的见证之一。

    “她很好,”温如瑾笑了笑,沉吟道,“难得有人送我东西,你把这幅画放系统空间装裱起来。”

    “哦对,反正你也不能用我的功德值去浪了,不如就整理一下的我储物吧,顺带看看有什么东西合适送给她,又不会被她的世界法则所排斥的,搞点漂亮的那种亮晶晶的纸包裹一下,走轮回司的官方物流。”

    520闻言,出离愤怒了:“你禁止宝宝刷你的功德值,还让宝宝给你当苦力,还让宝宝给别人挑礼物!?你还是个人吗?”

    “我不是,”温如瑾冷漠脸,“还有,你现在就可以开始干活了。”

    看着系统吃瘪,金毛犼就捂着嘴巴桀桀地偷笑——嘿嘿嘿,它就是喜欢欺负这个小系统,谁叫它最开始那么坑它来着?

    ******

    易寒星原以为裴鸣璟的弟弟裴鸣珑居然背叛从未对不起他,还把他当眼珠子似的呵护的亲兄长,已经足够令自己震惊一百年了,没想到……接下来还有更令他震惊的。

    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活生生的裴鸣璟,易寒星几乎要以为他亲眼看着裴鸣璟被邱伟志带人射成马蜂窝,炸开的血雾洒满一地的画面是假的。

    就在易寒星的眼珠子快从眼眶里掉出来的时候,作为背后操纵一切的人,温如瑾姗姗来迟了。

    他看了“裴鸣璟”一眼,眼中没有易寒星曾经看见的那种厌嫌,反而是淡淡的平和,和她看其他属下(打工人)的眼神一样。

    果然,易寒星听着温如瑾开口对那个“裴鸣璟”说:“强圉,怎么这么快就把装备换上了?”

    “裴鸣璟”哈哈一笑,继而当着所有人的面,刺啦一下地撕下了自己的脸皮,露出了一张和裴鸣璟没有半分相似的年轻人的脸。

    “我这不是看这位无极宗的少宗主好玩嘛……”这个脸生的男人捏着那层薄薄的人皮,在油灯下晃荡了一下,又说,“御首可真厉害,这皮子贴好了,连那么熟悉裴鸣璟的少宗主都分辨不出真假了呢。”

    “这、这竟然是……!?”易寒星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手里头那块晃晃荡荡的皮,回想起昨夜来,裴鸣璟确实没有面部中枪,虽然身体已经千疮百孔了,但是那张脸皮肯定还是好的。

    没想到……那傅思无动作居然这么快!?

    易寒星脸上的神色太过碎裂,温如瑾看着他这副模样就觉得伤眼睛:“好了,别瞎猜测,这不过是猪皮熬制出来的。”

    这当然是准备了很久的东西了,就算要剖裴鸣璟的脸那也来不及啊,而且还不如猪皮好用。

    “猪、猪皮!?”

    周嘉云不忍直视地扭过头去,她好怀疑自己是不是个傻子,当初居然觉得这个无极宗来的少宗主十分不好惹,总是小心翼翼的,现在看来,这分明是个憨货。

    不过,这也可能是因为太多太多曾经“高高在上”的江湖中人在陛下面前折戟沉沙了,故而在温如瑾的这些身边人看来,江湖中人的威武面纱已经被撕烂。

    再看他们的时候,也就没了那层“厉害”“不可招惹”的光环,左右不过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三枪下去六个洞,活人变尸体。

    温如瑾懒得理会这个仿佛不在状态,只有满脸疑惑的家伙,如果不是他武力值不错,某些时候刚好能派上用场又恰好临危投诚……傅思无估计得用猪皮多做一张他的脸皮了。

    ******

    “昨夜之事,便是对江湖的警告。”龙椅上的帝王,淡淡地开口。

    无需威胁,便已霸气侧漏。

    “柔兆你的任务,便是辅助强圉当好他的玉衣阁阁主,不可令他人察觉不对,可能做到?”

    裴鸣珑额头触地:“臣柔兆万死不辞,谨遵陛下吩咐。”

    “强圉,你伪装成裴鸣璟,目前要做的任务便是与梅光臣一同,引导整个江湖的上层决策倾向……”

    这就是为什么温如瑾说的,少正思德发展出来的那些中下层间谍暂时用不上的原因了,因为他需要有人能打入这些伫立了两百年的盘根错节的江湖门派上层,他需要有人去引导这些江湖中人的倾向与抉择,如此,只有策反能影响他们顶层的人才行。

    否则倘若发展不如他意,那留给朝廷造武器的时间恐怕不多,也有泄露的危险。

    现在,温如瑾的指令便是——由本便是江湖门派特意安插在京城且负责了各门各派联络通讯的玉衣阁阁主“裴鸣璟”,与声名在外、威望极高、对无数江湖中人有指点之师的千金楼楼主梅光臣,两大能最大限度左右江湖抉择的人,引导这些江湖中人按兵不动。

    原因很简单:重楼山庄的庄主白无克,与曾经红衣神教的圣女上官上官宛华,和那有盗圣之称的玲珑坊小公子顾升明……等等人,都在冲朝廷的时候,有来无回了。

    那朝廷肯定有什么秘密武器,小皇帝肯定有后手在等着大家,大家千万不要像之前那样轻举妄动,派人去决战紫宸之巅地挑衅小皇帝了,指不定又是一场鸿门宴。

    大家要从长计议,慢慢商量,诸如此般,按兵不动,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肯定露出马脚,到时候大家都知道这王朝的底气是什么,可不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吗?

    温如瑾为什么要引导他们按兵不动、从长计议?

    一则他确实需要一个更为稳定的时间段去制造和改良各种热武器,韬光养晦(猥琐发育);

    二则这些江湖中人虽然纠葛极深,但是实则各自为政,就怕他们快,快就是快刀斩乱麻,像是这一次他们搞的什么试探,直接跑来帝都决战紫宸之巅了,在此过程半点没有什么难度。

    慢才好,越慢,越是商量,矛盾就会暴露得越多,门派那么多,谁能真的服了谁不成?再加之温如瑾废物利用起了少正思德发展的那些中下层门人,给这些江湖门派做一做内部舆论大爆炸,到时候就等着他们没打来京城,先各自狗咬狗起来。

    三则温如瑾还需要点时间疏通各门各派内部的情况,做到万无一失。他倒是想直接丢几颗炸/弹进去,直接火力覆盖,山头都给轰炸成平地,还害怕你是武林高手?加特林在手,武林高手就是个锤子!

    但问题就是这些门派里头很多奴隶和丫鬟小厮等等之流,都是被抓去的平民,他们无辜遭受奴役,身为他们父君的温如瑾却不能这样理所当然地漠视他们的生命,温如瑾是要尽最大的努力保全这些人的。

    四则这些武林门派占据天下各处肥沃之地,分得还是挺散的,制造武器需要时间,训练士兵使用武器需要时间,运送士兵和武器抵达当地也需要时间,为避免惊扰各地的平民老百姓,也为不打草惊蛇,当地安排种种细致的布局更需要时间……温如瑾就在争取这个时间。

    最后,引导了他们一次,一回生二回熟,多次之后,就能熟能生巧地继续引导着他们走向火力覆盖区呢。

    这能减少很多很多的麻烦。

    ******

    温如瑾的安排没有人会有异议,他们既已经把陛下当成救赎罪恶的神灵,又怎敢对她有异议?

    但是,建议总会有的。

    裴鸣珑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身侧那个站得如同一株翠竹一般的男人一眼,阴阳怪气道:“这世上最了解哥哥的人是我,强圉有我的帮助,自然不会有人怀疑他有什么不对,但是某个人嘛……”

    温如瑾吩咐冯竹雨去将钟思远和工部众人叫来,在他这里,好似要交给俜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该换朝廷的人了,但是……

    听见裴鸣珑的话,他却没有怪罪,反而是懒洋洋地戳了戳金毛犼的小屁股:“哦?”

    “白无克人都没了,这位梅楼主还这么活蹦乱跳的,不太好吧?”裴鸣珑暗暗地出言试探。

    “这个满脸病弱的小白脸,真的好像各种小说电视剧里的邪恶反派身边的狗腿子哦!”520吐槽道。

    “但是他说的很有道理,不是吗?”被戳中了隐秘小决策的温·邪恶·如·大反派·瑾笑而不语。

    裴鸣珑开口之前虽然没有温如瑾的指示,但是那个简简单单似乎在表达感兴趣的“哦?”,已经让他明白了温如瑾的意思——

    陛下早就想到了这一步,就在等着谁提出来而已,他提出来了!

    裴鸣珑兴奋地抬头看着温如瑾,建议道:“卑职觉得,他多少也得挂点彩才能蒙混过关!”

    邱伟志皱着眉看了看周围的这两个人,心道这还没大决战呢,难道大家要内部打起来吗?

    赵婷玉一开始也不爽裴鸣珑这阴阳怪气的模样,但是——

    “陛下,卑职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对,确实很有道理,白无克夫妇有去无回,梅光臣却毫发无损地回去,这要如何取信于人?这位掌控了秘密武器到逼得众门派不得不从长计议、按兵不动的小皇帝,凭什么要放过他?这不符合逻辑,太过反常,就会引起不必要的关注,而关注则会变成警惕,警惕则会生出事端。

    梅光臣哪里不知道这实际上是温如瑾的意思,在场的这些人,说是他的同道之人,实际上,他们不是女帝的耳目,便是女帝的爪牙与刀剑。

    “梅光臣,你自己觉得呢?”温如瑾在戳了守静的屁股,在它愤怒扭头咬自己之前,感觉疯狂撸撸它的脑袋,施展“仇恨值清空绝技”。

    作为没能得到新名号的人,梅光臣知道自己地位,他笑得很坦然:“卑职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既如此,”温如瑾拿出了改良的手铳,“只好先委屈你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下章就结束这个世界啦,倒计时开始了!

    ——

    第80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雕龙画栋、奢华至极的室内, 沉香袅袅中,隐约有血腥之气。

    众人围拢在床榻前,却又离了一些距离, 并不敢太过靠近, 只恐干扰了女人的诊断。

    许久,沈梦仙松开了搭在床榻上梅光臣手腕处的手。

    她刚起身,那些人便关切地立马上前一步,问:“如何?”

    众人也不敢太过着急冒犯了这位大夫, 这可不是普通的大夫。

    沈梦仙曾是医仙岛的嫡传弟子,当世有名的江湖第一美人,而今, 沈梦仙已经成了铸器门掌门赵阳成的妻子, 那更是冒犯不得了。

    沈梦仙一身素白衣裳,白莲发冠高高筑起,面容素雅,略施粉黛, 脸上向来不会有太多的感情……真真切切宛如观音菩萨下凡来了一般游离世外。

    这就是他们医仙岛一贯的做派,沈梦仙就是嫁人多年了,也依然保持了她这幅观音下凡相。

    对于这些人急切的眼神, 沈梦仙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 不紧不慢道:“梅楼主此次甚险,我亦无把握,只能吊住他的命。你们还是等医仙岛来人,让我那继承了岛主之位的外甥来看看吧。”

    真的很险, 沈梦仙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床榻上陷入了昏迷的、满面青白的男人一眼, 这男人就是梅光臣。

    梅光臣虽然生来眼盲, 但他的根骨, 他的武学天赋,他对气的感悟和运用,当世无人能及。

    也正是因为如此,先前众人商量让谁去踩一踩那小皇帝的脸的时候,为了以防万一,首推了这位光风霁月的江湖贵公子。

    怎料到,不仅白无克夫妇和无数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好手有去无回,就连梅光臣……都是丢了半条命才逃回来的。

    沈梦仙并不清楚朝廷中人是用什么东西重伤了梅光臣,但是她能肯定:“伤口距离心脏,不足一寸,稍微有些差池,梅楼主便是神仙在世,也无济于事了。”

    这东西比之刀剑更凶残,因为它似乎在梅光臣的体内爆破了,而且穿透了梅光臣的胸膛,一枪两洞……如果梅光臣不是江湖顶尖高手,是不是,连这一寸,都争取不到?

    那些朝廷中人,手中究竟有什么东西?如斯恐怖!

    ******

    静谧的室内,一股压抑的气氛在蔓延。

    便是不用沈梦仙仔细地说,大家伙也都是有眼界的人,只一眼,就知道梅光臣这一道伤口有多惊险!

    但凡偏移那么不到一寸的距离,不到一寸,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可恶!那小皇帝手中究竟是有了什么,居然能重伤千金楼楼主梅光臣!?

    梅光臣的兄长,千金楼真正掌控话语权的人极为恼怒地转身,就给了一直跪在角落里的小厮一掌,直接将人打飞了出去,撞到了院子中的假山,哀叫一声,口中疯狂吐血。

    “说!”

    口中哇哇吐血的小厮,强忍着将血咽下,将刚回来之时,就说过多次的说辞,颤抖着不知道在说第几遍——

    “重楼山庄庄主白无克与其妻子先到了皇宫,那时候,皇宫里已经坐满了来观战的江湖中人,那小皇帝一副无力抵抗,不得不做出一副欢迎的模样派人来迎接,还安排了宴席……”

    “我们都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就跟着宫女进宫去了,可是变故突然发生!”

    小厮痛苦地抓紧了自己胸口的衣料,但是他不敢再多停留和喘息,这些人可不是他好心的主子,会怜惜他的性命,他们虽然与主子是同一个爹妈生出来的,但是人和人之间的区别比人和狗的区别都大。

    “朝廷中人手中有威力巨大、恐怖无比的武器,在座的武林高手根本来不及防备,只听见无数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一下子就倒下了好多人,满地都是血……主子察觉不对的时候,白庄主和他妻子都已经碎了一地了。”

    小厮开始真情实意地哭泣了起来,哽咽着满口血腥地重复着已经说过好多次的话:“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主子自己可以逃出去的,都是为了救我,主子才会被击中的……”

    “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主子可以全身而退的,我该死,我该死呜呜呜……”一边说,他一边发狂地去撞假山。

    旁观的丫鬟小厮接到指示,赶紧上前拦住了他。

    ******

    一场闹剧,持续上演。

    闹到大晚上,终于消停了一会儿,小厮也能喘口气了。

    他知道自己在企图骗过所有人,可是他没有办法了。

    事实上,他是亲眼看着那位前一刻还在言笑晏晏的女帝,后一刻掏出了那个长杆状的铁疙瘩,并无多少真情实感地道了句“只好委屈你了”,便漫不经心地抬起枪口,直接开枪——

    那一声枪响,在小厮听来,当真如同雷鸣一般骇人,血花在主子的胸口喷溅开,溅了他满脸,也溅了特意提出此事的那裴鸣珑满脸。

    裴鸣珑丝毫不以为意,笑得诡异地擦着脸上的血,只有他在尖叫,在发狂地扑向自己的主子……

    他不懂这些什么权衡利弊、人心叵测、苦肉之计,他的主子对那位陛下还不够忠心么?她为何要这么残忍!

    可她就是那般残忍,看着他主子捂着胸口跪下,也只是淡淡地吩咐他,将主子带回去之后,要如何向千金楼的人和其他武林中人交代事情的经过……

    那时候小厮是愤恨的,曾想过揭穿这一切,可是他主子,梅光臣在昏迷前,交代他的就是——

    便是被打死,也一定要按照陛下的吩咐去说,决不可改口背叛陛下,否则他们两人将死无葬身之地。

    因此被拷问了那么多次,他的说辞从来都只有这一种,他痛恨冷酷无情的女帝,却对自己的主子忠心耿耿。

    小厮想起那血腥的一夜,眼中充斥着怨愤与仇恨。

    这样的眼神,恰好安抚住了那些怀疑他的人,梅光臣的哥哥们与赶来千金楼的各位掌门相互眼神示意,便安耐住了心性。

    他们耐心地再次询问小厮事情的经过,以及种种细节,小厮不说对答如流,但是全然并无值得怀疑的差错和出入。

    然而小厮越是回答,便越是对那个年纪尚幼的女帝感到恐怖……这世界上,原来当真有人能够料事如神的!

    他看着那些曾经高不可攀的各派掌门人,忽然低头,笑得有些讥诮,这些自诩武功高强、又心机过人的老油条,却没有一个,不是被那位小皇帝隔着千里万里,玩弄于股掌之间的。

    “你告诉我,我弟弟当真是为了救你?”梅光臣的大哥一脸阴沉地看着小厮。

    小厮艰难地点头:“是的,如果不是为了推开我,主子不会中这一枪的。”

    那位医仙岛的前首徒说伤口距离心脏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小厮想到这里,冷汗便簌簌而下,他再回想起那位小皇帝如花似玉的脸,只觉得满心惶恐——她的枪法得有多准,才能做到这一步!?

    “你主子昏迷前,和你说了些什么,你都给我从实招来!”

    “是,主子、主子昏迷前,让我告诉大老爷二老爷们,朝廷与皇帝深不可测,他们手中掌控了一种恐怖的秘密武器,能将最顶尖的武林高手都诛杀。”

    众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沉重的神色,皱紧了眉头,面面厮觑,却谁也没先开口。

    小厮还在尽心尽力地交代:“主子让大家宁可按兵不动守株待兔,不可再像白庄主那般轻举妄动,一定要从长计议,千万不能冒进,平白让我们的人死更多……”

    ******

    江湖诸首齐聚一堂,为王朝的秘密武器而焦头烂额无法达成统一意见之时,王朝还在争分夺秒地疯狂造武器。

    “火药是这世间的瑰宝!”钟思远兴奋无比地说着,看着工坊内无火如荼的画面,他虽然热汗盈身,满脸的狂热却比这工厂内的火炉更灼热。

    “爱卿说的极是。”

    温如瑾已经连续几天巡视各个工厂了,为了工厂的安全,他调整了诸多细节,又解决了生产过程中会遇到的各种问题。

    如今工厂已经可以正常的、甚至是加速的运转了,知道自己的手中正在打造的是什么东西后,这些工人们更是废寝忘食、争分夺秒地恨不得多造哪怕是一杆枪,一颗子弹。

    随着热武器流水线的完善,越来越多的枪支机械被秘密运往了各地,温如瑾也察觉到,随着工部众人越来越多奇思妙想,越来越精进的武器被设计出来,这个世界存在的所谓的“气”就越来越少了……

    看来启发人们大脑与开发江湖人身体的,这些东西是归根结底,还是同一种东西。

    从前朝廷无心这些工艺发展,故而大部分的气还是被这些江湖人吸纳了,如今温如瑾大力发展各行各业,着重发展热武器,这些气的消耗速度比从前提高了一倍不止。

    武林中人没了气,就是待宰的猪羊,可朝廷没了气,却依然能造出这些武器,并且是源源不断地造出来。

    温如瑾先前让羽林军大将军彭元甲挑选出来的那些精锐们,早早学会的基础机械知识,他们的刻苦与勤奋让他们短时间内掌握了如何运用这些热武器,并且能很好的运用。

    就在前两天,这批人也都已经分散成各个小分队,秘密前往天下各地,在当地兵营就地挑选精锐加紧训练,时刻准备着拿枪拿炮去轰死那些凌驾于整个天下两百年的江湖门派。

    ******

    很多像是柔兆那般被温如瑾不动声色吸纳的俜侠,如今也不动声色地回到了原来的“工作部门”。

    温如瑾的谍报组织网,远远比所有人想象得都更深入,更错综复杂。

    易寒星总以为自己是唯一一个被瞒在鼓里的,这话不对。

    所有人都是被瞒在鼓里的,只是瞒的多少不同而已,将一切握在手心的人,只有温如瑾,也只能是他自己!

    而温如瑾手底下的人能得到的信息和做的事情,都是交叉分散的,他们就算集体叛变也无法及时拼凑出温如瑾手中的网。

    梅光臣昏迷前对小厮说的那句:“不可背叛陛下,否则你我二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这句话指的可不是说他投靠皇帝的事情,被发现了那些江湖中人会如何,而是说他的小厮若是不够上道,那温如瑾只好给他一个伤重不治而亡,小厮也愧疚自尽了。

    他很聪明,聪明地选择相信温如瑾的技术,站在原地挨枪,而不是胡乱躲避,让本来精准的计划一不小心多死一个人。

    那温如瑾的人有多少呢?

    观看这个小厮表演的,远不止那些掌控了江湖各门各派的老油条们,也有一心向皇帝的觉醒派……

    这些人除了监视武林的动向、明里暗里推波助澜、为统筹布局大总攻提供关键信息以外,还负责监视哦不对,是监督同僚梅光臣与假扮成裴鸣璟的强圉的动向。

    温如瑾手底下的人都很自觉的,互相监督,举报有奖。

    人心叵测,但能攥在手里的时候,便也只是一个能肆意揉搓的小东西罢了。

    ******

    暗涛汹涌,山雨欲来风满楼。

    江湖中人在重伤卧床的梅光臣的劝告,与京都掌控信息第一人裴鸣璟的建议下,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不仅如此,他们在几次大会后,反而有好几个门派因意见不同且互相不肯理解和妥协,于是他们之间居然生了龃龉。

    就在他们盯紧了那位小皇帝和王朝的动静,选择从长计议,企图先拿捏准一点有关于秘密武器的信息的时候,温如瑾手底下的人也抓紧了这个时机,如同不知疲倦的机器一般,疯狂地运作了起来。

    这时候,无论是俜侠还是谛听,无论是官僚还是工人,甚至是温如瑾本人,所有人都忙得热火朝天,走路生风,恨不得一个时辰能掰断成两个时辰用。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

    有人给自己放假了。

    少正超回京小半个月了,他连他亲爹的面都没见着一次。

    别问,问就是各地地方官僚系统与人马冗杂极了,只有他这位尚书令能一马当先替陛下最精准地用人与调度他们。

    嘿,大家都这么忙?

    已经将说书与小说事业彻底点燃,还直接交给了自己的好友百万万接手的少正超无聊极了。

    缺了条胳膊也躲不过被这位好友奴役的下场的百万万:“……”

    少正超太闲了,他决定进宫邀请陛下,出宫来欣赏一下寻欢馆那些美男们新排的褪衫舞。

    作者有话说:

    稳如鸡:你那么闲,就去帮驴把磨给拉完,把村口大粪给挑了。

    下章就结束这个世界啦~

    下个世界应该是——一只喵要如何领人类征服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