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天才蒙蒙亮, 青城古街的戏台前便坐满了人,每个人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今早古籍保护员发现的异常如同一道惊天巨雷,震得人不知所措。特别是原晴之, 在发现《邪祟》变更后的剧情同她昨晚做的梦分毫不差后,刚起床时那点瞌睡已经全部跑掉,清醒到不能再清醒。
从昨晚开始, 接到上级指示, 将其事件危险等级再度提高后, 司天监便连轴转展开加班, 监内每个人忙到马不停蹄, 完全没时间合眼。
如今在场的人,几乎全是司天监特地从全国各地请来的戏曲专家学者,奇门风水传人,能人异士, 历史学家。现在他们正围在一起, 你一言我一语, 讨论得不可开交。
“既然戏曲和现实融合是双向的, 那么《夜行记》原典剧情的改变,和最新出现的第十卷,其实都可以归类到现实反向影响戏曲的范畴里。”
“我认为刘老说得对。戏曲出现在现实的异常事件已有数百例, 可现实影响戏曲的例子, 迄今为止不过名角入戏失踪这一件。通道既然是双向的, 那这类异常事件也应该增加才是……”
“不错。按照这个说法,原小姐会做那样的梦, 似乎也可以解释得通。”
“问题是《夜行记》每一卷的剧情都十分紧凑, 如今《邪祟》剧情改变,说不定后续也会产生不可控的变化。”
“您说的不无道理, 我们应当将原著戏本再仔细排查一遍。”
……
听着专家们的讨论,原晴之不断拧眉。
元项明注意到她的异常:“怎么了?”
“没什么。”原晴之笑着摇摇头,将这个问题敷衍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出戏时并没有什么感觉,可在昨晚做完那个梦后,她心里莫名开始堵得慌,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到虞梦惊孑然一身站在圣泉前的背影。
这种压抑的情绪,在看到《邪祟》变更后的原著戏本时,达到了顶峰。
“好在《邪祟》这部戏早在《夜行记》成书时就已经誊抄出去,为众人所熟知的永远是女主谢书瑶的版本,要不然我们还真不好交差……总不可能说古董它自己重写了吧!”
另一旁,贾文宇还在念念叨叨。
很显然,《夜行记》会自行书写和更改这回事,给他的世界观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和震撼。要知道,司天监里可都是些以坚决不搞封建迷信为宗旨,劝阻他人切莫迷信的新青年。今天之后,又不知道有几人能够守住自己的观念。
然而这还没完。
讨论到一半,又有司天监成员急匆匆跑了过来,手中抱着块工作平板。
贾文宇咯噔一下:“老徐,怎么了?这么着急,该不会出事了吧?”
“确实出事了,这是今早司天监最新收到的消息。”
同事一边叹气一边将平板推过来:“具体的还请诸位自己看吧。”
平板开着视频界面,看左下角的图标,竟是半个小时前的新闻。
主持人端坐在桌前,低头念新闻稿。
“下面是一条紧急插播新闻。”
“今日上午八时许,某居民在青城郊外二十公里处左右的神木山上发现了一座未经发掘的遗址。通过初步勘测,考古成员确定,该遗址面积巨大,文物众多,同历朝各代都对不上号,疑似是未被史书记载的某个古国王朝。消息若是属实,将直接改写历史。”
在场其余专家学者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有原晴之睁大了眼睛。
她仔细看着主持人身后的那些投影。虽然历经千年风霜,但通过那些玉石上雕刻的痕迹,石阶纹路的走向,也能模模糊糊辨认大概……那么问题来了,这样繁杂华丽,又带着些阴森诡异的装饰,她只在一个地方见过,还是不久之前。
想到这点,原晴之猛地抬眸,对上了元项明的视线。
后者脸上带着如出一辙的凝重,朝她微不可查地颔首,显然是肯定。
于是原晴之转过头:“这是庆朝的遗址,不可能有错。”
从她口中得到这个答案后,一直密切关注这位入戏者的司天监成员终于从提心吊胆过渡到尘埃落定。
他们连连苦笑:“正如原小姐所看到的,或许是入戏加速了这个进程,距离戏祭大典的日子越近,异常事件也在逐步升级。而非我们先前观测到的那样,以水为媒介出现在现实,持续不了多久又消失的海市蜃楼。”
“例如这处庆国遗址。司天监通过调取卫星图发现,在昨晚的《邪祟》演绎结束后,它便凭空出现在现实,成为真实存在的东西。现在网络上到处都是对新遗址的讨论和猜测,造成的舆论影响不计其数。”
——相当棘手。
直到这时,原晴之才终于意识到,先前司天监找她那会说的话绝非危言耸听。若是任凭《夜行记》这么和现实融合下去,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除了戏里的那些人物,戏里虚构的王朝,背景,历史,文化……也将全面入侵现实。
特别是亲眼在戏内见识到虞梦惊仅凭一张脸,就能遍杀容华,蛊惑众生的情况下。很难想象那些魑魅魍魉来到现实世界后,将会造成怎样的动乱。
“继续这样,考古学界得疯了去。上头据说都开始准备紧急预案了。”
“不过也不全是坏消息。”见原晴之沉默,司天监成员又连忙安慰道:“监正在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往遗址现场。虽然庆国遗址出现,但现场古迹大多风化,原先圣泉所在的位置也被土石掩埋,并未找到夜红神龛的踪迹。”
“所以,我们由此推断,虞梦惊应当不会这么快来到现实……至于《邪祟》结尾那段新出现的,关于封印的内容,专家学者们已经成立专案讨论组,正在加紧研究。”
“确实。”原晴之转念一想也是这个道理。
以那个狗东西的脸和惯来张扬自恋的性格,若是真从戏里出来了,恐怕压根不需要司天监另行监测,自己就能闹出个大的。
接下来的讨论并没有持续太久。
聚在这里的都是各个领域的精英,很快就拿出了一份切实可行的方针。例如派出更加专业的考古队员,对庆国遗址进行保密封锁式针对性挖掘,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线索;例如派遣一队化学家对《夜行记》原典进行各类深度检查,看看是不是有某种化学因素导致上面出现文本变化;例如给青城古街多增派人手,喊话停止各地戏曲演出,防止造成今早这样的情况……
“不管怎么说,事情焦急紧迫,刻不容缓。封印戏曲一事,必须尽快提上日程。此事,恐怕还得再劳烦原小姐。”
“不麻烦不麻烦。”原晴之摆摆手:“拿钱办事,天经地义的道理。”
昨天过后,距离戏祭大典仅剩两天。剩下还有两位名角被困在戏中,一天演一部救出一个人,时间安排得刚刚好。
“那么回到正题,剩下的两部戏分别是什么?”
很显然,贾文宇早早就准备好了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从一旁司天监的车里报出一大摞资料,清了清嗓子:“接下来的两部戏,一部是《诡宅》另一部是《戏楼》。正如我们之前同您讲述的那样,这两部戏同样属于《夜行记》第一卷,都是虞梦惊的主场。”
原晴之听出了他的潜台词,意思就是虞梦惊在这两部戏中的出场机会将远大于《邪祟》。
她心都死了。
“原小姐不必担心。昨天监正不是说过吗,这两部戏按照时间线顺序都在邪祟之后,《戏楼》更是第一卷戏的收尾篇。在这两篇里,虞梦惊将分别以青年形象和成男形象示人。”贾文宇安慰她:“人……啊不,妖都是会成长的,说不定在这两部戏里,他的性格会比肆意妄为的少年期好些。”
原晴之呵呵笑了:“如果你真和虞梦惊相处过,就会知道这些猜测完全不成立。他的狗是没有限度的,只可能更狗,没可能忽然从良。”
贾文宇:“嗯……”
贾文宇:“就毕竟是纸片人,没必要和他太计较?”
“你说得对。”原晴之深沉地点头:“只要把这当成一份工作,再告知自己工作结束后就能拿到五千万,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好了。”
以金钱为动力,也不为失一个办法吧。
看着正仔细翻阅戏本的少女,贾文宇挠了挠头,转身去泡茶。
原晴之阅读的速度很快,不过短短十分钟,便粗略地将《诡宅》看完。
合上戏本,她抬头才发现元项明不知何时拉了张凳子,正安静地垂眸看她。
“怎么了,师哥?”
“没事……”
元项明摇了摇头,唇边掠过一丝笑:“我只是在想,师妹好像一下子成长了很多。”
因为有振兴青派的责任在身,他常年在各地排练巡演。前几年还好,这些年晋为名角后巡演量突增,应酬更是数不胜数,甚至每年过年都只能打个电话回来问候祝福。
从小到大,他们师兄妹相处最多的,反而是恩师尚未故去的小时候。可惜原晴之在那场变故中失忆,忘记了很多细节,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元项明还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化为一声叹气,回头就听见原晴之不大高兴的声音。
“师哥你什么意思,差不多两年没见面,我把你从戏里救出来后,你就只想说这个?”
“当然不是。”元项明连忙辩解:“只是很久没见过师妹,有些感慨罢了。”
元项明其实并不比她大几岁,但因为职业缘故,早早出来打拼。所以在他眼里,原晴之一直是个长不大的小孩,每天咋咋呼呼,上蹦下跳。直到这次突如其来的入戏事件,才要他恍然惊觉,原来记忆中那个到处跑跑跳跳的小女孩,已经成长为一个可以肩负起责任,甚至扛起阻止戏曲和现实融合这样大旗的主力军。
“等这件事情过后,戏祭大典结束,我就可以闲下来。”
今天天气不错。他看着蓝色的天白色的云,唇角忍不住弯起笑:“到时候就有时间把梨园好好重新修缮翻新一下,记得我们小时候在那里玩……”
“师哥。”见他思维持续发散,正在试图用五千万冲淡虞梦惊带给自己心理阴影面积的原晴之忍不住打断他。
要说畅想未来,原晴之明明才是想得最多的那个。对未来即将到手的五千万,哪部分拿来重建柳家,修缮青派梨园;哪部分拿来环球世界,游山玩水,她早就安排的明明白白。
若非如此,也不会这么有动力。
“先别想了,快来给我解读一下,《诡宅》这段是个什么意思。”
“啊?哦……好。”
第22章
师兄妹对《诡宅》的讨论并没有持续多久, 中途,原晴之接了个电话。
“喂,林妈?嗯嗯, 我还在青城古街。”
“放心吧,一切顺利的很,林妈, 您就安心在梨园等着吧, 两天后我一定带着五千万回去!”
刚挂电话, 贾文宇就来催了。
伴随着戏曲和现实融合进一步加深, 距离戏祭大典肉眼可见时间越来越少, 各方组织严阵以待,连带着留给原晴之休息的时间也不多,以至于昨天刚从《邪祟》里出来,今天就要赶场子般开启《诡宅》的进程。
这倒不是主要, 主要是她收起戏本, 准备到后台化妆时, 发现元项明还跟着她, 说什么也要跟着她一起入戏。
原晴之无奈:“师哥,其他事情都可以商量,但这件事我不能答应。”
身为天生戏骨, 她的确拥有可以带别人入戏的能力。就像电影拍摄, 好的有实力的演员可以带另一个稍差些的演员入戏一样。
“入戏的危险性实在太大了。我们在《邪祟》里也经历过你腹部被捅刀, 我被箭矢射中的情况。虽然只要出戏,伤口就会被判定为虚假, 但在入戏状态□□验到的疼痛感绝对是真实的, 一旦出了岔子……”
话还没说完,元项明便打断了她:“师妹, 当初师父离世前,曾经嘱咐过我,一定要保护你的安危。”
原晴之:“……”
老实说,她其实有点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因为从小到大,每次她闹事,元项明都会在最后关头使出该杀手锏。上一回用它时,还是她初中叛逆期离家出走,比她只高一个脑袋的少年师哥从外地匆匆赶回来,用这句话把她劝回了家。
但毕竟她失忆了,失忆人没人权。难过。
本来原晴之就在动摇,另一旁,贾文宇在思索过后,还来了个当场倒戈。
“原小姐不必如此悲观,您一个人入戏,我们的确放心不下,不如让元老师和您一起,互相之间也有个照应。”
程月华:“是啊,晴丫头,你师哥和小贾说得没错,两个人入戏更保险。他好歹也是个名角,实力没得说,只要按着戏本演就行,不会有事的。”
被左右围攻的原晴之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刚想开口,又听贾文宇道:“放心吧原小姐,司天监先前承诺的金额不会因此减少。”
原晴之沉默了。
“……行吧。”
可恶,这才刚认识两天吧,感觉完全被拿捏到了!
不过既然做了决定,她就不喜欢拖泥带水,直截了当开始叮嘱。
“师哥,你应该知道。入戏后,扮演角色不能有超出当前人设的情况,也不能说出和当下背景不符的事情,比如我们两个不能在戏内聊戏外的事,否则会直接出戏。”
上一回主动出戏重演要原晴之难受了好一阵,但后续检查又愣是没检查出什么问题来。
不管怎么说,这种事情还是能避免尽量避免。
“好。”元项明点头。
他自知理亏,所以相当服从师妹的指挥:“我们要扮演什么角色?”
闻言,原晴之屈起手指,在梳妆台上缓慢敲动:“《诡宅》整体比较偏向封闭场景,既然这次双人入戏,我认为不妨大胆一点,选择机动性较强的主角配角进行扮演。”
当初之所以会选择武五这么一个没多少戏份的小角色,是因为《邪祟》这部戏难度太高,稍有不慎就得重来。《诡宅》虽然难度也不低,但再怎么说也比《邪祟》要好。
“可以,这部戏确实需要一些能主动推进剧情的角色,更好把控局势。”
“不如直接扮演男主如何?”正在一旁听着的程月华忽然开口。
见众人都看过来,他缓缓说出自己的顾虑:“项明到底不是天生戏骨,如果选择和他性格差太多的角色,恐怕在入戏状态下无法完全掌控角色。《诡宅》的男主恰巧也是个沉默寡言,成熟稳重的性子,扮演他或许能更保险些。”
上来就是男主?原晴之下意识皱眉。她本来想让师哥挑战一下男配角色。但在联想到《诡宅》男主薛学文在戏中的剧情后,她又开始思考此事可行程度。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贾文宇补完了她没说的那句话:“戴茜老师在这部戏里扮演的正好是女主,男主身份天然就能获得戴老师的信任。”
“那这样的话,我不如扮演女配吧。虽然做了不少坏事,这部戏的女配倒是个可怜人,到时候还能给师哥打打配合,尽量把剧情控制在我们能够掌控的范围之内。”
“老夫也认为此事可行。”程月华赞同道:“对了。还有一件事,上次《邪祟》对剧情的改变幅度太大了。学者们认为,若是任凭这样下去,会加剧现实和戏曲的融合不说,还会带来更多不确定性。所以在这部戏里,恐怕得劳烦晴丫头和项明你们二人,尽量遵守戏本剧情,莫要做出偏离人物线的事。”
“没错。”
贾文宇接上他的话:“司天监一直没有探查出虞梦惊为什么要入侵现实的原因。”
从主流想法来看,诸位能人异士们都认为,《夜行记》不可能忽然和现实融合,这其中肯定有一个导火索作为原因。很显然,整部《夜行记》内,唯一有能力做到这事的,除了虞梦惊以外,别无他人。
所以,研究他的动机变得至关重要,是目前讨论的焦点。
“放心吧,小意思。”原晴之立马保证:“我避开他还来不及呢,谁会凑上去啊!”
差不多决定下来后,道具组便去准备服装了。
昨天因为过于急切的缘故,抵达青城古街都已经是后半夜,开场唱戏稍显匆忙。经过的一夜的准备和酝酿后,今天明显准备充分不少,后台围满了人。一声令下,人头攒动。
到处都是匆忙的脚步声。
“快快快,去把《诡宅》女配的衣服拿出来。”
“化妆箱呢?赶紧把新道具拆封。”
《诡宅》的女配在剧情还未揭露身份的情况下,一直都是宅子里的丫鬟。
原晴之在服装师的帮助下穿好这身上蓝下白的复古长裙,系上布鞋表面的束带,回头便看见一旁摆放的军刀,吹了个口哨:“可以啊,师哥两次扮演的都是自己的武生本职。”
“可惜没什么用,两部戏都没什么打斗场景。”
元项明拿起来顺手挽了个刀花试手感,摇了摇头。
他扮演的《诡宅》男主就职于警署,需要穿警服佩刀。再加上性格加成,莫名其妙和《邪祟》的殿前都指挥使有那么一丢丢相似。
“这是老式折叠军刀,需要拉开这里才能打开。”
道具师手把手指点他:“当然,现在在这里是拉不开的,这就是把道具。”
“明白。”元项明大概弄清楚用法后点头。
等入戏后,道具会自动补全设定,变成真正的军刀。
就如同他的脸一样,也会变成戏中那个男主“薛学文”的脸,而非“元项明”的脸。
看着师哥把刀装好,原晴之揉了揉脸:“还真神奇啊,上部戏还是封建王朝,这部戏就跳到五百年后了,也不知道改变大不大……”
“《邪祟》里面的庆国描绘的本来就是王朝末年。”
在一旁同样被按着做造型的元项明安静接话:“师弘华虽然死了,但庆国的覆灭已成定局。接下来百年,注定战火纷飞。”
《夜行记》里有一条和现实截然不同的历史发展线。
《诡宅》的背景在《邪祟》五百年后。这个时间点,庆国早就成了过去,结束神权的封建统治,时代的车轮继续轰轰烈烈朝前推进发展,进入另一个时代。
简单弄完脸上后,化妆师开始给她辫麻花辫。据说这是戏里那个时代的潮流。
其实原晴之原生脸长相偏古典,头发也是不常打理的黑长直,虽然贾文宇天天吐槽她像一条饱经风吹日晒的腌制咸鱼,但事实上只要不讲话,单看她的脸,还是很有迷惑性。
原晴之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师哥。你得自己带一个唤醒道具,不然第三部戏结束还得来找我一起出戏。万一出现什么突发变故,不好收场。”
入戏需要天生戏骨带领,出戏不用,只要有唤醒道具且清楚知晓自己身在戏里,就能自由离开。
当初元项明入戏,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自然不可能有唤醒道具,所以在《邪祟》的结尾,原晴之必须抓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抓着玲珑骰子强行带他出戏。但现在不同,自我意识清醒下入戏相当于有准备的仗,多一个人带唤醒道具,就是多一份保障。
“好。”元项明想了想,指着地上另一个道具箱:“不如就这个吧。”
原晴之看他拿起《邪祟》剧组里的师家玉佩道具,犹豫片刻:“这个也行,反正戏内人看不到我们的唤醒道具,但记得一定随身保管好,别弄丢了。”
“对了,有事没事不要捏唤醒道具太久,容易出戏。”
接下来便没再聊天了。昨晚原晴之睡得就不好,如今刚好趁着时间补觉。
就在这时,刚才趁着化妆离开后台的程月华又走了回来,脸上表情相当庆幸。
靠在旁边等待的贾文宇压低声音:“怎么了,程老?”
“我们仔细比对过,《邪祟》篇的改变,并没有影响到第一卷后面的剧情。”
“这是好事啊。”
《夜行记》每卷剧情都是一条连贯的线,每一篇背景故事各有不同,唯一具有共同点的,便是每篇必定会出现或者提及到的本卷主角。
不管是《邪祟》还是《诡宅》和《戏楼》,都是第一卷里的经典篇目。但第一卷并不仅仅只有这几篇戏。在这五百年间,《邪祟》之后,虞梦惊相关的章回还有过几篇,分别是《古祭》《神龛》《荒园古迹》等。
因为戏曲本身之间有联系,所以专家们担心《邪祟》的改变影响后文无可厚非。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影响,有一些剧情还是产生了细微的改变。”程月华道:“在《荒园古迹》篇第三折戏最后一幕里,再次复苏的虞梦惊提到了武五。但我们也不确定提到的是不是她,因为虞梦惊只是用了代称,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干了什么?”贾文宇面露惊愕。
“他站在尸山血海里,把那些妄想成为他巫女的人全部杀了,说……他只有一个巫女。”
第23章
“戏曲《诡宅》开场——”拖长的吆喝声逐渐远去。
或许是昨晚那个梦残留的情绪缘故, 这回入戏,原晴之的心情并没有第一回入戏那般轻松雀跃,反倒有些心事重重。
好在对她来说, 入戏并非难事,即使再带一个人也同理。
“起床了起床了!”
在一片掀开被褥的声音里,原晴之装作睡眼惺忪的模样, 松开缠绕在手腕上的玲珑骰子, 慢吞吞从床上坐起。
等坐起来后, 她才意识到自己眼前模糊一片, 连忙摸索着拿起摆在床头的眼镜戴上。
和戏本描述的一样, 《诡宅》的女配拥有高度近视,所幸戏内这个背景中已经研究出普通镜片,虽然和现代的光学镜片远不能比,不仅打磨粗糙还厚重, 但好歹能用。
虚掩着的门外, 佝偻着背的老管家正提着三角铁砰砰敲动, 声音嘶哑:“今个儿是何家小姐来府上的日子, 晚上还要举办夜宴,你们若是准备不够充分,丢了薛家的颜面, 小心二少爷拿你们问罪!”
旁边的小丫鬟压低声音:“二少爷才不是那样的人呢, 你说对吧, 雷柔?”
因为刚入戏的缘故,听见这个名字, 原晴之还愣了一下, 这才点头。
得到想要的答案,丫鬟们满意了, 纷纷起身开始洗漱。
其中一个端盆走过去时,随口问道:“说起来,柔儿,你以前不是二少的伴读吗,二少最喜欢你了今天那位何小姐是什么来头啊?”
“对啊,该不会是未来的二少奶奶吧?!”
闻言,另一个的丫鬟连忙捂住这人的嘴:“喂,别乱说。”
原晴之笑笑。
虽然笑着,但愣是谁都能看出她的勉强:“何家以前就和薛家有婚约,虽然何家现在没落,但到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具体是哪位少爷,我就不清楚了,应当是大少吧?”
“可大少不是已经叛出薛家了吗?”
“族谱上还有大少的名字,何薛联姻是主母在世时就订下的婚约,总不可能不遵守。”
听着她们的叽叽喳喳,原晴之颇有些心不在焉地将冷水巾覆在脸上。
和《邪祟》胆小,趋炎附势的狗腿子武五截然不同;她这回扮演的《诡宅》女配,是一位性格怯懦实则胆大,单纯执拗的少女。
——也恰恰是这种单纯,容易变成被人利用的刀刃。
穿好丫鬟服后,原晴之跟在老管家背后,从仆从房里出来。
一路穿过无数潮湿阴森的走廊,从蜿蜒的楼梯走下,终于来到这处宅子的大堂。
入目是一处宽袤的大厅,深棕色的双向木质楼梯从一楼延升到二楼,布满灰尘的枝形吊灯从高高的房屋穹顶悬挂而下,上边缀满琳琅满目的水晶吊坠,闪得人眼花缭乱。
明明是白天,周围的窗户却牢牢锁死,由厚重的窗帘挡住,见不到半点阳光。再加上光源稀少,导致整栋府邸都环绕着一股阴森的气息。
“你们今天的任务是把这里打扫一遍,然后装饰打扮好,准备晚上的夜宴。”
管家拍拍手,指挥着丫鬟们去提旁边装满水的桶和扫帚:“先清扫地板,然后拆下椅套桌套,把扶手抹干净,摆上鲜花。”
原晴之跟在众人背后,随大流跟着拿起一根鸡毛掸子,然后随便找了个角落。
感谢社畜生活和上一次入戏累积的足够经验,至少在摸鱼一道上,她堪称经验丰富。
“把这张桌子往左边挪。”
“那个花瓶拿过来。”
“不准拉开窗帘!怎么连宅里的规矩都忘了?拉下去,杖责!”
听到背后响起不断的求饶声,原晴之默默将手从窗帘上放下。
她能感觉老管家那道阴狠歹毒的视线从她身上划过,但却没点出她刚才的举动,反而把另一名同样做出这样举动的丫鬟给罚了下去。
开头就是反派阵营的,这大概是扮演女配的唯一好处了。
就这样,丫鬟仆从们热火朝天干了不知道多久,走廊深处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门童急匆匆走进来:“何小姐来了!”
一时间,仆从们赶紧分两边站好。
不多时,便看到一位穿着白色蕾丝洋装长裙的少女挽着一位身穿警服的青年穿过走廊进门。两人皆是样貌出众,谁看了都得说一声郎才女貌。
“大少爷,何小姐。”以老管家为首,下人们齐齐鞠躬,场面相当壮观。
“什么,你——”
很显然,洋装少女并未想到身边这位意外对她英雄救美的警官竟然会是这栋古宅的主人之一,当即惊地松开了手,脸上浮现出一层明显的红晕。
原晴之:“……”
看这位成名已久前辈的沉浸程度,和上部戏的元项明状态差不多啊。
要是放到上一部戏,原晴之恐怕都开始吃瓜了,还会在心里对比一下男女主外貌和戏本原著描写有何相似之处,再欣赏一下俊男美女颜值什么的。
但这回她还真没法作壁上观,安心看戏。毕竟面前的《诡宅》的男女主,一个是和她一同入戏的师哥元项明,另一位则是她本轮需要拯救的素未谋面的名角戴茜。
“嗯。”
元项明颔首,将手中的黑伞递给一旁的管家,视线不着痕迹地上挪。
原晴之敏锐地注意到他神色与往常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对戏曲演员来说,用细微的动作或神态给熟悉的人传递信息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再加上他们在入戏前曾经约定过,如果有意外情况出现,会用这种方式来暗示表达。
不是,可这才刚入戏呢,师哥怎么就遇到问题了?原晴之心底纳闷。
难不成是刚才这段剧情的缘故?毕竟戏本并不会详细从每位角色的角度进行描写,开场通常固定在主角身上。她此次扮演的是女配,因为身处场景的不同,注定错过第一场男女主见面的戏份,不清楚前边的剧情有没有出现偏差。
“大少爷很久没回来过了,若是主母还在,想必会很欣慰。”老管家连连赔笑:“这位便是何小姐吧?请您稍等,二少爷正在书房处理一些公务,可能还要片刻。”
话音刚落,老宅深处便传来动静。
一个穿着长衫的人影缓慢地从那里走了出来,他面容有一半被火燎伤,留下丑陋的疤痕,从肢体动作来看,不难看出他还有跛脚的毛病。
“二少爷!”
实在是上部戏被半路杀出的虞梦惊搞怕了,在这部戏里,原晴之打定主意要遵守剧情。当即便如同戏本里写的那样迎上去,十分自然地抬手搀扶。
薛无雁抬了抬手:“不必。”
他径直看向元项明,扯了扯嘴角:“大哥,离家三年,你终于回来了。”
薛宅内部本就昏暗,又用窗帘遮住所有光线,白天也不分昼夜地点燃煤油灯照明。薛无雁这一抬头,登时将自己颇有残缺的容貌暴露在灯下,更显丑陋。
戴茜当场倒抽一口冷气。
在这片安静的环境,她的声音显得格外地大。虽然在反应过来后,她立马放下捂住嘴的手,一副不小心做错事的模样。
但很显然,羞辱的效果已经达成。
从原晴之的角度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薛无雁手臂间瞬间收拢,昭示着森寒怒火。
然而他面上却不动声色,仍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您便是何白露小姐吧?”
“是的,薛二少爷。”戴茜不好意思地开口:“方才实在抱歉……”
“行了,别说了!”
说完这句话后,薛无雁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过于强硬,于是又主动和缓了语气:“我的意思是说,何小姐您是薛宅的客人,我们两家世交多年,三天夜宴结束后,还将成为喜结连理的亲家,您实在无需如此客气。”
“是啊。”老管家连忙出来打圆场:“二少爷从小命途多舛,但待人和善,为人正直,薛府势必会好好招待您。”
戴茜:“啊……这样的吗,好、好的。”
一个二少爷,一个老管家,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何家小姐绕得团团转。
原晴之刚这么想完,就意识到身处反派阵营的自己姑且也算个捧哏。
“对了。”气氛肉眼可见融洽后,薛无雁状似无意道:“当年母亲订下婚约时,并未具体指明婚约对象。”
“是的!”戴茜飞快地瞥了眼元项明,颇有些紧张地抓住手提包:“我会在明天晚上之前选出想要共度一生的人,还请多多担待。”
虽然话是这么讲,但她更倾向谁,已经一目了然。毕竟《诡宅》这部戏的男女主是相当俗套的一见钟情,早在英雄救美那会,女主就芳心暗许。
“那接下来两天,请好好享受夜宴吧。柔儿,劳烦你带何小姐去她的房间。”
薛无雁唇角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讥讽弧度,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转而看向元项明。
“至于大哥——”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
“我这次并非为了夜宴而来。”
元项明垂眸,脱下了手套,淡淡地开口:“前段时间在老宅附近出现多起失踪案,这桩案子已于昨日正式移交到了我手上。为了更好的调查,夜宴结束前我会住在老宅。”
“等等,大少,这桩联姻可是主母在世时定下的。”守在一旁的账房连忙道:“按照规矩,何小姐若是选择了您,您也该留下来成亲才行!”
这句话登时要戴茜停住脚步,眼中出现希望的神采。
然而元项明扮演的薛学文却什么也没说,他冷着一张脸,显然对这栋腐朽的老宅失去兴趣,将警服外套搭在臂弯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上二楼。
反倒是原晴之如遭雷劈。
她站在戴茜身后,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等等,师哥挂在手腕上的出戏道具哪去了?!
第24章
因为提前知晓师哥有消息要传递, 原晴之多了两分留意。
她刚被薛无雁安排了任务,没法做得太过明目张胆,只能用眼角余光打量。好在她戴的眼镜足够厚, 可以隔绝大部分视线。
所以在看见元项明手腕空无一物时,她忍不住怀疑自己的眼睛。
等等,师家玉佩呢?!
原晴之记得很清楚, 入戏前, 她千叮万嘱让元项明好好保管这玩意。可这才刚入戏多久, 怎么师哥就把自己的唤醒道具给整没了?
“柔儿, 还愣在原地干什么?”
听见薛无雁略感不虞的话, 原晴之在心里暗道不好。
《诡宅》的二少是位阴险卑鄙的小人,看上去对下人宽和温润,实则自卑扭曲,阴暗爬行, 对自己毁了容的外貌极度在意, 嫉妒所有比他长得好看的人, 例如大少。若是有人敢触到他这点逆鳞, 势必不得好死。
除此之外,他还心狠手辣,相当多疑。
原晴之扮演的单箭头舔狗女配是他的伴读, 从小跟在他身边, 为他做了不知道多少坏事。结果就这样, 他还能时不时疑神疑鬼。
“抱歉,二少爷, 我这就去。”
原晴之连忙抬手, 拿起一盏煤油灯:“何小姐,请随我来。”
她带领着戴茜, 顺着老式楼梯往上走。
古宅的楼梯很长,每踩下去一步,都能激起一阵潮湿木板的嘎吱声,再配合着煤油灯光线拉长扶手的倒影,硬生生将周围氛围整成了恐怖片。
刚上楼那会,戴茜还有心思好奇地张望四周。
走了一楼后,她便默默离身后几位帮忙提行李的薛家仆从近了些。
等来到三楼,望着一片漆黑的走廊,戴茜终于还是没忍住。
“现在是白天,为什么宅子里还这么暗呀?”
“这是薛宅百年来的规矩,具体为何我也不清楚,只是根据主人家吩咐的意思照做。”
举着煤油灯一路走到尽头,原晴之推开房门:“何小姐,您的房间到了。听说您要来,二少爷已经吩咐我们提前打扫过。如果对枕头和被子有什么需求,可以随时更换。”
看着下人们来来往往将箱子放入屋内,她状似不经意道。
“当然,等夜宴结束成亲,您嫁入府内,就能换去主卧了。”
果不其然,听见这话后,戴茜的表情肉眼可见变得纠结。
她挣扎了一会,决定主动出击:“刚刚听二少爷叫你柔儿……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吧?”
“当然可以,何小姐。”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对这位戴着厚眼镜,看起来十分呆板的少女素未谋面,可戴茜就是有种天然的亲近感,好像她们是什么异父异母的亲姐妹。这种奇异的熟悉感,同不久前遇见的薛家大少一模一样,让人不知不觉放下心防。
“柔儿,薛宅是只有两位少爷吗?”
“是的。”
“那为什么刚才二少说大少爷三年没回过家呀?是脱离了家族吗?”
听着戴茜笨拙的试探,原晴之开始沉默。
上部《邪祟》是女主聪明,女配傻白甜,这回《诡宅》就来了个颠倒是吧!
薛宅里藏着不少二少的眼线,她当然不可能直说,只能道。
“大少爷并未脱离家族。”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戴茜松了口气。
离开时,原晴之将门掩好,在心底叹气。
现在就算是路过条狗,都能看出何小姐暗恋大少爷。但问题是薛家主母在世时曾说过,只有娶了何家小姐的少爷才能继承家产。所以二少不可能放弃,只会来阴的。
《诡宅》写的就是这几个家伙的爱恨情仇。
“不过,这些就不是我需要担心的问题啦。”
第二部戏的她已经不是第一部戏那个需要单打独斗,孤立无援的小可怜了。
她现在可是有队友的人!
这回入戏前,她和元项明约好分工合作。
身为男主,元项明肯定比她更容易更适合接近扮演女主的戴茜。再加上他两都是名角,戴茜还是元项明的前辈,这些年没少合作过,中间不乏提点。总之,不管是试探戴茜到底还记得多少,还是想办法唤醒对方,两项艰巨任务都适合交给师哥。
而原晴之自己,就只需要应付好二少这边,关键时刻打打助攻就行。
当然,她最重要的压力并不来源于二少,而是某个她不太想提名字的狗东西。
不过在这之前,还得想办法和师哥再接一次头,弄清楚玉佩的去向才行。
“雷柔。”刚关上门,就有下仆来找通信:“二少爷找你。”
反派阵营的剧情终于来了。
原晴之立马收敛脸上表情,提起煤油灯,一路朝下。
越往下走,光线越暗,周围潮湿阴腐的气味越重。这里过于寂静,走路时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和上层整理清扫的些微嘈杂。
在《诡宅》的戏本的设定中,薛家是个大家族,具体时间不可考,但在庆国覆灭前就已经存在。他们的地下室则是整栋古宅的根本,内里保存着祖宅损坏的宗祠。
——以及一座不知从何时起,就静默在这里的庞然大物。
穿过幽深的走廊,地下室四周倒映着幽幽蓝光。
一汪圣泉以与周围晦暗格格不入的姿态,安静流淌。无数蓝色光点在泉下无序漂浮,梦幻又美丽,拥簇着中间深红色的神龛。
时代变迁似乎并未在这座神龛上留下什么痕迹,明明《邪祟》和《诡宅》的中间还经历了三四部戏曲,但它仍旧如此艳丽,诡诞。除了八角方位绞着的铁链少了一根以外,木梁的颜色甚至还在岁月中更盛了几分,愈发黏稠淌血,漩涡般攫取人的视线。
原晴之还记得,《邪祟》里老巫祝介绍夜红神龛时特地说过,不管是谁,只要长时间凝视这座独属于他们庆神的邪异建筑,都会生起顶礼膜拜的冲动。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刚刚还在众人面前死装的二少现在正跪在地上点香。褪去在外人面前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后,他脸上的表情阴沉不堪。
在他身后,老管家将最后一个人踢下圣泉。
和当初被巫祝们推下去的祭品一样,光点们飞速吞噬了血肉,蚕食森森白骨。
“二少爷,大少爷忽然回府,是不是已经察觉了我们的动作?”
薛无雁冷笑:“那不重要,只要今天祭祀的结果能够顺利,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也是。就是还得想办法拿下何小姐。”
“那个臭丫头……反正明的不行就来阴的,薛家家主之位只可能是我。”
这两人都没有要搭理原晴之的意思,后者也乐得站在一旁作壁上观。
“行了,不说了,开始吧。”
准备得差不多后,薛无雁一锤定音。
他恭恭敬敬将三根香举过头顶,口中念念有词。
“上下虚空,无所不在,庆国正神,万众朝礼……”
伴随着唱诵,周围的空气陡然变得黏腻起来。
明明地下室四处封死,阴冷的风却还是凭空生起,将铺展在地上的那些黄纸一张张卷到空中,呼啸乱舞。
“宗祠石板上写的竟然是真的!”
见状,薛无雁脸上展露出狂喜,后知后觉提醒他们:“快,快闭眼!”
讲道理,这么重要的事现在才讲,再晚点都能让虞梦惊达成初见杀,准备吃席了。
原晴之在心里吐槽,顺势抬起手挡在脸前,看似闭眼,实则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幕。
在上一回《邪祟》时,虞梦惊瞒天过海降神在了司祭身上,骗过了所有人,她自然没法看到祭祀的过程。可在诡宅里,降神仪式是戏曲第一折戏的剧情内容,高低也算个名场面。戏曲爱好者绝对不会错过。
“滴答。”
在飞扬燃烧的黄纸中,圣池的颜色变了。
澄澈透亮的蓝里忽然出现一点格格不入的红。
紧接着,那点红不断扩大,直到将圣泉整个染成血池。终于,血池表面开始泛起一圈圈涟漪,冒出泡泡。
苍白的赤足从水中探出,踩到冰冷的地面,万年不变的红衣边沿浸染了血色,晕开一地。雾气摇曳中,人影依稀浮现。
不知道为什么,原晴之无端联想到了美人出浴的场景。
虽然她出戏后拉着大家疯狂吐槽狗东西的烂性格,但别的不说,虞梦惊这张脸还是很能打的。
什么都能骂,唯独这个没法黑。
特别是过了五百年,褪去当初少年的青涩后,他看起来不仅又长高了,像一节度过漫长生长期后终于抽枝发芽的柳枝。连带着脸庞的棱角也变得锋利成熟起来,要那种本就极具侵略性的美貌愈发无所遁形,动魄惊心。
可惜这如罂粟般蛊人堕落的美丽只绽放了一瞬,便被中途掐断。
“天地自然,伏魔降妖,封印道法——”
感受着池水淅淅沥沥的落下声,薛无雁脑门上淌下的汗越来越多,整个人都在发抖。
但所幸,在虞梦惊即将迈出血池的最后一刻,他还是遵照祖先传下来的秘法,双手结印,成功施展出了这道束缚。
刹那间,空中飘散的符纸全部碎裂,变成纷纷扬扬的纸屑。上边用朱砂描绘的符文扭曲蠕动着,蓦然飞到虞梦惊面前,缠绕到了他的眼上。
“哈?”
平心而论,虞梦惊的脸是很适合做出任何表情的,哪怕是被覆了封印纸片也一样好看。
但即便这样,仍旧不妨碍原晴之差点被他这副不伦不类的模样整笑场。要不是得益于天生戏骨,恐怕她能当场出戏。
虽然视线被阻拦,却并不影响他视物。
青年掀了掀眼皮,扫过面前的祭祀现场。
在场三个人,除了站在最角落那个紧紧捂着脸的不起眼少女以外,其他两个恨不得把眼珠子黏到他身上。他们的皮囊散发着难闻的欲望和污浊贪婪,如出一辙的丑陋。
令人作呕。
“我还以为这次能唤醒我的是谁,原来是你们啊,难怪远远地就能闻到血脉里怎么藏也藏不住的臭味。五百年过去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庆、庆神大人!”薛无雁语无伦次:“抱歉,祖先有事先说明,凡人不得擅自窥探神的容颜,小辈无可奈何,才出此下策。”
是不是出此下策,说者和听者心知肚明。
“既然用了这种不入流的手段,这些虚伪的假话就不必多说了。”
再次苏醒就看到这种货色,虞梦惊意兴阑珊:“惊扰我的沉眠,总该付出代价,你那些早就化成灰了的祖先不会连这都没告诉你吧,丑八怪?”
“当然!”说到这,薛无雁一下子精神了,连被戳中外貌痛脚都没太生气。
他拜伏在地,砰砰磕头:“庆神阁下!小辈斗胆,想恳请您成为薛家的保家氏神。”
“只需等候三日。待三日夜宴过后,便能举办祭祀,请您务必赏脸。”
第25章
最后, 也不知道薛无雁哪句话打动了虞梦惊,后者漫不经心地审视了他片刻后哦,忽然眯起眼睛, 不无所以地点了点头。
“三天之后?行啊。”
听到这话,原晴之直接DNA动了。
以她对虞梦惊的了解,这狗东西估计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想着搞事看戏。
奈何二少从未被这家伙荼毒过, 不知道《夜行记》大boss这个称号背后所代表的含义, 要是能采访一下第一卷其他戏里被坑到尸骨无存的前辈, 估计就不会笑的这么开心了。
于是薛无雁大喜过望:“柔儿, 快带庆神大人去顶楼老爷的主卧!”
顶楼是薛宅唯一的大主卧。按照惯例,得迎娶何家小姐,继承家族的少爷才有资格入住,就连薛无雁现在都只能住在四楼。眼下他愿意将那里让出来, 的确下了血本。
说完, 他还不忘朝着虞梦惊解释:“大人, 这位是我的贴身侍女, 平日您在宅子里只要有任何需要,直接吩咐她就行。”
原晴之适时踏出两步,缩着脖子, 畏畏缩缩地开口:“大人。”
很显然, 在精湛演技和反派阵营站队的双重buff下, 虞梦惊对她压根提不起丝毫兴趣。
青年甚至没用那双缠着封印符咒的眼睛正眼看她,径直迈出了血池的范围。
殷红的袍角扫过地面, 划开一道道湿痕。伴随着他的脚步, 圣泉池水不断蒸腾,重新化作雾气, 消弭于无形。刚刚还在冒泡泛涟漪的圣泉水也仿佛被人倒入洗涤剂那般,变浅变淡,恢复了当初的古井无波,澄澈碧蓝,如梦似幻的模样。
“这两天宅内晚上会举办夜宴,大人刚刚苏醒,恐怕会叨扰到您……”
望着虞梦惊远去的背影,薛无雁看向原晴之:“柔儿,待会把大人送去卧室,为大人准备好新的衣物后,来书房找我一趟。”
“我知道了,二少。”
虞梦惊走动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从地下室离开。原晴之扶着厚眼镜一路小跑,才得以跟上面前的步伐:“大人,请您稍等一下。”
前者置若罔闻,反倒是走到一楼狭间的地方,忽然停住了脚步。
不远处的大厅内,下仆们正忙活得热火朝天,在四周摆上刚刚运送来的,犹然沾染着露水的鲜花,为晚上的夜宴做准备。
刚刚还在专心铺桌布的王美无意间抬眸,整个人便定在那里,呆呆地望着前边。
“阿美,阿美?”
一旁和她一起干活的丫鬟喊了几声都没反应,回头看见她这幅魂不守舍的模样,只能伸手去推:“你在想什么啊,怎么忽然就站着不动了,快来干活!”
“啊?哦,不好意思。”被这么一撞,王美才回过神来。
她低头拿起桌布,又忍不住再次鬼使神差地抬头,看向那个昏暗的楼梯间。
可惜的是,即便她再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穿透黑暗窥见内里,那里却早已空无一人。仿佛刚才那个一闪而没的颀长美丽的身影不过是她臆想出来的幻觉。
跟在虞梦惊背后的原晴之再次目睹他是如何不费一兵一卒,轻松攫获他人目光。
事实证明,在这种极致昳丽的容貌下,往眼睛上缠一圈封印纸条根本用处不大。虽然没法像全盛期那样“看到他的容貌就完全爱上他”,但想批量制造出一群圣泉神宫那样的降智战士还是绰绰有余。
原晴之在心里吐着槽,冷不丁听见他的声音从高处扫下:“带路。”
再抬头,红袍翻滚转落,青年已经离开原地。
原晴之:?
她只能上前:“大人,请随我来。”
不是,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带路的时候,原晴之面上不动声色,心里那叫一个地动山摇。
按照原剧情,虞梦惊刚刚应该直接从楼梯间走出去,大大方方展示自己魅力,然后引起众人骚乱才是。怎么他不仅没出去,还一副看起来兴致不高的样子?!
这忽如其来的剧情偏离,要原晴之忍不住回忆起上一部戏时被忽然冒出来的虞梦惊支配的恐惧。再想起入戏前,程月华和贾文宇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和师哥尽量遵守原著人物的命运,不要改变剧情……结果——这谁能想到啊!
她是老老实实走剧情,结果纸片人又开始不受控制了。她总不能把虞梦惊打一顿让他就按着这个剧情走吧,管天管地还能管到纸片人身上?就离谱。
薛宅很高,一口气爬到顶楼后,原晴之累得撑住扶手喘气。
“大人,这里便是主卧……”
她刚想再说些什么,余光里看到一抹红色掠过。
擦肩而过的刹那,原晴之在他脸上看到了不加掩饰的鄙夷。
“砰!”紧接着是重重地关门声,房梁上的灰尘似乎都被这毫不留情的力道震落。
碰了一鼻子灰的原晴之:“……”
她深吸一口气。
不是,雷柔的体力不好怪我咯!
在戏本设置里,女配虽然身份是丫鬟,可她同时还是薛二少的伴读和贴身侍女,所以在下人里拥有超然地位,平时又有老管家照顾,几乎没做过什么累活,体力可想而知。
要是换成现实,她可是提两桶水也能健步如飞的类型!谁想到戏内就成了弱鸡。
原晴之想了想,还是抬高声音:“大人,我去给您拿干净的新衣服,请您在房间内稍等片刻,待会我会敲门送过来。”
说完,也不管虞梦惊听没听见,她掉头就走,眼里满是沉思。
因为时间太过急促,专家学者的讨论原晴之几乎没怎么听。只知道《邪祟》篇过后,虞梦惊无力面对数十万疯狂的起义军,再次惨遭分尸,被封印回夜红神龛中。
奈何他这个人心机深的很,在沉睡之前早已留下后手。
果不其然。五十年后,当初留的后手起了作用,一群妄想复国的庆国人再次来到荒废的圣泉神宫,于是开启了继《邪祟》之后的《古祭》故事。
从时间线来看,《诡宅》的前面一部是《荒园古迹》。
也不知道这家伙在上一次苏醒的荒园古迹里遭遇了什么,从在地下室被召唤出来开始,整个人看起来就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原晴之以前读大学时,宿管阿姨养了一只漂亮的黑色缅因猫,她经常有事没事就去rua它。有一回,缅因猫生病了,宿管刚好有事,就拜托她照顾,于是那个下午原晴之都陪在缅因猫身边。
虽然这么比喻起来不太恰当,但虞梦惊心情不好时,竟然和那只生病的大猫有点像。
——都是看着没什么问题,可在真正了解他们本性人的眼里,显得格外恹。
毕竟原晴之亲眼看过虞梦惊平日里心情好时,是怎么肆无忌惮挥洒自己的魅力,把周围搞得鸡飞狗跳的,宛如一只闲不下来的拆家猫。
相比之下,现在这幅模样,和抑郁了没什么区别。
虞梦惊是现实专案组的重点调查对象,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入侵现实。原晴之虽然拿钱办事,但也不介意利用入戏之余,在保证自己安全和救出人的前提下,多搜集信息。
走到四楼,原晴之脚下一拐,刻意绕了个远路。
走廊尽头,不久前扔下所有人上楼的薛家大少正站在那里,手里提着盏煤油灯,正在观赏墙上挂着的壁画。
“大少爷好。”她乖乖打招呼。
“房间里有脏衣服,全部放在衣篓里,全部抬下去吧。”
元项明好像只是在随口吩咐下人,眼睛都不曾从油画上挪开:“对了,我有一枚平日里用来随手把玩的玉佩忽然不见了,不知道放在哪个衣服口袋里,洗之前记得帮我翻找一下,找到了送上来给我。”
“是忽然不见的?”
“是的,忽然。在走进宅子之后就忽然找不到了。”
元项明故意在“忽然”两个字上加重语气,含义不言而喻。
“嗯……有在原地找过吗?”
“当然,可惜一无所获。”
戏内不能说戏外话,除了动作神态暗示外,只能用话里有话来传达信息。好在以元项明在这部戏里扮演的身份,身上带点贵重物品并不过分。再加上师兄妹默契还在,短短几句话,成功要原晴之弄清楚前因后果。
可越是这样,越要人感到匪夷所思。
听师哥的意思,玉佩并非是他弄丢,而是入戏后忽然消失的。
其实先前原晴之就有所怀疑。毕竟晏孤尘搜罗到的那本入戏者手札上明确写过,唤醒道具无法被除入戏者以外任何人看到,她自己也亲身验证过这点。
若非如此,当初被虞梦惊的走狗坑进禁殿那会,原晴之就撑不过搜身环节,玲珑骰子早就被某个狗东西连带着玉佩一起拿走了。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唤醒道具还能自己长腿跑掉不成?这也太特喵离奇了。
因为心事重重,导致她到元项明房间内搬出脏衣篓的动作十分磨蹭。
等出门后,原晴之稳了稳心神:“大少爷,今天下人们刚好在宅子里大清扫。我这就去告诉老管家,通知下人们全力寻找,若是找到玉佩,会第一时间送上来给您。”
“嗯。”
所幸玉佩就算能被看到,落到戏中人手里也只是一个普通的道具,不用担心有哪个戏中人拿到它就能穿越到现实,或者从玉佩中看出什么端倪。
戏曲和现实的壁垒是不可逾越的,这才更加衬得夜行记和现实的融合诡异突兀,离奇古怪。
抱着脏衣篓下楼时,原晴之眉宇紧皱。
她在思考一个问题。
玉佩会有可能在哪里呢?
第26章
原晴之想了一路, 愣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老实说,她其实觉得玉佩最有可能掉到男女主第一次相遇的现场,毕竟那是元项明入戏后走的第一个剧情。但师哥又十分肯定不在那, 强调玉佩是凭空消失。
这么诡异的事,要是放到现实,原晴之肯定第一个不信。但现在是在戏内, 连虞梦惊这种被分尸了还能活蹦乱跳的非人类都存在, 不见个东西似乎也很寻常。
把脏衣篓抱到洗衣房后, 原晴之脚下一拐, 又去了趟大厅。
老管家刚好不在, 她吩咐管事,说大少爷遗失了一枚玉佩,要府中下人多多留意。
“我明白柔姑娘的意思,只是……这玉佩本身贵重, 未必能找到。”
“这你不必担心, 我看那玉佩对大少爷来说也不过是个玩物, 不大值钱。找得到就找, 不必大张旗鼓,找不到就算了。”
管事听后,连忙松了口气:“好。”
宅里下人都清楚, 雷柔是二少的人, 最近因为夜宴, 离家多年的大少忽然归来,还说要查个什么案子, 搞得府上人心惶惶, 大家都想着站队。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忽然来找自己说大少的事, 不怪管事多想。
“既然如此,一旦找到玉佩,我会第一时间送到过去……”
管事想得多,只认为这吩咐肯定出自二少之口,雷柔不过代为传达。他心底打的算盘很响,大少看着就对家主之位没什么兴趣,若是能趁此机会给二少这边投诚,那是再好不过。
“行。”
迂回曲折吩咐完后,原晴之心力交瘁。
玉佩这件事属实在意料之外,但她已经做好了剧情会出现偏差的准备。先不说还有个人形自走剧情破坏器虞梦惊在,本身剧情这玩意就跟蝴蝶翅膀一样,或许开头只是一点小小的偏差,但以它为由头,衍生出来的后续结果将天差地别。
刚上楼到一半,她忽然想起自己得去给虞梦惊拿新衣服,于是又认命折返,跑到一楼最里面的储物间。好在为了准备夜宴,薛家出了血本,什么都准备齐全,衣服应有尽有。
管衣物的老婆婆头也不抬:“宅里新进的一批衣服都在那边柜子里收着。”
原晴之打开柜子,皱了皱眉:“只有这些颜色的衣服吗?”
“姑娘想要什么颜色?”
“嗯……红色?”她清楚虞梦惊折腾人的实力,并不打算跑两趟。
“去左边第二个柜子里看看,我记得那有。”
说来也怪,虞梦惊好像只穿这个色系的衣服。至少原晴之没见过他穿别的颜色。
刚刚召唤那会她就注意到了,虞梦惊身上那件繁杂华丽的古典红衣,还是五百年前庆国国破举办天祭时,圣泉神宫为司祭准备的祭礼服。没想到五百年了他还穿着这一件,怎么之前把他召唤出来的人是不给他穿衣服是吗,也太寒碜了吧。
好在这个柜子里满满当当的都是红衣,什么款式的都有。
原晴之随便抽出来几件,也没细看,放在盘子里端上去。
“呼,呼。”爬到五楼后,她气喘吁吁地停在门前,抬手敲了敲。
“庆神大人,庆神大人?”
毫无回应。
不得已,原晴之只能将托盘放下:“大人,我将衣服放在门口的地上了,您记得穿。”
说完,她又重新提起煤油灯下楼,赶往书房。
别的不说,从这部戏开场开始已经马不停蹄跑了多少趟,最忙的那个人肯定是她。
完成召唤仪式,又将地下室锁死复原的薛二少正站在书柜前。也不知道干了什么,他身上湿漉漉的,面色也不大好。看见她来,直接放下没翻几页的书,神情颇为急切。
“柔儿,庆神那边如何?”
原晴之摇摇头,决定顺着剧本演:“二少爷,庆神进了主卧后便没了动静,我给他送衣服,他也不予回应。”
“没了动静?明明宗祠石板上记载,庆神力量至阴至邪,脾气一贯喜怒无常,乖张不定。若是没能及时满足他的需求,便会招致恶果,这可真是奇怪……”
不是,你祖宗都说是邪神了你还敢招,真就不怕死呗?
见薛二少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原晴之没有贸然出声,而是规规矩矩站在一旁。
她虽然站着,但却借着厚镜片的阻拦,偷偷打量这间书房。
从召唤仪式上不难看出薛无雁对虞梦惊的习性和弱点颇为了解,再加上虞梦惊亲口说过他的血里有臭味,原晴之猜薛家祖上可能和他有点过节。
这些都是戏本里没有补充的旁白内容,就跟当初谢大小姐和她说的背景故事一样,探究起来很有意思。
不过现在眼前有更要紧的事。原晴之想知道玉佩有没有可能在这,因为她记得戏本里提到过一句,薛二少对玉石颇有研究,平日也喜欢搜集些摆件放在书房。可她仔仔细细看了一圈,愣是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实在不行,她只能另外找办法来书房单独探索……
“柔儿,你觉得庆神的容貌如何?”
她还在观察,猛然听见薛无雁的声音。
考验演技的时候到了!
原晴之不假思索,闭眼背台词:“柔儿没有太过关注。二少说要柔儿低头,柔儿就一直低头,从未抬眼看过。想来他的容貌也就那样吧,反正在柔儿心里……怎么都比不上您。”
说完,再配上一个娇羞的表情。
不是原晴之故意这么夸张,而是《诡宅》的男女配就是这么个相处模式!
果不其然,她做作的演技征服了薛无雁,要后者眼里的怀疑缓缓消退。
“柔儿,我当然知道你的心意。”
也不知道这心思歹毒,脸跟被驴犁过地一样的男配是哪来的自信,反正从语气能听出他对雷柔的话十分满意:“但你做的很对,如无必要,尽量不要去看庆神的脸。”
当初选中雷柔,就是因为她的满腔情意。毕竟石板上写过,真爱可以破除庆神的魅惑。可等真的召唤出庆神后,薛无雁又开始疑神疑鬼了。他清楚,即使强行用祖宗留下来的秘法封住了庆神的眼睛,长时间凝视还是有被蛊惑的风险。
“对了,柔儿,我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交给你去办。”
他十分自然地走到原晴之身旁,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递给她一个小瓶:“今天晚上的夜宴上,想办法把这个东西下到何白露杯子里,让她喝下,然后把她带到大厅旁的侧室。”
“这是……什么药?”
原晴之配合地露出一个受伤的眼神:“二少,难道您不要柔儿了吗?”
“是你想的那种药。但我怎么会不要柔儿呢?放心,我不会碰她的。”
薛无雁很是受用:“那种不懂欣赏的女人,哪里比得上我们柔儿半根手指?要不是为了家主之位……哼。只要今晚这事顺利,家主之位就是我的囊中之物。”
“那好吧。”
少女破涕为笑,接过二少爷手上的小药瓶,然后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
还若是今晚顺利,不出意外马上就要出意外了!
虽然《诡宅》的整体氛围比起所有人加在一起凑不出一个脑子的《邪祟》要好得多得多,没有降智走狗,没有阴间设定,但经不住它配角是真恶心。
人家诡宅的男女主两情相悦,在不知道彼此身份的时候男主对女主英雄救美,双方彼此一见钟情。
奈何薛学文知晓自家曾经做过的一些腌臜事,一心想要脱离家族,自然不可能用婚姻的方式再将自己绑回去。而何家看似风光,实则摇摇欲坠,何家家主欠下巨额债务,需要用卖女儿的方式来偿还。两个人之间都有顾虑,没能坚定选择。
有情人总得经受考验,在这个进退两难的局面中,中途冒出来的男配薛无雁显然没给他们这个解释清楚机会,硬生生用各种卑鄙手段拆散了两人。在高调迎娶何家小姐后,他继承了家主之位,转身就卸磨杀驴将何白露献祭,结果中了虞梦惊的陷阱,不仅心心念念图谋的家产顷刻化为乌有,还没能捞到何家家产。
等很多年后,薛学文再回到废弃的老宅,才知道原来当年的一切都是误会,然而佳人已不在。
诡宅的难度确实没有邪祟大,要不然原晴之也不会自信选配角,和师哥一同作战。
走出书房后,她随手将薛无雁给的小瓶塞到口袋里,结果刚往前走两步,就差点被靠在楼梯旁边那个黑影吓得一激灵。
这回扮演的女配胆子大,她只能硬生生把尖叫憋了回去。
“庆、庆神大人!”
后者可不知道她的心理活动这么丰富,他靠在那里,表情冷漠而不屑。
方才外露的轻蔑情绪很快被收起,转而换上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
原晴之太熟悉虞梦惊的这幅神态了,肚子里满是坏水的家伙肯定又想达成某种看人类暴露丑陋内里的目的,用言语开始拱火,并且蛊惑别人。
他总能在人群里找到最容易摇摆的那个。好像找出人类心理防线上的弱点,是什么与生俱来的本能。
“真没想到,这府上竟然还有一位痴心之人。”
青年语调漫不经心:“可惜书房里那个丑八怪似乎并不懂得珍惜啊。”
“他说不会碰那个小姐,你真的信吗?”
原晴之:“……”
她看着这半边身子隐匿在黑暗中的人,一时间陷入呆滞。
已经无力吐槽虞梦惊怎么又精准盯上她了。
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
哥,你知道你身上穿的是女装吗,哥?
第27章
平心而论, 虞梦惊真的花心思想要蛊惑一个人的时候,效果是相当拔群的。
就连原晴之这种深知他秉性的人,也被那张展露虚伪笑颜的漂亮脸蛋晃了一瞬。
事实上也是, 被遮住眼睛对这位邪性的神祇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束缚,反倒被他反过来利用成为魅力来源的一种,横添几分神秘, 更加要人生起窥探欲。
但这个前提建立在虞梦惊没有穿着一身女式旗袍的情况下。
即使这件女式旗袍不是最出名的可以尽情展示女人曲线美的海派旗袍, 而是裁剪宽大, 整体偏向保守平直的京派旗袍, 但那也是件女装啊!!!
原晴之:“……”
不行了, 憋不住了。
刚刚听见虞梦惊那番蛊惑发言,她还在心里抓狂这个人形自走破坏剧情的家伙为什么又精准挑中了她这个软柿子,以及接下来剧情又该崩坏到什么程度,她要怎么应付……但是等看清他身上的衣服后, 就什么想法也没了。
本来是个挺让人紧张的场景, 硬生生被这件衣服破坏了气氛。
这边原晴之正在用尽毕生演技控制自己的肌肉, 那边虞梦惊仍在孜孜不倦。
他像伊甸园里那条诱使夏娃堕落的蛇, 红信子里吐出甘美的毒液,让所有意志不坚定的人坠入情网。
“男人这种东西,向来满口谎言, 毫无可信度……不过本座向来喜欢成人之美, 而你恰好又颇合本座眼缘, 倒也不是不能指点你几番。”
瞧瞧这人在说些什么狗言狗语,五百年过去还是这套“我最爱撮合别人”的说辞。
好在雷柔本身个子不高, 再加上戴着厚厚的大眼镜, 低头的时候如果表情真控制不住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只需要忍住不让肩膀颤抖就行。
“嗯?”
把话说完, 却久久没有听到应答,虞梦惊眉宇微动。
他的话术配合容貌那是无往不利的利器,迄今为止只在一个人身上失效过。
因为过度联想,好不容易提起来的兴致再度急速下降。
恰在此时,原晴之的小心翼翼地声音适时响起:“真、真的吗?”
“庆神大人,您真的有办法让我堂堂正正嫁给二少爷,成为家主夫人吗?”
愚蠢又肤浅的问题。
符纸束缚下的目光轻飘飘掠过面前低眉顺眼的丫鬟,虞梦惊在心底冷漠地评判着,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漫不经心。
“当然。”他敷衍地回答:“你也知道本座的身份。按照神明说的话去做,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这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情吧?”
“行了,话就说到这里。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来找本座。”
以虞梦惊的性格,和一只蝼蚁说这么多话已经是极限。若非是想要达成目的,他根本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对他来说,想要让一个人服从他,其实还有更加简单的办法。但他实在懒得纡尊降贵,让一介蝼蚁窥见他完美的脸。
方才书房里薛二少那句如临大敌的话只能引他发笑。虞梦惊压根没把这个跟在薛无雁背后的丫鬟放在眼里。
足够污浊的灵魂,不可能诞生抵挡他魅惑的真爱。
——他只走眼过那一回。
看着那截红色衣角消失在转角,原晴之埋着头走到空房间后,才终于忍不住,一边锤腿一边弯腰,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哈哈救命啊!”
刚开始原晴之还以为虞梦惊是故意的,毕竟以他的性格,做得出来女装这种事。
但看情况,对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穿的是女装。
仔细想想,储物间那个管衣服的老婆婆似乎也没问她要的是男装还是女装,只是指了个有红色衣服的柜子。再加上她也没仔细看,会拿错是完全可能的事。
最重要的是……邪祟之后,虞梦惊虽然因为各种原因苏醒过,但由于夜红神龛的封印还没能解除,所以无一例外都在戏曲结束时被自己的魅惑能力反噬,再度陷入沉睡。
按照这个逻辑,在时代变迁的五百年后,虞梦惊认不出那是女装也十分正常。
总是被关小黑屋的人没有生活常识,合理!
“这么说,还算我把他给坑了?”
“虞梦惊啊虞梦惊,你也有今天!”
一想到这次出戏后,《诡宅》戏本里将出现一段虞梦惊女装名场面,原晴之心里别提多痛快,连对方扰乱剧情都没那么生气了。
反正一回生二回熟,也不是第一次了。
一通折腾,时间差不多来到了晚上的夜宴。
薛家和何家怎么也是有名有姓的大家族,两家联姻如此大事,自然发出去不少请帖,迎来众多宾客,城内名流皆以受邀为荣。
刚入黄昏,薛宅门口便停放了一辆辆黄包车,围得水泄不通。街角积水的倒影里,人群们挂着虚伪的笑容,奔赴这场盛会。
“王家小姐,到——”
“白家少爷,到——”
门童尽职尽责地播报,声音嘹亮。
身穿礼服的少爷小姐们挽着手鱼贯而入,下午还空荡荡的大厅内登时变得衣香鬓影,摩肩接踵。穹顶上垂下的水晶灯柱被点亮,配合着周围的蜡烛,凭空增添不少迷离氛围。
为了彰显自家的实力,薛家大手一挥将所有宾客的衣食住行全部照顾到。接下来三天,前来参加夜宴的宾客们都将住在这里。他们什么也不需要担心,只需要负责玩乐即可。
提前抵达的客人们低声交谈。
“薛家真是大手笔,几百年的底蕴果然不是吹的。”
“是啊,据说薛家祖先同庆国有不少关系,真是家学渊源。”
“说起来,这次薛何联姻,也不知道何家小姐会选择哪位少爷。”
“应当是大少吧,这些年薛大少在警署职位一路高升,若是能就此继承家业,那可谓风头无两。”
“不好说,薛大少都多少年没回来过,对家主之位应该没什么看法。”
“可就凭薛二少那个长相……就算二少脾气儒雅,但姑娘家可不会选他。”
作为下人中的一员,原晴之目不斜视站在二楼的楼梯拐角,并不去看楼下的热闹。
现在还只是第一折戏,等到第三折戏,楼下这群宾客全部都会成为薛无雁达成自己目的的祭祀养料。要不然他也不会在虞梦惊面前夸下海口。
随着时间推移,宴会的女主角戴茜悄然现身。
透过厚厚的镜片,原晴之能看到她脸上犹然挂着开心的笑意。果不其然,元项明紧随其后下楼,很好的演绎出了男主表情从冰封到破冰的细微差别。
看来,这两人应该已经完成了第一折戏里两小段重要剧情,处于暧昧期。
“大少和何小姐来了!”
他们两个的出现像是一个信号,不少人都惊叹于两人的郎才女貌,般配程度。
见状,薛无雁再也按捺不住,走到栏杆前,拍了拍手,成功吸引众人视线:“欢迎诸位莅临薛府,来参加两家联姻的大喜事。”
“夜宴将持续三天,第三天的夜晚则是喜宴,还请诸位玩得愉快。”
夜宴是一种十分古老的传统,在这几天内,前来参加的宾客将晚上开展各种娱乐活动,白天在主人家提供的卧房里休息,有点像当下时兴的贵族沙龙。
“薛家阔气。”
“真是大手笔。”
一时间,客人们交口称赞。
奈何男主并不喜欢这样尔虞我诈,纸醉金迷的氛围。
所以只是待了片刻,元项明就皱眉:“警署队的人来了,我要去调查口供,失陪。”
他人一走,蓄谋已久的薛无雁就按捺不住了,主动接近戴茜:“何小姐。”
“何小姐上午才抵达这里,想必还没能好好观赏,不如由我带小姐您参观一下薛宅?”
“多谢二少爷美意。”面对薛二少,戴茜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疏离:“下午时大少已经带我简单逛过一遍。”
被当面毫不留情拒绝,薛无雁眼底阴翳愈甚,当然他口头并未说什么,而是大度地表达理解。然后转头欢迎了一圈宾客后,若无其事地走上二楼,来到原晴之身旁。
“柔儿,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都准备好了,已经移交给后厨。我分了两个杯子,绝对万无一失。”
“很好。”薛无雁语气阴寒,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等后半夜人少些再动手。”
这种夜宴,看上去光鲜亮丽,但等到后半夜,男男女女之间气氛升温,一前一后离去并不算常事。
他们说着,大厅里忽然安静下来。
像是被人按下休止符那样,格外突兀。
这幅不同寻常的场景一下子要原晴之心道不好。果不其然,她一抬头,便看见楼梯间上缓缓走下来道眼熟的人影。只不过区别于下午那会,他手上还多了把折扇,上半张脸则敷衍地戴上一只黑色狐狸面具,恰好把那道邪性的符纸束缚遮掩其中,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颚。
问题是这么不伦不类,不中不西的装扮还真给他压下去了,愣是没人感觉有问题。
仅仅只是一段楼梯,虞梦惊就收割到全场目光。
他向来是这样,就像一块磁铁,要人挪不开眼神。
等到他走下来后,人们才终于找回说话的本能。有些意志力稍微差些的,眼底已然开始盘旋出浅淡的黑色雾气。
“刚刚是谁家的夫人?”
“真好看啊……太美了。”
薛无雁皱起眉头,以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半片剪影:“那位夫人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
“呃,是,是有点眼熟。”
好在薛无雁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
召唤仪式过后,他身上的疲惫感愈发变重,眼底浮现出青黑的颜色,难以遮掩。
原晴之记得戏本里提到过,最初薛二少只以为庆神的故事是祖宗杜撰的传说,半信半疑之下展开仪式。等到真的将邪神唤醒后,他才真正慌了神。一边觊觎石板上书写的,庆神能够带来的各种好处;一边又惧怕着对方的魔性魅力,暗自防范并且布下后手,妄想牵制并且掌控对方。
可惜最后还是没能玩得过虞梦惊,反而把自己给坑死了。就和前几部戏的那些前辈一样,为《夜行记》大boss的名字再度增添光辉履历。
“柔儿,我在大厅侧室等你,办好了直接将人带到房间里来。”
“是,二少。”
匆匆吩咐完后,薛无雁转身离去。
而另一旁,虞梦惊也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
只要是他所到之处,无论男女,都会停下脚步,痴痴地凝视着他的脸。在这种超越人类想象极限的魅力下,性别已经模糊成一行微不足道的文字。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主动出击:“您好,请问有幸知道您的名字吗,夫人?”
一旁另一个人不满了:“喂,你等一下,明明是我先来的。”
“什么你先来的,刚刚你不过去,现在在这和我争什么?”
短短几分钟,刚刚的欣赏就转化为言语冲突,甚至还有更进一步的意思。
五百年,人类不仅没有进步,反倒越活越回去了。
感受着那一道道比过去更加贪婪,包含污浊欲望的眼神,虞梦惊心底愈发不耐。
他缓慢地按捏着自己的指骨,忽而顿住,旋即抬眸。
“等等,你说什么?夫人?”
第28章
元项明站在大厅二楼的侧边, 皱眉望着下方人头攒动的舞池。
警署的人站在他后头,暗自捏了把冷汗:“长官,属下们已经将那几天涉案的人员全部盘查了一遍, 还是没有得到关键性线索。”
前段时间,薛宅附近出现了好几起失踪事件。
本来这事并未引起什么关注,毕竟消失不见的全是些无足轻重的贫民。在如今这个战火纷飞, 民不聊生的时代, 逃难的贫民数不胜数, 没有人会关心他们的死活。
但这回不同。失踪事件里恰好有一位落魄家族的后代, 警署还在调查他身上的一桩案子, 没想到眨眼人就不见了。以他为由头,调查官翻出了近几年的卷宗,这才发现,这几年发生在薛宅周围的失踪事件, 林林总总累积下来竟然超过百桩!
这件事一下子引起了警署的高度关注。奈何薛家家大业大, 谁也不愿得罪。最终案子被以踢皮球的方式, 移交给了在警署任职的督察官薛学文。
跟着薛大少出警的警员们深知其中厉害, 除了大少吩咐以外,坚决贯彻落实绝不多说,绝不多问的原则, 生怕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宅子里的下人们都问完了?”
“只差门房, 账房和管家, 还有一些丫鬟下人。”
“去问。”元项明道:“如果他们不配合,就出事搜查令, 说是我吩咐的。正好, 趁着夜宴的功夫,宅邸里没人, 仔细搜搜,注意不要放过任何细节。”
望着离开的警员,他按了按太阳穴,心底满是忧虑。
今天下午,趁着走剧情的功夫,元项明试探了一下戴茜。他发现后者的状态比邪祟里完完全全入戏的他要好上不少,甚至主动对他说出戏本中不存在的话,例如“奇怪,总感觉我们以前好像在哪里见过”。而说这话的时候,她仿佛暂时跳出了何白露的躯壳,眉眼间染上属于戴茜的影子。
在现实中,戴茜是位年长成熟的女性名角,干练精明,相当受人尊敬。恰恰相反,诡宅里的女主却是位善良天真,性格胆小的小白花。元项明猜,或许这是因为何白露的性格和戴茜相差甚远的缘故,所以戴茜入戏程度没有他来得深,偶尔能表露更多细节。
‘但这并非当下最需要注意的东西。’
入戏者最大的优势,便是知晓剧情。就眼下探查的这个案子,罪魁祸首是谁,未来是个什么发展,他心底一清二楚。
真正让元项明感到苦恼的,是那枚入戏就失踪的玉佩。
诡宅难度虽然没有邪祟高,但第三折戏的冲突相当激烈,若是拿不回玉佩,他们就只能依靠原晴之一个人的出戏道具离开,相当麻烦。
或许是他的苦恼被上天听到,在走到偏厅时,元项明忽然听见一个声音。
“那算什么,我这里可是有末代皇朝的历史文物,你们听说过师家玉佩吗!”
他顿了一下,而后猛地转身,朝着那边走去。
……
时间逐渐推移,夜色渐深,夜宴气氛愈发浓厚。
薛宅举办夜宴,并不仅仅只邀请世家贵族,还邀请了一些业界名流,富商等等。但总的来说,每位受邀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摇曳的烛火下,三三两两的人影聚集在一起,彼此说笑。乐池中,演奏乐队们拉着舒缓的小夜曲,切割成无数面的水晶吊坠倒映着翩翩起舞的人。
整个宴会中,环绕人最多的地方不是舞池,反倒是左侧一张不大起眼的沙发。大家都用隐秘的,心照不宣的眼神,有意无意地注视着那边。
沙发前围满了人,为了争取一个好位置,人们你推我搡。
但最中央的那一块沙发始终没有人敢染指。明明那里宽阔的很,却只坐着一个人。
侍者穿梭在人群中,捧着一杯杯澄澈的酒。
为了争夺沙发上那人的注意,人们铆足了劲,像一只只开屏的孔雀,想要表达出自己身上的优越。
“先生,您喜欢红宝石吗?我这里有一颗成色还算不错的宝石,正好同您相衬。”
“像你那样的劣等品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吧,还不如看看我珍藏的宝物。”
“不过如此,还比不上我的。”
口角冲突不计其数,一件件价值连城的宝物被摆到面前的小桌上。平日里这些东西随便出现一件都能引来无数争抢觊觎,而现在贪婪的视线全部集中到了一个人身上。
仿佛世间最珍贵最华美的东西,都比不过他的存在。
就在刚才,面前这位美丽的“夫人”开口后,所有人都意识到他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于是众人又十分自然地改口,就好像误会并不存在。
没有人在意他为什么穿着女装,正如同这些人眼底逐渐累积的黑雾那样。
——面对至美的东西,根本没有升起余地思考的冲动。
然而虞梦惊却显得兴致缺缺。
在确定了自己身上穿着的是女装后,他眯起眼睛,忽然笑了一声。
当然,是冷笑。
笑完之后,他便再没说过话,而是支着头,意兴阑珊地看着面前这群人耍猴戏。
不得不说原晴之真的很了解他,以虞梦惊的性格,不管在知道穿的是女装时会是什么心情,到最后都会化作无所谓。因为对他而言,衣物不过是蔽体之用的物什,他就算是披个麻袋也不妨碍他轻松蛊惑所有人。
狐狸面具隔绝了青年的表情,众人看不到具体,只能靠猜。
奈何虞梦惊毫无反应。他坐在这里,不过是为了观察这道束缚能达到什么程度。
唯一一次给出点反应的,是一位行商兴致勃勃地向大家展示自己从西域带回来的珍贵鲜花时。
“这是一种神奇的花,名为钟情花。拿起这朵花放在手上,若是花变红,就说明此人有真正为之倾慕的对象。”
望着行商手里的花,虞梦惊稍稍感了那么一星半点的兴趣。
他抬手拿了一朵。
不出意外,花朵颜色毫无变化。
四周传来不止一个松了口气的声音,紧接着,是惊喜的声音。
“我的花变红了!”
“我的也是。啊,果然,方才一见钟情的感觉不是假的!”
“你也不想想,以先生的实力,想让我们的花变色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连纯粹的魅惑都能使得所谓“钟情花”变色,人类的爱真是廉价得可以。
望着指节上一尘不染的白花,虞梦惊很快便失去兴趣,随手别到袖口。
因为这个小插曲,周围的宾客们彻彻底底会错了意,他们开始拿出各种各样珍贵的东西,并且争相攀比,期待能够让簇拥在中间那人纡尊降贵,多看一眼。
宝石,首饰,古董,稀罕物件……在有人解下自己的怀表,洋洋得意地表示这是百年前的西洋货时,终于,另一个人按捺不住开口。
“那算什么,我这里可是有末代皇朝的历史文物,你们听说过师家吗?”
一个略显陌生,又格外熟悉的名字。
虞梦惊敲打椅背的手顿住。
察觉到了他的停顿,宾客们顿时来了精神。
“当然听说过。师家出了个师弘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可不是嘛,师弘华的事迹,哪怕是在如今的茶馆内,也时常能听说书先生聊起。”
“最出名的还是他同武五小姐的千古绝恋吧,我记得有部戏曲正是讲述这个故事,相当感人。”
“就是可惜了,当年若是师弘华没能殉情,如今未必是这个战火纷飞的场面。”
“没错。”见不少人捧场,那人不禁颇为得意:“我手上这件可是当年从祖上传下来的宝贝,据说正是当年师家的家传玉佩。”
“什么?家传玉佩?”众人大吃一惊。
说话这人大家都认识,是城内商会老板的儿子,虽然有赌博的坏毛病,但盖不住家底财力浑厚。他若是说手上有师家的家传玉佩,大家基本不会怀疑。
“但我记得,师家玉佩不是意外遗失了吗?”
“师家玉佩的确遗失了不假,但那只是明面上的消息,私底下被收藏也是可能的事。”
“既然如此,不妨拿出来看看。”
就在宾客面面相觑时,沙发上一脸懒倦的青年忽然似笑非笑开口。
他说这话时压根没给商会少爷一个眼神,却也挡不住后者刹那间展露的狂喜:“先生,请您稍等,我这就拿出来……”
同一时间,元项明穿过人群。
他并未将眼神分给虞梦惊,而是直截了当道:“抱歉打扰诸位。我代表警署,正在调查一桩案件,恐怕需要盘查一下这里的贵重物品。”
说完,元项明自然而然伸手。
商会少爷愣了一下,恋恋不舍地将手中的玉佩给了出去。
“说起来,大少您最近是不是也恰好遗失了一块玉佩?”跟在他身后的管事问道:“雷姑娘昨日才吩咐我们盘查宅内,可惜一无所获。”
“嗯。”元项明没有多答,他接过玉佩,指腹摩挲两下,而后又翻了一面,仔细端详。
持续了约莫有三十秒,又重新还给对方:“多谢配合,打扰了。”
商会少爷连忙接住,浮夸地拍了拍胸脯。
“大少,您可得小心点,这师家的至宝,若是磕着碰着了,后果不堪设想。”
“是吗?”元项明笑了一下。
他的余光恰好瞥见同样注意到这边动静,已然走下来的原晴之,本着恰好传递信息的想法,轻描淡写多说了一句:“听说师家玉佩左侧边有一道裂纹,中间泅着血迹。您这块玉佩倒是光鲜亮丽,看不出有任何残缺之处。”
商会少爷愣了一下,恼羞成怒道:“薛大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这块玉佩成色种水都不错,想必也是件稀罕货。”
其余宾客一听这话,立马了然。
众所周知,师家玉佩并非什么稀罕货,它就是一块十分普通的和田玉。也就是其上附加的历史价值使得它声名远扬,本质并不值钱。
“不过,薛大少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是啊,那可是五百年前就意外遗失的玉佩。”
“听说薛二少也有收藏玉佩的爱好,书房里全都是。再说了,薛家家大业大,五百年前就阔过,说不定师家玉佩的真品在他们手上也不一定。”
……
做戏要做全套。
见玉佩是赝品的消息已经传递给了原晴之,元项明便不再多说,转身去检查其余的奢侈品。
望着他的背影和周围不加掩饰的窃窃私语,商会少爷面色一阵红一阵白。
在这么多人面前,特别是想要吸引注意的先生面前装了个大的,没想到却被当场揭穿,他颜面尽失,心底蓦然升起一股刻骨恨意。
望着他眼底逐渐累积的黑雾,原晴之暗道不好。
虞梦惊的能力不仅仅是魅惑,更是扩大人心中的黑暗面。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很容易做出一些不够理智,例如过激伤人的举动。
趁着这位商会少爷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她端着托盘,果断上前一步。
“哎呀!”
酒水猛地洒出,沾湿了衣物前襟,翻倒在地毯上,晕开一团濡湿的痕迹。
“抱歉抱歉,实在不好意思。”
原晴之连声道歉的同时,将托盘放到一旁,拿出毛巾。
“你长没长眼睛!”商会少爷酝酿好的怒气都被这一下打断,化为更多怒火的同时,眼底的黑雾却悄然消散不少。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虞梦惊唇角多了几分失望。
他收回对元项明审视的目光,状似无意般拿起一旁托盘里盛放的酒。
原晴之正在应付宾客,等到回头,看见空荡荡的托盘后,人都傻了。
“我的酒……?”
那可不是普通的酒,而是加了料的!
第29章
原晴之真的很难用言语来解释现在的情况。
按照《诡宅》的原剧情, 薛无雁指示雷柔去给女主何白露下药,结果当然是不尽如意。虽然女主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喝了一点,但却被及时赶到的男主察觉到不对, 关键时刻将人救下,给两人送去了单独相处的机会。
既然没成功,原晴之就不费这个功夫了, 反正这回有队友掩护, 只要元项明带着戴茜把剧情走到位了, 药喝不喝都行。
所以在听到薛二少的指示后, 她果断将药倒进高脚杯里, 然后找了个机会,到老管家面前晃了一圈,打算顺势把黑锅甩出去。
结果谁能想到,这万全的准备计划, 到头来, 竟然又被虞梦惊给搅和了!
望着那个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空掉的酒杯, 原晴之太阳穴隐隐作痛。
“不好意思, 我不是故意的,您可以去一楼储物室换一套新的衣服。”
她一边安抚着看起来即将暴走的商会少爷,一边直接上前, 猛地攥住了虞梦惊的手腕。
“抱歉, 请同我过来一下。”
因为这个动作, 四周陡然安静下来。
那些刚才还相谈甚欢,酒杯碰撞的声音全部消失。
毫不夸张的说, 如今的侧厅, 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清。穿着华丽的男男女女们纷纷朝向这里,眼瞳里翻涌着强烈的妒忌。
——她怎么敢!
——就是, 我们在这里这么久,连靠近这位先生都不敢,一个小小的丫鬟竟然……
距离上一部戏出戏时间过久,原晴之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被目光扎成筛子的感觉,再一次接受目光洗礼时,竟然怪有些怀念。
她相当淡定,二话不说,埋头就走,主打一个充耳不闻。
连神宫那群神经病她都经历过,还怕这?
等彻底走出人群,拐到角落,原晴之才惊觉被她握住的人似乎过于安静了些。
“您……”
等等,在邪祟里,虞梦惊似乎除了被分尸以外,并未同任何人肢体接触过。
糟糕,这家伙不会有什么洁癖吧!
原晴之连忙松手:“大人,十分抱歉!方才事出紧急,这才贸然触碰了您。”
她立马转移话题,跟倒豆子般一股脑往外说。
“方才您喝下的那杯酒是二少爷特地吩咐我为何小姐准备的。是我疏忽不周,没想到被大人您喝下……”
和她预想中的震怒不同,青年并未发表任何感言。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苍白的手腕看了一会,而后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拿出手帕,一边擦拭,一边道:“本座原谅你的冒犯。”
看着他擦手的动作,原晴之:“……”
她额角跳了跳,决定不和这傲慢鬼一般计较:“您现在感觉身体如何,有没有很热?”
毫无疑问,薛二少给的这个小瓶子,正是某种下三滥的烈性药剂。原著中何白露只是喝了一点,都神志不清,高烧不退。还是男主薛学文用冷水打湿手帕,不断给她降温,折腾了大半夜,才勉勉强强恢复。
虞梦惊却是喝了整整一杯。
这家伙中了药会演变成怎样混乱的场面,她简直不敢想。
“大人?大人?”
不管原晴之怎么喊,虞梦惊都完全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这人用勉为其难的语气原谅她的冒犯后,就直接把她当成了无足轻重的空气人,转身走向栏杆旁,饶有兴致地看着下边的舞池大厅。
原晴之喊了他几声没反应,只能跟着走过去,往下一瞧。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她带着虞梦惊离开后,刚才侧厅那些还保有理智的宾客们忽然乱了起来。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的就是这样,明明先生先看中的是我的花,你来添什么乱!”
“先生不就拿了朵你的花吗?至于这么得意?!”
“怎么不能得意,你以为除了我的花,先生还正眼看过别的东西吗?”
很快,争执就变成了推搡。
不知道是谁先抬手,一拳揍在行商脸上,后者趔趄两步,狠狠地回敬。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打着打着火气就上来了,其中一人随手拿起桌面上摆放的餐刀,狠狠朝前捅去。
“啊——”一声惨叫,转眼间,行商就捂着伤口跪倒在地,抽搐不止。
可奇怪的是,旁边的客人们看见地上的血泊,不仅没有惊慌失措大声尖叫,反而还阴恻恻地笑了:“活该,谁让你胆大包天接近那位先生。”
“是啊,怀有肮脏的幻想,不怪落得这幅田地。”
“真是的,也不知道往要害捅,便宜他了。”
不对劲!
原晴之拧起眉心。
她亲眼目睹过虞梦惊身上恐怖的魔力,这人的存在能够侵占人脑所有思考的余地。
在邪祟里,虞梦惊只要往那里一站,就能给所以看见他的人上降智光环。
但或许是因为薛二少那道束缚真的起了作用,诡宅里的虞梦惊虽然长成青年形态,力量却得到大幅度压制,夜宴上所有人的目光仍旧追逐着他,可至少没有完全丢掉理智。譬如方才那位商会少爷,还保有唤醒的空间,被原晴之打断之后,便偃旗息鼓,绝无暴起伤人的意思。
按理来说,她强制把虞梦惊这个病原体拉走,离开了视线范围,这些人应该逐渐变好才对,怎么看他们的模样,反而愈发严重了?
原晴之在这边冥思苦想,就听见那边的虞梦惊兀自笑了一声。
“真有意思。”
看人们为自己争风吃醋,以至于自相残杀,到底哪里有意思了?!原晴之无语。这祖宗五百年前就在玩这种斗蛐蛐,怎么五百年后还只有这一个爱好。
眼看着楼下的争执冲突进一步升级,她锲而不舍地追问:“大人,您真的没有感觉到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毫无疑问,她再一次遭到无视。
而大厅下边,事情又有了新一步的进展。
还未离开原地的元项明轻松制服了那位拿着凶器的宾客,武生出身的他本就擅长打斗,更别说这次入戏的角色还有着监察官的身份。将人锁住后,他开始着手平息下边的动乱。
“这样可不行啊,好不容易才……”正好整以暇旁观的虞梦惊喃喃自语。
就在原晴之脑海中警铃疯狂敲响的同时,他已然思考完毕,屈起手指敲了敲横栏,用发出的声响吸引下边的注意后,笑眯眯地开口。
“本来还以为你们能够带来什么有趣的戏码呢,结果不过如此。”
客人们一下子愣住了:“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说啊——”虞梦惊拖长语调:“你们展示出来的那堆东西太廉价,太垃圾了,根本没有让人提起精神的兴趣。就这样的东西,你们竟然还敢摆到我面前,也配?”
原晴之:“……”
某种意义上这人说得也没错。当年在圣泉神宫那会,虞梦惊虽然被限制人身自由,但待遇却是一等一的好,几乎全天下的宝贝都能在神宫里找到。连千金难买,据说只有帝王陵寝才能找到一盏的长明灯都摆满整整一个禁殿,更遑论其他。
相比之下,方才宾客们展示的东西,确实跟垃圾没区别。
“还有。你们这群蝼蚁的眼神,真是令人不快啊。”
虞梦惊居高临下地开口:“丑陋的皮囊,污浊的欲望,令人作呕。仅仅只是和你们待在同一个空间,都要我发自内心觉得恶心。”
从原晴之的角度能够清楚看到,这两句话扔下去,下方宾客们的眼神一下子不对了。刚开始只是有些浅淡的黑雾一下子变得浓厚,不断吞噬着仅剩的眼白。
“总而言之,像你们这样的废物,这辈子都碰不到我半片衣角。”
毫不留情的讥讽如同开启潘多拉魔盒的钥匙,彻彻底底激发了在场之人心中的野兽。
一张张脸上浮现出怒容。
“太过分了……实在是太过分了!”
“对,怎么可以这么说。变红的钟情花明明是一片真心啊。”
“果然,最该死,最该受到惩罚的是你才对!”
不知道是谁说出这句话,场面终于彻彻底底走向失控。
宾客们拿起手边一切能够拿起的尖锐物品,猛地朝楼梯上冲去。原晴之想说的话还没能说出口,便被推到一旁。
看见这样的场面,虞梦惊不仅没有害怕,反倒满意地弯起嘴角,转身消失在楼梯口。
“这群人都疯了吗?”远处,旁观了这一切的戴茜目瞪口呆。
她无法理解,怎么这群人会因为短短的一句话,就产生伤人的念头。
同样目睹过邪祟里虞梦惊搞事功力的元项明显然更清楚这时候要做些什么。
他果断拉住戴茜的手,制止她往前走的步伐:“何小姐,夜宴产生了骚乱,我先送你回卧室休息,无论如何,今晚不要再下来了。”
“可是那些客人……”
“或许是夜宴里的酒度数太高,大家都有点醉了。”
离开前,元项明状似不经意地抬高声音:“那位先生应当也是,我看他喝了整整一杯酒,若非如此,也不会说些胡话。”
仍在冥思苦想,纠结宾客们为什么忽然疯了的原晴之骤然一顿。
望着这群和神宫神官们有的一拼的失智人,她心底缓缓浮现出一个荒谬的可能。
联想起他们发疯的时间,似乎恰好在虞梦惊喝下那杯酒之后。
那种烈性药剂该不会反而误打误撞,放大了这人身上的某种特质吧?!
第30章
原晴之觉得自己的猜测可能接近了真相。不然怎么也无法说明, 刚刚还好端端的宾客们怎么会忽然一下丧失理智,直接动了杀人的念头。
最重要的是,明明只有偏厅的宾客们受到影响。可虞梦惊好像还嫌不够一样, 转身到另外两边露台停留片刻,甚至不嫌事大地摘下了自己的狐狸面具。
这一回,原晴之看得清楚。
青年只是唇边噙着笑意, 朝下方挥了挥手, 那些客人的瞳孔就转瞬间化为黑沉的颜色。
不仅仅是他们, 就连宅子的下人也无一幸免。捧着托盘的侍者梦游般朝前走去, 连手上的酒全部被打翻也浑然不觉;摆放插花瓶的丫鬟丢了魂那样, 痴痴地望着二楼。
然而只有片刻,在能力的副作用下,他们很快表露出惊人的攻击性。
或者说,狂热的爱本身就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它会让人不顾一切, 疯狂的想要占有被爱者的一切, 哪怕是一截一脚, 一块血淋淋的尸块。
‘虞梦惊在这部戏中实力被削弱有目共睹。如果我的猜测没错, 现在岂不是误打误撞将他的魅惑能力又拉了回去……真是个大麻烦。’
听着古宅地板的嘎吱作响,原晴之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她是领教过神宫那群疯子威力的,知道现在最明确的选择, 应该是像师哥一样, 跑得越远越好, 最好去卧室里把门锁上,躲到早上再出来。
可等走出两步后, 原晴之又忍不住回头, 看向黑漆漆的楼梯口。
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开始, 她的脑海中就不断循环闪回这当年无意间在神宫禁殿的目睹的那幕。
容色妖冶昳丽的美丽少年躺倒在人堆里,身下铺着红色长袍混杂了同色的血,变得粘稠又鲜艳。森冷的长刀从上方落下,却没有减淡他脸上半分笑意,反倒美得动魄惊心。
因为是入戏者,所以原晴之知道虞梦惊是非人类,是妖魔鬼怪的一种。
——可就算是鬼,也会痛的吧。
她心不在焉地想着,转头跑走。
……
“到哪里去了?!”
“可恶,一下子就没看见人影了,明明刚才还在这里的。”
“去找!薛家古宅就这么大,他能跑到哪里去?”
“分头行动分头行动。”
急促的脚步声在诡宅每一层响起。
虽然举办夜宴,但薛家古宅仍旧遵循着不开窗,不拉窗帘,少光源的祖训。只有楼梯间拐角和每一层尽头摆放着几盏煤油灯,其余地方皆是黑糊糊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大脑已经被恶念侵占的人们不在意这些,他们提着随手捡来的凶器,游荡在各个角落。只要哪里发出动静,就跟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一样,猛地扑上前去,疯狂挥舞。
他们在追杀同一个猎物,却忘了真正的猎人,通常以猎物的姿态现身。
虞梦惊站立在黑暗中,眯着眼睛旁观着这幕。
他身上的衣物已经完完全全被血浸染,左边的长袖更是不知所踪,整个人看起来相当狼狈。可即便如此,也无损周身矜贵气质。
烈性药剂用在人类身上,是向内催化人体激素,要人痛不欲生;用在非人类身上,无法吸收,便只能朝外扩散了。
更何况用这药的人,是真正从深渊里开出的恶之花,所有恶念的集合体。效果更是拔群。
在他身后,刚刚还跪在地上,捧着鲜血和碎肉大口吞咽,面露贪婪的几个宾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默默僵在原地。
如果有人在这里便能看见,在吃下被诅咒的神之血肉后,他们的瞳仁彻底扩散,晕染,最终无力回天。精神乃至肉体,都彻彻底底堕落。
“滚吧。”
在青年的命令下,宾客们如同提线木偶般站摇摇晃晃站起,朝着门口走去。
“哦,对了。”像是想起什么,在他们出门前,虞梦惊支起下巴,补上一句:“记得把楼下那些人引上来。”
不过或许无需多此一举。他瞥了眼地上的碎肉。
在药物的催化下,血肉散发着源源不断的香味。只要是心怀欲念的人,都逃不过它的吸引,想必很快就会有杂碎循着香味找过来。
“这歪门邪道的药倒是还算厉害,效果竟然和祛除束缚等同。”
望着傀儡们远去的背影,虞梦惊颇有些意兴阑珊:“原本还以为这次苏醒,能看到些不一样的东西,结果薛家这群废物后人,竟然连束缚都用得磕磕巴巴,毫无新意……废物就是废物,亏我留下那么多线索。”
走廊上,一串轻巧的脚步声逐渐接近。
青年重新挂上玩世不恭的笑意,靠在墙上。
出乎意料的是,冲进来的不是双眼赤红的行凶者,反倒是一位前不久才见过,性格看起来有些温吞胆怯的丫鬟。
“?”虞梦惊疑惑地垂眸,就看这位丫鬟一个箭步冲上来,再次精准地攥住他的手腕。
“你……”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她轻声打断:“大人先别出声,外面全部都是人!”
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还能不受蛊惑的,自然是原晴之无疑。
她本来很不想管这事。
毕竟原晴之知道,虞梦惊不是人,他不会死,或许可能也不怕痛。
她还知道,虞梦惊能落到如今这样被一整屋子人追杀的田地,全靠他那张说不出好话的傲慢烂嘴。精准拉到这么多仇恨,归根结底是他咎由自取。
甚至要发生在《邪祟》里,她都不会多管闲事,该跑跑该睡睡,顶多事后检举。
可这事若是真论起来,的确是她事先疏忽,没能考虑周全。
怕师哥被商会少爷所伤,急匆匆上前碰瓷,把托盘随手放到一旁,导致虞梦惊误饮。
就因为这,明明原晴之已经一路走到卧室门口,结果最后还是经受不住自身良心的折磨,深吸一口气,转头冲到薛宅厨房里拿了把菜刀,朝着楼梯口冲去。
说实话,连原晴之自己都觉得自己疯了。
但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呢?只能寄希望于虞梦惊听话点了。
她扯着人一路走到走廊上:“这边的人刚才已经被我引开了,现在很安全。大人您只需要跟着我走就可以。”
然而,被抓着手腕的虞梦惊压根没往前多看一眼。
他歪了歪头:“奇怪,你怎么没受到影响?”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剧情在已经跑成天马行空的时候,还能以这么出乎意料的角度接上!
原晴之露出无辜疑惑的表情:“什么影响?”
下一秒,她就被某人猝不及防的凑近吓了一跳。
长成青年后,虞梦惊的个子又往上窜了窜,以至于需要弯腰,才能做出当年在禁殿中,跟鬼魅一样忽然袭击才能做出的贴面礼。
即便束缚遮住了他的眼睛,原晴之也能想象出背后那双红眸里的疑惑与好奇。
“你不爱我吗?不想加入他们吗?”
好自信的问题,好自信一男的。原晴之无语。
五百年过去了,还是这个不懂社交距离的狗性格,还是这幅被人追杀就只能可怜巴巴像猫蹲在墙角,不懂得反抗的模样。除了个子,没点长进。
“大人,您别说笑了。再说了,我对二少爷的心思,您不是早就知道吗?不然之前也不会说想要指点我如何才能成为薛家主母。”
这话并非原晴之凭空捏造。在《诡宅》里,干了很多坏事的女配还真对薛二少一往情深,以至于可以在短时间抵挡虞梦惊的魅惑,在第三折戏中为了二少挡剑身亡。
原著中,虞梦惊也问过女配这个问题,听到回答后,还嗤笑着说原来烂人也有真心。
原晴之都已经做好虞梦惊照着戏本念台词的准备,却不想她说完这话后,身后的青年忽然不说话了。无法,她只能自己接自己的台词。
“这些客人到底怎么回事?忽然就暴起伤人,实在是太恐怖了……”
说到一半,原晴之忍不住抱怨:“真是的,刚才大人您要是少说两句该多好,他们估计也不会那么生气。”
她早就想骂虞梦惊这张狗嘴了!感谢雷柔有话直说的胆大耿直人设!
“哈?为什么不该说,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
“……”
听着她的喃喃自语,明明是些无意义的废话内容,虞梦惊却并不觉得像其他蝼蚁说话那样惹人厌烦。甚至就连偶尔两句抱怨,也并未生起被冒犯的怒意。
前行的中途,他神色捉摸不定地凝视着少女和他手腕相接的那个部分。
她的手是温热的,和常年体温趋向冷血动物的他不同,隔着薄薄的血肉,似乎还能感受到生命力蓬勃的脉搏骨冬。
虞梦惊被很多人杀死,分尸过。这双手也被很多人砍断,切碎;但如此纯粹的,不带一丝一毫欲念的身体接触,还是头一回。
又拐过一个墙角,见前面的走廊没有人,原晴之松了口气。
“所以呢?为什么要来帮忙?”
青年轻飘飘地发问:“普通人遇到这种事情,不都应该吓得半死,跑得远远的吗?”
她头也不回:“您是薛家未来的保家氏神,二少爷特地吩咐过我,一定要服侍好您。”
真的仅仅只是如此吗?
黑暗的走廊上,虞梦惊唇角弯起一抹讥讽。
他过去不是没有遇到过那种道貌岸然的人,口口声声说着爱他,救他,实则眼里全是算计,灵魂比谁都要腐臭。只需要一点点蝇头小利,就能暴露出真正的本性。
这个胆大包天,胆敢触碰他的人类,又需要多久呢?虞梦惊漫不经心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