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齐修文一阵沉默,感到无比的头疼,不知道这孩子怎么突然叛逆了起来。
他是真的想和桑嘉意好好相处。
那边的声音有些低:“对不起,小意,我是真的想对你好的。”
“可是你的好,要权衡,要努力的在我和齐修瑜之间平分,努力的不偏颇于哪一方,就算是这样了,你还是做不到公平。”
“其实,你这种好我不需要,你也感到痛苦,就干脆不要将心思放在我身上了吧。”
现在正是晚高峰的时间点,路上停着的车辆已经堵成一条长龙,车辆再次停下。
桑嘉意其实并不是毫无感受的说出伤人的话,有一瞬间,他也感到心里一酸。
他伸出手,握紧了身边简霁的大拇指,像是攥着一根救命稻草,从中汲取生的希望。
简霁一顿,然后五指一张,骨节分明的大掌就将人的整个手包进了掌心。
齐修文试图解释:“小意,不是这样的,我……”
桑嘉意突然就打断了他:“我就问一件事,大年初一的那个凌晨,我走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
齐修文一瞬间失声。
那个时候……齐修瑜在哭,所有人都在哄他。
没人想过那个时候,桑嘉意一个人从半山腰别墅是怎么下山的。
那瞬间,也没人想到,桑嘉意会遇到什么危险。
其实,齐修文后面是有开车追出去的,只是一切太晚了。
话音刚落,桑嘉意突然感觉握着自己的手猛地紧了下。
桑嘉意疑问目光落到了身旁的简霁身上:?
简霁目光沉沉的看着他,然后缓缓的摇了下头。
那边的齐修文已经陷入一片沉默,桑嘉意嗤笑了一声,自嘲的说了声:“你看。”
然后他主动挂了电话。
其实以前桑嘉意的态度断不会这么坚决直接,他大多时候是沉默的,不太愿意表达自己的想法的。
因为没有人会听他在说什么,他也没有改变现状的能力。
说现实点,他就是个出身在小镇,单纯长大的小孩,齐家是个庞然大物,他束手无策。
过去,文欣就总会拿爷爷来威胁他,他太好拿捏了。
可是现在,桑嘉意感受着自己被温暖包裹着的手,他突然有了好足的底气。
压在他心头的大石子被搬开了。
简霁笑着晃了晃他的手:“勇敢宝宝。”
桑嘉意感觉自己的耳根有些发烫,他小声:“我不是宝宝。”
“嗯,你是又又。”
桑嘉意却感觉耳根更加滚烫,他缩在座椅里不说话了。
因为桑嘉意敞着外套灌了冷风,简霁有些不放心,他可没忘之前医生的叮嘱,不敢大意。
于是回到家后,他煮了姜汤,盯着人喝完了一整碗才让人上去洗漱。
可大半夜,桑嘉意昏昏沉沉的醒过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还是中招了。
他感觉自己浑身发冷,可真触到自己皮肤的时候,又是一片滚烫。
连呼吸都艰难起来,嗓子发干。
他的胸膛起伏了一下,眼皮努力的撑开。
不行,要去找人,他好难受。
可是浑身的肌肉酸软无力,才一下床,他就栽到了地上,发出一阵疼痛的闷哼声。
然后又速度缓慢的爬起来,晕晕乎乎的扶着墙,来到了简霁的房间外。
因为浑身没有力气,桑嘉意敲门的时候觉得自己手都是软的。
声音很小,不知道简霁有没有听到。
简霁其实睡眠质量不算很好,一些小动静就能让他醒过来。
听到外面的敲门声时他还以为是错觉,因为太轻微了,要是不注意,可能都听不出来。
简霁下了床,刚一拉开门,门口的人就一头栽进了他的怀里。
简霁吓了一跳,然后揽着人的手就摸到了一片滚烫的肌肤。
“又又?”
他低头捧着人的脸一看,就看到小孩满脸通红,以往清亮的眸子现在是一片涣散,热意逼出一阵水汽。
“难受……”像是刚出生幼崽发出的低鸣。
简霁的心脏急促的跳动了一下,他连忙将人抱起放在床上,用被子把人裹住,一边打电话给家庭医生一边将屋子里的暖气温度升高。
简霁打湿毛巾,一点一点的给人擦拭着外面裸露的皮肤,进行物理降温。
小孩已经烧的有些神志不清,他眼皮耷拉着,任由简霁的动作,只是有些空的眼神时不时落在简霁的身上,又慢吞吞地收回。
身上不舒服,反而让桑嘉意有些睡不着。
然后他就见桑嘉意干燥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句什么。
简霁就凑近到他的面前,声音很温和:“在说什么?”
“爷爷……”小孩直直的看着他叫道,瞳孔有些散。
简霁:“……”
他又不可置信的问了遍:“我是谁?”
桑嘉意嘴唇微动,小小声:“爷爷。”
简霁差点没气笑,他捏了一把人的脸:“我不是你爷爷,我是你丈夫。”
闻言,床上躺着的小孩眼睛瞪大了一些,甚至都渐渐聚焦了起来,直勾勾的落在了床边的简霁身上。
里面似乎有些控诉。
如果眼睛里面能写字的话,里面就是明晃晃的三个字——你骗人。
他好似觉得自己真的被忽悠了,动作慢吞吞的像只小乌龟,缓缓挪动,一点一点的侧过身去,拿屁股对着简霁。
不理人。
“……”
简霁忍着笑将乌龟翻过身来,然后一只手掌搭在他的身上。
桑嘉意现在浑身都没有什么力气,简霁这么一个轻飘飘的动作,桑嘉意就动弹不了了。
“我真的是你丈夫,可以给你看小红本本的。”
桑嘉意眼里的水汽瞬间上涌,简霁有些慌,他把人弄哭了???
“呜——我、我怎么就有、老公了?”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这确实是简霁第一次从对方口中听到了这两个字。
一瞬间,简霁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猫爪挠了一般,痒痒的。
他愣了下,随即有些好笑,又看看对方有些干燥的嘴唇,就将人半搂进自己的怀里,倚在床头,一点一点喂他喝水。
桑嘉意现在浑身没劲,连张嘴的动作都不想做。
简霁就只能小声哄着人,喝一口,再喝一口。
最后,实在不想喝了,桑嘉意整个人软绵绵的窝在简霁的怀里,然后由下至上的掀起眼皮看他。
简霁抱着他,像是抱着个小火球:“在想什么?”
桑嘉意又懒懒的垂下眼皮,声音闷闷的:“好吧好吧,你是我老公。”
“怎么判断的?”简霁忍笑。
“你在哄我啊。”也许因为烧得迷糊,桑嘉意讲话的声音又低又慢。
简霁一愣,突然想到什么,仿佛是想要求证般:
“为什么叫我爷爷?”
“你在哄我啊。”他给出了同样的答案。
简霁的心里一片酸软,瞬间他什么都懂了。
因为除了爷爷没人会在他生病的时候照顾他,哄他。
所以一旦有人这样对他,他就下意识的觉得是爷爷。
正说着,简霁放在床头的手机就响了一下,是家庭医生到了。
简霁就用手机远程打开了大门,然后将手机放在了一旁。
“以后我哄你。”
简霁摸着他热腾腾的颈侧,不禁想起了大年初一时候对方的那次生病。
那时候他只是普通的关心这小孩,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感觉反而像是滴水穿石的那块石。
滴水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再看的时候,硬石上已经有了很深的痕迹,所有的情绪成倍的反扑加重。
思绪又飘到了今天回家,桑嘉意和齐修文打电话时,他问的那句——
大年初一的那个凌晨,我走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
“又又,大年初一那次,是怎么生病的?”
桑嘉意缓缓的眨了一下眼睛,反应慢吞吞的,像是在仔细回想。
然后他搁在简霁胸膛上的脑袋抬起来看他:“我那天在齐家。”
“嗯。”
“我和他们吵架了。”
“嗯。”
“然后我想回家,我就自己走啦。”
说到这里,他好像把自己说生气了,连人好像都精神了一些,义愤填膺。
“他们没有人留我!没有人出去追我!他们都在哄齐修瑜,我一个人从半山腰下山,走了俩小时!!”
他从被子里伸出两根白皙的手指,在空中指了指,仿佛对这“两小时”极其愤怒。
简霁眼神陡然冷漠下来,暗沉沉的一片。
可再开口的时候依旧是温柔到极致的哄人声:“那时候怕不怕?”
桑嘉意蓦地沉默下来,他将脸埋在了简霁的肩窝处,很快,简霁就感觉自己肩膀上一片濡湿的水意。
什么都不用说,所有的答案都在眼泪里了。
简霁搂紧了他的肩背,抱着人很轻的晃了晃:“不哭不哭。”
李医生收到消息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画面,整个人不禁愣了下。
他是简霁的私人家庭医生,常年服务于他。
这个男人向来矜贵冷漠,就算是笑着,那笑意也不会达眼底,整个人仿佛天生就不带有感情。
可现在对方却亲昵的搂着人,温柔的哄对方不哭。
简霁给李医生使了个眼色,李医生就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桑嘉意的五感都有些减弱,完全没注意到还有其他的人走了进来。
他抬起脸,眼睛都含着水汽委屈的控诉:“为什么半山腰的车那么多啊,我好怕被坏人拐跑了。”
简霁摸摸他的脸:“不会的,那我会找到你。”
“那……那如果我要是被卖了,你找不到我了呢?或者你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没有器官了,又或者我没手没脚躺在小推车上乞讨呢?”
他越说越离谱。
简霁先是心疼又觉得好笑,随即而来的是后知后觉的害怕。
严冬的凌晨深夜,半山腰,黑漆漆的密林,桑嘉意体弱长得又好。
在那样的环境下,什么恶劣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简霁并不觉得这个世界有多么美好,他向来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人。
只是几种简单的情况设想,他就无比庆幸现在怀里还能抱着暖呼呼的人。
简霁一边暗戳戳的趁人不注意,握着他的手伸给李医生,一边开口说:
“没有这种如果,现在你在我怀里,以后你也不可能一个人凌晨在半山腰,往后每一个你在外面的夜晚,我都会去接你。”
桑嘉意晕晕乎乎的,大脑不怎么转动。
却听到男人温柔又有力的说:“以后你再也不会一个人被留在黑夜里了。”
桑嘉意乖巧了下来,尽管身体难受,可还是有些雀跃的“哦”了一声。
突然,就感觉手上一阵刺痛,他懵懵的抬起脸回头,正好和李医生对上视线。
给人打好点滴的李医生:“……”
然后他就看到人不怎么聚焦的眸子里水汽蒸腾,猛地转身,一头扎进了简霁的怀里:
“呜呜容嬷嬷拿针扎我……”
李医生:“……”
突然慌张。
简霁笑得胸腔震动了一下:“我马上把他拉下去杖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