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你是哪位？
阿赛亚绞着手指, 干巴巴地喊了声：“舅舅……”
梅菲尔德掀起眼皮，散漫地瞥了他一眼：“傻了吧唧的，让开。”
阿赛亚怂唧唧地小步挪开让他进来。
房间不大，梅菲尔德用脚移开挡路的小板凳, 将肩上的人放到床上。
动作间也不知道是扯到哪个伤口, 纪乔蹙眉发出一声痛吟。
阿赛亚一愣, 扑上前来一屁股把舅舅的长腿挤开，等他看清青年满身是伤的模样，眼底迅速闪起了水光，焦急大喊：“乔乔！乔乔！”
“人醒了都得被你喊聋。”
梅菲尔德被他挤得差点没站稳，嗤笑一声没好气道。
阿赛亚把哭嚎憋回去, 包着眼泪扭头，死死咬住颤抖的嘴唇, 委屈地看向他。
梅菲尔德气笑了：“你瞪我做什么？”
阿赛亚抽抽鼻子：“吸——”
“是我, 把他，带回来的。”梅菲尔德耐着性子在他和纪乔之间来回指了指, 强调道，“伤也不关我事, 懂了吗？”
阿赛亚直勾勾地瞪着他, 通红的小鼻子一耸一耸，随时都能再嚎上一场。
“我为什么要和你解释……搞得像我欺负他似的……”
梅菲尔德放弃沟通，朝他脑袋丢了张纸巾, 看了眼床上的人, 转身走出这个小得没处放脚的房间。
他站在门口靠着门框，目光淡淡地看着走来的雷安。
雷安瞧见他把人扛回来时, 整只豹都吓得跳起来。
知道出了事，他心里发虚想探头去看纪乔的情况又不敢, 垂头嗫喏道：“先生，我没想到会有人找纪乔麻烦，早知道……”
“谁怪你了？”
梅菲尔德奇怪地看他一眼。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只派了雷安一人过来，如果不是今天有空想来算总账，多半也碰不上缩在路边可怜兮兮等人捡的纪乔。
“哦……现在纪乔怎么样啊？要不我去请治疗师？
雷安听他语气松了口气，嘴里边问边想透过门口不大的空间往里探头。
“已经让珀斯去了。”
梅菲尔德被他挤得不行，臭着脸抽身出来，随手拍了拍西服领面。
泥水和血液干涸之后的污痕融进面料，梅菲尔德拍了两下，手指一顿，目光落向指腹棕褐色的污渍。
“先生，治疗师到了。”
楼道里，珀斯和几个治疗师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梅菲尔德抬眼淡淡地“嗯”了一声，朝房间里抬了抬下巴，一边脱掉西装外套，一边往楼梯的方向去。
珀斯立马问道：“先生，您去哪儿？要不要我们——”
“不用。”
梅菲尔德手一扬，把外套甩给他，手指朝下点了点，“你们就在这儿。”
“是……”
珀斯和雷安隐约意识到了什么，讷讷点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道拐角。
雷安用手肘往身边捅捅：“伯爵貌似心情不好……我有种谁要倒霉的预感。”
“哈，那又怎么样。”珀斯幸灾乐祸道，“反正倒霉的不是我们。”
*
圆月的冷光洒向树梢，被落叶覆盖的铁锈栏杆比往日还多出几分森森凉意。
废弃的旧仓库里，身上或多或少挂彩的兽人们围成一团，人群中间的黑衣少年被掐住脖子，几乎被提得双脚离地，在哄笑声中，被狠狠砸向地面。
“咳、咳咳……”
闻一捂住喉咙，狼狈地急促喘息，听见逼近的脚步声，用手肘颤巍巍地撑起身。
“砰。”
力道十足的一脚踏在他背脊，硬生生地把他压趴在地，贴着冰冷的地面呛出一口灰末。
“真可怜啊，闻一。”
比利居高临下望着他，摊开手恶劣地嘲弄道“可是又能怎么办呢？敢背叛我总要付出代价的，你说是吧？”
“我没、没有……”闻一用嘶哑难听的嗓音从嘴里挤出几个字。
“你他妈哄鬼呢！”
听见他这么说，比利心头火气更盛。
他把脚移开，蹲下身抓着他头发冷冷一笑，“堵人时不见你人影，隔壁片区的巡警又突然跑过来，老子又不傻，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想帮他！”
闻一咬牙道：“不是……”
“嘴倒是比石头硬。”比利眯着眼冷笑道，“黄毛找完纪乔那天，听说你半路就不见了，是又回去找他了吧？”
闻一大口喘息，用余光看向他身边站着的几个人。
都是之前跟在黄毛身边的，不用想也知道已经把那晚的细枝末节抖个干净。
比利讥笑着看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表情，那双绿眼睛里透露着凶残的杀意：“他妈的真能吹，还跟梅菲尔德有一腿，老子就猜到那些传言有猫腻……”
闻一疼得浑身都在发抖，撑起身艰难地说：“蓝水星人不多了，求你、求你放过他……”
“你拿什么求我？”
比利冰凉的手掌在少年脸颊一下一下轻拍，“如果不是我把你从星盗手里捞出来，你早就死了，你这条命都是我的还能拿什么来求？”
他一说完，面门冷风扇来，闻一像是受到了刺激猛地朝他眼睛砸拳，漏风干涩的嗓子怨毒发出怒吼：“你们本来就是一伙的！”
穷凶极恶的盗贼，将失去家园还处于彷徨迷茫的平民如同待宰的羔羊般瓜分，但是……
那又怎样？
比利偏头躲过攻击，一把握住少年的手腕，将他朝前扯趴在地。
“你救不了他，也救不了你自己。”
他顶着少年愤怒的目光，残忍地咧嘴笑道，“纪乔也挺能打，不知道把他骨头打断，像只虫子一样在地上爬会不会很有趣？”
“你们……你们……”
闻一想诅咒他们遭报应，可是这话到嘴边他自己都不信，好人多磨难，祸害遗千年，这群人作恶多端已久，又何曾遭过报应！
“啧，没意思。”
比利看腻了他如困兽般的表情，没劲儿地摆摆手，让人把不断挣扎的少年拖下去用链子栓着门口。
“当狗就要有狗的样子嘛。”
比利从鼻腔里冷嗤一声，开了罐酒仰头灌着。
旁边的小弟陪笑着问道：“大哥，纪乔打伤咱们好几个兄弟，你说之后……”
“别等之后了。”
比利突然觉得有些热，抹了把脸上的汗，他烦躁地把手里的罐子丢开，一边去冰柜里翻找冻过的酒罐，一边不耐烦道地说，“不是已经让人去找他家了吗？找到了就把人带来给你们玩……”
“哈哈哈好、谢谢大哥！”
几个兽人闻言，顿时眉开眼笑，仿佛已经看见那个青年跪地求饶的模样，迫不及待地搓手朝外面张望。
“妈的，耳朵都被他扯烂半个，看等会儿我不……”
“喂，先让我们玩了再说，你弄死了怎么玩！”
“凭什么你先？”
“别吵吵，这都什么时候了，那些去抓人的怎么还没回来？”
“就是，这点屁事还磨叽得要死。”
“你们觉不觉得有点热啊……这不是才下雨吗……”
有人冷不丁的抱怨了一句，几人才发现四面通风的旧仓库里，忽然反常的闷热，不知不觉间像个蒸笼一样。
“嗯？”
比利瘫在座椅上，掀了掀眼皮，将手里喝空的易拉罐捏得咔咔作响。
他比旁人对温度的感知更加敏感，正准备让人出去看看怎么回事时，两扇硕大的铁门忽然发出嗡嗡的颤声。
仓库里的所有人随之一愣，从同伴眼里都看到了相同的困惑。
“老大，这是……”
有一人挠头困惑地朝比利走来，却被他抬手一推。
“闭嘴。”
比利不耐烦地吼了一嗓子，胸腹隐约间有些闷痛，一时分不清是纪乔的拳头太硬，还是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压迫感，本能让他死死盯住前方不敢眨眼，伏低身子用一只手往座椅下探。
“砰——”
当他的手指刚摸到藏在椅子底部的枪支，铁门随着一阵耳鸣的巨响在转眼间炸裂，无数如箭雨般射向四周。
“好烫！快躲开！”
“啊——”
“别踩我！别踩我！”
仓库被各种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充斥，所有人都乱成一团到处躲避。
“慌什么！又死不了！”
比利推开遮挡的废旧铁块朝着手下怒吼，鲜血从手臂被划破的鳞片里溢出，但他现在管不了那么多，惊疑不定地看向从火光中走来的身影。
周围的手下要么倒地不起，要么仓皇逃窜，只有剩下几个能打的心腹一拥而上。
那人似乎轻笑了一声，明亮灼热的火光在手指间流转，速度快得如影如电，掀起难以抵挡的滚滚热浪吞没不自量力的蝼蚁。
摇晃的吊灯喀嚓迸裂砸入火舌，刺鼻的焦臭弥漫在尽是凄厉惨叫的空气中。
仿佛是地狱一样的画面，来人却插着手闲庭信步般像是在参加一场盛大又荒谬的宴会，以散漫的姿态慢悠悠地来到比利面前。
炽热的火焰对他没有分毫影响，不需要看他衬衫领口的家族徽纹，光是对方从头发丝儿里都透露的傲慢，比利也能猜到对方的身份。
“晚上好，先生。”
轻慢的语调响起，是贵族们一贯优雅又虚伪的寒暄风格。
周围的温度很高，可比利骨头缝里还是如同身体的本能般一下子窜出股寒意。
他把枪支握在手中，一边退后一边盯着来人扯了扯嘴角：“尊贵的伯爵，哈，是这样的称呼没错吧？我想我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
比利往四周惨烈的景象看了看，干笑道，“至少不值得您如此大动肝火吧？”
“误会？”
梅菲尔德像是听见了个天大的笑话，勾起嘴角道，“好像不存在呢。”
“自从有消息传出废矿区是你收购，琥珀城所有帮派都避开了那片区域，我们也……”
比利说道一半，强装镇定的表情突然出现一丝裂痕，他的心底生出个可怕的猜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脑中的话脱口而出，“难道那些传言都是真——”
“砰！”
突如其来的一拳砸得比利眼前一黑，连抬手扣动扳机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人踹翻在地。
精神力的压制让他恐惧的颤栗，刚想竭力保持着脑中的清明，耳边就是一阵暴躁的怒吼——
“啊……你还真敢说啊……”
梅菲尔德一改先才优雅有礼的模样，扯开领带暴躁地把他踹得满地乱滚，嘴里不停地念叨——
“保护费保护费，我看你们都是群窝囊费，整天屁事不做到处当街溜子，你干什么不行勒索到他们头上！如果不是你们，他和阿赛亚那臭小子就不会瞎编，如果他们不瞎编，老子也不用被乱传绯闻还要被糟老头子取笑！”
他越想越气，心头的怒火全都发泄出来，揪住比利的衣领把他提起来，冲着他面门狰狞的大吼：“全都是你们的错！老子再说一遍，那些莫名其妙的传言都是假的！假的！”
比利被他吼得耳朵嗡嗡作响，心说你他妈打这么狠，是假的就怪了。
他被大力砸在墙壁，垂头呕出一口鲜血，扶着滚烫的废旧机械呼哧呼哧喘气。
不是所有兽人都能拥有异能，只有精神力达到一定强度才能够觉醒这样的特殊力量。
面对梅菲尔德，比利咬牙切齿却无力回击，眼睁睁地看着他朝自己逼近。
“看样子你的兽型是条蟒蛇？比起看人被打断骨头在地上爬行，我倒是觉得打断你的更有意思。”
梅菲尔德撒够了气，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拭手背沾染的血迹，漫不经心地丢入周围乱舞的火舌。
“嚓——”
熟悉的火焰再次在指尖跃动，映透在比利绿色的瞳孔。
他无数次把人被逼到窘迫困苦之地，看困兽挣扎，现如今角色颠倒，他总算体会到那种油然而生的惧怕与绝望。
“格兰顿有规定、对…有规定过除了战场不能随意使用异能……”
对死亡的恐惧让他不复之前的嚣张气焰，一个亡命之徒竟然搬出了律法企图以此从他手下求得一线生机。
梅菲尔德挂着一抹极淡的笑意，在静谧的深夜，诡异得让人心底发凉。
他最终俯身，用手心贴紧了他覆满鳞片的胸膛。
丑恶的污黑在那些曾经沾满无辜鲜血的青灰色鳞片扩散，锋利的边缘一如嘶吼的主人般扭曲蜷缩。
不堪重负的房梁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倒塌声此起彼伏，伴随着沉闷的轰鸣，火焰中窜起的浓烟向天空肆意狂舞，释放的高温和光芒吞噬沾满罪恶的地方。
梅菲尔德淡然地从快要崩塌的仓库走出，站在门口前甚至有心情回头，满意的神情如同在欣赏绚烂的烟火表演。
“哗啦……”
仓库不远处，一阵轻微的动静让梅菲尔德微微侧目。
“嗯？”
他走过去，发现是个被锁链套住脖颈的少年，正傻愣愣地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
闻一看得入神，浑身轻飘飘的仿佛进入另一个没有任何束缚的世界，就连耳边传来细微的咔嚓声都没注意，直到压在脖子的重量消失不见，他才回过神，呆傻地看着断成碎块的锁链。
“啊……”
他猛得站起身，向身后张望，然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被火光照亮的天空，那是他见过最畅快的日出。
*
“他怎么样？”
一句慢悠悠的声音，让站在门口当门神的珀斯两人立马抬头。
出去没两个小时，梅菲尔德已经换了身衣服，洁净整洁的模样一如往昔，看不出他在外面兜了一圈干了些什么。
尽管被掩盖得很好，但雷安还是从他身上闻见了一丝铁锈味。
珀斯在雷安开口前撞了他一下，开口回道：“都是外伤，已经没大碍了。”
珀斯朝房间里面看了看，略微压低了声音，“不过治疗师说他体质似乎比寻常蓝水星人更弱，用药后有点低热，现在还没醒，所以小少爷他……”
“知道了。”
梅菲尔德微微蹙眉，偏头对雷安交代了几句。
雷安压住直呼卧槽的冲动，绷住脸嗯嗯嗯地点头，两只耳朵也跟着上下摇晃。
梅菲尔德把他脑袋按住，狐疑道：“记住了吗你就点头。”
去找C区的执政官处理一场火灾有什么难的？
雷安觉得这是雇主对自己工作能力的严重不信任，委屈地对梅菲尔德眨眨眼。
梅菲尔德被一个比自己高的壮汉看得有些恶寒，握住他肩膀，将人转向了面朝楼梯口的方向，命令道：“快滚。”
“哦。”
雷安不满至极，又是叹气又是哼声地离开。
什么毛病！
梅菲尔德在心里默默嘴了一句，走进房间打算去找阿赛亚，谁料一阵立体环绕的尖锐哭声直冲耳膜，绕梁回荡。
“哇哇哇——乔乔、我的乔乔呀！你、你呜呜呜为什么还不醒……是不是生我的气……”
梅菲尔德止住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一管针剂熟练无比地扎在手臂。
头顶因为惊吓被弹出的虎耳再次消失不见。
阿赛亚整个人都趴在青年身上，悲伤得难以抑制，泪流满面地抓起一张纸巾——
“吭——”
“吭——”
他抽了抽鼻子，把黏黏糊糊的纸团丢开，又继续撕心裂肺地哭嚎，“求求你醒一醒……我不该、不该晚上偷吃糖、睡觉……睡觉时也不是故意在被窝里放屁的！”
“……”
梅菲尔德抱着手臂靠在门框前，神色无比复杂地看向熟睡的青年——
这都不把他丢出家门，真他妈能忍啊……
阿赛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忽然身体悬空，发现被梅菲尔德嫌弃地提溜起来。
“舅舅……”阿赛亚抽搭着又吸了吸鼻子。
“人还没死你就哭丧，烦不烦呐。”
梅菲尔德抽出纸巾戳成长条，往脏兮兮的鼻孔里挤了挤，把他塞成只小象。
阿赛亚敢怒不敢言，憋屈地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又问：“那乔乔会有事吗？”
“有事又怎么办？想让治疗师陪葬？”梅菲尔德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就见他那双大眼睛迅速蓄满水光，嘴巴也跟着往下撇。
阿赛亚发出超级难过的呜咽：“呜……”
“打住，我错了。”
梅菲尔德飞速道歉并捏紧了他的嘴。
阿赛亚幽幽地盯着他重新发问：“唔唔唔唔唔唔？”
乔乔会有事吗？
“不会。”梅菲尔德往床上的方向瞟了一眼，敷衍道，“圣体安康。”
阿赛亚听不出他嘴里的阴阳怪气，只知道舅舅不会欺骗自己。
他又开心起来，点点头跑到纪乔身边趴着，捧着小脸自言自语——
“既然乔乔睡着了，那我就要等他醒来！”
*
“乔乔……乔乔……”
熟悉的呼唤声中，纪乔睁开眼，看见眼前头发苍白的老人蓦然一怔。
看来他是做梦了，竟然让他再一次看见早已逝去的奶奶。
那时他住得离学校远，舍不得花两块钱坐公交，老早就要起床收拾。
早饭在家里吃奶奶做的米粥配小咸菜，然后背着书包步行去上学。一年四季，刮风下雨，都是如此。
纪乔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经常拿着蛇皮口袋一路走，一路捡地上的空瓶子，然后把它们存在学校保安亭，等到放学再捡点带去回收站卖钱。
他父母早已亡故，靠着助学金和奶奶的那点退休金，他们的日子还算过得下去。
直到他高二分班后，前十来年的在灾厄全都集中在这一年出现。
那天下着雨，他扛着几包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小跑回家，被一伙同班的学生堵在了巷口。
“喏，周旭你瞧，那就是那个捡破烂的。”
“看吧，我就说他每天都要来这儿捡瓶子！”
“哈哈哈哈哈怪不得，班上总是有股臭味，原来是他身上的啊！”
纪乔怔怔地站在原地，任由他们簇拥着中间的少年对自己指指点点。
那些声音越来越肆意，他的脸颊逐渐烧得通红，抬起手臂闻了闻。
蓝白色的校服很整洁，是清新朴素的肥皂味，一点也不臭。
这样的嘲笑时常发生，纪乔知道他们故意取笑，也知道最中间的少年据说家里条件不错，反正都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人。
他再不高兴，也只是抿着嘴，把头埋得低低的，拎着蛇皮袋从他们身边快速走开。
纪乔天真地以为，那不过是放学时的小插曲，然而他真正的恶梦很快到来。
之后再去学校，他的作业莫名其妙被撕得稀烂出现在垃圾桶里，水杯时不时地出现粉笔灰，去食堂打饭时也会突兀地被人狠撞一下。
全班的人好像团结在一起，把他排除在外，让他像只无措茫然的幽灵在教室里徘徊。
为什么呀？
我有做错什么吗？
纪乔很难过，他想不通为什么事情会变得这么糟，又很快收拾心情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忍一忍就过去了。
第二个月交班费时，班长突然说收齐的班费不见了，所有人的视线齐齐投向刚走进教室的纪乔。
“还用问吗？肯定是纪乔！”
“全班就他最穷，连班上的水瓶子都要捡……”
“翻他书包吧，塞那么多东西，怕不是还藏了别的！”
周遭的气氛隐隐有些不对，纪乔不知所措地退到墙角摆手，摇头嗫喏着：“我没拿……真的不是我啊……”
可惜他的声音在众人的讨伐声中如此渺小微末，书包也好，书桌抽屉也好，像是被抄家似的全被翻了一遍，就连他自己也被几个男生嘻嘻哈哈地压在墙壁搜身。
最后除了几张皱皱巴巴的零钱，什么都没有找到，纪乔甩开按住自己的人，红着眼朝他们怒吼：“滚开！都说了不是我！”
所有人哄笑一团，周旭只是懒懒地说了声：“哎呀，好像误会了，纪乔你别介意啊，就当是玩笑好了。”
他们一群人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般，又呼啦啦走开，纪乔低着头，仅存的那点自尊和满地破烂不堪的书本卷子般印满污黑的脚印。
冰冷的手指贴着裤缝微微蜷缩，大滴大滴的眼泪珠子砸在纸页发出嗒嗒声。纪乔偏头擦干眼泪，蹲下身慢慢收拾一地狼藉。
等到放学时候，周旭在回家的路上被人套了蛇皮袋狠狠地打了黑棍，他气急败坏地扯开脏臭的口袋，却没瞧见半个人影。
之后的事就一发不可收拾，谁撕纪乔卷子，纪乔就撕回去，锁厕所也好，走路被撞也好，别人怎么施加在他身上的，纪乔全都加倍返还。
次数一多，许多人都对他身上那股不管不顾的狠劲生出些许畏惧，只有周旭像是找到了一个新鲜持久的玩具，带着人将他压在地上打得爬不起来，纪乔越是反抗，那些拳头巴掌就落得越起劲。
他问周旭为什么是自己，周旭眼睛亮闪闪地说——
你看起来比较好玩啊！
每天晚上，纪乔缩在被窝里发出呜咽的低音，他也期望过有人能救救自己，像是动画片里闪闪发光的英雄从天而降，可惜从来没有人回应过他。
难熬的高中生活就像塑料膜覆盖在脸上，裹得他密不透风喘不过气，像具行尸走肉般想着过一天算一天。
无数次反抗后，周旭对他的兴趣不减反增，带人将他堵在巷子打算施暴时被居民楼的老人发现，打了报警电话。
所有罪责都被推到了纪乔头上，没有人付出任何代价，反而是他被学校退学，像是垃圾般被扫地出门。
奶奶知道了原委，没有怪他，搂着他泪光闪烁：“是奶奶没有用，都不知道我的乔乔受了那么多苦……那么多伤…他们怎么、他们下得去手！”
“没事。”纪乔窝在奶奶温暖的怀里蹭了蹭，扬起脸笑道，“奶奶给我煮个鸡蛋，我吃了鸡蛋就不疼。”
那年夏天，学校缩短了假期，许多准高三生哀声载道去补课，纪乔没再找学校，不是他不想上，而是奶奶病倒了。
医院人多混乱，他自己也没进过几次医院，背着水壶和旧挎包，像只无头苍蝇般攥着挂号单乱跑。
他怕奶奶跟不上，让她去座椅上等自己，老人家得了癌，手术和化疗方案听着纪乔头晕脑胀，医生也看得出他不过是个半大小子没什么能力，只能问道：“你家大人呢？”
纪乔说：“没了，我就是大人。”
手术还要大笔钱，医生先给他开了药，他刚坐下屁股又得挪起来，好不容易跑了几层楼拿完药，护士小姐又告诉他暂时没有多余的床位。
纪乔说走廊也行，回头去找奶奶，结果当他回到休息区时又没看见奶奶的身影。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无力感顿时席卷全身，可又来不及崩溃，找护士和医院的保安帮忙，总算在一楼大厅找到了慌张无措的奶奶。
“你跑什么啊！你为什么要跑！”纪乔红着脸，泪水奔涌而出，“不是让你在那儿等我吗！”
奶奶也哭了，拉着他像个犯错的小孩般道歉。
她说乔乔我的病好贵，咱们不治病了行不行，钱要攒着，攒着给你上大学呀。
“不上了！我不读书了！”
纪乔痛哭着伏在她身上近乎哀求地哽咽，“不上大学我也能赚钱，我能赚好多好多的钱，求你、求你再陪陪我……”
他开始没日没夜地打工，除了那几样不能沾的，只要能赚钱他什么都干，再苦再累都无所谓。
可惜老天还是没有眷顾他，没等他凑够手术费，奶奶还是离开了他。
纪乔孤零零地把她的骨灰盒送回了老家，让她老人家落叶归根。
“您这一辈子太苦，睡着了也好，睡着了就没那么多烦心事。”
他还有很多话没说，也没挣大钱让奶奶享福，少年站在墓碑前，已经哭不出眼泪，心中的悲戚无限放大，哀哀地想为什么就他活得那么难。
之后又过了一年，苦熬三年的学子总算在这个暑热难耐的夏日开启了他们人生的新征程。
周旭顺利拿到了体院的通知书，找了狐朋狗友在夜市摊喝酒庆祝到深夜，摇摇晃晃地走着小巷回家。
这条路他走了无数遍，前面的垃圾堆是最熟悉的地方，因为他许多次把那个犟驴脾气的少年丢进里面嘲笑戏弄。
天空云层涌动响起阵阵闷雷，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驱散地面浮躁灼人的暑气。
雨帘模糊了他的视线，哒吧嗒吧的脚步声踩着水花从身后响起，周旭抠着冰冷的砖墙，猛然回头，却只有一条空荡荡的雨巷。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又觉得可笑般低骂一声，然而再次回头时，眼前倏地一黑，剧烈的疼痛从脚下传来透进骨头缝里。
漆黑的巷子里发出声惨叫，之后便没有任何动静，就像一切都没发生一样。
周旭的右腿要废了，据说是夜里没看清踩中了生锈的粗铁钉，又在泥水里泡了一夜，被发现时整个脚背红肿糜烂，情况相当糟糕。
他在床上发泄似的砸烂摆在床头的花篮水果，叫嚣着一定是纪乔在报复自己。
那个清瘦的少年被带去警局问话，但很快又被放了出来。
事发时他正在烧烤摊打零工，虽然离那条巷子很近，但监控和他的老板都证明了他的无辜。
纪乔摆摆手，大度地说都是误会没有关系的，甚至还买了花送给坐在轮椅暴躁发狂的周旭，诚恳地祝他早日康复。
周旭咬牙切齿，认定了就是他做的，却因为没有证据在轮椅上无能狂怒。
纪乔无所谓地耸耸肩，神色如常地转身离开。
夏日热烈和浪漫的生命力周旭再也感知不到，事实上他也感知不到，但是没有关系。
纪乔对躲在不远处的几个少年微微颔首。
时间还很长，他们这些曾经被周旭赋予阴霾的人，会慢慢学着感知。
他回去后卖了老房子，换了个城市重新开始，一边打工学手艺，一边收废品攒钱，抠抠搜搜过了两年总算攒够了点本钱，于是租了间小门面开始卖起了酱香饼。
饼摊生意不错，日子也算过得去，偶尔想念奶奶了，就关了店会老家给她扫扫墓，烧点纸别墅纸空调，再摆一壶她最喜欢的普洱茶。
纪乔觉得这样挺好，自由自在没什么烦心事，唯一令他烦闷的，就是那些热闹团圆的节日。
因为他没人能团圆。
潮湿的雨夜里，纪乔一个人蹲在窗前，捏着罐啤酒，眼神放空地看向窗外万家灯火。
恍惚间，他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名字，他抬眼看去，那些灯火晕成一团像是炽热的火焰驱散无边雨迹。
明亮的火光越来越大，刺目得像是白昼的太阳，他总算听见那些嘈杂又耳熟的声音——
“好乔乔做饼饼，饼饼香肚肚饱～珀斯吃了咩咩叫，雷安吃了咕噜噜～大雨哗哗快走开，乔乔睡醒起来嗨！”
“嗬——”
纪乔从浑噩中猛然惊醒，脑袋一阵阵发晕，他伸出手想要揉一揉太阳穴，却摸到脸上一片濡湿。
“醒了。”
一道陌生的声音在他左侧响起。
房间昏暗的光线中，他隐约觉得面前有个男人，一时半会又看不清楚。
纪乔身体一顿，不知为何，心底攀上一丝不妙的预感。
他茫然问道：“你是哪位？”
梅菲尔德愣了愣，若有所思地盯着青年傻不楞登的面容，随即唇角翘起，露出属于贵族的虚伪假笑——
“我的挚爱，你忘了？我是你，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啊？”
如同一声惊雷在脑中炸响，纪乔登时清醒过来——
完了！他完了！可以准备下次投胎了！
第24章 事已至此
阿赛亚守了许久, 跑调的儿歌一首接一首的唱，后来实在撑不住趴着睡着了。
梅菲尔德把他抱去客厅，等他回到卧室去拿小孩的大茄子毛毯时，床上的青年眉目紧蹙, 呢喃出声, 像是梦见了非常难过的事。
他垂眼看了一会儿, 鬼差神使地坐到一旁，结果直到天明，等来了一句干巴巴的开场白。
你是哪位？
——哈，这真是他听过最有意思的问候语，并且是从一个谣言制造者的嘴里说出来的！
青年被他的话刺得面红耳赤, 梅菲尔德欣赏够了他窘迫的傻瓜表情，大发慈悲般转了话题：“你打算在床上干坐着？”
“哦哦、当然不是……”
纪乔尴尬得胡乱摇头, 忐忑不安地掀开被子下床, 才注意到身上那些淤青全都消失不见。
他有点诧异，借着穿衣服的功夫用眼角偷偷看向一旁。
本就不宽敞的卧室里, 莫名其妙多出一张华丽舒适的椅子。
梅菲尔德长腿交叠，单手靠在座椅的扶手撑住侧脸, 优雅地端起茶杯, 惬意地抿了口热气腾腾散发着醇厚气息的红茶。
红茶？
哪儿来的红茶？
不对！这些杂七杂八的家具都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纪乔梦游般愣在原地，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谁的家。
梅菲尔德对某人小动物似的暗中窥探毫不在意，因为他现在从头到脚都散发出一种“老子是来找你算账”的气场。
纪乔低头摸了下鼻子, 心口随着对方喝茶的动作松松紧紧, 等他把裤子刚提上，就飞快地缩出房间, 逃难一般远离那股诡异的气氛。
很好。
外面的客厅夸张得像被仙女教母施了魔法般大变样，看不出材质的地毯又软又厚, 原本的家具换成了做工精湛的桌椅沙发，典雅温暖的色调晃得纪乔眼晕。
他捡起地上暗红色的丝绒垫子，把它小心地摆到好看又没用的昂贵装饰品旁边。
它们看起来就像独一无二的艺术工艺品，至于原先的那些玩意儿……
纪乔敢保证，现在已经变成了拾荒者裤兜里的白兰币。
“乔乔！”
一声惊呼，阿赛亚不知从哪儿窜出来抱住纪乔的大腿。
“呜呜呜……珀斯他们说你要睡一觉，可是你睡了好久……”阿赛亚眼底迅速漫上一层水光，吱哇吱哇地仰头哭嚎，“我好怕你睡着了不起来……”
“乱讲。”
纪乔把他抱起来搂住，“怎么又哭了，脸哭皱了像小笼包。”
阿赛亚大力地把鼻涕吸回去，他吃过小笼包，皱巴巴的不好看。
他哽咽着平复了一下心情后回嘴：“我不是小笼包，你睡那么久，你是小猪。”
说着他又对着纪乔气鼓鼓地“哼哧哼哧”两声。
“我从来不知道，普兰金家的孩子学猪叫会学得那么顺口……”
梅菲尔德从房间里踱步而来坐到沙发，随手从“好看又没用的装饰品”旁边拿过丝绒垫子，往腰后一塞，目光淡淡的看过来。
纪乔把阿赛亚的圆耳朵按下去——
宝，别听，是恶评！
阿赛亚冷哼一声扭过脸，下巴枕在纪乔肩膀上蹭蹭，很怂的小声嘀咕：“讨厌鬼讨厌鬼讨厌鬼……”
由于怀中小孩拒绝交流，纪乔感觉到，那道锐利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定格到自己身上。
他条件反射般地背脊僵直，记忆中自己和阿赛亚日渐猖狂的嘴脸一点一点在脑海浮现，越是拒绝，越是哐哐循环播放——
单亲爹咪带球跑～酷帅霸总苦苦追～
啊！
回旋镖的规律让纪乔心中悲戚，见对方不说话，纪乔心里不禁生出点侥幸——
或许能将那些糟糕的谣言就此翻篇？
他主动挑起话头道谢：“伯爵先生，昨、昨天谢谢你带我回来……还有，我的伤也很感谢……”
“不客气。”
梅菲尔德开口，打断了青年磕磕巴巴的客套话语。
纪乔一愣，稍稍松了口气。
下一秒，慵懒的语调再次响起——
“毕竟……谁让你是令我永坠爱河的落跑新娘呢？”
不放过青年脸上分毫表情的贵族坏心眼地继续说道。
啊！你有完没完！
纪乔痛苦闭眼，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他退后几步，捏着阿赛亚耳朵用气音蔫蔫地询问：“你舅舅记仇吗？”
阿赛亚身子一顿，抖了抖耳朵，把纪乔的脖颈搂得死紧，背对沙发的方向宁死不肯回头，屁股底下的粗尾巴早在梅菲尔德开口时就炸成了鸡毛掸子。
好极了。
纪乔面无表情地得出了答案。
就在他踌躇要不要来个负荆请罪时，一阵咕咕声在安静的屋子里叫起来。
纪乔的脸上瞬间绽放出“老子得救了”的笑意，激动道：“哎呀，阿赛亚的肚子好像是在叫吧！是不是饿了呀！”
阿赛亚摸着肚皮夸张道：“对对，真是好饿好饿哦！”
纪乔捶胸顿足，摸着阿赛亚圆滚滚的肚皮：“饿着多难受啊，瞧瞧你都瘦啦！”
阿赛亚跟着提高声音：“就是呢！”
“不慌啊，我马上给你做饭。”纪乔快乐地说完台词，放下他就往厨房躲
“嗯嗯！好的呀！”
阿赛亚也颠颠地跟在他屁股后面，表现成懂事的乖宝宝模样，“我来给乔乔帮忙呀。”
两人一唱一和，在梅菲尔德的冷漠注视下游走进厨房，等纪乔一打开冰箱，当即傻眼。
他妈的！
家里是遭贼了吗！
他的冰箱怎么全空了！
“真遗憾，看起来阿赛亚的肚子要多饿一阵了。”
梅菲尔德欣赏着他们呆瓜一样的表情，发出嘲讽的冷笑。
纪乔灵机一动，举手说：“我、我去买菜！”
“乔乔身体刚好呢。”阿赛亚身子一扭，用屁股把纪乔撞开，“还是我去吧！”
纪乔挤眉弄眼：“你不会买，我去比较好。”
阿赛亚晃晃小卷毛：“不不不……让我去吧。”
“我去。”
“我去。”
“我去。”
“阿赛亚和我去。”
一道声音骤然插了进来。
两人回头看去，梅菲尔德已经站在门口，金灿灿的发丝随着窗口冷风微微拂动。
满脸不耐地一锤定音后，又盯着纪乔挑眉问道，“有意见吗？”
一大一小齐齐摇头。
“很好。”
梅菲尔德很满意，拎起还在状况外的阿赛亚拉开了屋门。
*
纪乔和阿赛亚是好邻居超市大促销活动的常客，自动门一打开，店员们一眼就看见蹦蹦跳跳的小虎崽。
“哟，阿赛亚上午……”
满脸姨母笑的店员小姐忽然瞥见他身后跟来的男人，扬起的调子徒然转了个调，“好……”
“上午好，米娅姐姐。”
阿赛亚冲她挥挥手，朝后面催促了两声“快点快点”，然后熟门熟路地走向食物区。
米娅半张着嘴，视线黏在那人身上跟着移动。
直到那位年轻的贵族不紧不慢地从面前走过，她才神游般地揉揉眼，嘟囔着：“靠，上班容易失智，我应该不是在做梦吧……”
“星光鱼……红猪肉……联邦进口的蔬菜……”
阿赛亚掏出自己的小本本，对着上面的食材挨个让店员帮忙装进购物车。
而在他十来米开外的杂粮区，几个酱香饼摊的熟客提着大袋金麦粉不期而遇。
由于纪乔搬去了海月路又连着两天没出摊，附近的居民总算知道了失去才懂珍惜的滋味。
半夜想吃酱香饼想得抓心挠肝，只能动起了自己做的心思。
谁知有这个想法的人，可不止一个。
几人尴尬一笑，互相交流了一番制作成果——
猫耳女士叹气：“我试了好几次，做出来的饼又厚又干……和纪乔的酱香饼完全不沾边！”
“谁说不是呢……”凯恩砸砸嘴，“调料也不对味，又抹不均匀，简直还不如喝营养液。”
哈奇士同事在一旁幽怨道：“你们也还好吧，我家厨房都炸了我有说什么吗？”
大家齐齐朝哈奇士同事看去，又同时低头叹气——
没有酱香饼的第n天，想它想它想它。
做饼差生们沮丧之际，有人突然问道：“好几天没看见纪乔，会不会是生病了？”
“也有可能是回豪门了吧……”猫耳女士捂嘴轻笑，“那个传言我觉得蛮真的诶！”
“不可能！”
凯恩飞快地否定，大家都诧异地看过来。
哈奇士同事撞了撞他肩膀，挤眉弄眼道：“哟，你这么激动干嘛？”
“管我呢……”凯恩摸了下鼻子，脑中浮现出青年的模样有点脸热，低声道，“反正就是不可能。”
有人也附和起来：“终究是传言嘛……”
“其实我也觉得可能是乱传的人太多，越说越夸张而已。”
“对对对，理智吃瓜理智吃瓜！”
猫耳女士眯起眼哼哼两声，刚想开口，视线里忽然撞进一对毛茸茸的小耳朵，愣道：“诶，你们看！那不是阿赛亚吗！”
阿赛亚正认真地在小本本上画勾，骤然听见有人叫自己，立马抬头看去，露出惊喜的表情，哒哒哒跑过去打招呼——
“叔叔姨姨哥哥姐姐好！”
“哈哈哈阿赛亚真有礼貌。”
猫耳女士温柔地摸摸虎崽脑袋，目光灼灼发亮地问道，“宝贝，姨姨想问一下，你家乔乔怎么没有出摊呀？”
“噢噢，是这样的……”
阿赛亚刚要回答，整个人又被拎了起来，所有人都齐刷刷看向他身后。
盯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脸上有白兰币？
梅菲尔德尤为不解地蹙眉，朝这群神奇古怪的人淡淡地看了一眼，然后带着阿赛亚转身离开。
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忍不住小声蛐蛐。
“这看狗的眼神……是、是他吧……”
“果然……阿赛亚和他还挺像……”
“靠，居然真的是贵族！”
在哈奇士同事即将发出响亮“狼嚎”之前，凯恩与猫耳女士齐心协力将他的狗嘴紧紧捂住。
众人望着梅菲尔德离开的方向，胸口四分五裂的咔嚓声不断响起——
如果梅菲尔德把纪乔带回家，他们是不是就要和酱香饼永别了！
第25章 先吃饭吧
回去的路上, 梅菲尔德提着口袋，阿赛亚扭着尾巴走在他身边，哒哒哒走几步就抬头看他一眼，再走几步, 又看一眼。
梅菲尔德忍了许久, 在公寓楼底停下脚步, 一只手捏住小孩软软的耳朵挑眉说道：“怎么，几个月不见，这么想我？”
阿赛亚浑身一抖，含糊地说：“呸呸呸！才不是！我只是觉得……你愿意出来和我一起买菜很奇怪。”
而且还是主动提出来的。
“有什么可奇怪的。”梅菲尔德神色淡淡道，“冰箱里的东西是雷安他们吃空的, 由我买单这很正常。”
阿赛亚不吭声，用圆溜溜的大眼睛继续盯着他。
梅菲尔德见状, 平静道：“如果我再待下去, 你的乔乔应该会更不自在。”
阿赛亚愣住：“真哒？”
梅菲尔德眨眼：“当然。”
阿赛亚有点怀疑地嘀咕：“听起来你真贴心……”
“请去掉前面三个字。”梅菲尔德皱眉，屈指弹了下他的脑瓜。
“好叭。”
阿赛亚答应了, 扭捏着绞着手指，心虚发问, “舅舅你不怪我们了吧？”
梅菲尔德微笑：“当然。”
阿赛亚咂咂嘴, 逐渐放下心，摇头晃脑地蹦跶起来。
梅菲尔德眯起眼，唇角的笑意不变, 继续保持着慢悠悠的速度跟在他身后。
“乔乔！我们回来啦！”
一声呼喊, 把正在喝水的纪乔吓得一喘，习惯性地揉揉可怜的耳朵。
这孩子的声音可真有穿透力。
那一大包食材除了纪乔需要的, 阿赛亚还另外挑了些，什么都往贵的拿。
而付钱的人回来后就靠坐在沙发, 全神贯注地处理光屏上的工作，暖色的灯光投在肩头，平静得让纪乔不禁觉得先才的提心吊胆只是错觉。
“我去做饭了。”
他小声地说了一句，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听见，又飞快地钻入厨房。
星光鱼很新鲜，纪乔刨开切块，低头问凑过来帮忙的阿赛亚：“你想怎么吃？香辣水煮还是油煎？”
阿赛亚用小手来回推着两颗酸酸果玩，听纪乔发问，把果子骨碌碌推过去，提议道：“想吃这个！”
“行。”
纪乔对他向来是有求必应，先把鱼块放入调料去腥腌制，又起锅倒油，把做汤的底料挨个丢进去熬汤。
“五颗酸酸果切块，两颗酸酸果拧成汁……还有香叶、黑黑的颗粒、唔…和黄色小块……”
纪乔不停地往锅里丢调料，阿赛亚就在旁边小声念叨，踮着脚用小卷毛蹭蹭纪乔的腰，兴奋道：“乔乔，你好像在做魔法药剂哦！”
纪乔看着咕噜噜冒泡的红色酸汤，眨了眨眼，配合地用大汤勺在里面搅拌：“那我是大魔法师？”
“不是哈哈哈……”阿赛亚捂着嘴偷笑，“你是给大魔法师打工的见习男巫！”
“……”
纪乔动作一顿，扭头怒目而视。
怎么换个设定也得做打工牛马！
厨房里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小，梅菲尔德的视线从光屏移开。
青年系着围裙，一手无聊的叉腰，另一只手拿着锅铲熟练地翻炒，宽大的家居服随着他动作微微晃动，略微下滑的领口未能掩住他劲瘦结实的肩背。
梅菲尔德平静地收回目光，重新倒回柔软的沙发，看起光屏上密密麻麻的资料图像。
“舅舅！吃饭啦！”
纪乔端着最后一道清炒时蔬放到饭桌，阿赛亚就迫不及待地坐到椅子，扭头朝梅菲尔德大喊。
纪乔怔立在原地，看着那位贵族先生真的走过来，有点不自然地说道：“饭菜做得有点简单……”
“你没必要这么说。”
梅菲尔德拉开椅子坐下，“吃现成的人不会挑三拣四。”
纪乔有点吃惊他话里的和善，心里感叹着他性格还挺好，便不再纠结这些问题，跟着坐下端碗吃饭。
只有阿赛亚皱着脸回味，想起自己从前在家挑食的模样，莫名有种被人阴阳的错觉。
酸汤鱼是云贵风味，汤头酸辣醇厚，开胃解腻，嫩白的鱼肉是浸入了味的，配着里面的小菜吃起来下饭又爽口。
阿赛亚一点也没有在家时吃饭困难户的模样，自己端着饭碗都不要人帮忙，一口鱼肉一口饭，还不忘嗦一颗青菜叶，荤素搭配吃得喷喷香。
梅菲尔德显然没有吃过这种做法的鱼肉，夹起一小块肉放嘴里慢慢悠悠地咀嚼。
就在纪乔咬着筷子有些忐忑时，突然听他说道：“味道很好。”
阿赛亚顿时激动起来：“我就说嘛，乔乔做的东西都好吃！”
“谢谢。”纪乔满意极了，给自己盛了碗汤。
梅菲尔德吃了一碗饭，指挥阿赛亚去给自己添饭，盯着桌上飘香四溢的菜肴问道：“你为什么不直接卖这些？”
纪乔一愣：“你是说开饭店？”
梅菲尔德：“嗯。”
“不太现实呢……我没有本钱，而且这里的食材不管是原产地还是从联邦进口，都实在是太贵了。”
纪乔挠挠头，说起自己最初的考虑，“卖饼还好，想要开饭店或者哪怕是摆摊卖便当，原材料在成本中的占比就不能太高，至少从目前的情况来看……”
他遗憾地叹气：“我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都怪从前那些恶心的大虫子！”
阿赛亚把饭碗推到梅菲尔德面前，自己重新坐好扭了扭身体，一边往嘴里塞菜，一边含糊不清地插话。
“很高兴你也喜欢历史并且有自己的见解。”
梅菲尔德嫌弃地离他远些，提醒道，“不过大虫子也不会在嘴里有食物时说话，别在这方面超越它们，可以吗？”
阿赛亚脸蛋红红，哼了一声，低头扒饭。
“其实阿赛亚也说得没错。”
纪乔听托比他们说过金叶小镇实施的试点项目，“如果您的计划成功，是不是可以把整个格兰顿的食品价格打下来？”
“乔乔这个鱼鱼真好吃，你也……”
“不是如果，是肯定会成功。”
梅菲尔德皱眉纠正他，“播种已经结束，目前土壤情况稳定，等第一批农作物长出来，或许你会收到来自迪伦家的好消息。”
“汤也酸酸辣辣的，可以用来泡饭……”
纪乔有些惊喜，不住地点头：“您是指璞穗吗？那可真不错……金麦实在太贵了，能降低成本算是解决了大难题……”
“下次我们可以煮面条进去，好像也不错耶……”
“美好的畅想。”
梅菲尔德推开凑过来的小卷毛，勾起唇角云淡风轻道：“前提是能够顺利通过纯净度检测。”
纪乔诧异：“啊？还有检测吗……”
阿赛亚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都没有人接自己的话茬，郁闷地撇着小嘴，低头看向碗里又红又圆的酸酸果。
汤碗里映出小孩略感茫然的脸庞——
噫，小丑。
贵族不紧不慢的语调声还在继续响起，纪乔点点头，颇为坚信地说：“反正等通过检测，那些该死营养液就可以赶紧消失……”
梅菲尔德这次没接话。
因为他突然想到，土地被虫卵污染的现状已经成为兽人们根深蒂固的印象，就算能听过检测，恐怕还要花费大量时间和白兰币营销造势。
一想到打开市场需要更多成本，他忽然间有点不爽。
如果有更好更合适的方法……
思索间，修长的手指在桌面敲了敲，金棕色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游移到对面的青年脸上。
纪乔还在光屏计算，使用璞穗做饼能节约多少成本，嘴里做法般喃喃着：“暴富暴富暴富……”
漫不经心敲击的手指停顿，仿佛想到什么，梅菲尔德唇角一翘。
他刚打算开口，眼前突然白花花的一片——
“你已经和乔乔说了很多话了……”
阿赛亚气鼓鼓地把盛满白饭的勺子喂进他嘴里，不满地大声喊道，“现在该轮到我啦！”
梅菲尔德喉咙眼都快被堵满，包着饭阴测测地盯过去——
你小子，给我等着！
*
一顿饭勉强算是吃得宾主尽欢。
纪乔拒绝了梅菲尔德让公寓里的家政机器人前来收拾残局的提议，一边拍着胸口说自己热爱洗碗，一边再次缩进了厨房。
阿赛亚已经完全放松下来，吃得糖果看纪乔磨磨蹭蹭的擦盘子。
“乔乔，你还在怕舅舅吗？”
阿赛亚坐在岛台，晃悠着小短腿问道。
纪乔回头看了眼客厅的方向，梅菲尔德站在窗口，语气淡淡地对着光屏里下属的影像布置工作。
似乎是察觉到什么，侧头漫不经心地看过来。
纪乔立马回头，叹气承认：“我怕，因为他看人像看狗，我怕忍不住汪汪叫。”
阿赛亚想起去超市时舅舅的贴心模样，摇头道：“不会不会……舅舅已经不记仇了。”
“是吗？”
纪乔狐疑地再次扭头，果然瞧见那边的人身姿笔挺，对他友好地轻轻颔首。
嚯……
纪乔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果断地把擦得反光的盘子放进碗柜。
看着纪乔放下防备，像钻出洞口般从厨房里钻出来，梅菲尔德关闭了光屏，重新在沙发落座，悠闲地翘起腿望向一大一小。
“吃饱了吗？”
他眯着眼微笑发问。
纪乔与阿赛亚齐齐点头：“吃饱了。”
梅菲尔德又问：“还需要去厨房吗？”
纪乔与阿赛亚齐齐摇头：“不去了。”
“好极了。”
梅菲尔德朝他们指了下旁边的座椅，等他们的屁股沾到椅面的瞬间，屋外雷鸣炸响。
纪乔被吓得心头一抖，差点给面前的人当场磕了一个。
头顶传来一声嗤笑，他略感不安地抬头，惊恐地发现那副俊美的面孔露出抓住猎物的满足笑意。
如同宣判一般，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剑终于落下——
他听见梅菲尔德说道：“现在总算有时间让我们好好算一算旧账了吧？”
第26章 清算时刻
窗外的雨, 滴答滴答地打在窗棂，香薰蜡烛微弱的烛光晃动，轻甜的梨香与红茶升腾的热气交织弥漫。
屋内的环境舒适仿佛到极点，除了某人颤抖得快要崩溃的声音——
“被玫瑰与荆棘环绕的古堡…尖利的獠牙刺破皮肤, 修长苍白的大手搂住人类轻颤的背脊……孤独的初代血族在今夜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后代……
“众所周知, 伯爵是位善于玩弄感情的渣a……意外捡到了一个漂亮纯洁的流浪青年o……”
“魔龙抢走了如同帝国珍宝的公主, 等它将公主带回巢穴，撕碎繁琐的衣裙，却发现那竟然是个漂亮至极的少年……”
“做！做！做！他们交缠在一起，发狠了！忘情了！没、没……没法再念了！”
纪乔松开捂住阿赛亚耳朵的手，痛苦万分不亚于当场凌迟, 顶不住道：“先生，放过我吧, 我、我实在念不下去了……”
天杀的！
居然让他当面念星网那些以自己和他为主角的颜色文！
他抬眼看向面不改色, 连耳根都没红一下的贵族，不禁咬牙切齿——
哥们, 是个狠人！
“哐当——”
梅菲尔德把茶杯搁桌上，眼角瞥了一眼青年：“短短一周, 你知道星网出现了多少篇这类文章吗？”
纪乔后背紧绷, 茫然地摇摇头。
“2764篇！先生！根据可笑的流言衍生出的主题足够把星网霸屏整整三天！”
梅菲尔德倾身，像是地狱里爬出来复仇的恶鬼，不怎么温柔地揪住纪乔的衣领, 往面前一扯, 声音仿佛是从牙缝般挤出来，“你们可真敢编啊……”
“我、我……”
纪乔心口颤抖, 完全不敢看向那双燃起熊熊火舌的眼睛。
他想对现状狡辩、不对，想解释一下……但是纪乔悲哀的发现, 脑子里只回荡着大如的经典语录——
臣妾百口莫辩……
“舅舅！你说了不怪我们的！”
两人中间，突然冒出颗小卷毛脑袋，阿赛亚委屈巴巴地指责梅菲尔德不守信用。
梅菲尔德松手，重新倒回沙发，反问道：“我有答应？”
阿赛亚急了：“你明明就……”
梅菲尔德得意挑眉：“就什么？”
阿赛亚噤声，回想起在楼底的对话，眼底水光浮现，抖着声音说，“亏我还那么相信你……是我错、错付了……”
“啧。”
梅菲尔德嫌弃道，“笨蛋崽。”
“呜……”
阿赛亚窝在纪乔怀里呜咽假哭，梅菲尔德依旧冷脸不为所动。
凭着强烈的求生欲，被同人文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纪乔主动解释：“我的锅，因为被收保护费，才想扯谎和您搭一点关系……”
梅菲尔德嗤笑：“那是搭一点吗？”
“怎么不算嘛！”
阿赛亚抖了抖耳朵，幽怨地盯着他，“难道你不是我舅舅吗？”
梅菲尔德微愣，不是很乐意地应声：“我是。”
阿赛亚支棱起来：“这就对了呀！”
梅菲尔德蹙眉：“什么？”
“社交舞会是你自己不去的吧……珀斯和雷安也是你派来的吧……”
阿赛亚扳着手指头，越说觉得越有道理，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把小手一摊，“我们只是夸张了一点点哦……”
他用手指头比划一下，然后大言不惭道，“其余都是别人发散的，舅舅怎么能怪在我们身上！退一万步说，难道你自己就没、没有丁点责任吗！”
纪乔震惊得想要鼓掌，心道你小子嘴里是住了个公关部吧？
“我自己？”
梅菲尔德眯起眼，凉飕飕地冷笑了一声。
阿赛亚浑然不觉危险的到来，抬头叉腰，很有担当地挺起小胸脯：“如果非要说是我们的责任，舅舅要怪就怪我好啦！”
“好啊。”
话语一落，他就被揪着后领提起来，按趴到梅菲尔德的大腿上。
阿赛亚扭头眨眨眼：“舅舅？”
“如你所愿。”
梅菲尔德朝他微微一笑，下一秒，宽大的手掌不留余力地落到他肉嘟嘟的屁股上。
在阿赛亚吱哇吱哇的求饶声中，纪乔坐立不安地见证完一场充满贵族风范的家庭教育。
完事后，两个造谣生事嫌疑人重新搂在一起。
纪乔充满同情：“我心口好慌……”
阿赛亚眼泪汪汪：“我屁股好痛……”
梅菲尔德收起嘲讽的表情，淡声道：“别假哭，自己去收拾东西。”
纪乔感觉到怀里的一小团瞬间顿住不动，半晌才挠挠头，眼神飘忽道：“收拾什么呀，家里挺干净的，保持得很好……”
“算时间你出来得够久了。”梅菲尔德冷漠地打断他，“幼儿园还有一个月开学，再笨你也得混个幼儿园文凭吧？”
阿赛亚不高兴地撅起嘴，扭头看向纪乔：“可是我舍不得乔乔……”
梅菲尔德懒懒地掠起眼皮，朝纪乔的方向看了一眼。
一直默不作声的青年忽然松开了阿赛亚，小声道：“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阿赛亚你确实该回家了。”
梅菲尔德抬了下眉，像是有点意外青年的态度。
阿赛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地问：“什么什么宴席是什么意思？”
梅菲尔德俯下身拨弄着他耳朵玩，随口道：“就是吃了散伙饭，你得快点滚蛋。”
“什么！”
阿赛亚当即破防，昂头大哭一声，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做臀桥，边做边哭边喊，“什么破宴席吃了就要散！我一直吃一直吃行不行！”
“哎呀，你先起来……”
纪乔抓抓头发，蹲下身笨拙地哄他。
梅菲尔德显然已经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完全不予理会。
“废矿区还有事要处理，等忙完了，我会来接阿赛亚回A区。”
他起身拎起外套，长腿直接从不停扑腾的虎崽身上跨过去。
屋外电闪雷鸣，雨愈下愈大，对面屋顶溅起的水珠把青碧色的苔藓染得更加清亮，混杂泥腥的草木香一阵阵从纱窗的网眼缝隙往屋里窜。
梅菲尔德像是没看见外面糟糕的天气般，已经穿好了外套，来到门口。
从纪乔蹲着的视角只能看清他半张脸，灯光映衬在鼻梁高挺的弧度。
即便他脸上挂着的是看狗一样的冷漠眼神，也足以让他想在心里默默夸赞几句，对方优越到极致的容貌。
可惜词汇量储备有限，纪乔只能发出最原始的感叹——
长得真牛逼！
纪乔看人要走，脑子一抽，扬声说道：“外面还在下雨，你现在要走吗？”
梅菲尔德的手指握住门把手，随着身后的声音止住动作。
他回头挑高了眉，视线擦过青年逐渐烧红的耳垂，望向那间狭小又寒酸的卧室，嗓子里轻轻哼了声。
“你是想让我睡地板，还是在邀请我与你睡一张床？”
“不、不是的……”
纪乔完全呆住，不懂客套话怎么还能发散到十八禁，窘迫得想给自己邦邦两拳。
“先生，提醒你一句。”
梅菲尔德似乎喜欢看人不自在的模样，拉开房门时，向来慵懒的语调里带着几分揶揄——
“说话时别移开目光，那样只会显得你的害羞更明显。”
扬起的冷风还夹着着雨露，随着梅菲尔德开门的动作扑向纪乔有些升温的脸颊。
等到屋门“咔哒”关闭，他才用手抹去脸上的水珠，顺手擦在阿赛亚金灿灿的小卷毛上。
他用阿赛亚听不见的声音小声吐槽——
真能装杯！
*
因为回家的事板上钉钉，阿赛□□绪不是很好，黏在纪乔身上不想撒手。
“乔乔为什么答应要我回去？”阿赛亚用脸在他肩头来回摩擦，声音软软地问道，“是我表现得不好吗？”
“当然不是。”
纪乔摇头，和他解释，“没听你舅舅说吗，幼儿园快要开学了，你得去读书，读书很重要，不能不去。”
阿赛亚叹气：“可是家里没有乔乔……”
纪乔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手掌一下一下拍着小孩的背，抿唇望向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似在沉思什么……
第二天早上，屋门被敲响。
阿赛亚哇哇乱叫起来，光着脚在客厅绕着茶几慌张跑圈，嘴里不停念叨着：“舅舅来抓我了……舅舅来抓我了……”
纪乔拉开门，发现是一个头长羊角的白发保镖，侧身冲阿赛亚喊了一声，让他快些停下。
“珀斯？”
阿赛亚穿好拖鞋，慢吞吞走过来问，“舅舅让你来接我吗？”
“不是。”
珀斯笑了一下，将手里大袋食材跟一个水箱搬进来，对纪乔说道，“伯爵还要再待几天，所以最近小少爷的饮食就拜托您了。”
纪乔愣了一下，看着满地平时舍不得买的食材，茫然点头：“哦……”
“哇，有蓝色龙虾耶！”
阿赛亚蹲到水箱边，好奇地摸摸它光滑的虾壳，嘴角露出两颗小尖牙，“那就叫你小蓝好了！”
“小少爷喜欢就好。”
珀斯笑笑，继续站在门口。
纪乔看这些东西相当齐全，想来是费了翻功夫的，有些不好意思：“真是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
珀斯在自己的工作事项里打了个勾，愉快道，“除去年休假我会全天待命为普兰金家效劳，不用在意我是否会疲劳，足够的报酬能够让我心甘情愿当牛马。”
纪乔表情复杂地问：“月薪？”
珀斯微笑：“年薪。”
纪乔：“多少？”
珀斯毫不遮掩地给他比了个数。
纪乔抽气，良久后捂着心口感叹，好富裕的牛马！
“对了，还有一件事。”
珀斯盯着青年，露出职业微笑，清了清嗓子说道，“伯爵邀请您下午去一趟废矿区。”
纪乔蹙眉：“啥事儿？”
珀斯竭力掩饰眼里站在吃瓜一线的兴奋，飞快道：“您去了就知道了。”
第27章 矿区详谈
琥珀城矿区杂多, 几个大矿点都集中在城外丘陵，也就是上次阿赛亚偷跑去的地方。
雷雨刚过，大量裸露的矿石和泥土灰黑交织，放眼看去, 暗沉沉的一片。
与从前杂乱的秩序不同, 重新启动的废矿区设立了关卡站, 进出都需出示证明。
越过金属栅栏，精良齐全的采矿设备在高耸的矿石之间随处可见，机械的嘈杂声在荒芜苍凉之间回荡。
“纪先生请当心。”
雷安挡开来往忙碌的工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这边路面不平, 走起来费劲，很容易滑摔, 上次我就是在前面那个坑……”
眼前的大个子要比珀斯话痨得多, 从下了飞行器和纪乔他们碰头，嘴巴就叨叨叨的没停过。
纪乔倒是很想专心听他说话, 只是对方扭来扭去的尾巴实在更吸引人，没听几句, 眼睛就不由自主地瞟过去。
“你想摸吗？”
雷安很快注意到纪乔的视线, 大方地把尾巴晃他面前。
“啪！”
一个巴掌伸过来把他尾巴拍开，珀斯的下巴往前方隐晦地抬了抬，凑在雷安耳边凉幽幽地笑道：“想断尾就直说, 我现在就能帮你解决。”
雷安不太灵光的脑子忽然记起点什么, 当即横跨一大步，同纪乔保持距离。
甚至边走边回头, 端出一副十分警惕的模样，生怕纪乔偷偷上前撸他尾巴。
纪乔纳闷地望向前方, 那是一座高耸的矿山，半腰的位置是处地势更高的石台。
梅菲尔德侧身而立站在矿洞口，许是刚从里面出来，他并未穿外套，衬衫领口微敞，袖子被袖箍固定，勒出利落结实的肌肉线条，那头金发在灰暗矿石的映衬下美得近乎耀眼，一眼就能吸引旁人的注意力。
纪乔看得有些失神，飘飘忽忽地跟着雷安沿着狭窄不平的小路走上去。
这位俊美的年轻贵族余光漫不经心地扫向来人，转过身，然后用他低沉散漫的嗓音嗤道：“慢死了。”
啊，对味儿了。
纪乔抿着嘴，揉了揉鼻子。
他确实不该抱有幻想，指望他对自己说句下午好之类的问候语。
“路面碎石太多，我们走得慢。”
纪乔踢着地面的小石子，发出咯叻咯叻的声响，在梅菲尔德再一次把目光投来时，他老实承认——
“好吧，这里重新开工后简直大变样，你的两位下属带错了路，并且在半路吵起来，最后通过划拳决定走哪条，幸运的是……赢的是珀斯，所以我们顺利地来到你面前。”
梅菲尔德挑眉：“听起来我很像终点的宝藏。”
真会往脸上贴金。
纪乔点头：“当然。”
“好吧，是我的错，不应该派雷安接应。”梅菲尔德爽快道歉。
“也不能都怪他们，谁让这里到处都是些一模一样的矿井……”纪乔站在高处，摆手挥了挥扬起的灰尘和烟雾，他有点纳闷梅菲尔德为什么会愿意待在这种环境。
“别这样看着我，先生，我不是大老远跑来刨坑的二傻子。”
一只手伸过来，捏住纪乔的下颌，把他扭向矿区的另一边。
大堆青碧色的矿石散发着清幽的光芒，被起吊机小心地送去运输带。
纪乔想高呼哇塞，但不想表现得像个二傻子，于是矜持提问：“这是啥？”
梅菲尔德松开手：“明琅矿。”
好耳熟。
等等，这不就是用在金叶小镇，能够净化虫卵污染的矿石吗？
纪乔惊讶：“废矿区还藏着这东西呢？”
“托你们的福，上次珀斯跟着阿赛亚过来时发现了矿源。”
梅菲尔德眺望远方那些成堆的矿石，露出满意的笑容，“它们的纯净度比我私人矿星产出的明琅矿更高，并且在我之前，没人注意到它们的价值。”
纪乔嘴唇嗫喏，欲言又止。
梅菲尔德：“你什么表情？”
纪乔痛苦闭眼：“与暴富失之交臂的表情。”
梅菲尔德愉悦地哼笑一声，假惺惺地在他耳边安慰：“别在意，有钱人只会更有钱是基本常识。”
纪乔：“…………”
多好看的人啊，为什么不能是哑巴呢？
纪乔干巴巴地祝贺：“真好啊，那么多矿石足够把整个格兰顿的土地污染都解决了吧，以后农产品价格一下来，美食荒漠有救了。”
梅菲尔德：“没那么容易。”
“哦对。”
纪乔了然，“还得通过你说的纯净度检测。”
“我说过，那不是麻烦。”
“那是啥？”
梅菲尔德轻声啧了下，不怎么情愿地说：“金叶小镇愿意加入试点计划的农场不多。”
纪乔：“不多是指多少？”
梅菲尔德：“三家。”
大约是对方烦躁的情绪太明显，纪乔想笑又不敢笑，做作又遗憾地表示：“哎呀，怎么会这样！”
金棕色的瞳孔动了动，视线从青年的面容一扫而过，梅菲尔德反问：“你愿意吃被虫卵污染的土地所种出来的东西吗？”
纪乔迟疑：“额……”
“看吧。”梅菲尔德意有所指，“连像你这么胆大妄为敢造我谣的人都会迟疑，其余人怎么敢立马接受？”
纪乔心脏又是一紧，神情复杂地望向他：“这两件事有联系？”
梅菲尔德避开他的目光：“我说有就有。”
纪乔：“……”
矿洞底下传来机械的震动声，虽不及阿赛亚哭起来那般魔音贯耳，两人还是决定先换个地方说话。
下去的路面颠簸不平，随时都有细碎的石子从紧贴着山路的石壁滚落下来，掉进倒霉蛋的头顶，再随着拍打的动作顺着后颈滑进衣服里面，不上不下地卡在折磨人的背部中央。
纪乔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猫着腰慢吞吞地走，十秒钟后，与梅菲尔德拉开一段不小的距离。
“先生，我要收回我的道歉，就算雷安没有带错路，你的速度也就比蓝水星的蜗牛快上那么一点。”
梅菲尔德的声音从不远处飘了过来，纪乔当没听见，低着头自顾自看路，嘴里念叨着：“我在走我在走……催那么急做什么呢……”
地面的碎石被踩得咔哒响，有人步履稳健地朝他走来，纪乔还没来得及抬头，手腕被冰凉的大手握住。
“矿洞里面在施工，等会儿碎石会更多。”
梅菲尔德领着他跨过横在路面的石坑，手心稍稍收拢一些。
纪乔觉得手腕的皮肤滚烫得惊人，垂着眼“哦”了一声。
然后，牵着他的人突然顿住脚步。
纪乔抬头：“？”
走啊，哥，咋不走了？
头顶上还在掉石子儿呢！
梅菲尔德像是在看珍惜物种般看着他，淡声道：“我在向你的抱怨解释。”
纪乔：“我知道啊。”
梅菲尔德皱眉：“然后你只是，哦。”
纪乔挠挠头发，苦思冥想了几秒，茫然地继续看着他。
不然呢？
矿洞里启动了更多的器械，如他所说，陡峭的石壁有更多的石子像雨滴般掉落下来。
纪乔一手抱头：“走呗？”
梅菲尔德翻了个白眼，一路走到废矿区搭建的临时休息室。
然后抽出手帕，当着纪乔的面，仔仔细细地擦拭手指。
纪乔一愣，心说我是什么晦气的脏东西吗？
梅菲尔德丢开手帕，面容平静道：“两天后，我就要回A区。”
纪乔早有准备，点了点头：“嗯。”
“所以——”
梅菲尔德的手指燃出火苗，点燃了一角香料，将它丢进长方形的金属香熏炉。
金棕色的双眸隔着升腾起的烟雾，打量着面前的青年，声音懒懒地问道，“你去A区开店如何？”
去A区？开店？
电光火石之间，纪乔忽然明白过来：“这就是你找我来这儿说这么多的原因？”
“不然呢？和你在破石堆里开茶话会？”梅菲尔德靠坐在椅子上，有些不屑道，“我可不是没品味的人。”
纪乔挥了挥香料的烟雾，皱着眉若有所思：“所以你是想借助我的酱香饼，提高格兰顿对新作物的接受度？”
“嗯，聪明。”
梅菲尔德撑着脸，心不在焉地用小银勺摁熄了刚燃上的香料，然后嫌弃地把它“啪”一声轻轻丢开，“只要那些农产品通过纯净度检测，我可以向你提供所有原材料。”
纪乔感叹：“好香的饼。”
梅菲尔德蹙眉：“我是说真的。”
“好吧，这个我信。”突然降下一个大馅饼说不心动是假的，纪乔垂眼，尽量保持冷静考虑梅菲尔德的提议。
梅菲尔德疑惑地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很多很多……”纪乔老实说道，“我对A区没有任何了解，不知道在哪儿摆摊开店，不知道那些的人是不是会对酱香饼感兴趣，还有租金……”
“停一下。”
梅菲尔德打断他，蹙眉看了他许久，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纪乔茫然：“又怎么了？”
“我解决了比利和他的手下，但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梅菲尔德盯着他，冷不丁地说道。
“啊？”纪乔不懂他的话题为什么跳跃得如此之快，条件反射地回答，“谢谢。”
梅菲尔德挑眉：“不意外？”
“当然。”纪乔说，“你是有权势的大贵族，处理他们应该对你来说是很容易的小事。”
“错了。”
梅菲尔德懒洋洋地回答，“那不过是整个琥珀城，稍微有点财富的人都能办到的事。”
他起身朝着纪乔走来，“留在琥珀城继续摆摊，解决了一个比利还会招来下一个，就算你的生意再好恐怕也只能赚个小钱。”
纪乔举手：“还有商会……”
“天呐，你居然寄希望于那种养满蛀虫的组织。”梅菲尔德卷起唇角嘲笑他的天真，“难道你不知道商会是最排外的地方吗？蓝水星人先生。”
纪乔：“我……”
“好吧，我们就发挥一点天真的想象力。”
梅菲尔德像是妥协般说道，“就算你加入了商会，然后紧接着而来的就是数不清的互泼脏水，明争暗斗，然后你精疲力尽的被人家抱团抢走配方，或者看人脸色受制于人。”
纪乔喉头一哽，有些无言以对，不得不承认：“你说得很有道理。”
“那当然。”
梅菲尔德挑眉，傲慢地表示，“回到之前的话题，既然由我邀请，那么你担心的所有问题都不是问题。”
纪乔抿唇，幽幽地看向他：“你不早说。”
“…………”
梅菲尔德默了许久，忽然说，“怪不得你这么穷。”
纪乔：“啊？”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拒绝去A区的机会。”
梅菲尔德说完，又飞快地反驳自己，“不对。是根本轮不到别人邀请，就应该借助收留阿赛亚的这层关系找我索取报酬，进入A区也好，为你的生意保驾护航也好……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你为什么不要呢？”
纪乔抿唇，抓抓头发，然后又抬头看向他。
梅菲尔德挑眉。
纪乔老实说：“有点不太好意思诶……”
“……”
梅菲尔德盯着他茫然的面容半晌，重新坐回椅子，面无表情地道，“先生，你真是有颗金子般的心。”
这是夸我的话吧？
纪乔听在耳里，觉得更像是在说“你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学生”。
但他还是客气地回答：“谢谢……”
梅菲尔德哼笑一声：“那么作为我未来的合作伙伴，你愿意和我去A区了吗？”
先才还是被投资人，现在就荣升合作伙伴。
纪乔不懂，但是这次他很快点头：“愿意的。”
“好极了。”
梅菲尔德懒懒地发出感叹，打了个响指让珀斯他们进来送纪乔离开。
纪乔衣着整洁的来废矿区，待了不到两小时，裤腿和鞋面都沾满灰尘。
珀斯立马贴心地问道：“需要我给您带套干净的衣物过来吗？”
“不用了，我马上就回家了。”
纪乔笑着拒绝，这点脏污不打紧，他还是忍不住提醒他们：“刚才和梅菲尔德从矿洞下来要走好长一段，你们也得当心点，踩一脚泥挺麻烦的。”
“好的……”
珀斯愣神，习惯性地应声，等青年的背影很快隐入飞行器，他才意识到自己该提醒对方，在矿洞另一边就有台很方便的升降机。
不过显然，已经没必要了。
*
为了避免奇怪的闲话，纪乔让飞行器降落在离公寓有段距离的街区，打算慢慢走回去，心里琢磨着怎么哄被留在家里的阿赛亚。
不过已经决定要去A区开店卖饼，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应该就不会躺地上撒泼了……吧？
临近公寓，他忽然瞥见常去的好邻居超市还开着门，有个黑衣服的少年被店员从门口请出来。
“先生，让我试试吧。”
“我们这里真的不招人，你去别的店问问吧。”
纪乔越看越眼熟，走上前去拍拍少年的肩膀。
对方吓了一跳，转过头来，满脸惊讶。
看着这张少年气的俊脸，纪乔瞬间想起了他的名字，笑着招呼道：“是你啊，闻一！”
第28章 前往A区
闻一大概就十几岁的模样, 个子不高，人又瘦削，不太习惯与人对视，总是把冲锋衣的帽子盖在头上。
他一双墨色的眼睛像小狗般下垂, 很淡地“嗯”了一声就把脑袋埋下。
纪乔看他还是和之前那样瘦弱, 不过气色倒是好了许多。
“我还在想呢…比利没了你会去哪儿, 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你。”
纪乔抬头看了眼超市招牌，问道，“来找工作？”
“嗯。”
闻一点头，然后又摇头，“没找到。”
纪乔看他阴沉沉又营养不良的模样叹了口气, 心说你能找到就怪了。
闻一漆黑的瞳仁瞄了他一眼，然后默默移开, 手指抠着裤缝, 以为自己挡住了纪乔的路，慢吞吞地像只螃蟹般往旁边挪。
挪到一半时, 突然被纪乔叫住。
“等等。”
“啊？”
闻一愣愣地抬头，看见青年将手伸到他面前, 温和地问道——
“你要不要来我家吃个饭？”
*
十分钟后, 纪乔的小房子里多了位拘谨的客人。
闻一双手放在膝盖上，身板坐得笔直，生怕外套的灰尘沾到那些一看就很贵的沙发面料。
当然, 最主要的是, 身旁有个小卷毛正围着他嗅来嗅去，时不时地用小手戳戳他的脸。
闻一被他弄得痒痒, 又不好躲开，好在冲锋衣拉链拉到了最顶端, 他直接埋进竖起的衣领，只留了一双小动物似的眼睛，随着阿赛亚的动作滴溜溜转。
“阿赛亚，要礼貌一点哦。”
身后传来纪乔提高的声音，他正在厨房里忙着做饭。
阿赛亚耳朵抖抖，放弃了扒拉闻一衣服拉链的想法，不情不愿地回答：“好哦……”
闻一觉得干坐着有点煎熬，犹豫再三，决定去厨房问纪乔用不用帮忙。
他屁股刚抬起来，阿赛亚就往上蹦。
“唔！”
闻一硬生生顿住，僵着身子保持起身的姿势，慌乱地抱住突然挂上来的小卷毛，然后又重新坐了回去。
“很、很危险。”闻一磕磕巴巴地提醒他，“不能…这样玩。”
“哦……”
阿赛亚眨眨眼，盘腿坐他腿上，矜持地伸出小手：“你好，我叫阿赛亚……”
这是今天第二个朝自己伸手的人。
闻一受宠若惊，也伸手回握：“我叫闻一。”
“我知道！”
阿赛亚双手抓住少年的手晃晃，尾巴翘得老高，“乔乔给我说过，是你好心给我们出了主意，还有找巡警的事赶跑坏人，雷安他们告诉过我！”
闻一抿嘴，更不好意思：“啊……那些事……我其实也没帮上什么忙。”
“足够了。”
纪乔把两盘菜端到饭桌，解开围裙，一边擦手一边说，“换做旁人，更多的只是冷眼旁观，我应该更正式的跟你道谢才对。”
“不、不用……”
闻一像是头一次听见这样的夸奖，紧张无措地不停摆手，如果不是阿赛亚像个秤砣般压他腿上，恐怕都要拉开门仓皇出逃。
好在饭菜香味儿飘满屋，纪乔揭开锅盖喊道：“洗手吃饭。”
“好！”
阿赛亚一听开饭了，从闻一身上滑下来，相当积极地往厨房跑。
瞥见水箱时，发现里面空空如也，蹲下身敲了敲箱壁，仰着小脸懵懵地问纪乔：“我的小蓝呢？”
纪乔神情陡然凝住，迟疑地看向蒸锅，又垂眼问他：“你找它做什么？”
阿赛亚眼睛亮闪闪地回答：“介绍给闻一呀！”
“……”
纪乔默了半晌，把锅里的盘子端上桌，对阿赛亚略表遗憾地说，“小蓝没了，我给你介绍一下你的新朋友，小红。”
“啊！你怎么……”
阿赛亚望着香喷喷的龙虾，眼底的水光还未涌出，就先一步咽了咽唾沫——
友友，你好香啊……
珀斯带来的食材全是从联邦运来的，纪乔除了用蒜蓉调味做了龙虾，另外做了三菇熏肉丁和肉沫蒸蛋。
“够吃吗？不够我再弄两个菜。”纪乔挠挠头，时间不早了，他担心大家饿着肚子空等，都挑的是简单的菜色。
“够了的。”闻一知道这些东西不便宜，努力把口水咽回去，闷着声音说，“我吃一点就行了。”
“来都来了，客气什么。”纪乔蹙眉，把他往椅子上摁。
极具烟火气的饭香萦绕鼻尖，闻一捧着碗不敢动筷，生怕这是场美梦会随时破灭。
他都快忘了，自从蓝水星爆炸被星盗洗劫，沦落到比利手中后，他有多久没有吃过这样热腾腾的饭菜了。
鼻头蓦得发酸，闻一低头扒饭，死死克制住哽咽的声音。
忽然，纪乔抬起手，闻一条件反射地缩脖子，却察觉只是头顶发丝拨动，冲锋衣的兜帽重新盖了上来。
“想哭就哭，别忍着。”
他傻傻顿住，还来不及反应，身边就贴过来一团热源。
阿赛亚的下巴枕在少年手臂，歪头去瞄他被帽子挡住的大半张脸，小声说：“我也会偷偷哭，不会笑话你哦。”
闻一抿着唇，许久之后，轻轻笑了起来：“谢谢。”
阿赛亚尾巴一扭：“不客气～”
等闻一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几人把三道菜都吃得干干净净，一点都没浪费。
“我来洗吧。”
饭后，闻一站起来接过了纪乔手中的碗筷，端着去了厨房清洗。
灯光下，少年细胳膊细腿，全靠衣服撑出点身型架子，纪乔靠在桌边盯着他的背影，像是透过他看见了从前的自己。
哗啦啦的水声逐渐停止，闻一擦干手从厨房出来，透过玻璃，他看清自己灰扑扑的模样，与这个温馨的地方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
闻一垂眼，想和纪乔告别。
本来就是萍水相逢，再留下来就该招人烦了。
正当他打算开口时，却见纪乔朝他招招手，茶几上已经摆满了小孩吃的零食。
阿赛亚说：“闻一来吃呀！”
不是刚吃过饭吗？
怎么又要吃？
闻一歪头，对虎崽肚子的构造表示不解。
不过他没法拒绝，还是点了点头，乖乖走过去坐下。
纪乔大致知道了他的经历，开口问道：“你有地方去吗？”
闻一摇了摇头，闷声说：“暂时住在停车库……”
纪乔蹙眉，那可不是适合居住的地方，和流浪汉有什么区别。
他略微思考一番，提议道：“你不是要找工作吗？那正好，来我这儿帮忙吧。”
他本以为少年会马上答应，谁料，闻一却拒绝了。
纪乔问：“为啥？”
闻一心里暖暖的，他清楚纪乔是好意，但实在是不能接受。
“我知道你饼摊生意好，但是完全没有必要再多雇人增加开销，而且你的三轮车还被砸坏了应该也要钱修……”
闻一越说越小声，最后干脆闭眼破罐破摔道，“反、反正我不能拖累你……”
纪乔好气又好笑，自己都瘦脱相了还谈这些。
“那如果我说，我要去A区开店呢？”
纪乔话音一落，阿赛亚比闻一还激动，嚼着饼干就扑过来：“乔乔！你要和我一起走！”
“嗯嗯嗯！”
纪乔一边躲开他喷出的饼干渣，一边和傻眼的少年说，“我开店需要人手，跟我学做饼，有门手艺饿不死，考虑考虑？”
闻一没说话，黑亮的眼睛盯着纪乔看了许久，喉头发哽，问道：“为什么？”
纪乔不答，笑着反问：“我被收保护费时你为什么帮我？”
闻一眼眶微红，偏过头抹了一把，不好意思地嘀咕：“这不是也没帮上嘛……”
“帮上了的帮上了的……”纪乔苦哈哈地想，这可是谣言的灵感来源呢。
阿赛亚都快听困了，小手戳戳闻一的下巴：“去不去嘛，A区好玩的，你要是学会做饼饼，我们饼门的队伍又可以壮大啦！”
闻一脸上绽放出笑容，他看看纪乔，又看看满怀期待的阿赛亚，终于点头——
“我、我去。”
*
A区的行程定下来以后，纪乔炸了一大锅藕盒茄盒送给公寓管理员和凯恩他们，他们全都表情复杂，抖着声音说祝纪乔以后要和伯爵过得幸福。
纪乔：？
谢谢，可以直接祝我财源广进。
接下来就是行李打包的工作了，纪乔原本计划收拾自己的就行，没想到阿赛亚嚷着要把他那些毛毯衣服都带上。
“这是好邻居超市大促销盲盒开到的！”
“这是乔乔亲自给我抢的阿米尔外套！”
“这是会唱魔瓶小精灵主题曲的电动牙刷！”
阿赛亚把东西一样一样挨着在光屏前给梅菲尔德展示，最后传来对方极其无语的声音——
“带上带上，飞行器塞满了我就把你丢下去！”
阿赛亚心满意足地抱着自己的宝贝跑开，嘴里哼哼：“你才不会呢～”
“啧。”
其余的东西虽不算多，但也着实零碎。闻一把所有物品分类整理后，该丢的丢，该留的留，全部打包完毕还交了一份清单给纪乔，方便他对照查看。
纪乔拿着那份清单，觉得这几个月最正确的事大概就是决定雇佣闻一了吧。
毕竟生活不能没有J人。
两天后，梅菲尔德处理完废矿区的事，将新一批明琅矿运送到金叶小镇。
一架如星辉般璀璨的星舰在琥珀城徐徐降落，接到了纪乔一行人后，重新飞向浩瀚的天空。
闻一透过舱壁的窗口，看着如棋盘般的城市越来越模糊，还有些缓不过神。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挤过来，和他的脑袋靠一起。
闻一戳了下藏在金色卷发里的耳朵，轻轻地笑起来。
纪乔也想看风景，可惜他大概是太紧张了没休息好，一上星舰就脑袋发晕，躺着座椅半死不活地哼唧。
忽然旁边座椅传来些动静，纪乔闻到淡淡的香薰气味，扭头睁开眼。
那位傲慢的贵族先生坐下后，仔细查阅着面前的光屏，视线越过屏幕从窗口的位置一扫而过。
“佩服你的执行力，店铺还没有开张，就已经招到了员工。”
纪乔用手指胡乱梳理了下睡得凌乱的头发，随口解释：“闻一很能干，而且我真的需要人手帮忙，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别的地方去。”
梅菲尔德面无表情地夸赞：“您真是个大善人。”
“别以为我听不出你的阴阳怪气。”纪乔皱眉，拿过手边托盘的眼罩戴好，然后重新躺了回去。
他嘟囔道，“人总会对与自己有差不多经历的人多些宽容怜悯，当然了，伯爵先生肯定不会懂的。”
梅菲尔德蹙眉：“你现在对我说话变得越来越不客气了。”
自从答应合作后，纪乔完全支棱起来，掀起眼罩的一角，无辜道：“需要我道歉吗？”
“不需要。”
梅菲尔德把他眼罩拉下来死死盖住，没好气地回了一嘴，“睡你的觉吧。”
第29章 置办店铺
如阿赛亚所说, 梅菲尔德在A区的庄园很大，大到纪乔怀疑自己出行得配备导航才行。
“店铺的事珀斯已经在办，你们就先暂时住在这儿……”梅菲尔德按住纪乔乱转的脑袋，余光瞥见朝自己走来的人, 蹙眉问道, “你怎么来了？”
谁？
纪乔的视线从屋外耀眼的金色玫瑰花丛中移开, 他们正前方站了位穿着制服的中年男人。
“公爵听闻您顺利回来，特意让我过来照顾您和小少爷。”
管家虽然话是这么说，眼睛却含着笑意看向纪乔。
纪乔尴尬地眨眨眼，思考着对方的身份，犹豫是不是该打个招呼。
可惜没等他鞠躬问好, 梅菲尔德就先一步扯着他快步离开。
纪乔回头看看，问道：“不打招呼吗？”
“你可以不用那么有礼貌。”
梅菲尔德无语至极地说道, “他是我父亲身边的管家, 脑子不好别搭理。”
纪乔才不信他鬼话：“脑子不好还要雇佣他？”
梅菲尔德嗤笑：“我都找你合作了，还有什么是不能的？”
“……”
纪乔气闷地不再吭声, 放慢脚步走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对空气打了波军体拳。
在阿赛亚的强烈要求下, 纪乔和闻一的卧室都在二楼, 和他是同层方便串门。
纪乔还有行李要收拾，刚把行李箱打开，阿赛亚就撒欢似的扑过来, 在里面滚来滚去, 衣服被他拱得满地都是。
“阿赛亚！”
纪乔连着叫了几声，这小子都装没听见。
气得他在自己的内裤没被顶他头上之前, 把小孩拎起来塞给闻一，打发他们去外面玩。
“纪先生, 需要我们帮忙吗？”
有两位猫耳女仆在门口探头，眼睛滴溜溜地打转，好奇地打量这位传闻中的青年。
“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
纪乔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抖抖，慢悠悠地叠整齐。
“你不必觉得麻烦，那是她们的工作，顺便还能满足姑娘们的好奇心。”
梅菲尔德出现在门外，漫不经心地偏头对女仆们挑眉，“我说得对吧？”
“啊……伯爵先生……”
女仆们面红耳赤，低头嗫喏着抱歉，然后提着裙子快步跑开。
纪乔皱眉：“你把她们吓跑了。”
梅菲尔德往她们离去的方向看了眼，冷笑道：“如果你去星网逛上十分钟，就能知道她们那副表情是撞见正主后的心虚羞耻，说不定待会儿就躲在某个角落抱着转圈呢。”
纪乔闭嘴，因为他也心虚，梅菲尔德总能用谣言的事对他造成致命一击。
他又打开一个行李箱继续收拾，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小声抱怨：“你的外表和你的嘴巴简直是两极分化。”
“还好吧，就像你也人不可貌相。”
身后传来梅菲尔德散漫的语调，纪乔回头，奇怪道，“我有什么可……”
随着一声悠扬的口哨声，纪乔忽然卡壳。
因为他看见对方那根修长白皙的食指正勾起条蕾丝吊带裙。
纪乔：“！”
梅菲尔德意味不明地盯着他，慢慢摇晃手指上轻飘飘的衣物，细腻的蕾丝在日光下薄得近乎透明。
啊！！！
纪乔的手顿在胸前，整个人像只呐喊的土拨鼠。
梅菲尔德问：“你的？”
纪乔嗫喏：“啊……也不算是……”
梅菲尔德：“女朋友的？”
纪乔震惊：“怎么可能！”
他解释不清，最后自暴自弃：“就当是我的吧。”
裙子崭新无比，连标签都没拆，看起来倒像是份礼物。梅菲尔德垂眼扫过，脸上没什么表情，面前的青年倒是尴尬得抠抠脸挠挠头，看起来傻透了。
“还你。”
梅菲尔德像是失去兴趣般，随手一抛，吊带裙就盖到了青年头顶。
等他慌乱地把那块布料扯下来时，梅菲尔德已经大步离开了房间。
*
吃饭时纪乔没再看见梅菲尔德，阿赛亚习以为常，说舅舅很忙，经常看不见人。
纪乔捏住小孩的脸：“看不见他，你就那么开心？”
阿赛亚脸上都绽放出光：“没有呢，嘻嘻。”
管家适时插话道：“小少爷，先生说您午睡后需要练习算术，家教会在书房等候。”
阿赛亚笑容一僵，不嘻嘻。
华丽的长桌摆满了精致菜肴，闻一眼睛都快看不过来，吃一点就抬头看向周围，生怕失礼丢了纪乔的面子。
事实上，守候在旁的仆人们可没有心思留意少年，他们紧张地看向那位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心里不停地唉声叹气。
往常每到吃饭的时候，就是一通恶战，只要伯爵不在，小少爷能在饭厅闹翻天。
现在瞧阿赛亚撅起的小嘴就知道，他对饭桌上的菜色有多不满意。
“唔……怎么又是这些啊……”
阿赛亚一会儿摸摸餐布，一会儿把兔子玩偶的耳朵打结，磨蹭了老半天，手指头就开始在瓷盘边缘拨弄。
对面的女仆捏紧了手帕，准备随时上前去收拾弄翻的汤汁。
忽然间，一直默不作声的青年放下银叉，屈指弹了下金色卷毛里转个不停的耳朵。
阿赛亚惊叫：“啊呀！”
女仆抽气，被纪乔的举动吓了一跳，默默倒数着那道冲击力极强的哭嚎何时出现。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们的预判全部错误。
阿赛亚只是娇气地捂住耳朵揉揉，笑嘻嘻地扑到青年怀里“乔乔，乔乔”的叫个不停。
身后的仆人瞪大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神奇画面——
小魔头！居然在撒娇！
“坐好坐好。”
纪乔不为所动，手指抵住他的额头把阿赛亚推回去，把叉子放他手边，放缓了声音，“快点吃饭。”
“唔……”阿赛亚用勺子搅着汤碗哼哼，说出了自己的终极目的，“我想吃饼干…还有糖果豆！”
仆人正要去拿零食，纪乔毫不留情地否决：“不可以。”
仆人顿住脚步，小心地瞄向阿赛亚。
阿赛亚也没闹腾，只是垂着尾巴遗憾地叹气：“不想吃这些嘛……”
“在琥珀城时你不是营养液都吃得下去吗？”纪乔叉起一块肉放他嘴边，“再挑剔下去，小心以后长得还没有闻一高。”
闻一干咳了两声，他怕吃多了被仆人们笑话，早早地放下了银叉。
被纪乔话里那么一点，他垂着脑袋沉默半晌，又重新拿起银叉继续吃饭。
“我才不会长不高呢！”
阿赛亚红着脸反驳，不过倒是低头咬了一口肉，鼓着脸嚼嚼嚼。
“这可说不准，多少吃点。”
纪乔有点心疼地看着那一大桌菜，小声叹气，“不然浪费了怪可惜的……”
桌面上饭菜的价格足够纪乔卖七八天的酱香饼才能赚到，如果换算成捡空瓶子和小零件……
阿赛亚忽然间有点不自在，闷声抓了抓头发，把推开的饭碗又规矩地端回面前。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刚才还任性的小少爷忽然像个老实的乖宝宝般，不用人哄就喝完了一碗肉羹。
“厉害。”
纪乔摸摸他脑袋瓜，夸奖道，“好宝宝。”
“嘿嘿嘿～”
阿赛亚又高兴起来，眯着眼睛顶住他手心蹭蹭，然后又继续吃别的菜，虽然没全吃完，但已经比平常表现得好了太多。
“饱啦！”阿赛亚拍拍肚子示意。
纪乔点头：“行，玩去吧！”
“呜呼～”
等阿赛亚欢欢喜喜地跑开，管家才松了口气：“多亏了纪先生今天才这么顺利。”
纪乔被他们夸张的表情逗笑：“他从小吃饭就这么折腾人吗？”
管家愁眉不展：“算是吧，到了伯爵这儿，没让人追着喂饭已经算谢天谢地了。”
纪乔提议道：“我写几道蓝水星的菜谱给你吧，交替着弄，香料和奶油少放些，他在琥珀城时吃得很香。”
管家和仆人们一听，顿时眼睛一亮，像看见了救世主一般。
纪乔被盯得不好意思，写完菜谱后，等闻一吃饭完，拉着他赶紧告辞，丝毫不曾留意身后的窃窃私语——
“不愧是伯爵看上的男人！”
“那当然！大的小的都能搞定！”
“真好啊，近距离吃粮就是爽！”
“嘿嘿，饭饭香香！”
*
接下来两天，纪乔很少在庄园看见梅菲尔德，不知道这人在忙些什么。
阿赛亚每天都被安排了背书学习，本来还想偷懒，谁料纪乔很严格，拿着书本定时抽背。
“怎么又要背呀……昨天刚背过嘛……”
阿赛亚小手背在身后，耷拉着眼皮叽叽歪歪，整个人把厌学两个字都写在脸上。
“我听见家教让你复习一遍的。”
纪乔拿着书，瞪大眼睛努力辨认上面的通用语字体，手指绕着虎崽头顶的一撮小卷毛不停打转，还不忘催促他，“快背快背。”
阿赛亚深沉地叹气，磕磕巴巴地背了起来。
背到一半，书房的门被人打开，梅菲尔德屈指在门框敲了敲，对纪乔说：“和我出去一趟。”
纪乔一愣：“什么事？”
梅菲尔德：“店面的位置确定好了，正在让人装修，不去当我没问。”
纪乔把书丢开，立马兴奋起来：“去去去！”
阿赛亚嘴角都快咧到耳根，故作遗憾地跺脚：“哎呀！舅舅真是的，都耽误我给乔乔背书啦……真可惜呀……”
梅菲尔德没搭理他，带着纪乔坐进飞行器。
等到起飞之后，他忽然拨通珀斯的通讯，充满恶趣味地吩咐：“现在去抽查阿赛亚的背书情况，错一个字就揍他屁股，再把他的所有零食送给雷安吃掉。”
“收到。”
珀斯淡定领命，看他模样想来也是熟练工。
纪乔神色复杂：“你真的很喜欢在人放松警惕时杀个回马枪。”
梅菲尔德笑容虚伪：“这样才刺激嘛。”
纪乔在心里为阿赛亚默哀，当他看见未来的新店铺时，那点同情心顿时随风消散。
新店地址不是商圈或者居民区，而是在A区最著名的卡加诺大学附近，连着几条街都是琳琅满目的饭店餐馆，比之前的摊位都要热闹。
“现在还是假期，等装修好差不多就到了开学季，正好能够开业。”
梅菲尔德像是很满意纪乔没见过世面般的表情，语气都轻快温和不少。
店铺有两层楼，处于临街中央的位置，看起来宽敞明亮，外墙还有棵不知名的紫色花藤蔓延到二楼窗口，散发着淡淡清香。
门口堆了刚运送到的大箱子，除了纪乔旧的两台电饼铛，还有新添的两台，和整整一盒高品质的动力晶石。
因为店铺选址在大学附近，装修上还是不能太过于简单，除了制饼区和柜台，还预留了几张桌椅的位置方便堂食。
纪乔看完设计图纸，忍不住问：“你花了多少钱？”
“店面是父亲送给阿赛亚的，他蹭吃蹭喝这么久，该拿出来还债，我会让珀斯办完收续记在你名下。”
“什么？！”
梅菲尔德漫不经心继续道，“至于装修和器械，也只是六十万而已，不必在意。”
“六十万！”
纪乔快被自己拥有了一家店的消息砸晕，耳边又响起惊雷，头晕脑胀地感叹，“太奢侈了吧……”
这只是土家酱香饼啊！
“难道你还打算继续用你三轮车上又红又黄的招牌吗？”
梅菲尔德面露嫌弃，“好丑。”
“你不嫌贵就行。”
纪乔觉得没出什么钱有点不好意思，忍不住询问道，“盈利后咱们怎么分？”
梅菲尔德蹙眉：“分？”
纪乔一愣：“不分？”
“为什么要分？”
大约是觉得对话太奇怪，梅菲尔德及时打断他，“我有我的考量，没打算要跟你算这笔钱。”
“我知道你看不上。”纪乔强调，“可是不分账会让我有种白嫖你的愧疚感！”
“等等，白嫖谁？”
“你啊。”
梅菲尔德难得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在青年吐出更奇怪的字眼之前，他飞快说道，“等你盈利后再说，直接给阿赛亚也行。”
纪乔想了想，心满意足地点头：“好吧。”
谈妥了这件事，纪乔一身轻松，又跑去了二楼晃悠。
“二楼暂时还没定，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告诉珀斯。”
梅菲尔德侧身让开刷漆的工人，手抄在外衣口袋里懒洋洋地抬头。
敞亮的光线下，青年兴奋雀跃的表情毫不保留地撞入视野。
纪乔直接说道：“做成两间卧室吧，我和闻一刚刚好！”
梅菲尔德微微蹙眉：“你打算住这儿？”
现在住在庄园太打扰人家了，他原本还计划开业稳定后在店铺附近租房子呢，现在能商住两用，正好又省了一笔钱！
纪乔没懂他这是什么反应，扒拉在二楼栏杆处探头问道：“对啊，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墙面的白灰蹭脏梅菲尔德外套的衣角，他偏过头看了一眼，抽出手拍了拍，嘴里不在意地回道，
“随你的便。”
第30章 璞穗成熟
自从去店面看过之后, 纪乔带着闻一天天两头跑。
看着图纸里的装潢一点点布置妥当，纪乔把闻一拉到二楼同他展示：“锵锵锵！你睡这间！”
“我单独的房间吗？”
得到纪乔肯定的答复后，闻一才敢走进去，爱惜地摸摸刚摆进好的家具。
他想对纪乔说声谢谢, 抬眼却没看见他人影。
闻一慢慢走出房间, 扭头看向楼梯口的方向, 略微惊讶地止住脚步。
平日里稳重的青年像只树懒般挂在二楼栏杆，悠闲地晃动悬挂的手臂，就像漂泊的旅人总算有了令人心安的落脚之处般自在。
“房间好看吗？”
纪乔听见脚步声，抬头问道。
闻一点头：“好看，谢谢你。”
“不客气, 梅菲尔德出的钱。”
纪乔摆摆手，同他笑着打趣, 视线飘向窗外的方向, 继续挂在栏杆当树懒。
闻一追随他的视线瞧去，窗外那颗紫色花藤长势正好, 还在迎着日光向上攀爬。
他失神地看了许久，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待到下午, 门口传来哐当哐当的动静, 把闻一吓了一跳。
纪乔淡定解释：“是工人正在装招牌，阿赛亚非要取名叫乔乔酱香饼，喏, 就依他了。”
“为什么先做招牌？”闻一把头伸出窗外想去看看, 结果落了满头灰，又乖乖缩回脑袋边拍边问, “我以为都是最后挂，有什么讲究吗？”
“有啊。”
纪乔眯着眼打了个哈欠, 偏头用手指划拉光屏里疑似论坛的页面，哼笑道，“装修那么大的动静，不挂招牌怎么能让别人知道咱们卖什么呢？”
*
此时正是格兰顿漫长的假期时间，卡加诺大学作为最具盛名的学府，总有一批卷王选择留校继续享受知识的氛围。
冷清的学校论坛里，难得出现了一条与学习八卦都无关的主题贴——
【滴！没事水一发，东门对街新开了一家小吃店。】
【主楼：今天刚刷完三套机械理论卷，打算去东门江月轩觅食，发现斜对面有家正在装修，名字有点奇怪，没吃过，拍给各位看一看[图片]】
1L：乔乔酱香饼？卖饼的？
2L：没吃过，不感兴趣，下一个。
3L：等等，只有我注意到楼主刷了三套卷子吗？
4L：楼上重点错！是去江月轩觅食啊！江月轩啊！楼主是个富婆！
5L：我是男的，谢谢。:）
6L：无所谓了，男的也行，富哥你在哪儿我马上来找你！呜呜呜我不想努力啦！求您疼我！
7L：晦气，怎么哪里都有男同。
……
15L：卧槽！这不是酱香饼吗！你们为什么歪楼这么久！
16L：啊？我联邦盖亚星来的，没吃过
17L：好吃咩？
18L：好吃啊卧槽！我之前去C区琥珀城旅游时吃过一次！外酥内软，口感超丰富，吃过一次我念到现在，没想到咱们学校外也有了啊！
19L：好夸张……
20L：真的不夸张，咸香味儿很浓，刚出锅时鼓起的气泡滋啦啦地响，不行了，越说越流口水，反正你吃过一次就知道了！
21L：同意楼上，我也吃过！不过我记得琥珀城的老板是蓝水星人，叫纪什么来着……狗记性，我给忘了，不知道和这家是不是同一个老板。
22L：我们狗怎么你啦？联邦来的尊重一下咱们兽人好吧！
23L：骚瑞～
24L：你们真是好闲……一个没开张的店都能讨论这么久，这种店开学没多久就会倒闭，从前又不是没有过，你们等着看吧。
25L：不可能！饼门毒唯誓死守护酱香饼！
26L：别讨论饼了，富哥楼主你看看我呀！孩子真的不想努力啦！
27L：看私信@26L
28L：噫！我恨你们男同！
*
招牌一挂出来，店门口少了许多其他店派来转悠打听的人，顿时清净许多。
纪乔也在学校论坛了刷到了好几个讨论贴，相当满意现在的自来水宣传成果。
闻一见状，在星网注册了“乔乔酱香饼”的官方账号，时不时记录点装修进度，虽然评论的人不多，但他剪辑得很认真，相信总有一天派上用场。
“我看看啊，还有半个月开学……”
开学意味着新店开业，当然，也意味着某个小朋友要重回幼儿园报道。
现在菜品改进后，基本解决了阿赛亚吃饭困难户的问题，可惜依旧不能安抚他脆弱的小心灵。
“唉……”
“唉…………”
阿赛亚把饭菜吃光后，无力地趴在桌上不肯下来。
离开饭桌，就要准备午睡，睡觉起来，就要补习功课。
他小手抱住尾巴捏捏，悲伤得情难自禁：“我只是一个幼儿园的宝宝，为什么要学那么多东西呢？”
管家很为难，因为普兰金家的人都是卷王，哪怕是公爵的三子恩佐，除了理论，机械实操在同龄人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强悍。
他没有办法安慰软趴趴的小少爷，于是熟练地抱住他，塞进了纪乔怀里。
“？”
纪乔还在愣神，阿赛亚就黏糊糊地自动往他身体靠，搂着他脖子将脸贴过来蹭蹭。
“乔乔，下午我们出去玩吧？”
阿赛亚眼睛亮亮地疯狂怂恿，“你来A区还没好好逛过吧，没关系，阿赛亚导游带你出行！”
纪乔半眯着眼看他，幽幽道：“你舅舅好像说今晚要检查你算术。”
阿赛亚脖子一歪，吐出小舌头，心中无限悲凉：“当我没说，下次再约。”
“行吧。”纪乔笑眯眯地给他盖上毛毯，哄他进入宝贵的午睡时间。
阿赛亚开始还说不困，没过两分钟，睫毛像两排小扇子慢慢搭在下眼睑，小嘴微张，发出细微的呼噜声。
“呼……”
“呼……”
这声调跟催眠似的，纪乔也跟着犯困，靠在沙发，眼睛快要闭上时，光脑突然弹出一道通话请求。
纪乔揉了把眼睛，点击接通：“托比？”
“不是托比，是我。”
熟悉的浑厚嗓音还带着欢喜的笑意，纪乔立马坐起来：“迪伦先生！”
因为前些日子受伤修养的事情，他一直没敢和迪伦家联系，直到搬来A区才和他们说了近况。
迪伦先生说道：“托比这两天还念叨你，可惜他要补假期作业，暂时被他父母屏蔽了光脑。”
阿赛亚的脑袋，卷发里的耳朵抖了一下，整个人往毛毯里缩了缩，用小手盖住眼睛。
“怪不得我发消息都不见他回复。”
纪乔转头看了眼，听他呼吸平稳，起身去把窗帘拉上，放轻了声音，“可是托比父母不是在外面工作吗？”
迪伦大笑道：“小镇现在热闹着呢，又是开荒又是播种，前段时间农场重新开工，他们就回来帮忙了，不然光靠我们可忙不过来。”
纪乔听他语气也跟着开心起来：“那些新作物长势怎么样？是不是大丰收？”
迪伦先生：“试验田里的蔬果还没成熟，不过璞穗已经开始被脱粒收进谷仓。”
纪乔又惊又喜：“真的吗！”
听见青年雀跃的声音，迪伦先生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起来：“别高兴得太早，还有纯净度检测呢。我本来想等检测结果出了再告诉你，不过托比一直催促，再加上知道了你和伯爵合作的事……
他话音顿了顿，温和道：“你想不想回小镇来看看呢？如果你来亲眼见证，我想或许更有意义。”
纪乔怔了下，仿佛已经从迪伦先生的话语里看见了熟悉的石板小径和日光下闪闪发光的干草垛。
他毫不犹疑地点头：“好啊，我马上就回来！”
打定主意后，纪乔被喜悦冲得头脑发晕，兴冲冲地回自己房间收拾行李，打算等晚上梅菲尔德回来再给他说一声。
等他走后，沙发里的一小团不安分地扭动几下，黄黑交错的尾巴从屁股后面翘了起来。
盖在脸上假装遮光的小手，慢悠悠地把手指分开，露出一双没有丁点睡意的大眼睛……
下午时，管家告诉纪乔，梅菲尔德去了联邦盖亚星谈生意，这两天恐怕都不会回来。
他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一丝谴责，仿佛对方是什么抛妻弃子夜不归宿的浪荡渣男。
纪乔沉默不语，女仆们看得心碎。
正要出言安慰时，纪乔不好意思说道：“那我们晚饭早点开吃吧？怪饿的。”
管家：“…………”
他暗暗念叨着没心没肺，天生一对，恢复职业素养，淡定地去厨房吩咐。
纪乔本来还想和梅菲尔德说一声，可惜他人不回来，自己也没有联系方式，只能作罢，反正他也是待不了几天。
第二天，他收拾完行李，刚请珀斯帮忙准备飞行器，就看见阿赛亚嘿咻嘿咻地拖着一个儿童行李箱过来，把自己的箱子和纪乔的放在一起，然后背着小手笑眯眯地抬头。
纪乔问道：“怎么个意思？你也要去？”
“对哟。”
阿赛亚说，“我给舅舅一说想和你去金叶小镇，他就放心地同意啦！”
纪乔狐疑：“真的假的……”
“乔乔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阿赛亚捏住尾巴动作很小地扭了扭，带着浓浓的鼻音嘀咕，“还是说你嫌我麻烦，不想带我去呀……”
“诶，没有，我没有这个意思呀。”
纪乔挠挠头，有点招架不住这小子委屈巴巴的模样，把他抱起来哄，“那好吧，带上你的习题册，不听我话就马上回来？”
“好哦……”
阿赛亚吸了吸鼻子，歪头靠在他脖颈，在纪乔看不见的角度克制不住地抿起了唇，露出了两颗窃喜的小尖牙。
——嘎嘎嘎嘎！
纪乔完全没有留意到某人的猖狂笑意，想着带一个也是带，又跑去问闻一去不去。
闻一果断拒绝。
纪乔问：“为啥？装修已经在收尾净化空气，你不需要天天去看的。”
“我知道，我要去种花。”
庄园门口，闻一浑身是土，抱着几袋从花圃里挖出的金色玫瑰，斩钉截铁道，“把它们移栽到店门口，会有女孩子来打卡拍照。”
铺面外装结束后，闻一舍不得把多余的废料丢弃，用它们在店门周围敲敲打打，做了两道长方形的花圃，铺满了洒过明琅矿的土壤。
纪乔本来打算去购买花种，阿赛亚说不能浪费钱，直接领着他们去了庄园的花庭。
闻一登时眼冒精光，蹲在庭院里挑选目标，每天都像愚公移山般，拎最茂盛的花种移栽到饼店门口悉心照料。
“行吧，有什么需要你给我发消息。”
大概蓝水星人的基因无法抵抗种田的诱惑，纪乔叮嘱他记得好好吃饭，带着阿赛亚坐上了去金叶小镇的飞行器。
管家处理完手上的杂事，正在过目厨房今日准备的菜单，忽然间一连接到了几道通讯——
闻一：“管家先生，我要布置花圃，今天不回来吃饭。”
管家：“好的，请记得按时用餐。”
纪乔：“这两天我去一趟金叶小镇，晚饭不用准备我的份儿。”
管家：“啊，好的……请注意安全……”
阿赛亚：“和乔乔出去玩咯～掰掰～”
管家：“好……嗯？”
心存疑虑的管家立马告知梅菲尔德：“小少爷说和纪先生去金叶小镇几天。”
梅菲尔德正在回庄园的路上，闻言不由蹙眉：“金叶小镇？”
管家：“是的，貌似是因为纪先生接到了迪伦家的消息，想要回去看看。”
梅菲尔德：“知道了。”
“好的。”管家汇报完毕，体贴地说起准备好的菜单，“今天为您准备的晚餐是……”
“我不回来吃，你们自便。”
一道不耐烦的声音飞快打断了管家的报菜名。
梅菲尔德说完就挂断，通讯里很快就只剩下一阵嘟嘟嘟的忙音。
管家怔立在原地，许久之后，落寞喃喃：“忙，都忙，忙点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