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望湖院。
齐重渊更洗完上床歇息, 躺在被褥里伸了个懒腰,舒服地长叹一口气:“总算可以躺着歇息了。这几日真是累得很,连饭都吃不安生。”
“卿卿在作甚?”齐重渊看到文素素还穿戴整齐, 不禁问道。
文素素拆掉了发髻, 将钗子放进妆奁匣子里,道:“我再去看看四姐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想到四姐儿天真无邪的笑脸, 齐重渊也忍不住跟着笑, 亲昵道:“去吧去吧, 卿卿待四姐儿好,以后她也会好生孝顺你。”
文素素笑了下,边起身往屋外走去, 转头看向他道:“殿下累了,先歇着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齐重渊打了个呵欠,含糊地嘟囔了声。文素素没去分辨, 打起门帘走到暖阁,顺手披上了风帽。
李三娘正在收拾净房,听到她的脚步声,忙走出来道:“娘子可要洗漱了,小的这就去准备热水。”
文素素摆了摆手, 走到屋外,望着墨黑天际的星辰,朝四姐儿住着的厢房走去。
厢房里安安静静,四姐儿想必是睡着了。文素素没进屋, 沿着廊檐,又慢慢走向了正屋。
这时, 青书从影壁后急匆匆奔了进来,径直穿过庭院大步奔上台阶。文素素眼皮微跳, 不动声色问道:“青书有何事,殿下已经歇息了。”
青书抬手见了礼,面露惊奇:“秦皇城使来找殿下。”
秦谅是孤臣,夜里登门,令青书吃惊不足为奇。
文素素心落回肚子里,颔首道:“进来吧。”
青书跟在文素素身后进了屋,齐重渊已经睡得迷迷糊糊,文素素将他轻轻推醒,“殿下,秦皇城使有事求见殿下。”
齐重渊眼珠子定在那里,蹭地一下坐起身,脱口而出道:“可是阿爹驾崩了?”
文素素垂下眼皮,掩去了眼里的笑意,道:“殿下,圣上驾崩,秦皇城使应当无法出宫。这般晚来,定是有急事。”
齐重渊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困惑,他呆怔坐着,文素素将衣袍放在身前,他才掀起往身上一套,裹上大氅大步走出屋。
青书忙跟上前,道:“秦皇城使在湖边的暖阁里候着殿下。”
齐重渊唔了声,走出院门往西边拐去,上了九孔桥上的暖阁。
秦谅立在暖阁门口,抬手见礼:“深夜叨扰殿下,还请殿下莫怪。”
暖阁冬夜寒冷,一盏宫灯泛出豆大的光。齐重渊望着一身玄衫的秦谅,没来由感觉到更冷了,手下意识拢紧了大氅,颔首道:“秦皇城使来见孤,所为何事?”
秦谅将齐重渊的反应悉数看在眼里,努力缓和着冷厉的神情,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和善些,简明扼要说了码头发生之事。
“皇城司人赃并获,只此事关乎殿下,圣上龙体欠安,免得惹了圣上烦心,在下先知会殿下一声。码头向来人多眼杂,殿下还请尽快处理。”
“什么?!”齐重渊瞪大了眼,直被气笑了:“说句大不敬的话,天下都姓齐,齐氏通敌,偷自己的家产卖到番邦,纯属天底下最最大的笑话”
秦谅并不插话,只静静肃立着。
文素素提点他,这是他卖个人情的好时机,齐重渊不喜煞气太重,他要尽量和善。
齐重渊的骂声逐渐低下去,白日林尚书见到他时,曾提过一嘴监司的事,林尚书问他可有计划,薛恽主动要解决番邦商人归乡,粮食的事。
薛恽眼高手低,与薛嫄一样,兄妹俩如出一辙。在户部当差也是混日子,主动关心起差使,乃是替番邦商人拿到监司的籴粮许可。
这份许可,定也是为了去索取钱财。林尚书没答应,他便私下卖出丰裕行的粮食,闯出弥天大祸。
“混账东西!”齐重渊咬牙怒骂,为了几个大钱,连命都不要了!
秦谅抬手告退:“待圣上身子稍许缓和一些,在下就得如实禀报。殿下已知晓此事,在下就不久留了。”
齐重渊凝视着秦谅,他能来已经是天大的意外,余下的事情定不会多透露,点点头,道:“有劳秦皇城使。”
秦谅未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齐重渊立在暖阁里,盯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未动。
薛恽的事令他一时气晕了头,忘了前来告知此事的乃是秦谅。
皇城司只忠于圣上,圣上如今被病痛缠身,清醒的时候受尽折磨,昏睡过去反而能舒服些。
秦谅担忧圣上会因此烦扰,倒也说得过去,他要暂且隐瞒不报,顶多只有一两日的功夫。
薛恽的事情虽严重紧急,齐重渊心中滋味却很是复杂,难以抑制自己的得意。
他是大齐的太子,以后的皇城司,便只由他掌管,能止小儿夜啼的秦谅,也要向他低头!
寒风吹来,齐重渊打了个冷颤,他将大氅拉得更紧了些,疾步朝望湖院走去,沉声道:“叫人去将阿愚叫来,青书,你去查查,薛恽那混账在何处不用了,人赃并获,这混账在皇城司。让阿愚直接去皇城司!”
码头人多眼杂,丰裕行大肆出粮,消息肯定瞒不住,得赶紧解决这个大麻烦。
齐重渊烦躁不已,回到望湖院,文素素已经洗漱完,上前接过他的大氅,觑着他的神色,问道:“殿下,可是出事了?”
齐重渊没了睡意,在暖阁塌上坐下了,说了薛恽卖粮,被皇城司抓到之事,骂道:“丰裕行都是一群废物,若是有人阻拦,李权仍在的话,断不会让薛恽将粮食大肆卖出去!”
文素素听得小声惊呼,道:“我以前见过官府抓贩私盐的贩子,说是重则砍头,轻则抄家流放。这未经许可卖粮食与铁到番邦,与贩卖私盐一样了,是要抄家砍头的大罪。丰裕行也不缺钱,薛大少爷为何要这般做?”
齐重渊道:“眼下还不曾清楚,秦谅只来说了此事。我估摸着,若非是有天大的利,薛恽便是被人算计了。孤已经让阿愚去查,这事紧急,不能拖,要是被阿爹知晓,阿爹的身子一时承受不住,孤变成了大逆不道。朝堂上的官员定会吵闹不休,此口绝不能开。”
文素素紧张地望着齐重渊,掩饰不住担忧道:“殿下是大齐储君,敢算计学大少爷的,定是居心叵测,殿下千万莫要轻易放过。”
齐重渊倒被文素素的反应逗笑了,道:“谁敢算计孤!老大在府里天天吃得大醉,快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老三已经死了,老四老五还小,阿爹已经病重。除非想造反,被诛九族!卿卿放心,是秦谅亲自到来,他忠君,孤如今是储君,他也要忠于孤。秦谅你不熟悉,且听孤与你细说。”
顺着文素素的话,齐重渊兴致勃勃皇城司的来历,秦谅其人的出身。
皇城司大名鼎鼎,文素素如何能不知。齐重渊却还是细细跟她道来,在他眼里,她的知晓,定是些皮毛,他很乐意教她,善为人师。
文素素如以往那样,不时附和一声,齐重渊讲得很是来劲,肯定地道:“卿卿尽管放心,有京畿营,皇城司在,谁敢造反就是找死。他们现今巴结孤还来不及,谁敢与孤作对!”
想到薛恽闹出来的事,齐重渊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怒骂道:“薛氏可恶!孤要是放过他们,就是包庇。其他人有样学样,以后就该将大齐都悉数卖掉了!”
文素素温声安慰道:“殿下先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殿下要是查明了,打算如何处置?”
齐重渊狰狞地道:“孤砍了他的头,薛氏阖族抄家流放!”
文素素低呼了声,像是被吓住了,齐重渊斜睨着她,道:“你连看尸首都不怕,这时倒怕了?”
“殿下。”文素素摇摇头,道:“我是担心殿下。若是薛郎中被定了罪,有一个犯事被砍头的舅舅,以后皇太孙该如何自处,科举考试要查祖上三代呢。说句大不敬的话,我与皇太孙并不熟悉,他如何,不是我该管,也管不着的事。父子连心,要是皇太孙有任何的闪失,殿下该如何难过。看到殿下不好过,我岂能好过。”
齐重渊听文素素提到皇太孙,变得愈发生气了,“薛氏就不是个好东西!阿娘当年替孤选了这门亲事,说是阿爹的想法,要替孤寻个聪慧能干的皇子妃,阿娘出身国公府,老大取了商人妇,孤也不能娶世家女。这下好了,商户就是眼皮子浅,只知道拨算筹,眼里只看得到钱财,连累我儿有这般上不得台面的外家!”
文素素忙温声劝导,再看向滴漏,道:“夜已经深了,殿下先去眯一会,七少爷去皇城司还需要一些功夫,我反正白日无事能歇息,替殿下守着消息,待七少爷前来时,我再叫醒殿下。”
齐重渊的怒意,在文素素的温柔体贴中消散了不少。眼下他也只能干坐着等,便起身前去卧房,解下外衫递给文素素,在温软的被褥里躺下来,道:“卿卿也歇一阵,别累着了。”
文素素轻柔道好,放下床帐灭了灯盏走出卧房,低声唤过李三娘,道:“你去跟琴音说一声,七少爷回来后,领着他到望湖院来。”
李三娘忙去了倒座找琴音,文素素将发髻挽在脑后,到正屋守着小炉煮起了茶。
茶水开了,文素素吃了两盏茶,李三娘掀帘进了屋,小声比划道:“娘子,七少爷来了。”
文素素放下茶盏,披上风帽快步迎了出去。琴音领着殷知晦绕过影壁走上了回廊,见到她出来,忙停下脚步拱手见礼。
文素素颔首还礼,让琴音先去歇息,朝转角的僻静处走去。殷知晦迟疑了下,跟着走了上前。
文素素站定后,径直问道:“殿下先前与我说了薛恽之事,很是生气,被我劝说着先歇息了。七少爷可有查明了来龙去脉?”
殷知晦看了文素素一眼,便很快垂下了眼帘,道:“薛大少爷被吓得不轻,全部如实招了,他与那赵阜是在得意楼相识,看到赵阜一众海商出手阔绰,打起了想做海贸买卖的主意。李大掌柜如今已是太子府的人,又在忙着铺子庄子的事情,丰裕行管着库房的田管事,听了他指派,私下将粮食卖给了赵阜,换取赵阜的海船与人手。”
虽说查得粗略,殷知晦总感到怪异,这里面的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并无任何破绽意外。薛恽是自己前去的得意楼,自己前去了桑家园子,自己上了画舫,自己生了野心,想要海船赚大钱。
但这件事中,最关键的一环,就是李大掌柜被调离了丰裕行。
要是李大掌柜仍在丰裕行,薛恽肯定没办法这般容易,从丰裕行库房调出大量的粮食。
李大掌柜被调离丰裕行的缘由,是他从文素素手上,接过太子府的铺子庄子要忙碌。太子府的铺子庄子,不该由薛氏的仆从管着。
其他人兴许会忽略,殷知晦却不会。文素素如今深居简出,几乎听不到她的消息,似乎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
他却永远记得,在茂苑县的夜里,她手中灯钎上滴落的血。她在乌衣巷无声无息,搅动的满城风雨。
文素素沉吟了下,抬头直视着殷知晦,神色一如以前那样沉静,声音虽轻,却很是清晰地道:“首先,户部的海税收入,海商番邦商人占了很大的比例,朝廷不该懒政一刀切。按照来大齐的时限长短,安排他们逐步归乡。有归,才有来,大齐不能断了与番邦的贸易往来,除了海税,还有接纳外界的消息,闭门造车不可取。”
殷知晦没想到文素素突然提到了朝堂的事,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她深居后院,从未真正变成后宅妇人,眼光敏锐,看出了朝堂官员的弊端。
文素素道:“其次。钱粮是大齐的根基,仅有常平仓还不够,民间的粮食行用于辅助调节。丰裕行太过庞大,不能留在外人之手。圣上起初的想法很是不错,用丰裕行来作为第二道粮食的补充防线,可惜在后来,成效甚微。薛氏不行,丰裕行必须从薛氏手上交出来。独立于少府内藏库,不能与皇室私产混为一谈。”
常平仓经常出事,官员监守自盗事情时有发生,就是砍头抄家也震慑不住。少府内藏库比常平仓也好不了多少,丰裕行归进去,就是水滴入了大海,很快就被混淆了。
薛氏的确没有能掌控丰裕行之人,李大掌柜也差得太远。薛氏却有野心,薛恽的所作所为便是例子,是他自己的贪婪,怪不得任何人。
文素素道:“最后,既然薛老太爷是聪明人,给他一个选择,要么抄家流放,要么舍弃丰裕行。丰裕行若是太子府的产业,太子府徇私枉法变卖粮食,便成了无稽之谈,能堵住朝堂言官的嘴。”
殷知晦心里叹息一声,点点头道:“娘子说得是,丰裕行是不能留在薛氏手中,也不能归少府内藏库。不过,娘子打算如何处置?”
文素素道:“连着现在太子府的铺子庄子一起,由我来掌管。”
殷知晦愣住,她说得太理所当然,他眼里不禁笑意闪动。
的确,没人比文素素更加合适,管得更好。
还有件事,殷知晦始终犹疑不定,斟酌了下,道:“秦皇城使这次反应着实异常,他竟然会来找殿下,我着实想不通。”
文素素面不改色答道:“我也不清楚。不过,秦皇城使忠君,殿下是储君,又监国,圣上身子不好,他来找殿下也是应有之理。”
殷知晦虽与秦皇城使不熟悉,也难以想象文素素能用上他,颔首说知道了,“我这就去见殿下。”
只要做过便会留下痕迹,这场算计安排得太急,肯定有纰漏之处。殷知晦真要查下去,肯定能查出不对劲之处,文素素与他打过交道,知道他的本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要保住秦王妃,赵阜。薛老太爷是聪明人,有皇太孙在,他就知道该如何选,她要留住薛氏,留着薛恽。
皇太孙是储君,还有太子妃在,留着薛氏薛恽,她还大有用处。
除了文素素之外,殷知晦是齐重渊最为信任之人,他的建言,齐重渊最怕麻烦,只会悉数采纳。
文素素如今不能与齐重渊过多谈及朝堂之事,他这个监国的身份很好用,殷知晦是真正的端方君子,品性高洁,同样好用。
深夜的寒冬,出气都成了白雾。廊檐下的灯光氤氲,走了几步,殷知晦看向前面文素素的背影,他脚步微顿,低声道:“娘子做这些,是为己,还是为大齐?”
文素素不假思索答道:“为己,也为天下苍生。”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天刚蒙蒙亮, 殷知晦疾驰赶往庆州府。
薛恽出事,丰裕行的粮仓被皇城司封存,到了次日快到午饭时分, 丰裕行的伙计前去仓库办事, 才得知消息。
伙计没了主意,先跑回铺子去回话, 李大掌柜不在, 管事也没了主意, 跟无头苍蝇一样,一头奔到翰墨斋去寻他。
李大掌柜今日不在翰墨斋,一大早就随着许梨花出城前去了庄子的作坊。
管事已经彻底慌了神, 着急忙慌出城到作坊寻找李大掌柜。
李大掌柜听完,整个人也懵了。不过他到底要稳重些,气恼地道:“蠢货, 你来找我作甚,太子妃在京城”
看到管事一幅惶惶然跟天塌下来的模样,李大掌柜气得一脚踢了过去:“蠢货!”
连招呼都顾不得与许梨花打了,李大掌柜顶着寒风骑马回京。紧赶慢赶,总算赶在关闭前进了城。
李大掌柜脸都被吹僵了, 浑身冷得跟冰块,见到太子妃,说话牙齿都打结,好不容易道出丰裕行薛恽之事。
太子妃听得大惊, 如遭雷击,半晌都没反应。
李大掌柜见到太子妃的反应, 心沉到了谷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太子妃对此一无所知,看来太子并未告诉她, 这比丰裕行薛恽出事还要严重。
“雪红!雪红!”太子妃尖声嚷道,雪红连忙进屋,太子妃扎着手,“去,去薛府,问阿娘可知大哥之事!”
李大掌柜张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干脆闭上了嘴。
薛恽平时经常歇宿在外,母亲陶夫人管不住他,妻子余氏更管不住,他可曾回府,在外惹出了祸事,连太子妃都不知,她们岂能清楚。
派雪红前去,没头没脑问一气,反倒让两人在府里干着急。
现在重要之处,是要打探到上面的意思。贵人犯事不叫犯事,端看上意。
李大掌柜与太子妃分头忙着去打探消息,齐重渊进了宫,琴音青书不在,后院的管事仆从进不了前院。
罗嬷嬷他们如无头苍蝇般跑来跑去,最后一无所获。
太子妃怔怔坐在高背椅子里,屋子里香暖扑鼻,她却像是坐在冰窟窿里,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冷得咯咯作响。
偌大的太子府,她掌管中馈多年的太子府,她发现自己竟然毫无门路。
后宅的这一亩三分地,毫无半点用处。
太子妃猛地抬头,朝望湖院的方向看去,扭着脖子,直到酸疼难忍,她终究倒会了椅背里。
望湖院能知道什么,知道了又能如何。
若望湖院知道,她这个太子妃,就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不敢去问。
殷知晦不在京城,蔺先生问川喜雨他们皆不见人影。李大掌柜又冷又累,实在是没了力气,干脆在国公府温先生小院赖着不走。
等到近子夜时分,李大掌柜快要撑不住时,温先生总算回来了。
李大掌柜起身冲到温先生面前,他跑得太急,双腿发僵,跌跌撞撞差点将温先生撞出去。
温先生哎哟往后退,李大掌柜生怕他跑了,扑上前紧紧揪住他手臂,一迭声喷道:“老温,你我相交多年,你给我透个底,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要害大少爷,丰裕行这些年都老老实实做买卖,大少爷也不是没见过银子,那点粮食能赚几个大钱,大少爷不至于蠢到那个地步!”
口水喷到温先生脸上,他拼命往后仰着脖子,恼怒地道:“老李,你说话就说话,瞧你吐我一脸唾沫!”
李大掌柜声音都带着了哽咽,嚎道:“老温啊,你快给我交个底,我要死了啊!我哪来的脸面见老太爷,出了这般大的纰漏,老太爷也不会让我活着啊!”
温先生见李大掌柜衣袍皱巴巴,脸被风吹得皲裂,嘴唇也干燥起皮流血,像是老树根一样,白眼都翻到了天上,不紧不慢道:“老李,如今你是太子府的仆从。”
李大掌柜呆住,双眼发直,缓缓放开了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瞧他也晕了头,他的身契已经到了太子府,薛老太爷想要他的命,可没那般容易了。
温先生斜睨着李大掌柜,啧啧摇头,拂了拂被抓得皱巴巴的衣袍,“真是,这可是我的新衫,瞧被你给糟蹋得!”
他最注重斯文整洁了,又不是瘦猴子那个邋遢汉!
温先生抱怨着,在小炉边坐下,招呼李大掌柜也坐,“你瞧你,唉,老李,咱们相交多年,你说你,唉!”
李大掌柜脸涨红起来,懊恼地道:“老温,你别支支吾吾,有事就说。我虽是太子府的仆从,到底还管着丰裕行。还有太子妃皇太孙,我也有儿孙!”
温先生捅开小炉,扬首唤小厮送水进来煮茶,瞧见李大掌柜眼珠就快瞪出眼眶,干脆地道:“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大掌柜憋得太厉害,张口就打了个长长的嗝,又惹来温先生的满脸嫌弃。
“老温,人走茶凉,我都还在呢!”李大掌柜也不客气了,急得开始口不择言。
温先生也不动怒,用火剪子拨动着炉火,耐心地道:“我真不知道。老蔺跟着七少爷去了庆州府,只有他清楚此事。七少爷的规矩你知道,问川喜雨他们没跟在七少爷身边当值的,互相不会传话。殿下肯定清楚,青书琴音在殿下身边形影不离,他们定也知晓。现今青书琴音在太子府,你去向他们打听不就行了?”
李大掌柜喷道:“青书琴音那张嘴比蚌壳还要严实,我如何能打听得到!”
温先生干笑道:“那也是,在殿下身边当差,要是嘴不严实,早就没命了。”
李大掌柜颓然倒了回去,哭丧着脸道:“老温,我总觉着,这次大少爷是被人算计了。”
温先生呵呵道:“咱们也不知道就里,就不乱猜了。咱说说你,老李,听说你这些时日忙得很,看得我都眼花缭乱了。一下接管了太子府的铺子庄子,身契一下又到了太子府,既要管着丰裕行的几十间铺子,还要管着太子府的铺子庄子,你就不怕忙不过来?”
李大掌柜一摆手,道:“我就是随便管一管,太子妃将差使交给我,这是我天大的荣幸。反正你也不是外人,我也不怕你笑话。谁会嫌弃手上的权势大?”
温先生看了他一眼,慢吞吞道:“财帛权势动人心,也要你接得住。接不住,就会烧手。”
李大掌柜道:“管一间铺子是管,管十间也是管。太子府的铺子庄子,迟早得并入少府内藏库,我就是暂时管一阵而已。”
温先生奇道:“就这一时半会的权势,你还去接?”
李大掌柜愣住,“如何就不能接了?”
温先生望着李大掌柜,突然不想说话了,片刻后提壶斟茶:“唉,时辰不早了,你吃杯茶暖暖身子,早些回去歇着吧。待七少爷回来之后,端看殿下他们如何处置吧。”
接也未尝不可,也要看从谁手里接。
那可是从茂苑一路杀进京城的文素素,已经成了太子府良娣,比起太子妃,就低一个品级。
他们真是敢啊!
温先生见李大掌柜还苦着脸,暗自叹息一声,只管吃自己的茶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翌日傍晚,殷知晦带着薛老太爷赶到了京城。几人在齐重渊的书房密议了近一个时辰,薛老太爷离开时,周身都快散架了,被小厮抬出了书房,前往竹苑。
罗嬷嬷小跑着回到菡萏院,甫一掀帘进屋,太子妃倏地起身,一个箭步奔上前,急声道:“如何了,祖父呢?”
罗嬷嬷喘着气答道:“老太爷到竹苑了,老太爷要见太子妃!”
太子妃立刻朝竹苑走去,雪红见状,忙取了风帽追上前披在她身上,劝道:“太子妃慢些,外面冷,你已经整夜没睡,茶水不进,身子要紧啊!”
寒风扑面,太子妃仿若未觉,几乎小跑着到了竹苑,薛老太爷坐着软轿也到了。
太子妃忙扑上去,扶着软轿喊了声祖父,看到薛老太爷灰败的脸,接下来的话,就堵在了嗓子中。
薛老太爷虚弱地道:“进去说。”
罗嬷嬷忙与雪红上前,帮着将薛老太爷搀扶进屋,又要去张罗茶水点心,薛老太爷阻拦道:“你们先下去吧,我与太子妃说几句话。”
屋子里只剩下太子妃与薛老太爷,他勉强靠在软塌上,努力撑着自己不倒下,道:“丰裕行的铺子,都给了太子府,与薛氏再无关系,换薛氏阖家全族的平安。”
太子妃尖声道:“什么?!”
薛老太爷看着太子妃,哑着嗓子说了薛恽卖粮被皇城司人赃并获之事,道:“你大哥犯了抄家灭族的大罪,殿下震怒,趁着事情还没传开,如此处置,已经是殿下看在皇太孙的面子上,往开了一面。”
太子妃脱口而出道:“交出去由谁管着?”
薛老太爷愣了下,道:“殿下让谁管就谁管,既然交出去,我再问这些作甚?”
太子妃跌坐在椅子里,喃喃道:“祖父,那是薛氏的心血,近五十间铺子,说没就没了。这里面肯定有阴谋,祖父难道甘心?”
薛老太爷道:“不甘心,又能如何呢?阿嫄,你终究是只掌管着后宅中馈,莫要去管什么阴谋不阴谋,只要你与皇太孙安稳无恙,以后就还能有机会。你大哥也保住了,从户部调到礼部管祠祭,礼部清贵,这份差使管不了事,只管照着规矩来就是,出不了错。”
整整一天一夜的煎熬,到此时知晓了缘由结果,太子妃才感到煎熬,仿佛永无尽头。
薛老太爷望着如石像一样,神色苍白憔悴的太子妃,道:“阿嫄,这些年也苦了你,可惜我身子不好,这把老骨头,一年到头有大半时日病着,不然的话,我就亲自在京城看着铺子,不让你苦苦撑着了。阿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皇太孙,有你大哥,丰裕行算得什么。”
太子妃缓缓抬起头,声音平平道:“祖父,小的时候,祖父看上我的聪明,赏识我,安排我去学习算账管事。我比大哥小五岁,大哥三岁就开始认字,五岁启蒙读书。我在七岁时,与族里姐妹,开始跟着女先生,学着识字,茶饭女红。就是这样,大哥书读得还不如我好,祖父却看不见。我要超出大哥十倍百倍去,祖父才会高看我一眼。”
薛老太爷脸色更加灰败了,他自问待太子妃不薄,将她捧在手心养大,却换来她的埋怨。
太子妃双目噙满了泪水,凄然道:“在祖父眼里,大哥哪怕再混账,他始终是祖父眼里能撑起薛氏的人。祖父后悔没留在京城看着铺子,将铺子交在我手上,丰裕行才出了事。明明祸是大哥闯下,祖父还是怪在了我身上。是我这个掌管中馈的后宅妇人,是我拼死拼活生下了瑞哥儿,步步为营熬了这么多年,方才有今日的丰裕行,方才有薛氏一族的荣华富贵。祖父就这么容易将铺子交出去了,祖父,这不是薛氏的铺子,也不是祖父的功劳,是我啊!祖父理所当然交出了铺子,连与我商议一声都不曾,只是来告诉我结果,祖父从头到尾,都没将我放在眼里。”
薛老太爷惊恐地望着太子妃,嘴唇颤抖着,急声道:“阿嫄,你别乱来,千万别乱来!你要想着瑞哥儿,想着你阿娘。就算我对不住你,他们可没对不住你!”
太子妃惨然一笑,她不会乱来,眼下她肯定不会乱来。
薛氏靠不住,谁都靠不住。
还是秦王妃看得明白,对徐氏一族毫不手软,哪怕自己的亲兄弟,也能痛下杀手。
她就是太善良,太心软了!
她没了,她的瑞哥儿福姐儿,肯定也活不下去。她在,瑞哥儿福姐儿才会平安。
只有他们母子三人,自始至终是一体,她却没想明白。
幸好,现在想通了,也不算迟!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户部监司核计番邦商人的籴粮函, 按照留在大齐时日的长短,逐步核准籴入粮食归乡。
丰裕行悄然易手,归于太子府门下。薛恽调任礼部祠部郎中, 掌祠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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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恽从皇城司出来, 就一病不起。吏部调令下来,他勉强继续病了两日, 便去当差了。
年底祠祭多, 祠部的官员都忙得不可开交, 他若不出现,就视为自行辞官。
天寒地冻,薛恽裹着厚厚的皮裘大氅, 一趟趟赶往皇陵,祭天的圜丘,太庙, 总觉着他又要病倒了。
除薛恽要死要活之外,李大掌柜更是傻了眼,如今他的身契在太子府,差使却被革掉。如今也没人给他安排新的差使,哪怕是给个洒扫的苦差, 也好过这种空荡荡没着落的滋味。
菡萏院。
太子妃几近在椅子里枯坐了一整日,破荒天没去竹苑听管事婆子们回复差使。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罗嬷嬷探头张望了几次,仍没敢开口说掌灯。
雪红跟着着急起来, 低声道:“嬷嬷,不如去将皇太孙与福姐儿叫来吧。”
罗嬷嬷一听, 忙抓住她道:“这个法子好,今日是皇太孙出宫回府请安的日子, 快去接他来请安。”
上次几个堂兄弟打架之后,珩哥儿琅哥儿便没再宫中上学,只有皇太孙与璟郡王两人,并几个伴读仍在宫中上学,每隔上几日回府一次。
太子妃每天都算着皇太孙回府的之日,照着往日,她早就张罗着吃食点心了。
今朝自从听到青书来传话,文素素接管府中包括丰裕行的铺子,齐重渊允其自行出入太子府,无需其示下同意。自此她便开一动不动,也没过问福姐儿的吃穿,将所有的一切都抛在了脑后。
雪红领着皇太孙与福姐儿绕过影壁走了进来,罗嬷嬷如释重负,连忙进屋,小心翼翼道:“太子妃,皇太孙与福姐儿来给你请安了,老奴掌灯可好?”
过了好一阵,罗嬷嬷终于听到太子妃低低嗯了声,她长舒口气,连忙拿火折子点亮了灯盏。
屋子一下亮堂起来,太子妃眼睛干涩,闭了闭眼,片刻后方适应了。
罗嬷嬷收起火折子,觑着太子妃的神色,见她脸色灰败,嘴唇无半点血色,眼神空洞盯着某处,令人无端感到后背发寒。
罗嬷嬷欲言又止,想劝说几句,雪红已经打起了门帘,皇太孙与福姐儿一并走了进来。
太子妃眼珠转动起来,望着面前请安的兄妹俩,脸上总算添了几分人气,伸出手去,哑着嗓子道:“乖,快过来让阿娘瞧瞧。”
皇太孙上前两步站定了,福姐儿走到太子妃面前,眨着眼睛在她身上来回打量,小脸上带着几分紧张,道:“阿娘,你可是生病了?”
太子妃轻抚福姐儿的抓髻,慈爱地道:“阿娘没事。”她看向皇太孙,“瑞哥儿的书读得可好?在宫中歇息得可好,吃得可好?”
皇太孙一一答好,福姐儿依偎在太子妃怀里,乖巧听着他们一问一答。
太子妃问完,再叮嘱道:“要听先生的话,别贪玩。天气寒冷,地上滑,别与璟哥儿玩闹,小心摔倒了。”
皇太孙应了句,道:“阿娘,我还有功课没写完,阿爹说早些用饭,饭后必须昨晚才能歇息。”
太子妃沉默了下,道:“写完之后,你阿爹可要亲自查看?”
皇太孙奇怪地看了眼太子妃,道:“阿爹忙得很,没功夫检查我的功课,先生会向阿爹回话。”
太子妃垂下眼帘,掩去了眼里的冷意。
他忙,呵呵,真是天大的笑话。
这个时候,他应当在望湖院拥着妾室,享乐吃酒。
太子妃努力压住了那股愤怒,招呼罗嬷嬷上了饭菜。待用完晚饭,皇太孙要告退,太子妃斥退屋内伺候的众人,拉着皇太孙在她身边坐下,道:“瑞哥儿,阿娘同你说几句话。”
福姐儿趴在案几上玩布偶,见皇太孙挨着太子妃坐了,她便拿着布偶过来,在皇太孙身边并排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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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孙眉毛蹙起,板着脸道:“妹妹,我是皇太孙,如今你与我平起平坐,不合规矩礼仪。这次就罢了,以后切莫再这般做。”
福姐儿嘴角一撇,生气地道:“我才不稀罕你!”她将布偶一扔,跳下软塌蹬蹬瞪跑了。
皇太孙也生气了,太子妃忙安抚了他一句,起身追了上前。她见罗嬷嬷已经抓住了福姐儿,赶忙道:“你带福姐儿回院子去歇息,别冻着了。”
罗嬷嬷劝着福姐儿回了院子,太子妃方回了屋,看到皇太孙还气鼓鼓,在他身边坐下来,道:“妹妹还小,等再大些,学习了规矩,她就知道了。你们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妹,都是阿娘的心头肉,定要和和美美相处,阿娘才能放心。”
皇太孙勉强地道:“好吧。等妹妹学过规矩之后,要是她还不改,我就告诉阿爹去,让阿爹管着她。”
太子妃怔了怔,道:“福姐儿听话乖巧,我也能管着她,瑞哥儿为何偏生要告诉你阿爹去?”
皇太孙毫不迟疑道:“阿爹不仅是大齐的太子,还是一家之主,福姐儿当然该由阿爹管束。”
太子妃原本要与皇太孙说薛氏的变故,让他早日知晓外面的凶险等等。皇太孙的态度,让太子妃心痛如绞,比起齐重渊的蔑视还要令她难过。
她没权没势,在皇太孙眼里看来,她的话就是后宅妇人的闲话。
太子妃捂住了胸口,拼尽全力缓和了情绪,她没再多说,让皇太孙回前院歇息。目送他在小厮簇拥下走远,久久立在寒风中,在全身冰凉时,方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屋。
罗嬷嬷送了福姐儿回来,见太子妃坐在灯下又在发呆,不禁心中一紧,上前试探着道:“太子妃,丫鬟已经在替福姐儿洗漱,太子妃可也要老奴去打水来,早些洗漱歇息?”
太子妃手搭在矮案上,转动着变凉的茶盏,道:“罗嬷嬷,明日你去唤李权来见我。”
罗嬷嬷暗自焦急,劝道:“太子妃,李权如今被殿下厌弃,若是被殿下知晓,何苦惹了殿下生气。”
太子妃冷冷看着罗嬷嬷,道:“我见一个旧仆,殿下就要生气的话,那我这个太子妃也做到头了。殿下反正看我百般不顺眼,也不差这一桩。”
不知为何,罗嬷嬷现在很怕太子妃,她不敢再劝,赶忙恭敬地应下:“是,老奴明朝就去。”
太子妃沉吟了下,道:“雪红呢,让雪红进来,我与她有话说。”
罗嬷嬷前去将雪红唤了来,太子妃对她道:“雪红,你去找长福”
雪红听得脸都白了,罗嬷嬷亦是惊骇莫名,太子妃望着她们两人的反应,淡淡地道:“你们怕甚,有事我担着。都这样了,还有甚可怕的!”
两人对视一眼,雪红强自稳住了心神,低声应是。
望湖院。
齐重渊四仰八叉躺在软塌上,阵阵药味飘散来,他一手捂住鼻子,一手在面前扇风,瓮声瓮气道:“卿卿,这味道真是重,孤都快被药味浸透了。在宫中,阿爹那里是药味,回到府里,你这里也是药味。”
文素素哦了声,起身将窗棂支得更开了些方便散味,她裹紧了风帽,继续蹲坐在小炉边,守着药罐。
齐重渊看到文素素的动作,难以抑制高兴地笑了。
文素素不假手他人,顶着寒风亲自给他熬补汤。不抱怨,不邀功,一心一意爱慕他,仰慕他。这份不争不抢,体贴入微,如何教他不宠爱。
药好了,文素素倒在碗里温着,道:“殿下等凉些再吃。”
齐重渊懒洋洋说好,朝她伸出手,“卿卿过来,陪着我说会话。”
文素素走到他身边,侧身在软塌上坐下。齐重渊抱住了她的腰,将头埋进去,含糊道:“卿卿的腰真细,可不能再继续细下去,孤怕一用力,就会折断了。”
似乎觉着自己的话很有趣,齐重渊吭哧吭哧地笑,他抬起头看向文素素,意味深长地道:“嗯,卿卿可听到了,可别再继续瘦下去了啊。”
文素素熟练地垂眸佯装羞涩,她的反应,又逗得齐重渊哈哈大笑。
有没有权势,柔弱都是绝佳的大力丸,能助长男人的自信。
文素素等齐重渊笑得尽兴了,为难地道:“殿下看重我,关心我,将铺子都交到我手上管着。殿下的这份厚爱,我推辞的话,就是不知好歹。殿下,丰裕行的铺子,我没接触过,尤其是关乎到粮食,关乎到殿下的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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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仍在,文素素说到“江山”时,便含糊了过去,齐重渊却听明白了,他心头激荡,止不住紧紧拥住了文素素,“嗯,卿卿你有什么顾虑,都悉数道来,孤替你做主。”
文素素先柔声道谢,再继续说了下去:“丰裕行与府里其他铺子不一样,我想彻底好生理一理。我倒是不要抓丰裕行以前的错处,账上有多少现银,也都无关紧要。而是得对殿下的粮仓,究竟有几石粮食,心里要有个数。我以前啊,最怕的就是粮荒。银子金子都填不饱肚皮,穷人还是看到粮满仓更安心。”
齐重渊笑着点头,“卿卿说得是,阿爹以前也这般说,粮食为首要,余下的其次。”
文素素见齐重渊顺着她的想法,在做出回应,循循善诱道:“以前遭灾时,说句大不敬的话,我们去求菩萨,求老天爷可怜,反倒不大盼着官府朝廷赈济。朝廷官府赈济来得慢,到手也没几颗粮食。以前我不理解,殿下教给我的多了,我也渐渐知晓了朝廷处理事情的一些麻烦。各州府离京城路程远,朝臣们先要商议,再看常平仓有多少粮食,能拿出多少粮食来。这一来一回,等粮食到了灾民手上,就为时已晚矣。”
齐重渊叹了口气,道:“这也是没法子之事,朝臣们做事拖延,底下的人还要伸手贪腐,杀都杀不完,阿爹也很生气,抄家杀头都屡禁不止。”
文素素跟着附和,“殿下要与朝臣周旋,真是不易啊。要是除了常平仓,殿下能自己拿出粮食来赈济灾民,像是丰裕行遍布大齐,既方便又快速,到时候,百姓该如何感恩殿下,爱戴殿下啊。”
齐重渊眼神一亮,想到百姓跪拜谢恩的场景,心头又是阵阵激荡。
文素素将齐重渊的反应全看在眼里,道:“殿下一心为了大齐,为了大齐江山社稷着想。我觉着,丰裕行就该留在殿下的手上,其他铺子庄子也一样,这是殿下真正的钱粮袋子,不能与内藏库混淆了。除了朝廷的常平仓,还有殿下的丰裕行,到那时,大齐江山永固,天下海晏河清,殿下定能成为千古明君。
“千古明君,江山永固,天下海晏河清。”齐重渊不禁喃喃,周身的血都开始滚汤沸腾。
虽说天下算是太平,齐重渊监国之后,发现大齐并非见到的那般,到处千疮百孔。
圣上为了大齐呕心沥血,却没能有多大的改变。要是他能改善现状,他不是明君,谁是明君?
到时候,谁还记得被吹捧上天的先太子?
不过,将铺子庄子留在自己手上,不并入少府内藏库,就是违了祖宗的规矩,齐重渊还是比较慎重,尽力克制住了兴奋,朝文素素道:“卿卿脑子果真有几分机灵,这个法子倒还不错,你可还有别的想法,且继续说来我听听。”
文素素道:“世人都清楚,我哪有什么大本事,还不是殿下在一旁教导。反正都是靠着殿下,我就不客气啦。”
齐重渊难得见文素素撒娇,噗呲笑道:“好好好,卿卿尽管不客气就是。不过卿卿要如何不客气?”
文素素道:“我想请七少爷帮忙,温先生蔺先生问川他们都派出去,帮着理清楚各间丰裕行。也不是要大阵仗,就是查看有多少存粮。殿下现在的铺子里,也有些懂得算账的熟手,让她们跟着前去帮忙。”
人手始终不足,她们被困在后宅,起步得太晚了。
现在铺子庄子里的那些妇人姑娘,她们已经学了一段时日,现在做得还算不错。秦王妃那边应该还有些人手,她的野心究竟可能控,文素素要与她细谈过,才会决定可能用。
她们究竟能做到何种地步,纸上谈来终觉浅,像许梨花那样,推出去独当一面才能清楚。
温先生蔺先生问川他们都是人精,这些人有他们带着,聪明肯学的,也就立起来了。学不会的,文素素也不算太遗憾,她会源源不断培养人。
毕竟,缺乏出门做事机会的妇人娘子,大齐遍地都是。
殷知晦是他心腹,最最信任之人。温先生他们,齐重渊也早已熟悉,算是替他做事多年。
文素素没用她手下跟跳蚤一样猥琐的瘦猴子,老实巴交唯唯诺诺的何三贵,全部用了他的人手。
齐重渊见文素素毫无私心,对她先前提出的那些想法,自然是全都一口答应了:“你去吧,我同阿愚交待一声就是。”
文素素道:“殿下真好。殿下为了我去找七少爷,礼多人不怪,我得亲自向七少爷道声谢。”
齐重渊满不在乎地道:“阿愚忙得很,他也一向不讲究这些虚礼,等他有空的话,你再跟他谢一句就是。”
文素素要用殷知晦的人,肯定要向他当面道谢。尤其是对温先生蔺先生问川喜雨他们这才是真正的礼多人不怪。
齐重渊身份尊贵,将一切都当做理所当然,文素素并不希望他改,反而盼着他一如既往。
文素素达成所愿,起身前去端起药碗,试了试冷热,走到齐重渊面前,笑吟吟道:“殿下,该吃药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李权做了多年的大掌柜, 这些年来,他总是在劳累不堪时,不时抱怨何时才能好生歇一歇。
如今达成所愿, 他能彻底歇着了, 却惶惶不可终日。不过短短数日,他生生瘦了十余斤!
罗嬷嬷见到他时惊了一跳, 太子妃反应尚算正常, 将他上上下下打量。心头思绪万千, 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李权亦如此,这些天乱七八糟想了许多,虽说琢磨出了些况味, 却茫无头绪。
若他当初没听太子妃的安排,不贪恋那点权势,安心做他丰裕行的大掌柜, 薛恽肯定没办法从丰裕行拿走粮食。
李权旋即苦笑,以对方的高明,照样能轻易而举夺走丰裕行。
罗嬷嬷奉了茶,斥退屋中伺候的丫鬟,前去门边守着了。
李权端起香茶, 没滋没味抿了口,道:“太子妃见老奴所为何事?”
香茶袅袅,在太子妃面前蒸腾,她手捧着茶盏, 缓缓拂去茶沫,平静地道:“大哥出事, 背后有人指使。这个人是谁,你也应该一清二楚。”
李权抬头, 震惊地看向太子妃。
太子妃头也不抬,淡淡道:“你也应当看出来了。若非如此,你这些年的大掌柜,就算是白做了。”
李权收起了吃惊,颓丧道:“是,太子妃远比我聪明,应当早就看出来了。我对不起老太爷,对不起太子妃,辜负了太子妃老太爷对我的看重。听说老太爷如今卧床不起,我都没前去探病,我没脸去啊!”
薛老太爷身子本就不好,周遭打击疾奔进京,病体缠绵至今。太子妃差罗嬷嬷备了份礼回府,她是太子妃,回娘家探亲有依仗规制,她不会去,也不能去。
太子妃垂眸沉默,茶盏中的茶水凉了,她放了下来,道:“我要让你做一件事。”
李权瞪大眼,道:“太子妃莫非想将丰裕行夺回来?”
太子妃呵呵,轻轻摇头,“当年丰裕行能从庆州府开遍全大齐,这一切,都是依仗着我这个身份。只要我的身份在,十个百个丰裕行都不算大事!”
有皇太孙在,太子妃以后就是大齐母仪天下的皇后,太后。一个丰裕行,的确不算大事。
李权一时也摸不清太子妃的意思,他在丰裕行多年,虽是人走茶凉,烂船也有三斤钉,还是留有些人脉。
要是他在背后使绊子,文素素想要接过去,只怕要费上一翻功夫。
说不定还未等到她在手上焐热,丰裕行太子府的庄子铺子,都得悉数归到少府内藏库。
李权尝到了权势的滋味,如今他已经跌落了谷底,太子妃找他来,这份天大的依仗,他定要抓牢不放。
李全试探着道:“太子妃,可要在下去丰裕行打声招呼,想要顺当接下丰裕行,也没那般容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太子妃凉凉地道:“既然丰裕行已经交出去,就别再去管。”
与齐重渊夫妻多年,太子妃也算了解他的脾性。丰裕行已经落到了他手上,他们敢在背后动手脚,他可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李权心里更没底了,觑着她眉眼中的狠戾,心神一凛,试探着问道:“太子妃莫非想要那位”
他朝望湖院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心一沉,眼神阴鸷起来,咬牙道:“只要太子妃一句话,我也豁出去了!”
太子妃手搭在案几上,一下下轻抚着冰凉的茶盏,垂眸沉思不语,面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李权凝神屏气等着,屋中死一般的寂静。
太子妃终于收回手,道:“单凭着她自己,做不到这些。海商砸出来的大笔银子,就是殿下再宠她,把太子府都给她,也没那般阔绰。”
李权附和道:“我这些时日也想过,起初以为是她从太子府的铺子庄子里瞒了银子,后来再一想,太子府铺子庄子的账目很是清爽,就是中饱私囊,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何况那些海商都为真,我猜茂苑县靠海,那些海商在茂苑时,都已经投靠了她。”
太子妃自嘲一笑,道:“以前我与她打过交道,不得不说,她的行事手腕,本事,很是能让人信服。铺子庄子的那些掌柜,不就很快对她服服帖帖?收复几个海商,也并非难事。在乌衣巷时,她除了铺子庄子,几乎深居简出,从不与外人往来。殿下曾夸过她柔婉顺从,规矩好。”
李权干笑,齐重渊不喜太子妃,宠爱文素素,她的一切,自是百般好。太子妃要是揭发她,反倒会惹得齐重渊震怒,以为她是嫉妒。
太子妃道:“男人都是眼瞎,要是她没了,他还不得发狂,能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谁都说不清楚。最重要之处,她是宫中亲封。”
李权后背一凉,他遭受打击太大,脑子都快糊涂了,忘记文素素是黄大伴与礼部陈侍郎特意前来,代表圣上亲封的良娣。
文素素一旦出事,太子妃兴许会没事,但他阖家上下都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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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淡淡道:“不急,且等着瞧便是。”
李权愣了下,犹疑着道:“若是她生了儿子,太子妃,不能不防啊!”
太子妃神色冰冷,道:“婴儿夭折是常见之事,她能生,也要能长大。我也不会让她蹦跶到那一日。你差人去趟茂苑”
李权伸长脖子,将太子妃的吩咐,一字不落听完,眼神复杂望着太子妃,努力将到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要是太子妃以前就拿出这份狠劲来,如何能落到今日的境地。
李权再转念一想,齐重渊虽不待见她,有殷贵妃护着,府中的那些姬妾,也不得齐重渊的心。无人能与她争。
她又生了皇太孙,福姐儿,身后有薛氏丰裕行倚靠,正妻的位置做得稳稳当当。
富贵安乐窝能养人,也能将人养废。太子妃以前的日子,过得太过舒坦顺当了。
丰裕行与殷贵妃都没了,为母则刚,她必须护着皇太孙,这是她最大的依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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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定思痛,太子妃必须立起来。
李权离开没一阵,雪红也从外面回来了,进屋回禀道:“太子妃,小的已经见到了长福,按照太子妃的吩咐,交待了下去。长福接了银子,说是包在他身上。”
薛恽那个蠢货,用长福这个蠢货去解决就足矣。
太子妃垂眸说知道了,道:“罗嬷嬷,你去前院走一趟,问问阿愚可在,什么时候得空,我有些事要与他说。”
罗嬷嬷去了前院,没一会就回来了,道:“七少爷不在,我与门房交待了,待见到七少爷时,与他说一声,太子妃找他。”
太子妃不急,颔首以示知晓,雪红退下,她凝神思索起了太子府过年时宴请,会派哪些帖子,哪些夫人会来,将那些人的名单在脑中仔仔细细过了一遍。
插起招军旗,就有吃粮人。
文素素的身份,如今比起她与皇太孙,还弱了些。
太子妃端起罗嬷嬷新换的香茶,这才开始慢慢享用起来。
齐全楼。
温先生与问川最先到来,文素素如往常一样,朝他们微笑颔首。
两人忙侧身避开,抬手见礼,文素素微笑道:“许久不见,都变得生份了。”
温先生笑着道:“恭喜娘子,贺喜娘子。”
文素素一本正经道:“同喜同喜。”
温先生不禁噗呲笑出声,除了听风留在殷知晦身边,蔺先生与喜雨山询三人也走了进来。
蔺先生听到“同喜”,惊讶问何喜,眼神在屋内飘了一圈,不由自主瞄向了文素素的肚皮。
文素素抬手按上腹部,直白地道:“我没有身孕。”
蔺先生神色讪讪,温先生瞥了他一眼,啧啧嫌弃。
文素素笑吟吟招呼他们坐,魏掌柜脸上的笑浓得快挂不住,亲自端茶送水,忙得不可开交。
问川看一眼喜雨,再看一眼魏掌柜,拿手肘撞了撞喜雨:“魏掌柜脸上的笑,比你还要灿烂。”
喜雨向来是见人三分笑,如今笑容愈发自然,像是自然而然生在了脸上一样,他笑容不变道:“呸!
文素素听到他们拌嘴,笑而不语。
魏掌柜摆上了茶水点心,再次团团见礼,肃立在文素素面前,道:“娘子,午间的饭菜已安排好,待娘子忙完之后,马上就能呈上。”
文素素道辛苦了,魏掌柜双手摇得人都眼花,“不辛苦不辛苦。”
铺子能重回文素素手上,不只是他,其他铺子都大松了口气,跑到齐全楼来吃酒庆贺了一场。
跟着文素素做事,能赚到的银子,虽不比以前想方设法克扣时多,但这份是干净钱,他们拿得放心。
何况他们家中的妇人娘子也有在铺子庄子当差之人,已经习惯了出门来做事,她们生怕变回以前,每日都提心吊胆。
文素素一回来,他们有了主心骨,魏掌柜如何能不高兴!
温先生看着魏掌柜,神色若有所思。这时,许梨花与一个模样爽利,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各自怀里抱着一大摞册子进了屋。
问川离门边近,赶紧上前帮忙,姑娘脆生生道:“不重,我能抱得动。”
许梨花几步上前,将册子放在了文素素面前的案几上,指着跟在身后的姑娘,朝各位见礼,道:“这是我的副手辛九,九九归一的九。”
辛九大方见礼后,便手下不停,上前整理起了册子。
文素素指着册子,道:“七少爷应当与你们提过了,这里是丰裕行铺子的账目,以及里面当差人的册子,另附一份当地官员的履历。”
辛九搂着册子,每人发放了一份,几人接过开始翻看。
温先生迟疑了下,问道:“娘子要查到何种地步?”
文素素道:“伤天害理谋财害命鱼肉乡里之人,扭送官府。敢动库房粮食者,送到西北矿上去。重点在保证库房的粮食,粮食是根。”
几人神色慎重,温先生叹道:“是啊,粮食才是根,吃饱饭难。”
文素素没多说,道:“我找诸位来,除了要亲自向大家表示感谢之外,还有件事要劳烦诸位。丰裕行的铺子众多,这次大家前往各地,人手不足,我这里有些人手,想要你们带在身边,一是给你们打个下手,二是顺道教教她们。”
辛九走了出去,领进来十三个年纪从二十到四十左右不等的妇人娘子,她们挤着站在一起,看上去虽有些紧张,还是不失大方见了礼。
文素素指着温先生他们介绍了一遍,道:“你们自己介绍一下,来自哪间铺子,如今在做何事,擅长何事。”
最前面的妇人先站了出来,说起了自己的姓名,当着的差使。起初开口时还有些结巴,在文素素含笑的鼓励下,话语很快变得流利,清楚介绍完毕,再盈盈一礼退下。
接下来的人,有了先前的妇人做表率,也顺当介绍完毕,文素素赞许点头,看向温先生他们道:“你们可有问题?”
温先生坦白地道:“男女一道出门做事,不瞒娘子,就是怕有闲言碎语。我是男子,不怕这些,她们,还有家人听到,只怕对她们不好。”
文素素道:“温先生的顾虑有道理,世人看到男女在一起,就会往男女之事上想,毕竟他们眼里,也只有裆下那点子事。”
温先生干笑,问川与喜雨对视而笑,山询挠挠头不做声,蔺先生瞥了眼温先生,得了他一个怒目。
文素素道好说好说,“她们家人都在铺子庄子里做事,已经与家人商议好,征得了他们的同意。这次前去,你们没人带两到三人,结伴而行。要是有人拿着男女那点子事来说话,能当面打碎他的狗牙,就当面打碎,无法当面打碎,就暗中打碎!”
他们这次出门,身边有护卫随行,明的不行,就来阴的,文素素说得坦坦荡荡,温先生又朝她不断竖拇指以示佩服。
世情如此,文素素不能太过激进。本一直有酸儒对她们出来做事说三道四,要是她们与家人意见相左,闹了起来,她迄今还算顺利的安排,估计会遭受致命的打击。
蔺先生愣住,与温先生对视一眼,他仿佛再见到了在那晚茂苑县牛头村的那个夜里,浑身杀意凛然的文素素。
最年长的妇人站出来道:“我们不怕,都是成了亲的人,男女那点子闲言碎语,就那么回事,他们就是太闲了,我们忙得很,没空理会他们。”
辛九跟着道:“我还未成亲,平康里大名鼎鼎,我听到了不少,多多少少知晓一些。闲言碎语,放在男人身上是风流,放在我们身上就是不守妇道,一点都不公平。”
她以前不服,许掌柜说,不公平的事情多了去,她们先做好自己的事。滴水石穿,要是有更多如她们一样的人,能加入进来做好事,用本事能力说话,说三道四的人不会完全闭嘴,只能变成无能狂怒,毫无用处。
辛九狡黠一笑,道:“对你们也不公平呢。诸位都是正人君子,被人无端泼脏水,你们的名声,也是名声啊!”
蔺先生哈哈大笑起来,朝着辛九道:“辛管事年纪轻轻,就这般厉害,真是后生可畏。”
辛九欠身下去,谦虚地道:“不敢不敢,还请蔺先生多多指教。”
蔺先生赶紧颔首,两人一通客气。文素素让她们先下去了,“许掌柜接下来会做安排,你们听她通知。”
众人出去之后,文素素唤来李三娘与杨嬷嬷,她们抱着匣子进了屋,将匣子里的荷包拿出来,每人奉上了一份。
温先生捏着荷包,怔了下打开一瞧,里面装着的是金锞子,约莫有五两重。
文素素曲膝下去,肃然道:“此次差使辛苦,这点钱财远远不够,还请诸位莫要嫌弃。待诸位归京之后,我再给诸位接风洗尘。”
感谢要落到实处,这是文素素一向的原则。五两金锞子,对他们来说算不上小数目,也不算太多。归京之后接风洗尘,就是另一份补偿了。
几人也算是与文素素打过无数次的交道,她向来不会亏待人,与她做事,一向很是愉快。
温先生哈哈笑,率先将钱袋塞进了怀里,朝文素素抱拳,道:“娘子客气,我们就不客气了。”
文素素笑着说好,其余人也收起了钱袋。接下来,许梨花与辛九一起,帮着文素素与他们一道说起了细节安排。
已到了午饭时辰,文素素招呼大家先去用饭,正走出值房,殷知晦到来了。
文素素让他们先去雅间,她请殷知晦进屋,倒了盏茶递给他,打量着他的脸色,径直道:“七少爷怎地了?”
殷知晦端着茶水的手一愣,道:“娘子还是唤我阿愚吧。”
文素素从善如流改了口,“你脸色不大好。可是圣上那边出了事?”
殷知晦摇头,沉默了下,道:“圣上的身子,太医院已经束手无策,清醒的时日越发少。施针用药,只求他能不那般痛苦。”
他抬起眼看向文素素,“殿下在宫里伺候,没甚要紧之事,我便回去太子府处置了些公务。想着娘子要见温先生他们,就过来看一趟,看娘子可有需要帮忙之处。”
文素素哦了声,没再追问,道:“有劳了,我这边暂时无事,我们先一道去用饭吧。”
殷知晦放下了茶盏,深深凝视着文素素,道:“太子妃先前见我,问起了我的亲事。说姑母生前一直惦记着,姑母待她如亲女儿般疼爱,姑母既然已经不在,她就责无旁贷,要尝了姑母的心愿,替我张罗一门好亲。”
太子妃这是要靠着姻亲关系拉拢殷知晦了,文素素问道:“那你的想法呢?”
殷知晦直视着文素素,道:“我不想成亲。”
文素素迎着他的目光,并不回避,道:“如果能做到的话,人生苦短,当是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
殷知晦双眸渐渐亮起来,道:“我也是这般想。这辈子,我好似从没为自己做一件事。幼时是殿下的伴读,长大后听从姑母的安排。替殿下当差做事,连出游玩耍,都是殿下喜欢去何处,我就去何处,殿下吃羊肉,我不喜羊肉的气味,还是要替他叫一份羊肉上桌。我不成亲这件事,就是我为自己,此生做的唯一一件事。”
殷知晦的目光太过直白,此刻他的那份心思,昭然若揭。
文素素别开了目光,她的心思,并不纯粹,她又欺君子以方了。
太子妃的想法很好,拿殷贵妃来说事,用殷知晦的亲事助长自己的势力。
可惜,太子妃还是根本不曾真正了解殷知晦,就算没有文素素,她的打算,照样会落空!
文素素忙了一天,黄昏时,她刚回到望湖院,汪余急匆匆上门,低声说了几件事。
文素素听得脸色微变,太子妃的动作,还真是够多,够快!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夹道里, 青书提着滚灯走在前面,琴音最后,齐重渊居中, 朝着望湖院方向而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突然, 青书的脚步缓慢了下来,齐重渊一时未曾察觉, 差点撞上去。他顿时恼了, 伸手将青书推搡到一边, 呵斥道:“瞧你一惊一乍,规矩呢?”
青书趔趄着赔不是,避让到一边, 滚灯随着动作寒风摇晃,里面的烛火依旧稳稳不动,灯光氤氲, 照着夹道尽头的太子妃。
齐重渊向前看去,太子妃双眼红肿立在那里,罗嬷嬷与雪红跟在她身后,垂首不语。
冬日萧瑟,灯光昏昏, 让人看了莫名心头发寒。
怪不得青书会被她们几人惊得失了仪,齐重渊恼怒地道:“薛氏,你在此装神弄鬼作甚!”
太子妃曲膝见礼,哀哀道:“殿下, 大哥没了。”她停顿了下,待哽咽完, 才继续说下去:“祖父病倒在床,如今大哥又没了, 薛氏连遭变故,我想请示殿下,允我微服前去一趟,劝劝祖父要节哀。”
薛恽掉进河中呛水淹死之事,齐重渊先前已经知晓。他厌恶薛恽,心道定是薛恽又犯浑吃多了酒,听到后还埋怨了几句,让詹事府的官员备份丧仪送上,就没再过问了。
听到太子妃这时要回薛府,眉头不禁皱起来:“你回去有何用,且你是太子妃,这般回去不合乎规矩。”
太子妃抬手拂去眼角的泪,消瘦的脸庞,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憔悴。
“殿下,大哥去了,我怕也见不到祖父的最后一面。薛氏,就此没了。瑞哥儿福姐儿没了外家,我去替他们看一看。”
太子妃的声音空洞,听上去格外凄凉。齐重渊愣了下,勉强点了点头。
“多谢殿下。”太子妃曲膝施礼,让开一旁,请齐重渊先过去。
齐重渊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抬腿走了过去。在经过太子妃身前时,她颤声叫了声殿下。
齐重渊停下脚步,负手在后看向太子妃,她仰起头望着他,目光无助而惊惶,瘦弱的身体不住颤抖:“殿下,我有几句话,想私底下同殿下说。”
罗嬷嬷与雪红退到了下去,齐重渊眉头紧拧,挥手让青书琴音也退下了,不耐烦地道:“有什么事,你就说吧,何苦弄这般大的阵仗!”
太子妃深吸一口气,眼睛闭了闭,仿佛用尽力气,凄凉道:“殿下,薛氏接连出事,着实太过蹊跷。起初我以为是冲着丰裕行而来,丰裕行交到了太子府我不信大哥糊涂到了那般地步,这是要彻底灭了薛氏。我夜里都不敢闭眼,我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瑞哥儿。”
齐重渊怔在了那里,太子妃泪眼朦胧望着他:“我自知不得殿下待见,不敢求殿下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情分,只求殿下看在瑞哥儿,福姐儿是殿下亲生骨肉的份上,护着他们平安。”
说罢,太子妃曲膝施礼,未再多言,低头转身离开。罗嬷嬷与雪红朝着齐重渊见礼后,紧紧跟在了她身后。
寒意凛冽,齐重渊呆站在那里,阵阵寒意从鹿皮靴底往上钻,他打了个冷颤,裹紧大氅,若有所思朝望湖院走去。
太子妃话中有话,她虽未明说是谁在指使,却要他护着瑞哥儿与福姐儿。
谁要害他的瑞哥儿与福姐儿?瑞哥儿是皇太孙,除掉薛氏,就是要除掉瑞哥儿的依仗。
他是太子,就算没了瑞哥儿,也还有张氏生的儿子,照样可以继承他的皇位。何况,他还正值壮年,以后还能生更多的儿子。
丰裕行交到了太子府,如今在文素素手上管着。
齐重渊脸色变了变,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他加快了脚步,越过青书大步进了望湖院。
青书与琴音对视一眼,忙小跑着跟上去,两人将手上的滚灯灭了,塞给了门口的李三娘前去加灯烛。
青书进屋将补药放到了案几上,见文素素立在齐重渊面前,正接过他解开的大氅,杨嬷嬷接过去放好。
一切看似并无不同,勉强放心退出屋,朝提着滚灯的李三娘使了个眼色。
李三娘颔首示意知道,收起了滚灯,到门口去等着传召了。
屋中暖意融融,小炉上铜壶里的水沸腾了,文素素提起冲了盏热茶,放在软塌前的矮案上,道:“天气寒冷,屋内炭火足,干燥得很,殿下多吃些水。先前我去看过了四姐儿,四姐儿如今不只吃奶水,还加了米糊一起吃,我让乳母记得给她在喂奶中间,添喂几勺清水,免得太干了。”
齐重渊坐在软塌上,目光在文素素身上来回扫视,太子妃的那些话,令他心生疑窦。
她先前管着的铺子庄子,交给了李权,等于是交给了太子妃,她因此心生不满,干脆一并将丰裕行夺了过来。
殷贵妃生前与秦王的生母淑妃,甚至是先太后,表面看上去一团和气,暗中却恨不得你死我活。
难道这一切,真是文素素所为?她装作温柔顺从,本来面目却是歹毒的毒妇?
只是,齐重渊见着她温婉的眉眼,听到她说起四姐儿,神色不由自主缓和下来。
她肚皮迄今未有动静,膝下无子,抱养了四姐儿在膝下,她争这些有何用?
虽说她在做买卖上有几分本事,薛恽自己卖了粮食,她哪有本事,人脉能算计到他?
不过,齐重渊到底多疑,他一瞬不瞬望着文素素,道:“薛恽掉进河中淹死了。”
从齐重渊一进屋,文素素就察觉到了他的反应不对,不过她一如往常那般,不动声色等着他自己说出来。
道出薛恽死了的消息,齐重渊并无以前或厌弃,或震怒,或者不耐烦,而是带着对她的探究。
太子妃动作频频,定是做了些什么,让齐重渊对她开始心神怀疑。
文素素惊呼了声,道:“我今日都在天全楼,与温先生他们商议事情。看天色晚了便回了府,没听到外面有人提起薛郎中之事。他怎地会掉进河中,究竟是怎么回事?”
齐重渊道:“我没多问。薛恽是朝廷命官,这件事定要查清楚,要是查出被人陷害,定要将歹人抄家灭族!”
文素素点点头,认真地道:“殿下说得是,对朝廷命官下手,下一步就该造反了。皇城司定能将此事查个清楚明白。”
齐重渊见文素素神情如常,坦坦荡荡并无不安。他心道也是,此事必须交由秦谅去查清楚。否则的话,他如何能睡得着?
虽说如此,齐重渊还是无法安心歇在望湖院,借口前院还有事,坐了一阵便起身离去。
文素素在廊檐下目送着齐重渊离开,李三娘走上前,低声道:“娘子,青书说先前在来的路上遇到了太子妃,太子妃请太子准许回去薛府探病。后来太子妃还与殿下说了几句话,伺候的人都被支开了,青书没听到说了何事。”
按照齐重渊的反常,太子妃的话,应该让齐重渊起了疑。这份疑心,绝非是薛恽之死那般简单,太子妃能让齐重渊上心的,便是他自己的安危,以及皇太孙了。
太子妃很是聪明,她定未直接挑破。否则,以齐重渊的耐心,现今的地位,他压根无需隐藏自己的气势,来到望湖院时,便会盛气凌人询问。
毕竟,文素素在茂苑县仙客来见过他审问人,一言不发便打得半死。
如果她预计没错的话,齐重渊回到前院,便会去找殷知晦。除此之外,他会让秦谅去查薛恽之事。
墨黑的天际中,稀疏的星星很是显眼,一眨一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文素素望着夜空,看着星星,就像看到辛九她们充满了期盼,明亮的眼眸,她眼里也跟着浮起了笑意,转身回了屋。
殷知晦今朝值守,歇在前院的值房,他正在用饭,齐重渊一身寒意大步走了进屋。
殷知晦惊讶了下,放下碗筷起身见礼:“殿下怎地来了?”
宫中无事,平时齐重渊都歇在望湖院,他刚去不久,算着时辰,估计连晚饭都不曾用。
齐重渊闷声不响在案桌上坐下了,扫了一眼案桌上的饭食,嫌弃地蹙眉,吩咐青书道:“添份羊肉锅子,用鲜鱼熬的汤底,羊肉要新鲜切的羊肉,再加些小菜。”
殷知晦不吃羊肉,幸好他已经吃得半饱,倒了茶水奉上,觑着齐重渊的神色不对劲,担忧问道:“究竟出了何事?”
齐重渊无心吃茶,推开茶盏,将遇到太子妃,丰裕行薛恽的那些事说了:“阿愚你觉着,薛恽可是文氏下的手,她要灭了薛氏满门?”
太子妃欲拉拢他,要拿他的亲事去做筏子,
就是殷贵妃,也未这般做过。
殷知晦做不出在背后对太子妃落井下石之事,他却无法控制对此事的反感,厌恶。
文素素没那般蠢,留着薛恽,他迟早得再惹出祸事,压根无需她动手。
殷知晦敛下眼睑,拣着齐重渊的怀疑,回答道:“无稽之谈,杀薛恽有何用?”
齐重渊怔了下,转念一想也是,薛恽眼高手低,他能成什么大事。
“不过,这件事的确有蹊跷,要让皇城司彻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齐重渊不放心,将此事交给了殷知晦:“此事重要,你莫要声张,你亲自前去见秦谅。”
殷知晦点了点头,顿了下道:“殿下,丰裕行几十间粮食铺,比常平仓灵活,早已不适合放在薛氏手上了。如今丰裕行归了殿下,对殿下,对大齐皆有利。温先生他们明朝就会出发,前去各间铺子巡查,护住粮食的安危。”
青书与琴音提了铜锅炭火进屋,殷知晦未再多言,齐重渊坐在那里沉思,片刻后他便恢复了轻松。
丰裕行虽由文素素管着,她让温先生他们去巡视打理,温先生他们是殷知晦的人,殷知晦是他的人,最终丰裕行还是在他手上。
殷知晦说得是,文素素要了薛恽的命,做这些有何用,笑道:“先用饭吧,等饭后你去找秦谅,看下薛恽那个混账,究竟是如何将自己蠢死了。”
薛府。
太子妃的马车停在门前,便感受到了阵阵荒芜与凄凉。
门前的灯笼上糊着白皤,门房仆从身穿孝服,木愣愣守在火盆前,连来人都不曾察觉。
太子妃下了马车,径直朝里面走去,门房回过神,奔出来一瞧,吓得魂都没了,撒丫子跑进去传话了。
管事仆从呼啦啦迎了出来,齐齐见礼。太子妃目不斜视走进正厅的灵堂,罗嬷嬷忙着挥手斥退他们:“休得吵闹打扰!”
田氏领着五个嫡庶子女,并七八个妾室跪在灵堂中。薛恽唯一的嫡子,今年十岁的薛懋跪在最前,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子妃走进来,众人都一时没能回过神,待看清楚之后,赶紧起身见礼。
“无需多礼。”太子妃挥了挥手,接过罗嬷嬷递上来的香烛,拜了拜之后,插在香炉中。
薛懋满脸悲哀坐在那里,呆呆望着太子妃,她抚摸了下他的脑袋,便离开前去了薛老太爷的院子。
薛老太爷躺在床上,蜡黄灰败的脸,看上去像是活死人一样,一动不动。
太子妃走近了,他转动着浑浊的眼珠看来,似乎看不清楚,好一阵后,他眼里终于迸发出恨意,喉咙一阵呼噜,哑着嗓子喊:“你来了,你来了!”
罗嬷嬷与雪红抬了椅子上前,放在了床前,太子妃坐下来,让屋内的人都退了出去,道:“我来与祖父说几句话。”
薛老太爷呵呵,恨道:“那是你大哥,那是你亲大哥,你这个毒妇,你怎么狠心,你怎么下得了手!”
太子妃半点都不慌乱,反而好奇问道:“祖父怎知道是我?”
薛老太爷咬牙切齿道:“幸好老天有眼,长福没有死,几棍子下去,他什么都招了。是你让雪红给他银子,让他毁了大郎。大郎碍着你了什么,你恨不得他去死!”
太子妃哦了声,道:“我没想要他死,就是想断了他的腿,断了他的仕途。大哥碍着了我什么,祖父其实一清二楚。人家留着他,就是要用他的蠢。薛氏满门一群蠢货,人家看不上。可惜,偏生我姓薛,我的瑞哥儿,身上留着薛氏的血,他们要对付的,是我的瑞哥儿。祖父,你瞧瞧你自己,你将大哥这般的蠢货,都看做眼珠子,我的瑞哥儿是大齐的皇太孙,他更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他是我命!”
薛老太爷紧闭上了嘴,胸脯起伏着,恨意未消。
太子妃道:“先前我看到了懋哥儿,他好像又长高了些,比以前懂事了。”
薛懋读书上比薛恽还有天分,薛老太爷最喜这个重孙。若非还有他,薛老太爷接连遭受打击,早就不想活了。
薛老太爷猛地转头看向太子妃,惊恐地道:“你要作甚,难道你连懋哥儿都不放过!”
太子妃皱眉,道:“祖父,我是懋哥儿的姑母,他一个十岁的孩童,我能对他做甚。我还想着他好生读书,以后做瑞哥儿的左膀右臂呢。祖父要是不放心,就好好活着守着他。”
薛老太爷死死盯着太子妃,拼命喘息。
太子妃这句话,是引诱,也是威胁。
薛氏还有薛懋,他能如殷知晦那样,做皇太孙的左膀右臂,薛氏不愁荣光。
要是他闹起来,薛氏就真正完了。
薛老太爷想到薛恽,心痛如绞,老泪纵横道:“你想作甚,无需惺惺作态,你直接说吧。”
太子妃并不生气,轻快地道:“祖父心里清楚着呢,知道大哥出事的缘由,却没闹起来,就是想要息事宁人。长福死了没?”
薛老太爷沉默半晌,摇了摇头。
太子妃唔了声,道:“祖父还留着后手,想要借此来要挟我。不行,长福必须死。”
已经到了现今的地步,薛老太爷又能如何,太子妃倒台,薛氏绝对讨不了好,他能应道:“好,我让老乌去。”
老乌是薛老太爷的老仆,对他忠心耿耿。
太子妃朝门外看了眼,低声道:“祖父,你顺当将雪红也解决了。知晓内情的人,一个都不能留,斩草要除根啊!”
薛老太爷转动头,定定望着太子妃,喉咙中挤出一个好,他目光迷茫,疑惑而心痛地道:“阿嫄,你以前不这样,怎会如此,你怎地变成了这等模样?”
太子妃微微笑起来,道:“祖父,你看,丰裕行都没了,人家都拿刀对准脖子了,你还不知反抗。祖父,我要活着,活着,才能享受荣华富贵,掌握无上权势啊!”
第一百一十六章
李三娘提着晚饭进屋, 她掀开帘子,一股寒风随之呼啸卷入。
文素素望着晃动的门帘,李三娘忙道:“娘子, 外面起风了, 冷得很。小的再去取些炭来。”
“起风了?”文素素起身走出屋,先前天际的星星, 已经被乌云覆盖, 风呜呜盘旋, 吹到脸上带着湿润,浸人的寒。
“下雪了。”文素素拢紧了风帽,前去厢房看过已经睡着的四姐儿, 回屋用饭。
刚喝了两口汤,汪余又来了,顶着一身寒意道:“娘子, 殿下到前院找了殷詹事,殷詹事奉命去了秦皇城司府。”
文素素拿出钱袋塞给汪余,道了声有劳,汪余忙躬身道谢,顺势将钱袋揣进了怀里。
汪余离开之后, 文素素握着羹匙沉吟良久,鸡汤快凉了,她拌着米饭吃了半碗,正准备唤李三娘, 她掀帘进了屋,先前回去的汪余, 喘着粗气出现在了门口。
汪余疾步上前,低声道:“娘子, 宫里来了人,传殿下进宫,说是圣上病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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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素素不动声色说知道了,“圣上有真龙之气护体,此次定会与以前一样,有惊无险。”
汪余说是,告辞离开。文素素叫来李三娘,吩咐道:“你出去一趟,打探下太子妃可有回府,护卫几人。”
李三娘出去了,没一会回屋回禀道:“娘子,我问了老孙,说是太子妃还未归来。太子妃离开时,老孙听马厩的人说过一嘴,太子妃就要了一辆车。”
一辆马车,顶多三四人。
文素素走到窗棂边,望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湖在雪中看得影影绰绰,远处的院子,偶见豆大微弱的灯火。
四下静谧,仿佛能听到雪噗噗掉落的声音。
文素素关上了窗棂,走回书桌,拿起黄历看过,很快便放下了,铺纸磨墨飞笔疾书。将纸蜡封好,交给了李三娘,低声吩咐道:“你去交给孙福,让他悄悄送去何宅,瘦猴子何三贵皆可。”
何三贵与许梨花成亲前,在太子府附近赁好了小院。文素素进府之后,他们便跟着搬了过来。
李三娘揣好信出去了,文素素让杨嬷嬷去打水来洗漱,她要先睡好,养足精力。
瘦猴子旬休,从京畿营回了京城。下雪的天气,他也不出去晃了,晚上陪着同样旬休的何三贵,加上许梨花三人吃起了酒。
只两盏后,虽不尽兴,几人都自觉放下了酒盏。
文素素说过,吃酒时高兴归高兴,只酒后会误事,酒醒后也难受。
无论文素素在或不在,他们都浅尝辄止,从未吃多吃醉过。
瘦猴子回到倒座他住的屋子,扯着嗓子唤粗使婆子送来了热水。他脱下靴子,将脚放进热乎乎的水中,舒服得直喟叹嘀咕:“怪不得老大说要勤洗漱,原来洗脚这般享受!”
瘦猴子眯着眼,靠在椅子里哼着小曲,突然听到门外沙沙的脚步声,他一下竖起了耳朵,连脚都顾不得擦拭,套上靴子奔到了大门边,隔着门听动静。
平时许梨花夫妻俩都忙,极少在家,只赁了两个粗使婆子洒扫做饭。一个婆子歇在倒座,充当门房。瘦猴子从京畿营回来,婆子便告假回了家,由他守着大门。
“咚咚”,门响了两声,瘦猴子打开了条门缝,看到一身雪花的孙福,他咧开嘴,侧身让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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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娘子给你的。”孙福也没进门,在外面掏出信塞给他,朝正屋方向看了眼,道:“我就不多留了,得赶紧回去。”
瘦猴子神色紧张起来,塞好信关上了大门,佝偻着身子奔进了正屋。
何三贵正准备去洗漱,瘦猴子拉住他,神神秘秘道:“老大来信。”
许梨花听到动静从东屋走出来,凑上前,与他们一起在灯下看起了信。
几人低声议论了几句,将信放进火盆里烧掉。很快,瘦猴子与何三贵便裹得严严实实,一头扎入了风雪中。
一辆马车,从薛府驶出。风雪大,车夫几乎都快睁不开眼,坐在车夫身边的护卫包住头脸,不时抬手抹去脸上的雪花。
罗嬷嬷拿出一张锦被盖在太子妃的膝盖上,道:“太子妃,仔细冷。”
雪红偷瞄了眼太子妃,紧张地道:“熏笼的炭都熄了,太子妃忍一忍,很快就回到了府中。”
太子妃慈爱地看着雪红,道:“雪红真是妥帖周到,你莫要怪罪自己,府里乱,他们哪顾得上。我不冷。”
雪红从得知薛恽死了,心里就一直忐忑不安。太子妃的吩咐是让薛恽无法入朝当官,薛恽死了,她的差使也算办砸了。
太子妃不仅没责怪,反而还夸赞了她,雪红提到嗓子的心落回了肚中,感激地道:“太子妃平时待我们好,小的都记得。先前小的差使"
“嘘。”太子妃抬手,小声制止了雪红接下来的话。
雪红自知失言,懊恼不已,隔墙有耳,马车外还有护卫与车夫在,她真是晕了头。
太子妃打量着雪红,感慨地道:“我还记得当年你到我身边伺候时,不过这般高。”
她抬手比了比,神色惆怅,“一眨眼,雪红就已经长大成人,该许配人家了。”
雪红愣了下,太子妃一向严肃,此刻温和得令她都手足无措了。
罗嬷嬷跟着打趣道:“老奴前些时日还与雪红闲谈,问她想嫁个什么样的郎君。早些想好看好,以太子妃待咱们的好,何愁结不了一门好亲。雪红这个丫头还嘴硬,说是不想嫁人,要伺候太子妃一辈子。”
太子妃抿嘴一笑,道:“我可不敢要你一辈子伺候。不成亲嫁人,有伤天和那些话,我自是不信,只雪红有才有貌,心气高,定是没人能入雪红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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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红到底年轻,说到自己的亲事时羞涩不已,她红着脸,慌忙辩解道:“太子妃过赞了,小的只是丫鬟罢了,哪敢有什么心气。”
太子妃拍了拍坐在小杌子上雪红的肩膀,安抚她道:“心气高不是坏事,有本事的人就该心气高,寻常男子,要是你看上了,我反而要生气。”
她压低了声音,道:“阿愚还未成亲,我将你送到他身边去伺候,以阿愚的品性,绝对不会亏待你,以后你能得个一儿半女,以后有享不完的福。”
雪红呆住,眼前闪过殷知晦的脸,他看上去虽冷清,却斯文有礼,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年轻才俊。
若一定要成亲嫁人,以她的身份,肯定做不了殷知晦的正妻。嫁给府中的男仆,远不如给殷知晦做妾。
雪红松垂首抠着衣襟下摆,害羞得连头都不敢抬,声若蚊呐道:“小的都听从太子妃的安排。”
太子妃打量着雪红,见她耳根都快红透了,嘴角不禁扬了扬:“待阿愚得空,我就与他提。”
主仆一场,临别送她一份空欢喜,也不算亏待了她。
雪下得更大了,路上积了一层雪,路滑,马车行驶得慢,晃晃悠悠。几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驱赶着凛冬的寒冷。
马车驶到乌衣巷附近的巷子口,巷子里窜出来几个黑衣人,车夫下意识勒住马,马车一个前俯冲,急急停了下来。
马不耐烦打着响鼻,蹄子划拉着地面,马车头的滚灯不停摇晃,散发着昏黄的光。
太子妃几人毫无防备,在车厢内滚做一团。
护卫跌倒在地,顾不上身上的痛,连忙撑着起身,趴在车厢上,着急问道:“太子妃可有事?”
不待太子妃回答,护卫惊惶喊了起来:“大胆,你们想作甚?!”
“啊!”无人回应护卫的质问,只有他的惨叫声响起。
马车门一下被拉开,被摔得晕头转向的雪红刚挣扎着要爬起来,就被一股大力拉出了车门,摔倒在雪地里。
罗嬷嬷被摔得倒不重,听到护卫的惨叫,吓得面无人色,呼救声堵在嗓子眼。余光瞄见车厢外的地上,一个黑衣人正拉起雪红,手上的银光,在她脖子上闪过。
雪白的地上,溅开了一片殷红。
罗嬷嬷瞳孔猛缩,挤出尖锐的哭喊声:“杀人啦”
“砰!”一拳砸来,罗嬷嬷的哭喊骤停,她眼前一黑,鼻孔鲜血流出,晕了过去。
“有刺客!”太子妃大声尖叫,黑衣人逼近,握着匕首的手,犹豫着停在了半空。
周围的百姓被惊动,宅邸中接连有灯亮起,打开了门出来一探究竟。
太子妃一咬牙,伸出手臂,在黑衣人的匕首上划过。
黑衣人低头看到匕首上的血珠,踉跄后退了两步。已经有人跑了过来,黑衣人打了个手势,其余五个同伴呼啦啦朝四周散去,消失在了黑暗中。
“发生了何事?”
“杀人了!”
“快去报官!”
围上来的百姓七嘴八舌说着话,将车夫从雪地里搀扶起来,罗嬷嬷这时也勉强醒了。
甫一睁眼,罗嬷嬷便看到眼前的太子妃捂着手臂,紧皱着眉神色痛楚,莹白的衣袖被染红了一大片,她吓得连三魂丢了七魄,颤抖着哭道:“太子妃”
“闭嘴!”太子妃要紧牙关,忍痛呵斥住了罗嬷嬷,对车外的车夫道;“赶紧走!回府去,谨防刺客再来,这里危险!”
车夫挨了一闷棍晕了过去,此刻醒过来,依然头晕目眩。他听到太子妃的命令,如牵线木偶一样,跳上车辕,扬起马鞭喊道:“让开,让开!”
围着的百姓忙避让开,马车摇摇晃晃飞快驶离。躺在地上的雪红,身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雪,身下的雪被血浸红,早已没了声息。
瘦猴子与何三贵蹲在角落,不错眼盯着眼前的动静。两人身上洒满了雪,看上去像是两团雪堆。
瘦猴子手肘撞了下何三贵,如猴一样窜起身,朝着他们方向跑来的黑衣人,迎面扬手一洒。
何三贵忙屏住了呼吸,暗骂了句瘦猴子这混账,做出来的药粉臭得死人。
黑衣人猝不及防,眼里嘴里飘进了药粉,又臭又辣,他一边呸呸吐,一边抬起手揉眼。
瘦猴子跳起来一个巴掌,打得黑衣人脑子嗡嗡响,头朝左边一偏。
何三贵顺势将麻袋套上了他的脑袋,一扯绳索,黑衣人眼前一黑,脖子被勒得呼吸都困难,下意识伸手去抓麻袋,双手接连被刺,痛得他叫不出声,手也抬不起来。
瘦猴子吸了吸鼻子,遗憾道:“要是直接弄死就简单了。”
何三贵淬了他一口,不远处,马蹄声由远及近,他浑身一凛,定在那里不动了一瞬,拖起黑衣人朝藏着骡车的方向奔去:“快走,皇城司的兵马来了!”
瘦猴子忙上前帮忙,将黑衣人塞进骡车,很快消失在了巷子尽头。
第一百一十七章
车夫驾着马车, 不要命地疾奔回太子府。车甫一停,罗嬷嬷几乎从马车里滚了下来,她双腿发软, 赶紧撑住车厢。
门房躬身肃立在旁, 看得都快傻眼,忙问道:“罗嬷嬷, 你这是怎地了?”
罗嬷嬷手朝后乱舞, 再扑进车厢去, 尖声嚷道:“快去请太医,太子妃遇刺了,有人要杀太子妃!”
门房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转动着僵硬的脖子看向车夫。车夫蹲在那里,浑身簌簌发抖,像是被吓得失了魂。
罗嬷嬷喊着, 搀扶住浑身是血的太子妃下了马车,有人见状不对,赶忙前去抬来了软轿,有人前去禀报以前的章长史,如今詹事府的府丞。
齐重渊被叫走得急, 时辰已不早,章府丞在值房里不敢阖眼,拼命灌着浓茶。见与他一道值守的官员卢侍正着急忙慌冲进屋,猛然放下茶盏起身, 屏住呼吸道:“可是宫中来人了?”
卢侍正跑得急,累得喘着不断喘着粗气, 顾不上见礼,气喘吁吁道:“章府丞, 出事了,太子妃一身的血,说是被歹人陷害刺杀!”
章府丞大骇,惊道:“什么?!刺杀太子妃?护卫呢?伺候的婆子丫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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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侍正气喘得太急,打了个长长的嗝,在章府丞憋得脸都红了时,终于缓过来,紧张道:“护卫死了,太子妃身边的雪红也死了,车夫罗嬷嬷被打得晕了过去,太子妃被刺伤了手臂。”
章府丞的嘴张得老大,直到从门外吹进的寒风往里灌,他才闭上嘴,抬手搓着发僵的脸,头皮直发麻。
卢侍正见他不信,上前拉着他就往外走,“太子妃还在流血,软轿走得慢,快追一追。”
一出暖和的值房,严寒激得章府丞打了寒噤,总算清醒了几分。
甩开卢侍正的手,章长史懊恼地道:“追什么追,快去传太医,报官要紧!”
卢侍正嗷了声,闷头就往前跑。跑了几步,他一个急旋转回身,怔怔望着章府丞:“皇城今晚,恐怕进不去了。太医院的太医,也见不到。”
章府丞抬手一拍脑门,想将满脑门的官司悉数拍出去。
宫中叫得那般急,皇城司定早已将皇城围得水泄不通,太医正的所有太医,都在承庆殿轮值。
“这真是”章府丞想说屋漏偏逢连夜雨,话到嘴边觉着大逆不道,只能唉声叹气,“唉,先去请太子府药铺的坐堂郎中吧,一个不行,多请几个来,太子妃的身子要紧。还有,府中的护卫看紧了,要是出了事,谁都担待不起!”
卢侍正连连点头应下,刚要去传话下去,被章府丞一把抓住了,“且等等。”
“唉,也不行,这件事不宜声张,至少眼下不能声张出去。”
章府丞转着圈,愁得将胡髯都揪下来一小撮,他痛得呲牙咧嘴,恨恨将手上的胡髯一扔。
“还是派人先去请大夫。你我都去瞧瞧太子妃的伤势如何了。京城有衙门,无论有没有人报官,都要打发个人去找张府尹。”章长史一边说,一边吩咐卢侍正,“派人进宫,见不见得到殿下,都要找人去,这般大的事,你我都做不了主。”
前院灯火通明,得到消息的值守官员都走了出来,卢侍正抓着同僚交待了章府丞的话,“快,赶紧去,耽搁不得。”
章府丞朝菡萏院走去,卢侍正也顾不得规矩了,急急跟了上前。
夹道中风凄厉呼啸,脚踩在积雪上簌簌响,滚灯晃动,照着地上凌乱的脚印。
卢侍正越看越心惊胆战,他凑近了章府丞,低声道:“章府丞,你说,可是秦王那边贼心不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章府丞满肚皮的烦恼,闻声斜瞥了眼卢侍正。卢侍正迎着章府丞的鄙夷,顿时干笑了声,也察觉到自己的问题着实傻了些。
秦王若贼心不死,刺杀一个太子妃有何用。要刺杀,至少也刺杀皇太孙、太子才是。
刺杀太子妃的用意,一目了然。
后宅争宠。
细数齐重渊后院有品级的妻妾,掌权管事的,除了太子妃便是文素素。
卢侍卫不禁看向望湖院的方向,神色欲言又止,心中的那些想法,终究是没敢说出口。
章府丞一言不发,脑中却闪过了无数的念头。
丰裕行的易主,薛恽之死,太子妃受伤遇刺。
这里面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看上去都是在针对太子妃一系。
能有本事与太子妃唱对台戏的,自无需多说。
章府丞却琢磨不定了,刺杀太子妃的事情,做得也太明显,闹出这般大的阵仗,还没能得手。
卢侍正一边走一边偷瞄章府丞,猜不出他心中所想,跟着默不作声到了菡萏院。
菡萏院院门紧闭,卢侍正正欲上前叩门,这时门一下被拉开了。太子妃院子伺候的二等丫鬟青芜出现在了门口,见到他们两人,愣了下曲膝见礼:“我领了太子妃的吩咐,正要去请见殿下。”
章府丞讶异了下,看来,菡萏院上下,都不知齐重渊已经进宫之事。
不过,太子妃回薛府时,齐重渊尚在府中,太子妃出事,菡萏院肯定乱做了一团,一时间没能弄清现状也是常情。
章府丞便委婉将眼下情形说了:“我已经差人进宫去回事,先去京城的铺子请大夫过来给太子妃治伤。太子妃如今伤势如何了?”
太子妃只信任罗嬷嬷与雪红,贴身使唤的只有她们两人。
青芜以前只担着跑腿打杂的差使,如今她也是被使唤着跑腿传话。太子妃一身血回到菡萏院,青芜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慌乱地道:“我这就去回禀太子妃。”
章府丞还想说什么,青芜已经跑远了,他只能继续站在廊檐下等着。
青芜进了屋,罗嬷嬷回过头看来,尖声道:“你怎地回来了,殿下呢?”
青芜不敢去看半倚靠在软塌上,微闭着眼睛,脸色惨白如纸的太子妃,垂下头结结巴巴说遇到章府丞之事。
罗嬷嬷赶忙看向了太子妃,焦急劝道:“太子妃,殿下进宫了,太子妃先换身衣衫,待大夫来了诊治包扎。”
太子妃缓缓睁眼,垂在身前的手臂,传来钻心地疼。她却全然顾不上了,脑中一团混乱,拼劲全力,亦无法集中精神。
齐重渊进了宫,圣上定当又病重了。太医院的太医,都守在了圣上身边。
若是圣上这次熬不过去,圣上驾崩是天大的事,她就白辛苦一场。
无人顾得上她的伤,且她的事,反而会引来齐重渊的厌恶。
丧父,登基,她算老几?
太子妃几乎将牙咬碎,眼中狠戾闪过。
以前的章长史,现在的章府丞,算是老熟人,与他打过无数次的交道。
殷知晦几乎不用他,那是她曾好奇问过,殷知晦很是君子回了句:“章长史事事都安排得妥当周全,当有大用才是。”
当有大用,王府太子府都不够他施展才能,那是要入阁拜相,考虑天下民生了。
考虑太多力保自己不出差错,便会束手束脚,跟她以前一样。
太子妃心一横,虚弱地道:“罗嬷嬷,你亲自去告诉章府丞,他们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伤口还在流血,实在没力气见他们,也不敢轻易让不熟悉的大夫诊治。你交待章府丞,菡萏院的护卫,就托付给他了,待我能平安活下来,我们母子三人,将会深深感激不尽。”
罗嬷嬷忙说是,对青芜厉声道:“你守着太子妃,要寸步不离,不错眼看着!”
青芜慌乱地点头如啄米,连连应下保证。罗嬷嬷一晚惊吓过度,在车里摔得老骨头都散了架,又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此刻她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费力拖着沉重的双腿,来到院门外见到章府丞,将太子妃的交待细细说了:“有劳章府丞,卢侍正。”
章府丞神色变了变,斟酌着道:“太子妃的伤处若没大夫诊治,要是继续流血下去,只怕太子妃的身子撑不住,还请嬷嬷要多劝劝太子妃。”
罗嬷嬷整晚的惊惧,突地就爆发了,她尖声嚷道:“太子妃怕,我也怕!雪红护卫都被害了,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回到府里却没能逃过去!”
这句话章府丞不敢接,忙讪讪道:“嬷嬷别怪,我先告退,交待护卫前来。”说罢,他抬手一礼,忙不迭转身离去,卢侍正赶紧跟了上前。
两人走在夹道里,谁都没有做声。卢侍正憋不住了,小声道:“章府丞,你看这件事闹得。要真是出了事,你我这些当值的,都脱不了干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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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府丞也是满肚皮的烦躁,不耐烦地道:“再派人进宫去请太医,回禀殿下知晓。护卫呢,让护卫将菡萏院围住了,别到时出了事,再怪罪到你我头上!”
卢侍正脸抽搐了下,嘟囔道:“这不看大夫,护卫又不能止血。太子府要真是有危险,也该守住张良娣的院子,那里还有个二哥儿呢。”
章府丞愣了下,连忙加快了脚步,紧张地道:“快去,我都忘了还有二哥儿!”
卢侍正就是随口一说,章府丞竟当了真。小心驶得万年船,他还是赶忙去叫来了护卫头领范朝,仔细交待了下去。
范朝当即传令,将护卫都安排到了太子妃的菡萏院,张良娣的蔷薇院,将两个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望湖院。
送走汪余,文素素走到窗棂边,朝外看去。
外面一片雪白,银装素裹。两处院子的灯火,在雪夜里格外打眼。
李三娘送了热酒酿进屋,道:“外面闹出了那般大的动静,大家都睡不着了,陈厨娘起来煮了锅热酒酿,娘子吃一碗暖暖身子。”
热酒酿发出香甜的气息,在冬夜中很是诱人。文素素转身走到案几前坐下,羹匙搅动着碗,道:“你们都吃一碗,该歇着的,都去歇着。”
李三娘说是,“陈厨娘煮了一大锅,大家都有份。”
望湖院的规矩一向如此,在大家忙碌,熬夜等时候,肯定会有吃食备着,不拘谁都可以享用。
门帘掀开,杨嬷嬷从外面进了屋,上前道:“娘子,张良娣那边的护卫多,我只远远瞧了一眼,听到二哥儿哭得很是厉害。恐怕是护卫动静太大,吵着了二哥儿。”
文素素慢慢放下了调羹,神色变得凝重。
大风雪的天气,张良娣的院子一下被护卫围住,她担惊受怕,二哥儿也跟着哭闹不休。
大齐的医术落后,养大小孩本就不易,一个着凉就可能要了人的命,何况是不到一岁的二哥儿。
张良娣的院子,丫鬟嬷嬷乳母,人手皆是由太子妃安排。
太子妃受伤,对齐重渊来说,份量还不够重。
要是加上二哥儿,齐重渊就该发狂了。
若是二哥儿没了,齐重渊只剩下了皇太孙这个独子。太子妃身为他的生母,哪怕被查出来她的所作所为,薛恽又不得齐重渊待见,死不足惜,齐重渊也会对她网开一面。
太子妃一计接一计,反应还真是够快,她是打算要一箭三雕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雪越来越大, 如柳絮般上下翻飞,文素素立在窗棂边,望着外面因为雪变得明年的天地, 当即立断对李三娘杨嬷嬷叮嘱了一通。
李三娘与杨嬷嬷分头前去忙碌, 文素素穿戴好,领着两人朝蔷薇院走去。
护卫不停走动巡逻, 身上很快就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花。见到她们过来, 护卫头领立刻紧张起来, 定睛一打量,大步走了上前,抱拳见礼:“见过文良娣, 不知文良娣前来有何事?”
文素素颔首还礼,客气地道:“范统领呢?”
护卫迟疑了下,道:“文良娣请稍等, 容我去请示。”
文素素便站在廊檐下背风处等,很快,范朝疾步匆匆走了过来,他抱拳见礼,关心问道:“娘子怎地来了?雪大, ”他朝蔷薇院门房一指,“进屋去说话吧。”
在茂苑时清理海税时,范朝曾与文素素共事日久,牛头村对付武氏兄弟那晚, 两人一道并肩杀敌,那份情谊, 自是非同一般。
回到京城,两人便极少见面吗, 甫一见到,那股熟稔感很快就回来了。
文素素道了谢,“我说几句话就走。”
今晚不太平,范朝心中大致知晓些,文素素的身份不方便,她得避嫌,便未再多劝,让心腹在一旁守着,道:“娘子请说。”
文素素低低说了起来,范朝神色微变,边听边不住点着头,待她说完,肃然道:“娘子提醒得是,这件事容易办,娘子且放心。”
“唉,这大风雪,大家都辛苦了。”文素素只站了一会,双腿都像是浸在了冰水中。她抬腿踱着步,望着已经成了雪人,还在院外走动巡逻的护卫们,眉头紧拧,示意杨嬷嬷与李三娘上前。
文素素指着两人怀里搂着的匣子,解释道:“天气冷,我让他们拿了些蜜,酒酿与蛋,还有些肉干。这个吃起来容易,你们煮茶的壶便可以煮,酒酿煮沸腾加鸡蛋,喜欢吃甜的放些蜜,就是一碗香甜暖和的蛋羹。肉干顶饿,当差也不能饿着冷着。”
以前在茂苑时,文素素也如现在一般,尽可能让底下的人能歇好,吃好。她并不温和,相反总是冷冷清清,一看就不好接近。底下的护卫们,皆暗中争抢要跟着她去当差。
范朝像是回到了以前当差的时光,心中一暖,不由得高兴笑起来,亲自接过了肉干,让下属将酒酿与蛋拿进屋:“我就不与娘子客气了。”
文素素颔首下去:“我就不多打扰了,有劳。”
范朝嚼着甘甜的肉干,目送文素素离去,唤来心腹,顺手递给他几根肉干,照着文素素的话,仔细安排下去。
很快,心腹各自离开,没入了风雪中。
夜一点点变深,雪下得小了些。院子里,好不容易止住了哭的二哥儿,也已经进入了安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太子府沿着以前王府的规矩,哥儿们身边有两个乳母伺候,如福姐儿四姐儿等,皆只有一个乳母。
夜半时分,乳母会给二哥儿喂奶。到了时辰,前半宿当值的乳母吴氏回去歇息,照顾下半宿的乳母林氏进了暖阁当值。
睡在悠车边塌几上值夜的丫鬟绿菊杏儿,睡眼惺忪看了眼,见是穿得里三层外三层,含胸缩背的林氏,皆继续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冬日严寒时,恐乳母冻着生了病,将病气过给主子,她们都穿得很厚。
二哥儿在亮堂处睡不好,暖阁内只点着盏微弱的小灯盏。屋内昏暗,林氏熟门熟路摸到悠车边,一阵窸窣响动之后,只听到几声哼哼唧唧,便是吧嗒的吃奶声。
林氏喂完了奶,换了尿布,将二哥儿放回了悠车。她似乎在盖被褥,听到哐地一声响。
绿菊杏儿皆十余岁出头,绿菊还在继续呼呼睡,杏儿要稳重些,她支起半边身子,揉了揉眼睛,屋内还是暗沉沉看不甚清楚,她便含糊着问了句:“怎地了?”
林氏压低声音道:“没事,不小心撞了下。”
冬日解开衣衫喂奶,屋内有熏笼也同样冷。杏儿听林氏的声音发颤,以为她被冷着了,迷迷糊糊睁着眼睛等着,二哥儿在悠车里蹬了几下腿脚,便安静了下来,杏儿放心继续睡了过去。
仿佛才合上眼,二哥儿嘤嘤开始哭,绿菊翻了个身,杏儿不放心坐起来,准备下榻去哄。
林氏先一步,上前抱起了二哥儿,飞快地道:“又尿了。你们睡吧,我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二哥儿经常夜哭,伺候的丫鬟们哄不好,只有两个乳母才能勉强哄睡。今夜府里出了事,蔷薇院不清楚就里,只看到护卫的阵仗,张良娣并仆从们都吓得不轻。二哥儿哭闹不止,两个丫鬟与先前当值的乳母一起,好不容易才将他哄睡着。
平时不错眼守着二哥儿,两人早已累到了极点,倒头继续睡了过去。
林氏抱着一阵哄,二哥儿的哭声也逐渐停了,她重新将二哥儿放进了悠车。
很快,二哥儿又开始哼哼唧唧,睡在东屋的张良娣屋子亮起了灯,绿菊杏儿都不敢再睡,忙跟着翻身下榻。
林氏已经先一步上前,将二哥儿抱了起来,用襁褓裹好。二哥儿扯着嗓子大哭不止,张良娣很快走了进屋,紧张地问道:“怎地又哭了?”
这时,门外一阵脚步声响起,范朝大声道:“张良娣,在下奉命守护二哥儿,不敢掉以轻心,在下进来了,请见谅。”
天气冷,大家夜里也穿得严实,张良娣看上去很是慌张,忙道:“范统领请进。”
杏儿赶紧点亮了灯盏,屋内一下亮堂起来,林氏好似怕见外男,背转身不断哄着怀中的襁褓。
范朝并三个护卫很是守礼,目不斜视走进屋,上前查看。
悠车边的篓子里,放着湿尿布,悠车里也湿了一大块。范朝盯着湿尿布看了片刻,弯下腰伸出手去翻看。
林氏侧头偷看过来,脸色一下变了,手臂不由自主一紧。怀里的二哥儿被勒得透不过气,哭声都尖了。林氏吓得一抖,赶忙松开了手,低头去哄。
只一下,林氏眼前一黑,双腿发软,怀里的襁褓差点掉地。
范朝摸了下尿布,脸色一沉,很快再去摸悠车的湿褥子。将褥子猛地掀开,湿褥子底下,赫然还有未完全融化的冰渣。
绿菊杏儿惊恐地瞪大了眼,难以置信盯着悠车里的冰渣。滴水成冰的天气,要是二哥儿在上面睡一晚,估计连小命都没了。
二哥儿出事,她们肯定活不了,杏儿顿时跪了下来,绿菊慌忙跟着跪下。两人朝着范朝张良娣一通磕头,哭喊道:“小的什么都不知道,与小的无关,饶命啊!”
张良娣呆呆站在那里,好像是被吓傻了,一言不发。
范朝皱起眉,呵斥道:“给我都拿下,带回去审!”
林氏吓得魂不守舍,浑身抖若筛糠。护卫上前,夺过她怀里的襁褓放在塌几上,绿菊杏儿下意识抬眼看去,哭声一下哽在了喉咙中。
襁褓里的孩子,并不是二哥儿。两人松了口气,旋即又变得慌张起来。
二哥儿不知何时被换走,她们竟然毫无所觉。这份差使,无论如何是当不下去了!
林氏被护卫朝外推搡,她泪流满面挣扎着回头,凄惨哭道:“我儿,将我的柱子还给我啊!”
林氏的儿子柱子只比二哥儿大半个月,夫妻俩都在府里当差,丈夫在厨房做采买,她因怀孕时日与张氏相近,被选为了二哥儿的乳母。
能做皇孙的乳母,平时好吃好喝供着,以便有充足的奶水喂养小主子。
二哥儿有两个乳母,奶水也吃不完。林氏一家都住在府中,方便回去喂养柱子,将他养得与二哥儿一样白白胖胖。
只是当差时,要时刻守着二哥儿,林氏亲自带柱子的时候极少。先前慌里慌张,屋中又昏暗,柱子又被换成了与二哥儿所穿的上好绸缎衣衫,她一时没能察觉出来,悠车里的不是二哥儿,而是自己的亲儿子!
护卫哪容林氏哭喊,喀嚓一下歇下了她的下巴,抓住她的发髻拖了出去。
绿菊杏儿眼瞧着,很快都不敢哭了,惨白着脸跟在了身后。
范朝朝塌上哭闹的柱子点了点下巴,示意护卫将他抱走。张良娣已经面无人色,强撑住焦急问道:“范统领,二哥儿呢?二哥儿可还好?”
范朝道:“良娣放心,二哥儿有人看着。要是良娣见不着不放心,我这就去将二哥儿送回来。”
亲眼看到了林氏的举动,张良娣现在是草木皆兵,她双手乱摇,语无伦次道:“我不要范统领,二哥儿留给范统领”
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置,范朝没功夫与张良娣细说。
见惯了文素素能发号施令的决断,先前劝张良娣换二哥儿就颇费了一翻唇舌,还是他威吓之下,才稳住张良娣,用柱子换走了二哥儿。
张氏是良娣,范朝到底按耐住了,朝她抬手见礼:“我还有差使在身,良娣且先去歇息,若二哥儿有事,定会前来与良娣知晓。”
范朝与护卫匆匆离去,张良娣无力瘫倒在了榻上,惴惴不安等着消息。
前院。
章府丞与卢正侍四只眼睛,瞪得如铜铃,一眨不眨盯着眼前。
乳母吴氏坐在杌子上,给二哥儿换着尿布,仿佛感到后背都快被灼烧出了两个洞。
下值后,吴氏正走在回下人房的甬道里,被呼啦涌上前的护卫,裹挟着带到了前院值房。
待吴氏看到躺在软塌上的二哥儿,不安中又添了莫名其妙。
章府丞道:“吴氏,二哥儿饿了,你快喂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吴氏认识章府丞,听到只是让她喂养二哥儿,她心下稍定。今晚府中不太平,吴氏不敢多问,上前抱起二哥儿,避过身去喂了奶,更换尿湿的尿布。
二哥儿兴许终是哭累了,吃饱后换上了干爽的尿布,哼唧几声就睡了过去。
吴氏抱着二哥儿回转身,小声道:“二哥儿睡着了。”
章府丞指了指软塌,“将他放下,你就在旁边值房里等着,等着传唤。”
吴氏忙轻手轻脚放下二哥儿,轻轻拍了几下,待他睡熟后,慌忙走了出去。
护卫上前,将她领到了旁边的值房,拉上门,守在了门口。吴氏见值房里有茶水点心,她一屁股坐了下来,抓起茶水狠狠灌了一气,勉强安定了几分。
吴氏一抹额头的汗,哎哟一声,心道总算还活着,瞧这个架势,今夜府里不知有多少人会丧了命。
章府丞与卢侍正谁也不做声,继续瞪大眼睛,不错眼望着软塌上睡着的二哥儿。
屋外传来了脚步声,很快,门被推开,范朝进了屋。
章府丞一只眼睛停在二哥儿身上,拿一只眼睛斜乜过去,鼻孔里喷出一声怒气:“你来了!”
范朝飞快伸手,将一段肉干塞进了章府丞嘴里。章府丞愣住,正要吐出来骂,范朝朝榻上一指,“小声些,吵醒了你可哄得好?”
章府丞忍气吞声将肉干咽了回去,发狠般嚼了几下。
天杀的范朝,居然将二哥儿抱来,不由分说塞给他。说是他让护卫看守着蔷薇院,二哥儿被吓到了,他得负责替其驱惊,扶住二哥儿的安危。
二哥儿就是豆腐包着的金饽饽,章府丞不敢碰,又不敢离开,拉着卢侍正一起,亲自不错眼地盯着。
章府丞虽然骂范朝缺德,想出了这个法子,将烫手山芋交给了他。
骂归骂,章府丞却清楚事情的严重,他吞下肉干,小声问道:“真出了事?”
范朝点点头,“真出事了,抓到了乳母林氏,已经关了起来。”
卢侍正终于转动着眼珠子,看向了范朝,一脸的后怕,呐呐道:“要不是范统领防着,今晚咱们有一个算一个,谁都跑不了。”
章府丞正要说他们当差又没出差错,想到齐重渊的脾气,二哥儿是皇孙。哪怕能免受责罚,这辈子的前程,就此断了。
范朝起身,道:“你们好生看着二哥儿,我还有差使要忙。”
章府丞伸手去拉他,“你跟我们一起守着!”
范朝是武将,伸手灵活,一个闪身就躲开了,留下恼怒的章府丞与卢侍正两人,将他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
走出值房,范朝抚了抚衣襟,从油纸包里掏出肉干嚼着,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文娘子说,既然章府丞当值,他下令守住蔷薇院,不如将二哥儿交给他看着。前院值房由殷知晦亲自安排值守布防,这里最安全。
范朝朝望湖院的方向看去,心里没来由的一片安定。
有她在那里镇着,太子府乱不了。
菡萏院。
太子妃换了身干爽的衣衫,手臂的伤口用布巾裹住,搭在身前,闭眼倚靠在软囊上,也不知睡没睡着。
青芜提着食盒进了屋,罗嬷嬷忙上前接过,将匣子里的汤饼拿了出来,对太子妃道:“太子妃失血过多,晚上又未曾进食,老奴让厨房做了些好克化的汤饼来,太子妃多少吃一些。”
太子妃睁开眼,沙哑着嗓子问道:“外面情形如何了?”
罗嬷嬷同样焦急万分,她先前去过厨房,并未瞧着什么动静。
倒是青芜道:“先前小的去厨房提汤饼回来时,听到护卫在小声说话,说是蔷薇院抓到了要害二哥儿的歹人。他们见小的来了,便没再说下去,小的也不敢多问。”
太子妃瞬时脸色大变,罗嬷嬷手上端着的汤饼碗,哐当掉落,汤饼洒了一地。
青芜惊了跳,还没回过神,便被罗嬷嬷一把抓住了,问道:“你说清楚,谁被抓住了?”
青芜手臂被罗嬷嬷抓得生疼,被她狰狞的脸吓住了,忘记了挣扎,结结巴巴道:“小的就听了这些,别的小的也不清楚。”
太子妃厉声道:“你出去,再去听,直接问护卫,就说是我在问!”
青芜慌忙应下,转身跑了出去。
很快,青芜喘着气跑回了屋,忐忑不安地道:“太子妃,护卫勒令小的不许乱跑乱打听,说是太子妃的命令也不行。”
太子妃神色震怒,正要发火,青芜急急补充道:“圣上驾崩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圣上驾崩, 皇城司的兵马,与太子府的护卫,将府邸护卫得比铁桶还要严实。太子府的护卫自是比不上皇城司, 主要的护卫差使, 交由皇城司负责。
范朝主动退居其后,站在廊檐边望着皇城司兵丁的兵马刀箭, 隐藏在角落的强弩, 艳羡极了。
心腹属下冯甲急匆匆赶到范朝身边, 低声道:“头儿,林氏招了。”
听完冯甲的回禀,范朝神色很是复杂, 道:“先不用声张,看好林氏。听风来了,我先去与他问下情形。”
听风也看到了范朝, 大步朝他走来,疲惫地道:“我忙得很,就与你交待几句。青书他们在殿下身边伺候走不开,七少爷也忙,便让我来了。太子妃的事情, 七少爷知晓了,殿下伤心过度,忙着先皇的丧事,便暂且没与他提。二哥儿可还好?”
温先生他们离开京城去打理丰裕行之事, 殷知晦身边的四大得力小厮,只剩下听风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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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知晦将他派了出来, 开口便问二哥儿,范朝顿了下, 道:“二哥儿无恙,章府丞卢侍正寸步不离守着。”
听风松了口气,道:“太医院的太医,待先皇的脉案全部封存之后,便能得空前来。我等下先去二哥儿,再去寻太子妃。宫里还未理顺,太子妃他们得姑且等等,待天光大亮,安排妥当之后再入宫哭灵守孝。”
范朝沉吟了下,低声道出了林氏招供之事,听风难掩惊讶,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神色,肃然道:“事关重大,切记不可对外声张,待殿下缓和过来,由殿下定夺。”
齐重渊还未曾正式登基,他们仍然沿用先前的称呼。不过,齐重渊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新皇,天下无人敢替他做主。
范朝心里虽这般想,脑中却不由自主闪过了一个人。听风急着要前去看二哥儿,这个念头便很快过去了,
突然,范朝愣在那里,他在兵将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忙走上前,不确定道:“贵子?”
“是我。”那人转过身来,朝着范朝抬手见礼,“范统领,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范朝打量着何三贵,他身穿玄色圆领窄袖袍,外罩肩胛甲胄,宽腰束带外罩裙甲,脚登鹿皮皂靴,斜跨陌刀,尤其是皇城司兵将特有的银色鬼面,威风而神秘,望之令人心生畏惧。
以前范朝曾听蔺先生提过一嘴,何三贵去了皇城司伺候骡马。成亲时,何三贵给范朝下过帖子,他去吃过喜酒,那时何三贵仍在皇城司做洗刷骡马的苦差。
范朝犹记得在茂苑时,何三贵虽说有几分才干,到底无法与他们这些来自京城的比。何三贵自知身份低,很是踏实苦干,积极帮着他们修缮车辆,喂养照看马匹。
未曾想到,一段时日不见,何三贵已经升了官,端瞧他身上的穿戴,已经是从五品武将的装扮。
范朝一时的滋味很是复杂,他如今在太子府做统领,隶属詹事府,詹事府的官员,除去詹事,原本王府的长史等属官,其余的皆由朝臣坚韧。
譬如他所担的统领差使,属于武官之列,品级为六品,比何三贵还低半阶。
何三贵如以前那般客气,范朝到底还是止不住心底冒酸,勉强道:“我还如以前那样,当差做事。倒是贵子升了官,”他抬手抱拳,“给你道喜了。”
何三贵避开了范朝的礼,欠身道:“范统领这般说,我反倒不好意思了。”
“何指挥。”有兵将在喊何三贵,他来不及多说,“范统领,待我小歇时,咱们再一起吃茶说话。”
范朝点头,目送何三贵大步离开,回到值房,坐在小炉边烤着火,望着炉里的火光发起了呆。
小炉上坐着的茶壶沸腾了,壶中残留的酒酿味道,随着热气涌上来,范朝提壶冲茶,神色若有所思。
何三贵瘦猴子许梨花三人,从茂苑追随文素素到了京城,如今皆各有所成。
瘦猴子去了京畿营做郎中,听说以前在打杂跑腿,兴许他现在已经高升了。
不过,范朝清楚瘦猴子的德性,他行事太过跳脱,实在上不得台面,估计在官场上没甚前途。至于其他,范朝就不敢肯定了。
许梨花以前与乡下目不识丁的悍妇差不离,范朝永远忘不了她领着何三贵瘦猴子,与自己的亲哥哥打架,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手上脸上都是抓痕的狼狈模样。
如今许梨花掌管着太子府的铺子庄子,成了发号施令的大掌柜。
按照一贯的规矩,皇城司皇城使皆由天子亲信担任。范朝身为太子府的护卫统领,极有可能接任皇城使一职。
范朝对此却没甚底气,齐重渊向来不屑与底下当差的人过多来往,他虽在齐重渊身边当差做事多年,却算不得其心腹。
想到令人闻风丧胆的皇城使,范朝抑制不住的心头激荡,重重朝自己的大腿拍了一巴掌,自嘲道:“真是瞎了眼,拜菩萨,都没磕对头!”
如瘦猴子他们跟着文素素,都已飞黄腾达,他也算得上文素素的旧识,怎地就忘了还有这通天的关系!
以文素素的本事,她能帮着他在齐重渊面前美言一语半句。哪怕是做不成皇城使,跟着她,断少不了前程!
此时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范朝知道文素素一向起得早,无论如何都坐不住了,等不及茶水变凉,疾步走出值房,领着心腹朝望湖院的方向巡逻而去。
望湖院屋顶的烟囱,冒出了缕缕炊烟,院子前的小径上,积雪已经洒扫干净,齐整堆在了墙脚。
门楣前悬挂的灯笼,已经覆上了白皤,悬挂春旗的长杆上,飘荡着长幅白皤。
范朝等人走到门前,穿着锶麻孝服的门房婆子迎出来,客气地见礼:“不知范统领前来可有事?”
范朝道:“我巡逻到此,想要见见娘子,看望湖院一切可安好。”
婆子曲了曲膝,道:“范统领请稍等。”说罢便进了屋,让人去通传了。
没一阵,李三娘亲自迎了出来,将范朝几人领到了正厅,奉上茶水,身着孝服的文素素,随后很快便到了。
范朝等人起身见礼,文素素欠身,招呼他们坐下,道:“我正准备用饭,几位应当还没用过,不如顺道用饭,边吃边说,也不耽误了你们的差使。”
范朝已经熟悉了文素素忙碌时,会边吃边议事的习惯,只是他有些话要私下与文素素讨论,他便将心腹支使了出去,“你们且先去院中瞧瞧,可有需要注意防范之处。”
几人起身出屋,在院墙等隐秘之处巡逻了一圈,被杨嬷嬷领到了偏屋用饭。
李三娘提着食盒进屋,范朝接过热帕子抹了头脸,桌上已经摆好了丰盛的素斋,点心米面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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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素素道:“你们当差辛苦,你也知道我性情,无需与我客气。”
范朝笑着说是,接过素包子咬了一大口,再喝了半碗浓稠的米粥。
文素素低头安静用饭,范朝犹豫了下,道:“皇城司的兵丁到了太子府,娘子应当看到了。”
文素素点头,道:“二哥儿与太子妃可好?”
范朝将听风前来之事说了,“二哥儿倒没事,只太子妃还不甚清楚。”
文素素道:“太子妃定能吉人天相。”
范朝犹豫了下,道:“娘子,先前抓住的乳母林氏,没审几句就如实招了,是太子妃身边罗嬷嬷指使的她。她能得乳母的差使,也是靠罗嬷嬷帮忙,林氏的夫君在厨房管着柴火,也是得靠罗嬷嬷的关系。罗嬷嬷许了林氏,待林氏的儿子柱子长大些,就到皇太孙身边伺候。”
文素素哦了声,道:“能到皇太孙身边伺候,这是天大的机遇,祖坟山崩地裂都不为过。”
范朝脸颊抽搐了下,闷声道:“人如果没了,再大的机遇也没用。只拿柱子威胁林氏,她就什么都招了。”
他边说边偷瞄文素素,毕竟他在当值,在望湖院不宜耽误太久,眼下还未说到正事,不免暗暗焦急起来。
文素素手上的羹匙搅动着粥碗,道:“范统领,你有什么事直说便是,无需客气。”
范朝见文素素体贴,主动解了他的困窘,便不客气了,试探着问道:“娘子可知殿下会属意谁领皇城司?”
文素素直直望着范朝,径直问道:“你想领皇城司?”
范朝神色讪讪,吭哧着道:“照理说,我是太子府的护卫统领,算得是殿下的亲信,皇城使的差使,我也敢想一想。”
文素素面上看不出什么神情,道:“范统领已经成家,膝下已有三儿两女。范统领身为人父,定会替儿女做好打算。恕我冒昧,敢问范统领是如何替他们筹划的?”
范朝怔楞在了那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历来皇城使的差使,只能是天子亲信。且皇城使是酷吏孤臣,皇城司稍有品级的兵将,出现在众人面前皆佩戴鬼面,便是为了不与外人结交,免得内外勾结,危害到天子的安危。
范朝就算是领了皇城司,到新皇登基后,范氏也就到此为止了。
想到皇城使滔天的权势,范朝脑子一片混乱,很是纠结。
文素素静静道:“范统领,何必只盯着皇城司。除了皇城司,还有京畿营,大齐上下共有十三路兵马。”
范朝猛然一震,定定望着文素素,只见她轻轻颔首,缓缓道:“范统领,你心性柔软,善良,连柱子都不落忍,如何能做酷吏。做不了酷吏,就当不好皇城使的差使。”
想到柱子,范朝肩膀塌下来,自嘲地苦笑,他的确做不到杀伐果断。
文素素道:“范统领,太平时日,你无需刀尖舔血博取功名。你是殿下的护卫统领,去京畿营很是合适。”
范朝心中豁然开朗,京畿营拱围京畿,虽比不上皇城使与天子关系亲密,照样是天子重臣。
“多谢娘子指点。”范朝起身,朝着文素素深深一礼,“此事,还得有劳娘子,拜托娘子了,娘子的大恩,我定当铭记在心。”
文素素一直在琢磨京畿营,她身边可用,又不会让齐重渊起疑反感的人,实在是怎么都找不出来。
真是瞌睡有人递枕头,范朝主动找上门,她当然不会拒绝。
文素素朝他摆手,指着案桌上的饭食,戏谑道:“范统领,饭都凉了。”
范朝坐回去,飞快用完饭,便起身告辞:“娘子,我不能久留,先告退了。”
文素素沉吟了下,道:“范统领,将林氏交给听风,让他去处理,你别沾手。”
交给听风,便是交给殷知晦,一定程度上,也是交给了齐重渊。
范朝心领神会,应下后,与已用完饭的心腹们匆匆离去。
菡萏院。
太子妃从青芜回完圣上驾崩之后,便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几近变成了一桩石像。
林氏被抓住,罗嬷嬷又怕又急,完全没了主心骨,如无头苍蝇在屋子里乱转。
还是青芜冷静些,提点道:“嬷嬷,圣上驾崩,院子里该收拾,换上孝服了。”
罗嬷嬷回过神,挥舞着手臂,尖声道:“去去去,青芜快吩咐下去,将院子中喜庆的物事都撤了,全都换上孝服!”
青芜忙应下吩咐了下去,罗嬷嬷前去箱笼取了孝服来到太子妃身边,道:“太子妃,老奴扶你起身更衣。”
太子妃任由罗嬷嬷换上了孝服,手指拂过粗麻,神色似哭非笑。
青芜从外面进了屋,道:“太子妃,听风来了,说是宫里刚来了人,殿下有旨,传太子妃即刻入宫。”
太子妃缓缓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满是凌厉与狠绝:“罗嬷嬷,去拿匕首来。青芜,你守好门。”
罗嬷嬷早已慌了神,听到太子妃的命令,转身就从卧房匣子里取了匕首交给太子妃。
青芜睁大眼,眼瞧着太子妃拿起雪亮的匕首,扯开手臂上包扎的布巾,连呼吸都停止了,忙奔上前,颤声道:“太子妃,不可啊!”
太子妃心一横,匕首在伤口上用力划过去,发出骨头碎裂的声音,血汩汩而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罗嬷嬷惊骇地盯着太子妃的手臂,眼前阵阵发黑。青芜吓得尖叫,她慌忙捂上了嘴,惊恐地盯着太子妃。
太子妃浑身颤抖着,拼劲全力将匕首递给罗嬷嬷,“去收好。”
罗嬷嬷下意识接过了匕首,立在那里不知所措。青芜走上前,对着太子妃流血不止的手臂,想要帮忙,却又怕碰到伤口流血更多,扎着手慌乱不已。
太子妃极力稳住神,指挥青芜将先前解开的布巾,重新包扎住了伤口,放下了衣袖:“青芜,扶我起身,随我进宫去。”
青芜紧咬住唇,奔去取了素色风帽披在太子妃身上,搀扶着她下榻往外走去、
罗嬷嬷还呆呆立在那里,太子妃停下脚步,回过头朝她看来,眼里噙着泪,满是哀伤,不舍。
太子妃嘴唇蠕动着,终是什么话都没说,她拼尽全力,欠身施礼下去。
罗嬷嬷手上的匕首,血珠滴落。她明白过来,苍老的脸上,老泪纵横。朝着太子妃深深曲膝下去:“老奴恭送太子妃,太子妃放心去吧。”
她活不成了,太子妃在与她道别。
太子妃没再回头,倚靠在青芜的肩上,一步一步,朝外挪去。每走一步,都犹如万箭穿心,痛得她神魂俱裂。
青芜见太子妃几近如纸一样白的脸,咬得出血的唇,忍不住哽咽道:“太子妃,你这是何苦。”
太子妃没有回答,青芜以为她已经痛晕过去时,听到她在耳边吃力地道:“青芜,你别担心,这是断臂求生。求得一线生机,我们就还有大好的机会!”
第一百二十章
雪后的太阳明晃晃, 天气却比下雪时还要寒冷。承庆殿的黄瓦上白雪覆盖,大殿前搭起了守灵哭丧的苇棚,香烛纸钱的气味经久不散, 僧人低沉诵经, 肃穆又沉重。
青芜紧张得连路都走不稳,凭着本能搀扶着太子妃, 被听风领到了承庆殿西侧的朵殿。
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一股诡异恐怖的气氛萦绕。青芜哪见过眼前的阵仗, 每走一步,都像是即将踏空,脚底是万丈深渊。
齐重渊本白的孝服里, 露出一截明黄,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案桌后,神色阴沉盯了过来。
须发全白, 老态龙钟的宗正成郡王坐在齐重渊的右下手,他低着头,似乎是不胜体力睡着了,又似乎在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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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下首乃是首相沈士诚,枢密使崔撵, 殷知晦,文素素肃立最末。
太子妃轻轻拂去青芜的手,脚步不稳上前曲膝见礼。琴音上前,将青芜带了出屋。
齐重渊死死盯着太子妃, 也没叫起,从齿缝中挤出一声:“带人上来!”
青书疾步走出屋传旨, 皇城司的宿卫押送着黑衣人上前,抬腿随意一踢, 黑衣人便双腿没了筋骨一样,噗通趴下,一动不动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齐重渊厉声道:“薛氏,你仔细瞧好了!”
宿卫扯起黑衣人散乱的头发,将脸对准了太子妃。太子妃双腿发颤,终于坚持不住跪倒在地,与金石地面相撞,骨骼发出清脆的响动,隐忍痛苦地闷哼了声。
成郡王这时抬起头,朝太子妃看了过来,沈士诚盯着太子妃的左手臂,蹙起了眉。崔撵是武将出身,向来直率些,望着太子妃逐渐染了血的本白麻衫,道:“殿下,无论如何,先请太医给太子妃包扎止血才是。”
齐重渊讥讽地道:“好。孤倒要瞧瞧,你还有什么花样!”
太子妃抬起头,面无人色的脸上冷汗津津,她朝众人欠身下去,道:“多谢殿下,有劳诸位稍等。”
郑太医正就在承庆殿,很快提着药箱到来,他只恨不得变成哑巴瞎子,在屏风后给太子妃包扎好伤口,见礼准备退下。
齐重渊抬手,“且慢,郑太医正,你且说说看,太子妃的伤势如何了?可是会丧命?”
郑太医正躬身,如实答道:“回殿下,太子妃的手臂伤口甚深,肉眼可见骨头,筋脉断裂,恐手臂以后就废了,再难恢复。”
众人一愣,齐重渊冷哼了声,让郑太医正退了下去,抬头看向太子妃,恨恨地道:“你以为这样就能就此逃过去,一条手臂而已!”
太子妃瘦弱的身躯不胜体力,似乎随时会倒下,她低眉顺眼,并不辩解,认真地打量着地上,没了半条命的黑衣人。
真是巧啊,被抓住了一个。不过,太子妃已经不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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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黑衣人我看上去眼熟,乃是在大街上遇到的杀人凶手。”
太子妃说完话,不住地喘着气,她努力克制,很怕她的喘气,给大家带来了麻烦。
殷知晦这时道:“殿下,让太子妃坐下回话吧,这样也能快一些。”
齐重渊神情很是不悦,埋怨地横了眼殷知晦。不过,殷知晦提醒得及时,太子妃这副模样,要是再倒下去装晕。当着重臣的面,总不能用刑,一来一去,又给了她作乱的机会。
齐重渊想到太子妃的作为,只恨不得将她亲手掐死。先帝初丧,他依旧是监国太子,要三请三辞之后,才会登基为帝,事实上,他已是大齐板上钉钉的帝王,他要有帝王手腕,喜形不露于色。
“给她赐座。”
齐重渊忍怒下令,青书上前,搬了椅子放在了太子妃身边,她曲膝谢恩,身形一晃,忙用完好的右手撑住了椅背,挪着走过去坐下。
“薛氏,你指使雪红前去找薛恽的随从长福,指使他杀了薛恽。薛恽死了,长福还活着,你怕薛老太爷审问出你才是真凶,忙着赶回薛府去斩草除根。你更是借此机会,装着找人来刺杀你,将雪红灭口。你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可惜,你歹毒归歹毒,却蠢不可及,天子脚下,岂能容你为非作歹,被皇城司抓住了你买来行凶之人!”
皇城司审案的本事,就是铁打的犯人也会很快招供。齐重渊想到太子妃在夹道中,惺惺作态装可怜的模样,就怒不可遏。
亏他差点被太子妃骗了去,怀疑起了文素素。他这时不由得看向文素素,目露赞赏欣慰。
她温顺地站在那里,从头到尾都不做声,体贴而周到,真真是他的可人儿。
文素素察觉到了齐重渊的打量,她没有回应,敛着眉眼,看着太子妃的一举一动。
齐重渊收回视线,再看向孱弱的太子妃,气更不打一处来。
“带林氏上来!”
黑衣人被拖出去,林氏被宿卫带了进屋,她吓得已经没了人形,跪下来不断磕头求饶,很快额头便磕出了血迹。
范朝随后走进屋,上前恭敬见礼,细说了审问林氏的结果,将画押的供词呈到了齐重渊的面前。
青书上前接过供词,仔细查看之后,放在了齐重渊的左手边。
齐重渊今日连续见血,他哪有心情看,晦气地道;“人赃并获,无需她指认。敢谋害皇子,给孤拖下去杖毙!”
林氏被宿卫卸了下巴,像拖死猪一样拖了出去,范朝也随后施礼告退。
“好歹毒的心!二哥儿不满周岁,他如何碍着你了,你竟然要他的命!”
齐重渊神色狰狞,抓起手边的账目向太子妃砸去:“庄子冬日送进府的豆苗,菠菱菜等菜蔬,你借着掌管中馈的权力,私自克扣,中饱私囊,克扣其他院子的份例,连孤的望湖院,都得自己出去买,薛氏,你真是厉害,手腕能通天了!”
账目在空中散开,有一张飘落在了太子妃的身上,她随手拿起一看,望湖院的用度上,赫然列着冬日采买新鲜菜蔬的花销。
太子妃也是初次得知此事,她看了两眼,便放下了账目。
望湖院早有准备,不声不响做好了安排,要将她打进地狱,太子妃并不感到奇怪。
既然已经审清了太子妃的罪行,齐重渊不想再多说,看向沈士诚与成郡王:“孤要废了她,将她从宗谱上除名,如此毒妇,定不能由她活着,继续危害后宫子嗣!”
沈士诚神色为难,一直未出声的成郡王终于叹了声气,道:“太子妃,你可有话说?”
太子妃道:“叔祖公,我有话说。”
齐重渊一拍案几,厉声道:“拖出去,孤休要听你狡辩!”
沈士诚迟疑了下,劝道:“殿下,此事兹关国体,且听听太子妃的话后,再定夺也不迟。”
崔撵这时也劝道:“殿下,太子妃是先帝亲指,先皇方才驾崩,废太子妃的事传出去,只怕又会惹来一翻猜测非议。”
沈士诚崔撵是先帝指给他的太子太傅,算得上是他的先生。先生的话,学生要遵从。
且先前沈士诚与崔撵就拐弯抹角说过,如今的太子妃几近于皇后,一国之后,岂能随意处置。
关键之处,还在于皇太孙。若皇太孙的生母如此歹毒,他的太孙之位,就该不保。
废太子妃容易,还可以说是齐重渊的家事。废皇太孙,就是国事了,齐重渊必须让朝臣百官信服。
尚未正式登基的齐重渊,他就算再自信,也不敢与朝臣百官这时候决裂。
齐重渊烦躁不已,心道果然当上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他正要开口,太子妃道:“殿下,大哥与二哥儿,克扣望湖院菜蔬之事,我皆不清楚。”
齐重渊顿时大怒:“毒妇,人证物证在前,你还敢狡辩!”
太子妃深深喘了口气,像是为了积攒力气,虚弱地道:“殿下将府里的铺子庄子交给了文氏掌管,罗嬷嬷一手将我养大,当我是亲生女儿般疼爱,她那时候就替我不值。殿下后来将丰裕行也交给了文氏,我那时候很是难过,罗嬷嬷看在眼里疼在心中”
她说不下去了,痛苦万分地俯身下去,眼泪大颗滴落,却极力让自己不哭出声。
一手将她带大的罗嬷嬷,虽对她不理解,却是这天底下最疼爱她的人。
这时,罗嬷嬷该已经上路了。她对不起罗嬷嬷,但她要活下来,她已经穷途末路。
屋内一片安静,大家神色各异。文素素不动声色瞧在眼里,意外地抬了抬眉。
齐重渊本想发火,见太子妃都快断气,就那么不屑看着她,端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太子妃手臂的痛,如针扎一样,蔓延向全身。她必须歇一歇,咬紧牙关让自己清醒。
文素素就是个被卖来卖去的乡下妇人,她如何能走到今天呢?
听说她当时正小产,小产与生孩子也差不离,都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她流的血,只怕不比自己少。
她撑了下来,自己也能撑过去。
这些年来,她实在过得太好,好得让她变得愚钝,蠢而不自知.
哪有人天生好命啊,贵为太后皇后也不能,她们都是熬过了无数漫长的黑夜,从自己的血泪中淌了过去。
手臂的血腥气,直扑鼻尖,太子妃闻着,好像又活了过来。
太子妃继续道:“罗嬷嬷指使雪红,前去找长福,拿了银子让长福暗中毁了大哥,只让大哥不能再入朝为官,惹出祸事连累我。谁知,长福却失手害死了大哥。大哥是薛氏的顶梁柱,是祖父的命根子。罗嬷嬷也吓住了,我见着不对劲,便质问罗嬷嬷与雪红,她们自知闯了大祸,不敢再隐瞒,一五一十交待了。”
失血过多,太子妃说一阵,就要歇一歇。
伤口的痛,逐渐变成了太子妃的药,她靠着痛意保持着清醒。
“我吓住了,一下也慌了神。借口去探望祖父,赶回了薛府。长福没了半条命,已经向祖父全部交待了。祖父气得杖毙了长福,薛氏接连遭受大难,祖父也没了大半条命。祖父心疼瑞哥儿,舍不得重孙懋哥儿,只能将苦咽了回去。只是雪红与罗嬷嬷,祖父却无法原谅,放过她们。罗嬷嬷与雪红在我身边伺候,她们也算有脸面,一下都没了,太过打眼,事情传出去,瑞哥儿会跟着被牵连。”
提到瑞哥儿,太子妃心犹如被钝刀在来回割,“他才八岁,何其无辜。”
齐重渊冷笑出声,“有你这样的母亲,外家,才是瑞哥儿洗不清的耻辱!”
太子妃抹了泪,道:“雪红死了,祖父安排的刺客,本来要继续杀了罗嬷嬷,我替罗嬷嬷挡了一刀。我舍不得罗嬷嬷,她抚育陪伴我多年,我如何能眼睁睁瞧着她死。那时候已经闹开了,刺客见我受伤,忙着四下逃走。我替罗嬷嬷挡的那一刀,比直接刺在罗嬷嬷心上,还要让她心疼。罗嬷嬷只恨不得要替我肝脑涂地,她已经不想活了,便去找了林氏,让她害了二哥儿。罗嬷嬷以为没了二哥儿,殿下就会多看我一眼,毕竟我是瑞哥儿的生母,是殿下唯一儿子的母亲。”
齐重渊呵呵冷笑,骂道:“好你个薛氏,你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望着齐重渊,哀哀切切道:“不,殿下,我有错,大错特错。我高估了自己的本事,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我其实是眼瞎心瞎,罗嬷嬷雪红她们能做出这些事,都是我御下无方,是我没能管束好她们。我的荣华富贵,都是靠着殿下,嫁给殿下,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可惜我没能早些懂,没能珍惜,我辜负了殿下。”
她的确是眼瞎心瞎,这一路来,她有数不清的机会,却都错过了。
比如,文素素初进京时,就该毫不犹豫杀了她。
她数次碰壁,遍体鳞伤,死伤无数。她在血泊中扭曲挣扎,她闷着头往前闯,只求闯出一线生机。
文素素如今站在那里,神色一如既往地冷清,俯视着她的狼狈。
她身形笔挺,太子妃见到她第一眼时,她背就挺得笔直。她从不是娇花,她是一颗从悬崖峭壁中,长出来的劲松。
太子妃想,文素素也是如她这样,踩着血,一步步走到了皇宫大殿上。
“殿下。”太子妃颤声喊了声,齐重渊朝她看了去。
太子妃极力克制,眼里却还是泛起了泪,此刻她的声音很平静,仰慕地道:“殿下,我见到殿下的第一眼,心里想的是,这就是我的夫君了。后来,我为何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我如今方清楚,是娘娘与殿下一直容忍我,护着我。”
齐重渊愣愣转开头,一时没有做声。
太子妃看向文素素,欠身下去:“文良娣,我对不住你,你帮我良多,我却嫉妒你独占了殿下。你聪明能干,太子府从王府时起,就一直仰仗着你,多靠你才有今日。文良娣,我这辈子已没了指望,瑞哥儿福姐儿都还小,恳请你能看顾着瑞哥儿一些,抚育福姐儿,让她平安长大就好。”
她努力抬了抬受伤的手臂,最终无能为力放弃了,朝齐重渊恳求道:“这条手臂,是我的报应。我如今成了残废,自知无德无能,不堪为殿下之妻。自请入皇庙苦修,赎清罪孽。”
文素素的目光,在太子妃搭在身前的手臂上略作停留。
从她进屋起,文素素就察觉到了她与平时的不同。
少了迟钝与纠结,添了穷途末路的决绝。
跟初到大齐,尚在茂苑时的她,很像。
如文素素不惜损伤身子,强行落胎那般,重伤的手臂,便是太子妃无路可走时的断臂求生。
太子妃凄婉柔弱的声音,在空旷宽敞的朵殿内回荡,余音不绝。
屋内坐着的朝堂重臣,神色莫名,一起看向了齐重渊,等着他的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