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完结
吃完饭安澈坐在沙发上看文件,祁南还贴心地给他塞了两个靠枕,被他瞪了一眼,却没被赶走,反而有一种莫名娴熟的感觉,就好像他们已经相识已久,默契十足。
亲眼目睹他俩从一个房间里走出来的齐山心里有些不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发生变化。
安澈站了起来,似乎有事要离开,祁南便拉着他的袖子低声说了句什么。
齐山很紧张地瞄着他们。
这个人是叛徒啊!
他们老大这么英明神武有手段,总不能栽在这人身上吧……
然后,他就看到在暖融融的台风下,安澈缓缓弯腰,在祁南唇角轻轻一吻,随后才离开。
齐山懵了,他甚至顾不得会引起安澈反感,在安澈进书房后立刻跟了上去,低声急切道:“老大,您说今天让我把他送走,还没安排去哪儿,我看西南那处宅子的风景就不错,要不把人送到那儿去?”
他心里也是藏了私心,原本祁南的事儿败露就不该留这么个人,但他打心底里就觉得安澈不会对祁南怎么样,现在他真觉得安澈纵容得太过了。
他悄悄打量安澈的表情,只见安澈说:“先不急。”
齐山说:“那我明天安排。”
“不急。”安澈说,“先带他过来住。”
齐山急道:“可他已经背叛你了啊!”
安澈觉得自己似乎在属下眼中成了个被妖妃迷惑的昏君,还大言不惭地要打压忠臣,可悲又可恨,他有些无奈。
“不用管他,我有安排。”
齐山欲哭无泪。
这该死的狐狸精,到底是给他们的老大灌什么迷魂汤了!明明曾经的老大杀伐果断,从来不屑于被这种小情小爱所困!
……哦不对,老大好像挺在意温明煦的。
但他今天捡到那个相框递给安澈时,安澈甚至连眼神都没变过,十分随意地让他收好就没说什么话了。
这让齐山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就好像安澈这种刻意忽视的样子是在避嫌。
但完全说不过去嘛!这里又没其他人……
然后他就看见祁南从安澈身后走了出来。
虽然安澈衬衫严严实实扣到了最上面,表情上也看不出任何奇怪,但祁南这家伙毫无顾忌,扣子懒得系便敞开着锁骨,上面的痕迹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狐狸精!
这个人一定是狐狸精转世!
安澈出门的时候被人拉住,他一手抱着文件,一手勉强撑着挤过来的祁南,退了一步才站稳:“干嘛?”
祁南蹭着他的脖子,黏黏糊糊地说:“想你了。”
明明才分开几分钟,他又不可能扔下祁南不管,怎么就这么喜欢撒娇。
他按住祁南后颈,安抚地摸了摸:“我就去拿个东西,别黏黏糊糊的。”
回到沙发上,安澈端着茶喝了一口,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看着一边赖在他这里的祁南,问:“你昨天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祁南微微偏头,像是完全不知道安澈在说什么,眼里的茫然不似作假:“你在说什么?”
安澈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心,略带试探地说:“你昨晚上在走廊跟我说,我们都是怪物,为什么?”
从前他穿梭在那么多个小世界里,其实不是没见过能出现在别处的人物,只是那种案例太少了,而且这样的人物大多会有各种各样的缺陷,从没出现过能连同记忆也带过来的人。
祁南捏了捏他的手指,垂下眼帘,声音有些不解:“我随口一说而已,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安澈也不知道自己是更放松还是失望,他揉了揉太阳穴说,“忘了也好,就一场梦而已。”
祁南脑袋埋在他肩头,没有回话。
不知为什么,安澈看着那些文件有些头昏眼花,一种熟悉的、力不从心的感觉从心底里冒出来。
这种感觉实在没有源头,安澈按着额头站了起来。
门口,齐山敲了敲房门,恭敬地说:“老大,y国那边温少爷跟那边的手下说想见您,国庆节的时候订票飞回国,您看这边要怎么安排?”
又有手下弹消息说李丘要逃跑被抓回来,不小心打断了一条腿,要不要告诉祁南。
他还没回复,陈余,他的大哥就又邀请他去做客,这次的地点定在了夏威夷岛,还特别强调一定要把祁南带过去见见世面,好好度一下蜜月。
安澈直着身子刚想说话,突然眼前一黑,栽倒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他有些头晕,醒来时还有些迷茫,不适应到了极点。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微弱的台灯,祁南趴在床头,手伸到被窝里同他十指相扣,他们肌肤相贴。
几乎是安澈醒来的一瞬间,祁南也睁开眼,浅金色的眸子不像刚刚才醒,安静又沉默地盯着安澈。
安澈想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我怎么了?”
祁南把脑袋凑过去,额头贴着安澈的额头,亲了下他的鼻尖,怜惜地伸手擦着安澈脸颊上的冷汗。
他说:“你只是有些累,所以睡着了而已。”
安澈闭了下眼睛,他浑身疲倦,懒得思考。
过了一会儿,他问:“齐山呢?”
祁南说:“要我帮你叫他过来吗?”
“嗯。”安澈说,“我还有一些事要做。”
祁南又没说话了。
他紧紧贴着安澈,像是寒冷的人在疯狂汲取温度,病入膏肓的人靠近救命的药一样。
无端的,安澈品出了几分哀伤。
他尝试着动了动身体,半撑着坐了起来,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都要靠着祁南喘半天气,实在是困倦。
“你又要去哪儿。”祁南的声音有些轻,“你想走吗。”
安澈还以为他又开始不安了,刚想说他不走,忽然明白过来他这句话不是问句。
回过头,他居然在祁南眼睛看到了点点灰色,像死沉的纸灰,风一吹又散了,找不到半点痕迹。
“你想知道什么只管问吧,我将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祁南缓缓站起来,脸上没有表情,“我亲爱的,主人。”
安澈瞳孔瞬间放大,他刚想说什么,却发现周遭的环境居然有些皲裂的意味,祁南似乎还想说什么,可他一张嘴,环境就破碎得更快了。
他有无数疑问和质疑,可张嘴却只有苍白无力的茫然:“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试过无数方法想要留住你,我只是希望能陪着你做你想做的事而已。”祁南的声音清晰传入他的耳中,依旧平静,却带着疲倦不堪的哀伤,“可惜,那些尝试都失败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安澈
地动山摇,整个世界都在震颤着,似乎一只伏蛰在地底的巨兽被激怒,疯狂地怒吼着要撕碎吵醒它的人。
地面都在发抖,安澈下意识退了一步:“等等……什么意思?”
他想起来上个世界的南,那是一个会使用幻术的人偶。
……他现在看见的究竟是幻境还是现实?
真是荒谬,他觉得这件事已经太超出他的预期了。
耳边传来系统机械的提醒声:“警告、警告!小世界供能严重不足,请宿主立即脱离世界!”
“警告、警告!小世界即将封存,请宿主立即脱离小世界!”
“未知能源体靠近小世界,请宿主立即做好脱离准备,系统正在传输能源!”
“正在准备脱离!启用贮藏能源……”
安澈几乎快被尖锐密集的机械音烦透了,他耳中嗡鸣声尖锐得几乎要爆炸,震得他耳膜都要破裂。
他紧紧咬牙,只觉得口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愈发深重,他呼吸一滞,猛地咳出血来,点点猩红溅在衣衫上。
他踉跄两步,面前祁南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他只能勉强看到祁南说了句什么,一阵剧烈的亮光闪过,他还没来得及闭眼就晕了过去。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冰冷的风吹过。
昏迷前看到的那阵强光实在是太猛烈,疯狂刺激着他的虹膜,现在他什么都看不见了,也判断不出现在的情况。
他甚至不知道这是在哪儿,记忆残缺不全,看不见,听不见,也难以辨认方向,而丹田的位置隐隐作痛,轻轻一动便满是撕裂的痛苦,仿佛受了极其严重的伤。
他胡乱挥舞着手臂,不知碰到了什么,耳边清脆的响声传来,大概是打碎了一个瓷瓶。
浓郁的药香味温吞地传来,安澈顿时觉得四肢百骸都舒适了不少。
他撑着身子起来,只觉得入手的似乎是柔软的床铺,上头的花纹绣的很细致,却只让他觉得陌生。他摸着额头,手心有些许黏腻,微冷,额头却很烫。
……这是哪儿。
一个眼盲又身受重伤的人,正处于失忆状态,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醒来。
安澈摸索着光脚下床,尽管腹部的疼痛还是让他冷汗淋漓,但他还是不愿坐以待毙,他慢慢靠着墙边,摸到窗沿,推开窗,清凉的风带着外面嘈杂热闹的喧哗闯了进来,他这一处房间似乎正是在一条热闹的街上。
细听,楼下还有聊天的声音。
第82章:
风同样也带来了流言蜚语。
“九阳宗不愧是天下第一门派,要不是当初清风仙尊叛逃到魔界,想必九阳宗一定能更兴盛一些。”
“就是不知道那清风仙尊到底去了哪儿,当初小道消息里他跟紫阳剑尊蜜里调油,转眼就被伤得遍体鳞伤,估计这时候正躲在哪儿养伤呢!”
“害,别说那清风仙尊已经消失无踪了,要是他还在早就被群攻而起,讨伐得屁滚尿流了!”
“嘶,还真是想亲眼见见他长什么样,传闻里他貌若潘安,美得不似真人,如天仙下凡呢!不过吧,那些说书人的嘴可信不得,都巧言令色得很!”
“你别说,这安仙尊的模样确实没有半分虚言,我有一弟兄曾侥幸在九阳宗听过一段时间课,就遇到过安仙尊……”
“什么仙尊?叛徒才对吧!”
……
寒风凛凛,安澈忍不住轻声咳嗽,喉间痒意怎么也止不住。
大概是又牵扯到了伤口,他越咳越剧烈,微微弓腰,没有丝毫缓解的疼痛牵连着他眼里氤氲起一片水雾。
门被敲了两声,小心地推开,小二端着托盘,里边呈着茶水点心:“客官,您昨个儿点的茶——”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们家客栈很注重客人隐私,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突然打扰客户的情况,但小二得了老板授意,特意去查看了下这间屋子的客人有没有离开,所以才鲁莽开门。
他没想到会看到昨天那个客人如此狼狈的一面。
明明昨天客人似乎还好好的,虽然皮肤比高山上的寒雪还白,呼吸比金玲凤凰的羽毛还轻,衣衫单薄,像是病入膏肓,眼里沧桑而悲怆,行将就木。
客人一次性给了住房半年的灵石,在老板问起时轻声说:“将我葬在隐山上。”
隐山,正好在他们客栈的正后方,那里常年危机四伏,去采药的人一旦深入十不存一,小二不明白为什么客人要选择葬在那里。
让他更不明白的是一向不愿意多管闲事的老板居然同意了。
此刻他更清晰地看到这位客人的脸,连呼吸都滞住了。
墨色长发披散在腰间,眼睛乌黑而无神,水雾迷蒙,缥缈朦胧,如同一副精美的水墨画。
安澈光脚立在那里,眼睛看不见,只能凭借耳朵勉强辨别方向,静静“看”着小二,却没听到下一步声音。
他微微偏头,问:“怎么了?”
小二被烫着似的回过神来,他扫视过地上那一片狼藉,立刻急急忙忙扶着安澈回了床上,又清扫着地上的瓷片。
“您要是有什么需要就叫我,我可以帮您。”他眼里尽是认真,看起来正经得很,只有耳尖上的红暴露了他的不安。
然后,小二就看见面前这个天仙一样的人缓缓张口:“这是哪儿。”
小二愣住了。
来不及思索这句话的含义,他看见安澈又迟疑着,微微蹙眉。
安澈的手腕在深色被褥的衬托下更加苍白,青黛色的血管清晰可见,他那只瘦骨伶仃的手,此刻深深抓着被褥。
“我是谁?”
安澈失忆了。
宋立泽赶来的时候气喘吁吁的,他站在房门口,拉着小二问了一遍又一遍:“他是这么说的?失忆了?”
小二战战兢兢地回话:“老板,他真是这么说的,而且、而且他眼睛好像看不见了……”
宋立泽扭头推门而入。
他看见那个人两眼无神,靠着床头气息弱而缓慢,几乎要让人怀疑是不是下一秒就要断气。
已经丝毫看不出当年风光霁月、意气风发的清风仙尊的模样,被折磨得形销骨立,病态,从云端落到泥地里,谁都能来践踏。
宋立泽颤抖着嘴唇,甚至迈不开一步:“你怎么……成了这样?”
安澈偏头,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
“什么样?”他轻轻问,“我成了什么样?”
他有些淡淡的烦躁。
这些人总要一惊一乍,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可他胸口还淤积着郁气,疼痛萦绕不散,几乎撑不住这样持久的谈话,他不愿就这么睡过去,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
他又开始咳嗽起来,捂住嘴唇的掌心一片鲜红,十分刺目。
宋立泽大步上前,却只见安澈微微合眼,疲倦极了。
他心里微沉,替他擦拭干净手里的血:“好好休息吧。”
安澈没理他,安稳地睡过去。
昨日安澈来得很匆忙,宋立泽没来得及查看他的情况,一时心软把他留了下来,今天才渐渐后悔,贸然收留他在这里,万一被紫阳剑尊知道,他里外都不是人。
可这时他探着安澈脉搏,才发觉这人已是油尽灯枯,浑身疮痍,恐怕连明年都熬不到,此时又双目失明,身上的伤都不曾包扎,任由伤口恶化生疮。
他心里不知为何有些难受,细细将安澈手腕塞回被窝里,悄悄离开房间。
九阳宗的丑闻人尽皆知,都说是清风仙尊痴缠紫阳剑尊,打压同门,又叛逃魔界,是实打实的叛徒。
宋立泽知道的更全面些,他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是紫阳剑尊的朋友,两人无话不谈,他眼睁睁看着贵为清风仙尊的安澈一步一步走向深渊。
清风仙尊与紫阳剑尊少年相识,拜入同一处师门,成了最为亲近的师兄弟,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清风仙尊少年慕艾,求了师父指婚,他一心痴缠紫阳剑尊,不知为何那时的紫阳剑尊没有拒绝。
他们那时的感情很好,直到后来紫阳剑尊公然违抗婚约,非要与另一个人结为道侣,还公然挑衅说清风仙尊不知廉耻纠缠着他,那时他们师父发了好大一通火,将紫阳剑尊压到刑事堂抽了九十九鞭,还是清风仙尊劝下来的。
要是事情到了这一步,清风仙尊就此消了心思,不再与紫阳剑尊联系,舆论倒不会发展到如今。
只可惜,他陷入了魔怔,不但每时每刻都要黏着紫阳剑尊,甚至为他疗伤摘取草药擅闯禁地摘得那九天寒莲,自己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将那九天寒莲送到紫阳剑尊那儿时,紫阳剑尊还在与另一人卿卿我我。清风仙尊大怒,当即拔剑要驱逐那人,却因为身负重伤被紫阳剑尊轻而易举拦下来,还冷漠地让他滚。
打也没打过,还被心爱之人羞辱,清风仙尊黯然神伤,沉寂了好长一段时间。可他还是没有放弃,竭尽所能讨好紫阳剑尊,他以为自己只要再努力一点,再多付出一点,紫阳剑尊早晚有一天能被他打动。
师父对他失望了,亲朋好友也渐渐疏远他。
可惜,一直到他心生魔障走火入魔他也没能让紫阳剑尊多看他一眼。
宋立泽心里异常不舒服,他是紫阳剑尊朋友,一开始当然是无条件偏袒紫阳剑尊的,可安澈实在是太惨了,即便他理智上觉得安澈是在自作自受,可什么都不如他亲眼看着安澈如此凄凉无助来的冲击力大。
他闭门想了半日,决定拜访一下紫阳剑尊,正巧紫阳剑尊昨日传了音讯想邀他去品茗。
他当即掐了道符去往九阳宗,去时惊讶地发现几大主峰皆是热闹非凡,路上挂着灯笼、贴着红符,似乎正巧有什么喜事一样。
宋立泽越看越心惊,几乎是飞奔过去到紫阳剑尊府邸,顺着记忆里的路线推门而入,看到里间两人坐在书桌前,正靠在一起亲密地低语。
外人面前从来不苟言笑、冷漠自持的紫阳剑尊萧景舒,虽然此刻依旧没什么表情,却耐心地听着身旁那人说话,即便看到宋立泽过来,他的眼神也没有移开半分。
他身边那人,便是萧景舒捧在心上甚至不惜与清风仙尊决裂的人——九阳宗灵药堂二长老白钰。
不知为何,宋立泽盯着他们,第一次如此冲动:“安澈在我那儿。”
萧景舒研墨的手一顿,眉眼冷淡:“我与白钰即将成婚,不必告诉我他的事。”
宋立泽一字一顿:“他重伤失忆,身体撑不过三个月。”
萧景舒盯着面前雪白的宣纸,修长手指细细抚平褶皱。
冷俊而凌厉的眉眼依旧无动于衷,眼中流泻出些许复杂的情绪,只一瞬间又被压下去,萧景舒看起来没有半分动摇。
薄唇微启,吐出的一字一句都十足冰冷:“自作自受罢了。”
宋立泽大怒:“你——”
“宋兄。”
一道清亮温柔的声音传来,打断宋立泽的怒火。
是白钰,他微微一笑,是与萧景舒截然不同的风格,温润如玉、翩翩公子。事实上他在九阳宗的名气也不小,他时常会在门内开放讲课,耐心教授弟子知识,门下弟子无一不爱戴钦佩这位温柔的二长老。
君子如玉,温润而泽。
白钰缓缓起身,他穿着一件青色长衫,身形修长,举手投足优雅而端庄。
“宋兄别急,景舒性子就是这般冷清,并无恶意。”他耐心地解释,“既然你说清风仙尊状态如此不好,作为九阳宗的长老,我便代景舒去看望一下他吧。”
宋立泽一愣:“这,会不会太麻烦长老了……”
白钰浅笑道:“不会,清风仙尊从前毕竟也是九阳宗的人,也是我曾经很钦佩的长辈。”
第83章:
凉风习习,大概是窗户没关紧,屋子里那点可怜的暖气被吹得荡然无存。
作为修士,安澈本是不惧这点冷风的,他曾经修为接近大乘期,还是清风仙尊的时候几乎是水火不侵,任何能对他造成威胁的东西都不可能近他身半寸,可惜一朝走火入魔修为尽毁,此刻的身子就像一个被一点点粘好的破败瓷器,无法抵御半点风寒。
他身上盖着的锦被冷而重,手脚冰凉,他既无法蜷缩身子取暖,也无法干脆推开被子坐起来,像被闷在铁铜罐子里,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绵绵疼痛如针扎一般,手指僵硬冰冷,忽然被一双温暖的手捧住。
暗香浮动,另一个人的存在如此突兀,安澈感到身体里涌入一股陌生的灵力,舒缓轻柔地游走在他的身体里,寒意被驱散。
游走完两圈以后,安澈身上的疼痛减弱了不少,甚至额头有些微微出汗,他微微睁开眼,依旧是一片黑暗,却隐约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感受到那人将手悬在他额头上,轻柔淡雅的幽香袭来,本是让人安心的感觉,安澈却没由来的觉得恶心。
他闭上眼,声音有些干涩:“你是谁?”
那人替他擦去汗,似是感慨,又有些惋惜:“你果然忘了。”
“记住我的名字,我叫白钰。师兄,我曾经是你的同门师弟。”
白钰将安澈扶起来,礼貌地保持着距离,将他缩在被窝里的手拿出来:“病人不宜思虑过重,好好养伤,我替你把脉。”
他实在是体贴,又细致入微,察觉到安澈对他那点微末的排斥便极其具有分寸感,既没有过分热情,也没有太冷淡。
他给足了安澈进退的余地,但他更清楚以安澈的身体连轻微的动弹都做不到,所以这番举动大约也只是猫哭耗子假慈悲般的怜悯罢了。
一旁的宋立泽心情有些复杂,他本意是想刺萧景舒两句,却没想到白钰对安澈兴趣居然这么大,二话不说跟着过来。
他还怕白钰对安澈下黑手来着,这会儿倒是不怎么担心了。
也许他们曾经关系不错,白钰也对安澈误入歧途而感到惋惜呢。
白钰握住他的手腕,只觉得好像握住一块寒玉,入手顺滑,死气沉沉。
如他所料,安澈果然没有力气对他的行为做出反应,闭着眼好像睡着了一样。
他想,从前的安澈只要一见他就冷着脸,入门多年他们从来没有心平气和坐下来聊过天,像两个形同陌路的仇人。
不过片刻,白钰收回手,看着宋立泽道:“经脉尽断,丹田枯竭,体内心魔的魔气肆虐,你之前说的三个月还是太保守了,他的身体顶多能撑一个半月。”
宋立泽一惊,刚想责备白钰在安澈面前说这些,可他看着安澈没有丝毫反应的样子又有些心酸。
他不由得皱眉,问:“还有恢复的办法吗?”
白钰低头,看着安澈微微发颤的睫毛,说:“几乎不可能。”
宋立泽咬牙。
他知道白钰一贯说得都委婉,他这么说那就是没救了。
白钰慢慢将人放躺下来:“带他去做想做的事吧。”
有一段时间安澈并不能很好分辨身边的人来的是谁,他的眼前仍然一片黑暗,只在偶尔身体好些的时候能看到些许亮光,如果身体能更好些,说不定他能恢复视力。
有力气起身时,他会尝试着磕磕绊绊地走路,或者拿某样东西。
每当这时,他总能感受到屋子里另一个人的存在,那人也不说话,只是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很有存在感,似乎在观察他的情况。
这几天安澈已经把屋内的陈设摸清楚了,他摸索着走到窗前的案台,伸手拿了只笔,沾墨在宣纸上随意写着字。
瓷白的手臂纤尘不染,尽管看不见,他盲写出来的字仍旧飘逸潇洒,可惜他手没力气,一排字写下来轻飘飘的,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
但他眼神很执着,案前还亮着烛火,光落在他眼里,水润柔和,有一种圣洁的感觉,就好像他身上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动摇,不会流泪。
他这样的表情,就容易招惹心怀不轨的人。
白钰温和的目光在烛火映照下更亮了:“师兄,今天的你有没有想起来一些什么?”
安澈偏头,瞳孔涣散的眼睛看着白钰:“没有。”
白钰无声笑着,说:“我还以为师兄是生气了才躲起来不见我,让我担心了好久。”
安澈沾了墨,按在宣纸上的手移了半寸:“我为什么要生气?”
白钰靠近了些,声音很轻,像淬了毒的匕首:“因为师兄的爱人抛弃师兄了,所以师兄一直在生我的气,怪我抢了师兄的人。”
他想在安澈脸上看到别的表情,真是受够了,他从前只觉得这位师兄可怜又可悲,如今却有些看不透他了。
但安澈脸上依旧没有表情,甚至很平静地说:“我不会爱人。”
可笑!
这是白钰的第一反应,他觉得荒谬极了,简直比他听到安澈失忆还要觉得可笑。
他冷冷道:“师兄,你说你不会爱人,那从前跟在萧景舒身边寸步不离的人是谁?你苦苦追求他十数年,爱他爱到生了心魔,落到如今这种地步……”
“我不记得。”安澈总算有了点情绪,不过细看,那是些许嫌弃,“你离我远些,太香了。”
白钰身上的香是桃花香,自从他与萧景舒确定感情,他便常常去峦雨峰,那座山峰上大片的桃花林将整座山都熏陶得香气馥郁,他自然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些。
从前安澈尤其喜欢这种气味,如今看来倒是排斥得很,难道失忆也会改变人的习惯?
白钰想了很多,心绪沉浮,却再没有在安澈面前表现出来半分。
他低头盯着安澈按住的宣纸,轻声问:“师兄,你想活下来吗。”
安澈手一顿,墨团在纸上晕开。
白钰一直看着安澈的手,他还记得那双手握着剑的样子,记得安澈曾经气红了脸,看着他的眼睛如璀璨繁星,纤长瓷白的手揪着他的衣领咒骂他,让他去死。
那是他们的初次交锋,白钰刚入宗门没多久,几乎算是空降来的弟子,一来就被宗门收为亲传弟子,树敌无数,他果断找了当时的宗门大师兄萧景舒作为保护伞,用尽手段,让萧景舒为自己死心塌地。
萧景舒动心的速度比他想象的还要快,公然抗拒了安澈的示好,转而选了他这个一无背景,二无实力的“花瓶”,也难怪安澈气不过。
也许那时候安澈还顾及着他们是同门的关系没有动用灵力,所以那威胁也显得没那么强硬,让他印象深刻的反而是那双眼,盛着水汽,又带着鲜活明亮的怒火,像只猫,张牙舞爪。
而现在,那只活泼的猫病了、残了,再也没有当初的灵气,变得死气沉沉。
白钰有一瞬间想,要是当初他做了不同的选择,那只猫说不定不会这样凄惨。
这念头也只存在了一瞬间,他轻轻一笑,眉眼温和,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可惜你活不长了,尽早享受,下辈子投个好胎,别看错人。”
恶毒的话不假思索地说出口,白钰应该觉得痛快,他同安澈争了这么久,恨也恨过,斗得你死我活,也曾钦佩敬仰过,那些他觉得应该遗忘掉的过往经历此刻却涌上心头,他越说越停不下来。
他撑着桌子,垂下的眉眼尽显温和:“找个远一点的地方去死,别碍我的眼。”
白钰从容起身,衣袍纯白无垢,举手投足优雅自在,他似乎想明白了,也终于不想跟安澈浪费时间。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的手刚搭在门框上,身后的安澈终于开口了。
“我有些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么多?想看我崩溃,流泪还是羞愧?”
安澈抬头正对着他的背影,黑沉的眼睛投不进一丝亮光。
“你不是胜者吗,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人,财产,能力,我这个已经被你剔出决斗场的人为什么还能入你的眼?是怜悯,还是你那颗无处安放的救世主心理作祟?”
他语气终于不像先前那样格式化的冷漠,而是略微带了些疑惑:“为什么我失忆了,你这么难过。”
白钰一刹那紧紧攥住拳,他表情冷然,身姿挺拔不动,却掩盖不了此刻震颤的内心。修士轻易不会受伤,他的掌心此刻却慢慢渗出了鲜血。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缓缓回头,表情已经恢复到了平时的从容:“你又要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仿佛在自己周身竖起了坚固的盾牌,警惕心瞬间达到巅峰,他紧紧盯着面前这个孱弱无助的青年,好像他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个动动手指就能摁死的人,而是什么洪荒巨兽。
但安澈却低下头,仍旧无动于衷,表情淡漠:“就当我是感觉错了吧,眼睛瞎了,不由自主的胡思乱想罢了。”
第84章:
白钰站在那里半晌,最后嘲讽地笑了笑:“那番话确实是胡思乱想,毫无逻辑,狗屁不通。”
安澈仍旧没有说话,也没有再抬头看他。
他苍白的脸上没有情绪,白钰雀莫名看出他的意思。
这是逐客令。
他干脆利落地离开。
回到自己的房间以后,他仍旧有些心神不宁。
安澈说的那些话被他无数次压下,却又不可避免地涌上心头,白钰觉得心烦意乱,坐在庭院思索了半天又觉得无所谓。
他跟一个死人计较什么,左右安澈活不了多久,他就表现一下作为师弟的宽容,勉强忽视掉他的话吧。
更何况……
白钰抬头看向窗外,这个季节外面飘着落叶,街上冷清,行人稀疏。
他说错了,从来没有胜者。
安澈总找不到方向,房间里摆设虽然没有变过,但他光是行走就已经耗费太大精力,写完一整页宣纸以后,他本想将纸拿到窗台边晾干,起身时却突然撞到烛台,滚烫的蜡油落在手背上,他猛地一缩手,那烛台滚落在地噼里啪啦碎成一片。
他只能面前看到几团光影四处散落,刚刚站起来便被一个人猛的拉住,那一瞬间涌上来的香气熟悉的让他皱眉。
不过他很快看见地上的烛光被灭掉,那个人并没有松开手,沉默着没有说话。
安澈挣扎了一下,他才松开手,站远了一些。
安澈问:“你是谁?要找谁?”
蜡油滴在手上的疼痛还没消去。
他这段时间瘦了很多,皮肤也白了些,手背上几乎只剩下骨头,便显得那处红斑异常显眼。
像绽放在雪地里的红梅。
萧景舒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他本是不放心白钰,跟过来以后又恰好看到安澈。
他想起来安澈曾经说过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他,除非有一天安澈老了走不动了,不然天天都要缠着他。
安澈在他面前一直很温顺,从前事事顺着他,不论遇到什么天灵地宝都要第一时间送给他,实在是一个又傻又好利用的人。
萧景舒修的是无情道,他眼中只有剑。
曾经安澈是知道的,萧景舒对所有人的态度都一样,没有谁是特殊的,所以他更加肆无忌惮地亲近,一点怨言都没有。
可惜安澈想错了,人不是一成不变的,在白钰入门后萧景舒的态度说明了一切。
他不是不在乎别人,而是不在乎包括安澈以内的其他人。
——白钰对萧景舒来说不是其他人。
那段时间的安澈虽然伤心,可也仍旧把他放在心上,无论做什么都能想起他。
现在的安澈,看向他的表情只有警惕与嫌恶。
安澈站立不动:“你是谁。”
萧景舒说:“紫阳剑尊,白钰的朋友。”
安澈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在隔壁,你走错了。”
他猜到这个人就是白钰口中说的人,不只是因为他们身上的气味很相似,还因为安澈对他们总有一种似有若无的排斥感。
虽然安澈对白钰口中说的那个故事十分不屑一顾,但真正见过这两个人以后,他觉得有几分可信度,但他应该不像故事里那样爱得要死要活的,毕竟他只有膈应的感觉。
萧景舒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安澈觉得他跟白钰不一样,他很沉默,情绪复杂很难懂。
他着实有些茫然,也有些疲倦。
他很清醒的感觉到自己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完,但记忆全失以后只剩一头雾水和几个莫名其妙找上门的人。
第二天的时候他找到小二,告知了宋立泽一声,他要出门。
宋立泽还没说什么,白钰就先一步决定他陪安澈出去。
眼盲的人出门堪称灾难。
更别说安澈这样后天的,他既不懂得要如何挑选道路才不会撞到路人,也不知道要如何避开脚下的障碍,撑着盲杖走了一会儿,额头薄汗都出来了。
他身边的白钰是个摆设,从来不会有搭把手的想法,只在一旁冷眼旁观,不出言嘲讽都算他脾气好。
直到走到了集市口,那边传来热火朝天的叫卖声。
白钰看见安澈脚步停了一下,在一个破烂地摊前停下来。
那个地摊上卖着零碎草药的老人被风吹得咳嗽了几声,身旁坐着的小女孩怯生生地拦着安澈:“哥哥,您要买一点药吗?我爷爷说生病了吃药就会好。”
安澈蹲了下来,随意拿起一株草药摸了一下:“你这里有什么?”
见他愿意留下来看看,女孩眼睛亮了一下,连忙介绍说:“这里有赤心果,吃了能治感冒的,还有清心草抑制心魔,右边有一些草药和灵丹,这个玉肌丸很受女修士追捧的,服用完能让皮肤变得更好……”
一旁的白钰只看了一眼就确定这里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虽然小女孩刚刚说的草药种类很多,但大多是根须花叶残缺不全的,这部分草药在运输的过程中已经丧失了大部分药性,对安澈没有半分用处。
不过失了忆的安澈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倒也情有可原。
安澈拿起一颗小小的圆形石头问:“这是什么?”
女孩愣了一下:“这大概是不小心装进去的吧。”
安澈握着这块石头,莫名从里面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又带着一丝让人不安的魔气,转瞬即逝。
安澈说:“我要了,多少灵石?”
女孩脸上一喜,又下意识看了一眼老人,得到眼神示意后犹豫了一下开口:“……十块中品灵石。”
出门的时候宋立泽提出要给他装点灵石,但安澈之前好歹也攒过很多宝物,虽然在颠沛流离中大多已经遗失了,但还不至于沦落到要借灵石的地步。
听闻此言,他刚想从包中拿出灵石,又被白钰拦了一下。
白钰还是有些看不下去了,这种破石头他们也能叫出这样的价格,大概也是看安澈身子孱弱好欺负,故意把价格往高处报。
他走到安澈前面,眼睛看着那个老人:“这石头也能卖十块中品灵石?”
一块中品灵石都够换一千块下品灵石了,确实算天价。
女孩看了眼老人,沉默不语。
那老人一看白钰不好惹,立马陪笑道:“您别生气,小孩子不懂事说错了,是十块下品灵石,下品灵石。”
白钰瞥了他一眼,自己从乾坤袋里取出灵石给老人,安澈收好东西,跟在他身后。
走出了一大截以后,白钰还是没忍住冷嘲热讽:“师兄真是好雅致,别人一辈子都赚不来的灵石你说给就给,想必那些天灵地宝师兄也是看不上才送给景舒的,可惜景舒用不上都给我了,也算是师兄送我的,如今兜兜转转这灵石又替师兄花出去了。可惜我没师兄这样大度,别人都快骑在自己头上都不气恼。”
安澈默默偏头,看起来不想理他。
白钰觑着他,似笑非笑:“师兄可是生气了,嫌我吵?怎么之前不见师兄这么大气性?”
“我知道师兄一向怜香惜玉,要是实在可怜那个小姑娘,大可以回头去给她灵石。”白钰按着他的肩膀,“我也很好奇师兄用这么多灵石,到底买的什么宝贝。”
安澈被他缠得不耐烦了,只能顺着他的意思转过来,只是表情有些不情愿。
白钰看着他垂下去的睫毛投下那一小片浅浅的阴影,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这几日安澈一直被静养着,像只脆弱的瓷娃娃一样,脸颊白又粉,嘴唇看起来很软,没什么血色,又很薄。
安澈眉毛很轻地皱起来,似乎有些嫌弃,又摆脱不了这个让他心烦的人:“你又要说什么。”
白钰眨了眨眼:“师兄,你很烦我吗?”
安澈不想跟这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说话。
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没有激怒白钰,他反而笑得很开心:“烦我就对了。”
安澈一把将他的手拍下去。
虽然确实很烦他,但安澈仔细想了想确实觉得那石头不对劲,他把那东西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毕竟他此刻修为尽失,身边唯一靠谱点的只有白钰。
白钰随手接过来,打量了一下:“这石头除了温度低了些,没什么不对。”
他试着往里面注入灵气,却忽然发现石头表面出现了裂痕,最后猛地炸开,里面溢出的魔气争先恐后地钻出来,细听还有尖锐的哀嚎声!
突生异变,白钰下意识将手里的东西扔出去,拉着安澈猛地后退,却见正前方一道黑影出现。
谁也没料到九阳宗管辖下的城镇会突然出现魔修,那一道黑影出现在一家客栈屋檐上,手中的摄魂幡轻轻一挥,滚滚魔气瞬间在街角荡开,一连掀了无数家摊点,黑气浩浩荡荡,但凡沾惹上那股黑气的人皮肤都被腐蚀得坑坑洼洼,靠得近的整个人被融进去,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痛苦地死去。
白钰站直了身子,看着魔修的眼神很冷:“摄魂幡?你是魔尊手下的护法!”
他当即拿出法器,那是一方棋盘,方方正正,他灵气逼人,落下几枚黑子将那魔修画地为牢,爆炸声猛地响起,那魔修被灵气灼烧,发觉这街头不似他料想的那般无人值守,反而有强劲的修士存在。
他还没来得及大开杀戒就被提前发现意图,当机立断将手中的摄魂幡一挥,滚滚黑烟猛地膨胀,无数人的惨叫声纷纷响起,再散开时已经不见他的人影了。
白钰错愕,这魔修居然直接引燃摄魂幡内的残魂,只为了逃跑?
第85章:
街道一片狼藉,地上躺着的人很多,活着的、死了的,半死不活的,堪称人间炼狱。
白钰不由得皱眉,他记得摄魂幡是魔尊手下的护法才有资格拿到,而魔尊已经消失很久了,这一次突然出世是为了什么?还专门挑着九阳宗底下的城镇动手。
他无意间看到半空中的黑影。
那一方摄魂幡破败的旗角飘扬在半空中停滞片刻,猛地拐弯朝安澈扑过去。
白钰瞳孔猛地一缩:“危险!”
黑气横冲直撞,安澈眼睛看不见,却本能地感受到威胁,他紧紧捂着腰间的乾坤袋,松手时一块精致小巧的玉横在他面前,黑气近身撞在玉身上,一刹那激荡起滚滚灰尘,白光耀眼,安澈身体岿然不动。
有一瞬间,白钰几乎要以为他会像从前那样抽出腰间的本命剑,轻而易举的把来捣乱的魔修就地正法。
可是没有,仅仅是魔修逃跑以后随意挥出的一道魔气就足以把安澈压垮。
硝烟散去,安澈捂着胸口,沉闷地咳嗽着,吐出了一口血。
他慢慢弯下腰,脸色更加苍白了,水墨般淡雅的眉眼仍旧没有表情,却让人觉得难受。
安澈的身子太清瘦了,病骨缠身不知比以前瘦了多少,他又偏爱白衣,曾经穿白衣是威风凛凛,现在仍旧仙气飘飘,却让人生不起敬畏。
他本该万人瞩目。
白钰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清醒地意识到,清风仙尊已经不在了。
曾经压了他十几年的人,如今脆弱得不堪一击。
可悲。
但安澈仍旧平静,让人几乎感受不到他濒临崩溃的意识和躯体。
他轻描淡写地擦去唇边的血渍,指尖的红色很刺眼:“他往哪儿跑了?”
白钰盯着他的唇角,摩挲着手指:“他用了地级传送符,追踪不了他的位置。”
也许是伤口又开始疼了,安澈胸膛起伏略微大了些,漆黑的眼睛望向周围:“有多少人受伤了?”
很多。
那个魔修实力强悍,出手果断,起码七八人死亡,几十人受伤,这还只是不到半柱香魔修造成的破坏,要是他不出手干预,等守卫过来这座城估计得空一半。
白钰垂下眼:“不严重,护卫已经过来疏散人群了,伤者也会安抚好发放抚恤金的。你先跟我回去养伤,等有结果了我再告诉你。”
白钰不明白魔修是怎么进城的,九阳宗门下每座城里都有萧景舒亲自设下的阵法,但凡感应到一丝魔气都根本进不来,还会触发警戒,但他不关心这个。
事实上,他不关心绝大部分人。
虽然他觉得安澈在他心里有点儿不一样,白钰很难描述到底有多不一样,大概是一个被丢弃了很久的玩具突然又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曾经玩倦了,现在想重新拾起来。
安澈又咳出了血,他看起来很羸弱,紧绷着的指节发白。
白钰悄无声息走到他身边,扶着他肩膀,声音带了些关切:“我带你回去?”
他手掌按着肩,动作很规矩,只能感受到手下清瘦硌手的感觉,伴随着呼吸不规律地颤抖。
安澈脸很白,耳尖却有些红,瞳孔涣散,看起来很不正常。
其实他没有给安澈选择的机会,已经在心里决定勉为其难抱着他回去。
可惜安澈并不按他的计划来,反而推开他的胳膊,困倦的眼看着他:“你不用这样,挺虚伪的。”
白钰以为自己听错了,微笑都维持不住:“什么?”
安澈困惑了:“你不是很讨厌我吗?”
白钰笑容消失了,他盯着安澈看了一会儿,松开手:“确实,每次一见你就觉得碍眼。”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僵硬,两人谁也没有再开口。
白钰刚刚出手赶跑了魔修,周围人虽然钦佩却也畏惧,周围的护卫过来了解了下情况便离开了,直到萧景舒过来。
城里的护卫也没想到萧景舒会亲自过来,自从梦泽真人决定闭关,紫阳剑尊就成了宗门里的掌事人,平日里想见一面难如登天,更别说交谈了。
萧景舒只过来随便了解了下情况便朝白钰的方向走过去,先是看了下白钰,又仔细打量安澈的身子,立刻发现了他唇边的点点血渍。
萧景舒收回视线,问白钰:“怎么回事?”
白钰摊手:“我也没想到魔修会突然出现,把他赶跑以后,你的老情人受了点伤呗,唉,你不会当着我这个新欢的面去心疼旧爱吧?”
萧景舒表情淡淡:“别乱说。”
“哪儿说错了?是老情人说错了,还是新欢说错了?”白钰眉眼弯了弯,“萧剑尊,您可真绝情,陪您这么多年我还讨不到个名分了?”
萧景舒转过身子,他的脸俊美绝伦,偏偏表情端庄正经,浑身上下黑袍包裹得严实,平添了几分禁欲气息。
但他对白钰极有耐心,大多时候都是纵容的:“别闹。”
白钰刚想说什么,安澈便插了下嘴:“不好意思,我可能没空看你们打情骂俏。”
他们二人齐齐回头,就见安澈摊开手心,刺目的鲜红从指缝流下,失血过多的安澈半闭着眼,勉强压下眩晕的感觉。
他抿唇,原本苍白的唇有了颜色,是灼灼的红。
他是对着白钰说的:“我要回去,你们继续。”
安澈还记得路,不远,他拄着竹竿做的盲杖转身准备离开,萧景舒突然出声:“我给你一道符。”
他凭空捏着道金光闪闪的符文,慢慢打出,那符文落在安澈手中的盲杖上闪了一下,完美地融进去。
安澈显然也察觉到不对,稍稍捏紧了盲杖:“这是什么?”
萧景舒说:“指路,或者御敌。”
安澈试了下,拿起来的盲杖与平时没有区别,只在落地时有些许灵气溢出,牵引着他往前走,那些灵气也抽丝剥茧般治愈着他体内残缺破碎的经脉,很舒服。
萧景舒抱着剑,表情没什么变化:“你很弱。”
安澈转身就走。
白钰看着他们说话,没出声。
他知道萧景舒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他不在意的人这么好,别看萧景舒一副固执剑痴的形象,实际是个算计比他还多的人。现在安澈这幅凄惨落魄的模样,已经无法带给他任何好处,萧景舒却依然帮忙了。
他想起昨天萧景舒来找他的时候,轻描淡写地说他第一次找错了地方,还被他笑了一番,此刻又有些回过味来——萧景舒该是先去找了一趟安澈。
他盯着安澈的背影,也许是看得太入神,被身边的萧景舒出声打断:“你在看什么?”
白钰瞥了他一眼,唇角笑容不变,却第一次没主动贴过去挽着萧景舒的手。
龙门客栈。
先前宋立泽听闻街上出了魔修,立马闭门谢客,又想起安澈还在外面,他身边跟着的白钰应该能护好人,他便自我安慰着说再怎么严重白钰也能回来。
后来人倒是回来了,宋立泽出门一看,只有安澈一个人,他急忙上前问:“白钰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还在跟魔修纠缠?”
安澈沉默片刻说:“紫阳剑尊突然出现,他们正在闲聊。”
一听这名儿,宋立泽心里立马脑补出了一百八十部凄美狗血话本子,他望向安澈的目光不自觉带了些怜悯。
他刚想安慰两局,就见安澈提前开口:“我累了,先去休息一下。”
宋立泽连连点头,目送他上楼。
关上房门,确保听不见任何声音,白钰和萧景舒还没回来时,安澈一直攥紧着盲杖的那只手终于放松了下来,摊开掌心,里面是一丝小小的魔气。
当时白钰阴差阳错引爆了那块石头,又被突然出现的魔修吸引了目光,自然没注意到安澈的小动作——他把石头里流窜的那一丝魔气悄悄包裹在自己手心里,又抓着盲杖。
好在不管是白钰还是萧景舒都没注意到这点细节,而那丝魔气也很乖巧,一直团在安澈手心不出来,这时候才慢慢飘在空中,散发出点点亮光,像只黑团子。
这丝魔气显然不属于之前那个魔修,也不属于他见到的任何一个人,却让他有种熟悉感——之前决定买那块石头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安澈好奇地拨弄了一下,只觉得指尖碰到了一点柔软湿润的东西,那团小东西居然一下子缩成个小不点,像是在害羞一样。
真稀奇。
他试探开口:“你是什么东西?”
那黑团子没有动静,大概是没听懂。
安澈也觉得自己有点蠢了,就这么个小东西还指望它能回话吗,他将这团小东西随手塞到衣带,脱了衣服挂在衣架上,上床休息。
他耗费的精力太多了,几乎是一闭眼就睡着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光线昏暗,衣架上的衣服微微动了一下,口袋翻出来露出一个圆滚滚的小球。
那小球飘在空中,咻的一下钻进安澈的被窝里,贴着他柔软冰凉的脸不动了。
万里之外,镇魂宗。
尊位上,极夜魔尊手里把玩着一团黑气,眼里有些兴味。
下面有属下低头汇报,站立不动如同雕塑一般:“尊上,方易出现在长云城,被白钰驱除出去下落不明,他还偷走了您的摄魂幡。”
第86章:
极夜魔尊将那团黑气团成指甲大小的小球,闻言并不心急:“又偷东西又四处逃窜,真是跟老鼠一样。”
下属当即跪下,请命道:“属下愿为尊上分忧,将这贼人捉拿归案,为您奉上摄魂幡!”
“不必。”极夜魔尊轻笑一声,他眸色很浅,淡淡的金色流转在其中,璀璨炫目,却莫名让人心里发凉,“我的一小份魔气跟过去了,到时候我去一趟,他一定会自投罗网的。”
下属心里明了,凭借尊上的实力,那方易一定逃不了多远。
自从当年仙魔之战以后魔尊一直退隐于镇魂宗中从不出世,世人有的揣测他在韬光养晦,必然有新的算计,有的说他已然落魄,不足为惧,还有的说他早就死翘翘了,躲在镇魂宗不过是他的障眼法,不过谁也没再提出来围剿他了。
极夜魔尊实力太过强悍,只有当初的紫阳剑尊才与之有一战之力,其他人在他面前只有凉凉的份儿,当初的仙魔之战正道损失惨重,结束之后各大门派一合计,立刻发现这损失比极夜魔尊统治期间,魔修作乱造成的损失大太多了,战争一起,发横财的发横财,算计的算计,民不聊生,抗议的声音太大,正道宗门不约而同选择避而不谈。
甚至他们心里还疯狂呐喊,最好极夜魔尊一直藏在镇魂宗里不出世,而且极夜魔尊统治的手下里大多一心修炼,他本人也不好那些暴虐无道的手段,治理宗内时一手推出的策略甚至常常被正道宗门借鉴,时间久了,两者之间的关系也微妙起来。
如今长云城内疑似极夜魔尊的护法出现,其实惊动的不止一方势力。
·
安澈睡醒的时候房间里一片黑暗,周围没有亮光,他反应了一会儿才发觉大概是天黑了,四周摸索了一下,披上衣服,起身的时候忽然在枕边摸到那团魔气,他捏着团子提起来,放在手心里时觉得有些不对。
再一比量,他发现这团子还长大了些,刚好被他一手握住,轻飘飘的,捏起来手感更好了,温温热热像只柔软的暖手宝。
安澈又有些好奇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了,不过大概是他捏得太久了,那团小东西又开始缩小,在他手心晃啊晃。
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却也不妨碍他能想象出这小家伙的样子,他没忍住笑了下,将它塞进口袋。
虽然天色很晚了,但他没什么睡意,干脆下楼在院子里散步。
他一直觉得奇怪。
这段时间宋立泽怕伤到他,一直支支吾吾地不肯告诉他身世,不过自从白钰来了之后安澈便多了个渠道问,白钰自然不加掩饰地告诉了他一个大概,除去已经被说书人嚼烂了的那段苦情戏码,最让安澈不理解的是他自己的感情。
他居然会因为喜欢萧景舒而做那么多蠢事,甚至在追逐这个人的过程中丧失自己的个性、磨灭自己的信念。
安澈觉得自己像是被人夺舍了一样。
白钰和萧景舒是一对幸福缠绵的并蒂花,而他只是边上的杂草绿叶,生来就是衬托。
这让安澈新奇的同时又觉得有些诡异,这简直像是被下了降头,或是被操纵着往前走一样,这世界上的人总不能是一个巨大的戏台班子吧。
白钰是一个人回来的,看起来风尘仆仆,或许他和萧景舒追踪了一段时间魔修,只是看起来一无所获。
他先是感应了下安澈房间,意外地发现里面没人,搜寻一番才在客栈中的庭院里找到人。
迈入庭院,这里被宋立泽休憩得很美,是一片竹林,向上看竹影婆娑,幻灵珠造出的霞光美轮美奂;向下看,潺潺溪流从崎岖山石流泻而出,泉眼人工装上了块上品灵石,由特制的法宝操纵流速不会过于吵闹,微风荡漾,实在是一处极好散心的地方。
白钰漫步赏景,越过矮桥,进了凉亭,立刻看到坐在里边靠着柱子小憩的安澈。
他闭着眼,长发柔顺地搭在肩上,偶尔有几捋头发落在眉梢。
也许是这儿灵气分外充足,他脸色好了很多,两颊红润,却依旧显得脆弱。
白钰慢慢靠过去,手垂在身侧,腰间忽然传来些许异动。
传音符微微发烫,等到白钰拿出来,里边传来一个苍老严肃的声音,似乎有些不满的意思:“你跟萧剑尊马上要办订婚宴,这种关头乱跑些什么?你在人家面前多表现一下,让他眼熟些,你要好好抓紧这个机会。”
这是他们白族的族长,也是白钰的叔父白承谦,自从白钰父亲意外去世以后一直养着他,尽心尽力栽培,当初白钰资质不够,是白承谦每月让他一次泡药浴,硬生生堆上去的。送入九阳宗后也是四处打探关系,利用人脉让他成了内门子弟,最后被宗主收为弟子,可以说没有哪一步是白承谦没有插手过的。
尽管某些时候白承谦自私急躁了些,还有些长辈惯有的脾气。
曾经白钰也觉得他叔父好,给了他一步登天的机会。
直到他从萧景舒口中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一个被白家费心费力培养出来的,与萧景舒身体最契合的炉鼎,一个助萧景舒突破渡劫期的工具,同萧景舒双修以后他所有的修为都会毁掉,成为一个废人,与之相对的,白家会被九阳宗扶持成第五大世家,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家族变得权势滔天。
所以他才被九阳宗宗主收为亲传弟子,半纵容着他打压安澈,萧景舒对他的态度还那样好。
白钰曾经还可笑地以为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命好,有一个支持自己的家族,一个尽心尽力培养的师尊,还有一个爱着自己的订婚对象。
到头来,只是因为他还有用白承谦才不得已捏着鼻子认他的身份,萧景舒才纵容着他,那是猎人最后的怜悯。师尊是喜爱安澈的,他在师尊闭关时将安澈逼到这种地步,想必早就被师尊恨死了。
到头来,孤立无援的是他。
白钰眼里有讥讽:“跟他处的人是我,你急什么?这么猴急干脆你替我跟他上床,生米煮成熟饭,免得你整天瞎操心。”
“你——你怎么这个态度?实在是太不像话了!”那头的白承谦显然气得不轻,他下意识还拿出长辈的架势教训不听话的小辈,只觉得白钰还不懂事,“我让你多陪他是为你好!剑尊身边从来没有过别人,他如今只有你,你要好好跟着他,别怕别人议论,那些东西都不是你该在意的,族里的天灵地宝多着呢,拿着这些东西好好跟剑尊打好关系,你还没拿下他,不能现在放松警惕!”
白钰抱着胳膊十足的悠闲:“您这话可说错了,前一个在剑尊身边做牛做马心甘情愿付出的清风仙尊已经被连累得半死不活了,我可不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大概也是想起了这一茬,最后只说:“你自己把握分寸,别玩脱了,这次的机会可不容易。”
白钰眼睛都没眨一下,将符文掐灭了。
黑色的灰从指尖落下,凉风吹过,白钰看见躺在秋千上的安澈睫毛动了下。
白钰伸手过去,还没碰到人就被拦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都听见了,还装睡吗?”
安澈慢吞吞睁开眼,乌黑的眼睛盯着他:“听见了,你在骂我。”
白钰随手摊开扇子,不甚在意:“怎么,不爱听实话?”
安澈不理他。
白钰却有些追昔忆往的意味,感慨道:“我之前觉得你实在是可笑,愚昧,居然一直苦苦追求那种虚无缥缈的感情。”
安澈冷冷瞥了他一眼。
白钰没忍住笑了一下,见安澈似乎要开口,他勉强收住笑意,低声细语地解释:“别误会,我现在不这么想了,你做得够好了,很厉害。”
安澈抿唇,看起来没信:“这是你新学的嘲讽我的手段吗?”
不仅没信,还觉得他不怀好意。
白钰无奈:“我是真这么觉得的,总觉得到最后,我跟你下场差不多。”
安澈敷衍道:“哦,那你也很厉害。”
白钰欲言又止,眼里的笑根本止不住:“你怎么这么……小孩子气?”
安澈扭头,看起来十分不想跟他说话。
他兜里的那只团子似乎有些焦躁不安,左右晃悠了一下,几乎爬到了口袋边缘,被安澈若无其事地按下去,警告般地捏了下,好歹平静下来。
要是在白钰面前暴露魔气,就凭安澈这身子根本护不住。
要不直接离开吧。
安澈拿起一边的盲杖起身,正按着记忆里的路准备离开,忽然脚下被绊住,身子猛地前倾。
他没料到白钰会突然伸手,直接揽住了他没让他摔在地上,那股浓郁的桃花香氤氲在鼻尖,安澈一时之间有些晕眩。
与此同时,被他按住的那团子又开始胡乱蹦着。
安澈很早就发现自己对别人的情绪很敏感,却没发现自己的感应居然不限于“人”。
因为他此刻清晰地感受到这小团子传递来的感情。
是愤怒。
第87章:
耳边传来白钰的声音,低沉优雅:“站稳些。”
安澈感受到那团子更气愤了。
他觉得有些荒谬,又不好在白钰面前表现出来,只得推开白钰的手,低头道:“没事了。”
他匆忙走了两步,安抚地揉了揉在他口袋里的团子,就听身后的白钰开口。
“这两天要是想出去转就叫我,长云城我熟悉。”
安澈点头,离开了这里。
他进了客栈便急匆匆上楼,小二同他打招呼也没看到,走得很快。
回了屋的安澈刚关上门,那团子就立刻蹦出来,气恼地在桌上蹦蹦跳跳地跳霹雳舞,叮叮咚咚的吵,听着就气得不轻。
安澈想把它抓回来,却不想这小家伙还怪精,躲得飞快。
他气笑了,某一刻他的脑回路竟然对上了这团子的想法,干脆收回手:“他非要扶我,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要是不喜欢接触别人的气息就赶快离开,我体弱眼盲,少不了人照顾。”
说完他坐在书桌前,专心去写之前没写完的帖子,是打定主意懒得搭理这小团子了。
团子蹦跶了两下,见安澈不理它,刚安静了一会儿又钻到桌上讨好似的蹭了蹭他的手腕。
安澈将它拨到一边,笔杆子拦着它:“别撒娇,没用。”
团子又可怜兮兮地趴在他手背,吧嗒吧嗒掉眼泪。
……安澈沉默了,他拎起湿漉漉的宣纸,没想明白它从哪儿掉的眼泪,到底受不了这小家伙的死缠难打,叹了口气,将它捧到手心揉捏,被它欢天喜地地抱着手指蹭。
这小家伙喜怒哀乐都如此不加掩饰,倒是可爱得很。
万里之外,极夜魔尊忽然停了下来。
他身边的下属以为出了什么状况,瞬间神经紧绷,却见他莫名其妙笑了一声,低声自言自语道:“蠢货。”
下属:“?”
下属小心翼翼问:“您是发现了什么状况吗?”
极夜魔尊收敛了笑容,淡淡道:“没有,下一座传送阵还有多远?”
下属道:“飞舟只需飞半柱香便可抵达,到了那里离定下的边界就不远了。”
极夜魔尊点头:“尽快。”
确实不远了,他今日就能到。
分出的那团魔气实在很傻,智商又很低,只是他实在没想到它会傻乎乎粘着人撒娇。
这跟他平时的风格大相径庭,简直称得上邪门。
晚些时候,一楼客人多了起来时,安澈偶尔会带上小半张面具,这当然也是他的法器,一般人根本看不透他的身份。
前几日出行的时候他偶然听人说过,这长云城里拍卖会多,各种宝物数不胜数,但地下城里有趣的东西更多,许多拍卖行禁止拍卖的东西会被转手到地下城里,因而地下城反而更加繁荣些,门票更好入手,不像拍卖行必须要特定的令牌才能进。
恰好今日楼下的人又谈起这个,安澈便寻了个位置坐下,竖起耳朵听。
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地下城里的妖怪真是越来越多了,之前格斗场里多点也就算了,看那些妖怪都得你死我活还算新鲜,哪像现在遍地都是。我昨日一进去就见那新来鉴宝的姑娘长得分外标志,我刚想过去打招呼呢,她一下竖起尾巴,满口獠牙,差点没吓死我。”
边上有人笑道:“我看你是骚扰不成恼羞成怒了吧,整日就知道盯着人家姑娘,要不是人家有实力你打不过她,你今天可不是这套说辞。”
粗犷声音又说道:“你可不懂,我办事儿向来是你情我愿的,那妖怪一看就长得妖里妖气,不像正经人,我一时没注意才着了道!”
“差不多得了,人家脾气再差点,你就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了!”
“嘿,你今晚就跟我过去,我让你看看我的实力!昨天刚弄来两张票,刚好你一张我一张。”
本就有些不耐烦听他们污言秽语的安澈站了起来,他想找宋立泽问问进地下城的票。
离开时,正好路过那桌子人。
那粗犷声音的汉子身高八尺,是附近的猎户,他平日里最喜欢的事就是拿着攒到手的零碎灵石吃喝嫖赌,偶尔调戏美人,男女不忌。
他正灌着酒,抬头见着安澈的侧脸立刻眼前一亮:“霍,好俊的美人!要不要陪我来喝一杯,我替你出了这顿饭钱怎么样?”
安澈脚步一顿。
他今日穿着朴素低调,着装并不起眼,却没想到被这路人调笑戏弄。
猎户的同伙向来谨慎,见安澈虽衣衫素净,没有佩剑或法器护身,行走间却气度不凡,面具外露出的那半张脸皮肤细腻精致,不像平凡人家,他当即皱眉,拉住猎户劝道:“你这个莽夫,天天色心上头乱开玩笑,还不给人家公子快快道歉,冲撞了人少不了你一顿打。”
猎户却不屑一顾,指着安澈的拐杖道:“你怎么这么胆小,这不就一个平平无奇的小瞎子,难不成还能揍得了我?”
安澈握着盲杖,回过头来,表情很平静:“你们地下城的门票呢?”
猎户嘿嘿一笑,眼里的不怀好意几乎快溢出来:“小娘子,你乖乖陪我一天,把我伺候好了,别说门票,我这条命都给你!”
安澈缓缓笑了,就这一笑唇红齿白,勾魂夺魄,那猎户口水差点没掉下来。
猎户以为他答应了,高兴地扑过去:“小娘子,你真识趣儿啊……”
只是他的手还没碰到安澈衣角,便只觉得眼前一花,冷冷的白光闪过,他已经被掀翻在地,胳膊上剧烈的疼痛瞬间让他冷汗淋漓。
他甚至没看清安澈的动作,只在半空中看到一星半点燃尽的灰,他胳膊上如火焰灼烧般的疼痛。
猎户慌了,他瞬间明了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趴在地上满地打滚地哀嚎:“求您饶了我吧!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您别跟我一般见识,收了神通吧!”
安澈从头到尾都没动过,他无神的眼睛看着猎户说:“地下城的票。”
一边的同伙立马趴在猎户身上四处翻找,好容易才找到票,颤颤巍巍递过去。
安澈抽了一张出来,摸着边角很硬,略带浮动的灵气。
一开始他就感觉到那桌猎户都是没什么修为的凡人,虽然他此刻修为没了,外加身体脆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随随便便扔张符他都能反击,总不会让这么个凡人欺负过来。
先前的盲杖经过萧景舒加持过,安澈只要在心里想一想要去的地方,手里的盲杖立马微微发热,在他黑漆漆的视线里亮起浅浅的橘光,出现大致的方位来。
他顺着盲杖的引路刚走到门口,立刻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白钰从外面回来,见里边闹哄哄的不成样子,又眼尖看到安澈手里的东西,问:“你要去哪儿?”
安澈手里只有一张票,四四方方,中间凹陷有灵气浮动:“这是去地下城的票。”
白钰若有所思,转头进了客栈。
几分钟后,一道熟悉的哀嚎又传来了。
白钰出来了,手里拿着同样的门票,衣衫没有沾上半点灰尘,从容道:“一起。”
安澈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有些诧异:“这票很难弄到手吗?”
白钰微笑:“那倒没有,只是觉得抢来方便些。”
安澈默默跳过了这个话题。
不愧为地下城,它的入口很隐蔽,需进入者手持门票轻轻挥动,门票的灵气融入阵法中,再将人传进去。要不是有白钰引路,连跨了三个传送阵的安澈觉得自己还真不一定能进去。
地下城也很繁荣,白钰带着安澈进来,一路上便看到各种摊点数不胜数,时常看到新奇的玩意儿,法器机关,灵丹妙药,又或是奴隶。
妖怪到底是少数,不管是城中还是地下,都是人族的统治区,妖怪大多是摊主手下的奴隶。
有的奴隶很惨,如果是妖怪那就更凄惨了,超强的自愈能力对应的是不容易玩坏的身体,于是根本没有怜香惜玉,鞭笞打骂是家常便饭。
白钰看得心里毫无波澜,却也担忧安澈看不惯这些,虽然知道对方根本看不到,但还是拉着安澈飞快穿过这些奴隶区。
他其实不知道安澈为什么来这么一趟,只当安澈图个新鲜逛一逛,只是地下城管辖比城中松懈很多,他也怕突生意外,低声问了下安澈:“你想买什么,我们买完就离开。”
正在向两边偏头的安澈回神,说:“前面是什么?”
白钰往前望去,看到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着的人群:“前面是格斗场,最近似乎有几场比赛打得火热,奖励很丰厚,还能押奖,要过去吗。”
安澈喃喃自语:“怪不得。”
那边有一股很浓郁的、很深重的化不开的血腥味。
距离很远,却直冲他脑门。
格斗场上,两只怪模怪样的妖怪被放在同一台擂台上,正斗得你死我活,鲜血四溅,是原始与野性的搏斗。擂台下的人群情绪高涨,疯狂地怒吼着、欢呼着,为这场命悬一线的战斗奋力呐喊。
那头一个红衣似火的公子哥摇着扇子坐在看台上,悠闲地翘着二郎腿。
边儿上有人喊道:“秦少爷,您怎么光嗑瓜子儿不看戏呢?”
秦关平懒散地一挥扇子:“无聊。”
底下有人窃窃私语:“这可是老爷专门为秦少爷准备的节目,这妖不知道调养了多久。”
“他们精挑细选了两只最强悍的妖,灌了最猛烈的药,让它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互相厮杀让自己快点死去结束痛苦,不受这药的折磨。”
“嘶——真惨烈啊。”
“这有什么,少爷能开心就好,再说了左右不过牺牲几只妖,那都是害人的玩意儿。”
“也是,不过少爷看起来也不开心啊。”
“你懂什么,格斗场里的妖死板沉闷,都没什么新乐子,少爷怎么开心得起来?”
“唉,毕竟是畜生,要求那么高做什么?”
第88章:
秦关平是真觉得无聊,他荣华富贵享受惯了,这几日又天天待在这儿看他们比赛,一开始倒还觉得新鲜,日子一久他就觉得这也不行那也不好。
不说妖怪本就长得千奇百怪,不符合他的审美,猎奇心理过去以后他只剩下厌烦,总觉得在这儿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去跟美人游山玩水呢!
今日秦关平手下的这虎妖已经连胜三场了,最后一场是同一条蛇妖搏斗,它如迅雷般咬掉蛇妖头颅一击毙命,台下瞬间爆发出尖锐的呐喊。
蛇妖死了,奖赏已经堆成了天价,台下赌徒的叫喊声几乎要冲破地下城。
秦关平无聊到了极点,他干脆站起来,晃着扇子想离开,余光瞥到场外一抹白色的身影,登时看直了眼。
身边仆从忙站起来,小心翼翼问:“少爷,您要干什么去?”
秦关平遥遥一指,满眼惊艳:“这是谁?”
仆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见几个穿着普通的人,细看那白衣青年手中还拄着盲杖,似乎眼睛不便。
他们身边跟着的引路人也不过是地下城里地位最低贱,一块下品灵石便能引路的下人,并不打眼。
仆从心里大概明了了些,恭敬道:“昨日放出去的票修为高者都定了包厢,其余地位尊贵的人也都在上座,只剩一些卖给了无名散修,或是普通凡人,总之并不厉害。”
秦关平却笑了,他眼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撑着围栏目光落在安澈身上:“行啊,我给他们一个发横财的机会,去把那瞎子带上来,我要看他上台跟那虎妖斗一斗。”
仆从惊讶:“可那虎妖已有金丹巅峰的实力,他们不像是修士,普通人对上它必死无疑啊!”
秦关平道:“这有什么,要是这瞎子能击败虎妖,得到的奖赏翻倍,我亲自给他补齐了奖品,还送他一瓶涅槃丹。”
这次的奖赏是历年来最高的一次,那堆积如山的灵石法宝都快能养活一个小宗门一年,更别说涅槃丹这种只有元婴期炼丹师能炼出来,失败率达到可怖的九成,这种丹药药材不仅难寻,总生在一方灵兽庇佑的地方,还极难以保存,一度被追捧为神药,号称只要还有一口气都能救活,活死人肉白骨。
秦家家大业大,就是靠丹药发家致富,如今成了四大世家之首,秦老爷子老来得子,秦关平天赋又极好,年纪轻轻已是筑基后期,自然是万般宠爱。
秦关平随意洒洒水花,就是普通人八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甚至于仆从都有些蠢蠢欲动,不过一想起那虎妖的凶悍,又没了心思。
这只虎妖可是在格斗场里待了足足七年,打过无数场擂台,死在它口中的生物起码有白来只,元婴期修士都不敢去挑衅它。
仆从犹豫道:“那他要是不愿意去呢?”
秦关平冷笑:“蠢货,他若是不愿意你就把他拖上去,不然我就把你扔上去喂老虎。”
仆从一惊,连忙下去找人。
这时候他也想明白了,这次的奖赏如此丰厚,涅槃丹这种东西整个秦家都只有三瓶,秦关平怎么可能会轻易给出去?
这显然不是冲着人去的,是冲着命去的。
有命拿,也要看有没有命花。
此刻的安澈正和白钰一起走着,身前引路的是白钰花了一块灵石请来介绍地下城的引路人苏元子。
他大致将地下城各个地方讲了个遍,着重描述了格斗场如何凶残,感慨了一番他十赌九输的运气。
这家伙是个很执着的赌狗,他先前独来独往,在长云城里居无定所,本只玩过城内的赌局,偶然一次去了地下城立刻迷恋上格斗场,半个月输光家底,又花了半天时间摸清地下城临时做起了引路人。
苏元子甚至还鼓动安澈也去押奖:“我可跟你说,你以后去些普通点的场次,别去凶兽场,挑只奴隶扔在格斗场,我教你挑奴隶的手艺,保准你赚得盆满钵满,一次回本!”
安澈听了半天,打断了他夸夸其谈:“你这一路怎么光在说押奖,要真这么赚灵石你怎么不去干,还来这儿做一灵石一次的引路?”
苏元子扼腕叹息:“你不明白!我这是天妒英才啊,上天看不惯我实力太强悍,故意在我上场的奴隶身上使了绊子,要不腹泻要不临时骨折,每次都只差一点!我如今花半天时间把这儿摸清楚,做引路人只是个过渡,我迟早能带着奴隶杀回格斗场的!”
安澈对这赌狗实在无言以对。
苏元子感慨:“可惜你们来晚了,不然不仅能押胜负,还能申请打擂台,赢了奖金可不少。”
他话刚说完,另一边秦关平的仆从就喜笑颜开地凑过来:“哎哟,这不巧了吗!要是你们想打擂台就找我,”
安澈疑惑:“不是已经过时间了吗?”
苏元子也奇怪:“嘿,你个不知从哪儿来的毛头小子,你知道这儿的规矩吗?你懂行还是我懂行,不要挑战我的职业操守好吗?我靠这个吃饭呢!这擂台赛一个月就两日报名时间,两日里统共只有五个时辰统计,错过了就没机会了,你是骗子吧!”
仆从差点没气吐血,阴测测盯着苏元子,不着痕迹露出自己胸前秦家的衣纹:“小兄弟,你可不要乱说话,这地下城里不懂规矩的人多了去了,地牢也不知道堆了多少人的尸骨,人啊,总要有点眼力见。”
这本是极有威慑力的一句话,毕竟地下城里谁不知秦家实力,没人敢不给秦家面子。
可惜他面前一个是眼盲体弱不知行情的瞎子,一个是刚上任没几天没摸清状况胆儿比天还大的混子,一个认出了秦家人,却看热闹不嫌事大袖手旁观看乐子。
白钰轻描淡写地说:“我怎么不知道地下城里还有像你这样狗仗人势的家伙?”
苏元子没听出白钰言外之意,义愤填膺地说:“没错,就是像你这种胡乱指路不懂装懂的人多了,我们这行生存空间才恶劣成这样!我告诉你今天碰上我算你倒霉,我就爱见义勇为,压一压你们这群人的风头!”
仆从茫然了,他盯着衣服上的标看了半天,确认自己没穿错衣服,登时怒上心头:“你们这群没眼力见的平民,连秦家的衣服都认不出来,这可是秦少爷赐给你们的机会,别人想要还得不到呢!”
苏元子浑身上下就这张嘴快,根本不过脑子,当即反驳道:“平民怎么了?平民也比你们奴才好,整天卑躬屈膝,就算你是秦家的——”
他声音戛然而止,尾音滑稽地拐了一个大弯,停顿片刻,咻的一下缩在安澈身后:“卧槽他是秦家的家仆!他怎么不早说早知道我就不那么嚣张了你说我现在跑能跑掉吗——”
安澈被他扯得一个踉跄,有些无言以对:“你不是说你要压一压他的风头吗?”
苏元子字正腔圆,铿锵有力:“我没有!客人,您就听他的话去一趟,找个好用点的奴隶,万一走狗屎运……运气好赢了,您可就成名人了啊!”
那仆从打断他的话:“奴隶就不用找了,跟我过去吧,看到那边那只虎妖了吗,对手已经等了很久了。”
苏元子抬头一望,惊得目瞪口呆:“这妖兽也太大了吧,怪不得不要奴隶,那我们去哪儿买妖兽?”
仆从忍无可忍:“不用带奴隶,也不用带妖兽!让他自己上!”
苏元子震惊了,随即变成怜悯,拍了拍安澈肩膀:“哥们儿,保重。”
安澈嫌弃地将他手拨开。
白钰远远瞧见那只虎妖,立刻感受到那恐怖的威压,他皱了下眉。
这虎妖居然有金丹期的实力,连他都觉得有些棘手,恐怕根本无法对付这只妖。
安澈垂下眼:“你的主子是谁?”
仆从有种终于进入正题的感觉,他荒谬地感觉到了庆幸——还好那傻鸟引路人没插嘴。
他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眼神阴翳:“我家少爷秦关平,四大世家之首秦家家主的独子,特意请您上台。”
苏元子小声嘀咕:“这作态也太狗仗人势了吧?”
仆从终于忍不住了,他手作鹰爪状朝苏元子扑过去:“我一定要将你剥皮拆骨,喂给食人魔!”
苏元子怪叫着躲在安澈身后,安澈立刻感受到面前一股极强的气浪,他没想到这样一个脑子不太聪明的仆从居然也有筑基巅峰的实力,仆从散发出来的威压令他衣服都微微发颤,牵动全身。
安澈握紧了盲杖,刚要拿出符文抵挡,却没想到身侧微风一动,白钰直接抽出了佩剑猛地挡开那道剑气,强风凌冽,却自发地绕过安澈,连一丝头发都没有碰到。
一袭青衣儒雅而自在,白钰将剑背到身后,目光落在仆从身上。
而仆从终于注意到这个全程看戏的人,他们之间只过了一招仆从便明白他不是这个人的对手,顿觉棘手,警惕道:“你是谁,你要跟秦家作对吗?”
第89章:
白钰微微偏头:“走。”
只要离开这里一切都好说,冲突还没爆发,以白钰跟萧景舒的关系秦家大概率不会过多纠缠,但安澈要是落到他们手上那可就说不准了。
一来安澈身份尴尬,且有个在逃叛徒的身份,不好护住,二来秦家一口咬死安澈与白钰并无关系,白家也不会出这个头。
安澈当即转身离开,苏元子眼尖跟了上去,仆从怎么愿意到手的鸭子飞了,立马想跟上去,却被白钰缠住根本动不了。
仆从急得大喊:“你不能走!得罪了秦少爷,你们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会被抓回来的!”
应对这么一个小仆从白钰还是得心应手的,他还有空回仆从的话:“找不找得到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了,我会帮他藏好。”
仆从气得破口大骂,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安澈离出口越来越近。
白钰估摸着时间收回法器,正想跟着安澈一起离开,却见眼前飘过几瓣猩红的花瓣,暗香浮动。
他心中一惊,立刻挥出法袍,就听空中接连数十声爆炸的声响,黏腻恶臭的气息瞬间弥漫开,远不像半空中的花瓣那样美丽,反而像是腐烂的尸骨。
安澈在花瓣出现的那一刻就加快了脚步,他敏锐的神经已经感受到危险的到来,可不管他如何努力地朝出口跑,还是在最后一刻被密不透风的花瓣拦住。
他停在了花瓣前一寸——是被苏元子拉住的,苏元子显然被吓傻了,抓着他衣服的手在疯狂颤抖:“卧槽!这、这这是什么东西?刚刚有只鸟飞过去直接被腐蚀融化了,连渣都不剩!这是什么情况?”
安澈微微张嘴,他已经察觉到近在咫尺的花瓣上蕴藏着森然杀意。
只差一点,他就要变成苏元子口中的那只鸟了。
也许是安澈剧烈跳动着的心脏让黑团子不安了,安澈察觉到沉寂了一路的小黑团子在他口袋里跳了跳。
他垂下眼,下意识按住了黑团子。
白钰显然也看见这惊险的情况,他高声喝道:“什么人?”
半空中的空气扭曲了一下,出现一个浑身被红衣包裹,眼睛全黑,脸上火红的花纹多到看不清脸的人出现。
仆从松了一口气:“你出现得真是及时,他们差点就跑了!”
红衣人僵着脸,眼尾的褶皱微微抖动:“无能,主人叫你回去自己领罚。”
仆从苦着脸,站在一旁不说话了。
他的声音是阴柔而沙哑的,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瞥了眼安澈,又转向白钰:“鄙人赤火,秦少爷死侍。”
白钰显然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秦关平下得了这血本,居然直接派了死侍过来。
赤火盯着白钰,语调没有半分变化:“九阳宗二长老,您确定要拦我吗?”
白钰微微皱眉。
这人如此清晰地点明他的身份,想必半点不畏惧萧景舒找他们麻烦,大概也是明了白钰尴尬的地位,以至于不把他放在眼里。
也是,这秦关平向来嚣张跋扈,无人治得了他。
白钰放缓了语气:“我与朋友无意间路过这里,不知如何冒犯了秦少爷,还请阁下禀告少爷,来日必与朋友一齐登门赔罪。”
赤火表情没有分好变化,他站在原地不动,似乎是在密语传音,片刻后低头:“抱歉。”
看来是没谈妥。
数千道花瓣争相落下,白钰那件法衣根本支撑不了多久,只一会儿就出现了裂痕,砰的一声炸开,半空中的零碎衣衫纷纷扬扬,坏得不能更坏了。
白钰咬牙,大喊:“停下!”
赤火停了下来,秦家到底不愿彻底得罪人,问:“你想明白了吗?”
白钰收回破败的法袍,看了眼安澈纤瘦的背——或许因为刚刚惊心动魄那一幕,他的脊背还在轻微地颤抖,白皙的侧脸被柔顺的长发遮住表情。
看不到,白钰也能大概猜到表情,也只可能是一贯的平静。
如此危险,安澈却好像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白钰转头收了武器,摊手:“想明白了。”
他先前冒头拦住人,并不是他与安澈感情有多深厚,单纯是不想让安澈这么快被其他人夺走,而且他就算放走了安澈自身也不会受到太多损失。
但秦关平派了贴身死侍过来,意义又大不一样,先不说这回他没法护着安澈离开,就说他对秦关平死侍动手,那秦家就有理由找白家麻烦,最后还是护不住人。
白家到底还不是多么强大的世家,在秦家眼里,白家要不是与萧景舒攀上了关系,根本就是蝼蚁。
白钰一面觉得自己没必要花这么大代价保住安澈,应该这个时候从容地全身而退,一面又不甘心。
赤火显然不意外他的选择,他早就感应到安澈不过一个没有灵气的普通人,为了这样一个普通人没必要得罪秦家,更何况白钰本就自身难保。
这么一来就简单多了,赤火闪身出现在安澈身前,看到他受惊一样防备地退了半步,又收回脚——身后是强腐蚀性的花瓣墙,安澈确实退无可退了,他在这个人身上感受到了极其不详的气息。
赤火妖异的纹身似乎亮了些,这是他催动灵气的表现:“希望你能识趣一些。”
安澈悄然握紧了盲杖,漆黑水润的眼睛没有焦距。
赤火想,他看着没有表情,实际上应该很紧张。
没有人会不畏惧强权。
·
地下城的格斗场就像一个蜂窝,擂台被一圈一圈人群围住,最大的那个擂台正是秦家的区域,一眼就能看见那只虎妖。
最底层的场地是一些地位相对普通的人,围住场地的是漆黑崎岖的树,树的里面镶嵌着精致小巧的阁楼,在特殊法器的加持下散发着莹莹光亮,很美。
权贵端坐在上面,冷漠地看着地下的生灵厮杀。
安澈抬头,感受到空气中凝滞的血腥味,与腐烂的血肉一起翻涌上来,让人觉得很闷。
白钰垂下眼,看着落入他掌心里那细瘦的腕子,轻声倒:“师兄,你太瘦了。”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自然得不到安澈回应。
他被赤火接过,带上了擂台。
白钰在入门的时候,被当时安澈和萧景舒的师父梦泽真人看中,收入门内。
那时候分给他的庭院正好在安澈旁边,他每日清晨去上早课时总能看见安澈院子里那只仙鹤,昂首挺胸,纯洁高傲,每次仙鹤见到他时总矜持地微微颔首,很有灵性。
那只仙鹤很漂亮。
所以白钰趁着安澈外出任务时将那只仙鹤带出九阳宗,剥皮拆骨,挖出妖丹后被他扔到泥潭里自生自灭,仙鹤的叫声凄厉悲惨,足足响了三天三夜才断气。
他就站在一边慢条斯理地欣赏着那只仙鹤最后的模样,心里的破坏欲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可惜仙鹤太脆弱,他觉得惋惜,自己的欲望还没被满足,恰好那时安澈回宗,发现仙鹤失踪当即大怒,排查了全宗上下一无所获,最后来到白钰这里问了一番,白钰还记得自己当初是笑着回答的,慢条斯理,一副关切又担忧的样子。
“是不是仙鹤贪玩跑出去了?毕竟这灵宠都喜好自由,说不定离开宗门了过得要更潇洒快活些。”
那时的安澈修为远远凌驾于他之上,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
白钰霎时有些头皮发麻,他几乎要以为安澈看透他的那些小伎俩了,一时之间还有些后悔,要是他当初计划得再完备些会不会更好。
但出乎意料的,安澈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无疑,这助长了白钰的气焰。
于是他又盯上了安澈——安澈比那只仙鹤还要漂亮,还要高傲,地位尊贵,实力强悍,有藐视所有人的资本。他想,要是有朝一日能把安澈从云端上拉下来摔在泥地里,一定比那只仙鹤的模样更加令人痴迷。
曾经,他做到了。
而现在,安澈又将陷入更危险的处境里,他却感觉不到之前将安澈击溃时,那种令他头皮发麻的愉悦了。
明明安澈从来没变过——对,依旧那样高傲、冷漠、从容。
直到白钰亲手将他送到擂台上,看着他那一身素净的白衣,才恍然发现。
变的是他自己。
白钰恍惚觉得,曾经有数以万计的选择摆在他面前,他却选了最愚蠢的一个。
地下城的格斗场上第一次爆发出如此热烈的欢呼声。
台上双方的反差太过庞大,安澈单薄的身子好像风一吹就会倒,甚至他还拄着盲杖,而那只虎妖威风凛凛,唇边的毛发还沾染着上一位参赛者的血渍。
苏元子喃喃自语:“这怎么打得过啊,也太欺负人了吧?”
一边的仆从抱着胳膊:“打赢了擂台,他能得到五千块上品灵石和一瓶涅槃丹。”
苏元子担忧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我能替他上吗?”
仆从:“……你就算把这儿打通少爷也不会给的!人家那是先天优势,先天优势懂吗!”
苏元子叹息:“我受够了这颜值歧视。”
仆从哽住:“就算你长得跟他一样牛逼也不行,你有他那样的气质吗?!”
第90章:
地下城的格斗场一直都是同一个惯例,每一场战斗不是单纯的赢或输,而是生或死。奴隶场次的需要其中一个奴隶亲手杀死另一个,直到没有呼吸,兽场则是吞掉对方的妖丹,让对方在极度痛苦中死去。
很少有**同台的场,只有极少数恶趣味的权贵尝试过,将美人与妖兽关在一起,欣赏美人临死前的垂死挣扎。
安澈上场以后,所有人都心如明镜。
也有人觉得诧异,秦关平那只虎妖境界如此高,放这么一个普通人上去,最后肯定死得一点美感都没有。
但在秦关平宣布了获胜的奖金以后,场上所有人都沸腾了——这是他们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啊!
没有人会觉得安澈能赢。
安澈上台时,感受到脚下的擂台上崎岖不平,似乎是在先前的战斗中被砸的坑洞,上面或许还残留着血渍。
面前虎妖危险地低吼了两声,铜铃大的眼睛盯着上台者,它似乎有些奇怪为什么这一次的对手如此脆弱,以至于扭头望着秦关平,却只得到一个进攻的指令。
它猛地朝安澈扑过去,甚至压根儿没想过动用灵力,只用最简单的方式将这个人撕碎。
所有人都以为安澈这眼盲体弱的玻璃娃娃反应不过来,却见他动作十分麻利,从乾坤袋里翻出一条轻飘飘的纱布,美轮美奂,朦胧轻薄,他脚下动作不停,退了两步,将手中的薄纱轻轻一挥,那薄纱紧紧缠绕在虎妖身上,猛地发出光亮,灼烧着虎妖的皮肤!
“吼——!”
猝不及防被阴了一下的虎妖愤怒地咆哮着,这一六品等阶的法器根本束缚不了虎妖多久,大多法器需要使用者灵力加持才能爆发出更猛烈的威力,安澈丹田里没了灵力,经脉毁得不成样子,能拖住虎妖已经很不容易了。
虎妖一步一步挣脱束缚,那纱巾岌岌可危,在半空中几乎崩成了一道弦,颜色暗淡了不少。
安澈捏着加速符半空中燃烧着,只见微光一闪,他轻轻拽着纱巾一扯,那庞大的虎妖朝他方向被拉去,因为惯性被狠狠摔在地上。
虎妖彻底被激怒了,他怒吼着重新爬起来朝安澈撞去,却见安澈又掏出一把符文,在符文加持下他行动灵巧,目标明确,只躲闪不攻击,几番下来虎妖接连扑空,头晕目眩,不过安澈也没轻松多少,超负荷运转下他体力不支,薄汗已经打湿了他的衣衫。
台下有人嘀咕着:“好像在遛狗。”
刚说完就被人胳膊肘捅了一下,偷偷看着秦关平的脸色闭了嘴。
果不其然,秦关平脸色十足的阴沉。
他把安澈弄上台想看的可不是这个,他不耐烦地按了下手套上的按钮,擂台上虎妖立马顿了一下,随即是缓缓的抽搐。
只有两秒钟,随后虎妖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
强烈的电流席卷大脑,这是带有惩罚意味的电击,终于让它终于彻底失去了理智,浑身上下的灵气浩浩荡荡铺开,它的毛发闪着紫色的闪电,几乎将周围空气都扭曲。
“轰隆隆——”
安澈手疾眼快收回了纱巾,尽管他提前穿了法袍,却还是被庞大的威压震得连退十几步,胸口一闷吐出一口血。
围观的人群数不胜数,都以为他快站不住了,他却还没倒下。
只是身子弱柳扶风,脚下越发虚浮,身上的白衣几乎成了血衣。
众人心想他这回应该要倒下了,先前用再多符文也只能算他有财力,扔出的都是些高阶符文,但再怎么看也不像是还有存货的样子。
但在虎妖又扑过来的时候,安澈又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一沓花纹繁琐的符文。
——还有?
这该是什么样的财力?怎么会来地下城?
虎妖横冲直撞过来,安澈勉强躲过,翻飞的衣角在半空中燃烧殆尽,余火飞快钻上安澈手臂,他目光一定,飞速扑灭火焰,手掌手臂却露出鲜明的烫伤。
再次躲避虎妖时,他的步伐终于迟缓起来,尖锐巨大的虎爪几乎是贴着他头皮过去的。
白钰看得心头一紧,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冲上台,将安澈拽下来。
他手按在了剑柄上,还没动,身边的赤火就像长了眼睛,淡淡道:“别动,擂台上有防护罩,凭你的实力还打不开。”
事实上,安澈能在里面撑这么久已经超乎他的意料了,牵扯到白钰是他没想到的,此刻看安澈不像普通人,他的表情也有些凝重。
赤火明白,今天安澈只能死在台上。
白钰皱眉:“防护罩?”
苏元子愁眉苦脸:“对,这种防护罩是秦家独有的,不仅会反弹外界攻击者的攻击,要是一次没能打开,还会干扰里面的参赛者。”
赤火眯眼:“看不出来你知道的还挺多。”
苏元子装傻充愣:“啊是吗,估摸着是平日里喝酒听曲儿听到的吧。”
赤火可不好糊弄,脸上的花纹更亮了些:“别急,他比完赛就该轮到你了,少爷的宠物光一个人可吃不饱。”
苏元子往白钰身边缩了缩,看着怂头怂脑的。
·
悬空的阁楼中,灯火辉煌,歌姬翩翩起舞,眼花缭乱,溢散着充沛灵气的灵果香甜可口,阁楼里被高阶法器包裹了个遍,在里面无论是修炼还是玩乐都很合适。
秦家主特意造得这么大阵仗,正是因为他请到了萧景舒过来,为的是他们前段时间商议过的灵渠,也存了拉拢萧景舒的心思。
酒过三巡,萧景舒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秦家主也不着急,他们同九阳宗合作已久,这次的合作已经是板上钉钉,他笑着同萧景舒酌酒对饮,忽然听见萧景舒问。
“下面是在干什么?”
秦家主朝阁楼外望去,就见格斗场擂台上虎妖的比赛,还以为萧景舒感兴趣:“这是地下城一直以来都有的比赛,一般来说都是实力相当的宠物比才有意思,这场上的是哪家的奴隶吧,萧少主感兴趣可以去押注。”
萧景舒盯着那个白色的身影,语气依旧冷淡:“奴隶?”
“对,只有奴隶这种低贱的人才会上台。”秦家主笑着解释,“地下城里的格斗场与外面不一样,这里的比赛最凶残,办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有人不买奴隶自己上台的。”
不过场下那个奴隶看起来就很弱,秦家主虽觉得他的背影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本觉得无趣,想换个话题跟萧景舒闲聊一会儿,就听萧景舒说:“是吗?听说秦家主当年振新家族分外艰难,当过好长一段时间低贱的奴仆,如今触景生情,想必很有心得。”
扔下这句话,萧景舒转身离开。
秦家主的笑容当即僵在唇边,他眼见着萧景舒出门,刚想追出去,开门后却人影都没见着。
台上安澈几乎已经被逼到绝境了,虎妖的攻击越来越频繁,尽管有符文法器相助,他仓促躲闪,次数一多还是难免被伤到,偏偏他身体羸弱,脆弱不堪,根本接不下虎妖一次重击,所以就连闪躲也无比惊险。
虎妖的耐力强的可怕,饶是如此它也已经厌烦了这般猫捉老鼠的追逐,明明面前这个人类这样脆弱,它却不能像往常那样一口吞掉——简直是奇耻大辱!
同时它也敏锐地察觉到安澈躲闪的步伐越来越缓慢,抓住他疏忽的一瞬间,虎妖猛地冲过去,地面震颤着。
安澈终于快支撑不住,摇晃一下,半跪在地上。
他之所以能撑那么久,完全是因为他从前还是元婴期修士时什么都爱收集一些,各种大大小小的符文数不胜数,更别提珍宝法器,不用灵力就能催动,可惜再多宝物也有耗尽的时候。
虎妖场下的人惊呼,那一刹那一抹剑光横贯在安澈身前!
“刷——”
那把剑寒光四溢,微微挥动,带动一片寒霜,白金色剑身立在前方,剑锋凌厉,屠杀过无数生灵的威慑力几乎是一瞬间就逼退虎妖。
它如困兽般盘旋,却畏惧那把剑的锋芒,迟迟不敢靠近。
剑立在地上,剑柄朝天,无端让人品出几分孤傲。
一只血手握上剑柄,安澈撑着剑,缓缓站了起来。
背影清瘦、脆弱。
鲜血从额头一路滑落,滴在崎岖不平的地面。
剑芒所指,一片寒光。
带着一腔孤勇。
连毫无心智理智全无的野兽都被镇住。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份震撼中。
白钰瞳孔缓缓睁大:“……他想干什么?他这个状态根本用不了本命剑!”
安澈灵力尽失,怎么可能运转得了那把剑?
这防护罩隔绝了擂台上的灵力,白钰根本无法判断安澈到底有没有动用灵气。难道安澈其实是装出来的,他并不是修为尽毁?
不、不对!
白钰紧紧盯着安澈,看着他苍白得不正常的脸色,心中缓缓浮现一个答案——安澈在燃烧自己的心头血,催动那把剑。
本就没几天能活,却还陷入这种困境,被迫耗费更多精血,说不定会死在这里。
他掐着自己的掌心,脸上没有分毫变化。
别打了……会死的!
身侧,赤火面无表情地看着安澈,他拳头紧紧攥住,眼里的杀意达到巅峰。
秦关平只觉得这场戏有意思得紧,也看出台上那小瞎子已是强弩之末,懒得再拖下去,虽觉那把剑眼熟,却并不在意,拍了拍手套随意道:“行了,弄死他吧。”
擂台上的猛虎登时爆发出惊天骇地的灵气,它痛苦又疯狂地咆哮,铺天盖地的威压朝安澈压过去,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在安澈那单薄的背影上。
却见他抬剑,挥出的那一招一式很慢,却很凌厉,剑气瞬间膨胀到整个格斗场,剑气与奔腾而来的虎妖狠狠相撞,可怖的力量顿时在格斗场内爆炸开来,亮光猛地炸起,令人目眩神迷。
“轰隆!”
剑芒仿若一道宽阔江流奔腾咆哮,容纳天地灵气,无比纯粹清冷,以惊人的速度扩散开来,在防护罩内挤挤撞撞。
那虎妖早在无数寒芒中被剁成无数块,了无生息,本来在外围端坐着的秦关平猛地吐出一口血,他难以置信:“……真的死了。”
“轰隆!”
又一声巨响,整个擂台被轰掉一半的场地。
恍惚中,所有人都听到一声脆响,霎时周身气流猛地一边,连台下观众都能感受到极致的寒流,冻得人全身血液都凝固住。
最前排的人来不及撤离,被寒流波及,脸上发丝都凝固起了冰。
赤火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台上人的身影,声音第一次变了调子:“防护罩……碎了?”
他忽然感到由衷的恐惧:“他到底是谁?”
白钰久违地感到心脏砰砰直跳,他望着安澈,激动得难以言喻,一瞬间心头闪过万千思绪,最后也只有一声微不可闻的:“师兄。”
他不知该作何感想,也许心里还有一丝侥幸——
如果师兄一直像曾经那般高高在上,他一辈子也无法靠近半分。还好,师兄被他亲自拉下来了。
台下有人喃喃自语:“弓背霞明剑照霜……照霜剑!他是清风仙尊!”
“清风仙尊?清风仙尊不是堕魔了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太震撼了……我居然有幸看到清风仙尊出手!”
“我听说昨日城里也出现了魔修,不会吧。”
“不会是他带来的吧?他突然出现在这里说不定算计着什么阴谋诡计?”
赤火猛地回神。
照霜剑,他怎么没想到?!
能与九阳宗二长老有所牵扯的,容貌倾城实力强大,只能是清风仙尊了!
台上那抹清瘦的身影终于慢慢佝偻,安澈弯着腰,脑子里几乎乱成一团,他眼前几乎泛起了白光,坠重感与倦意席卷大脑,他浑浑噩噩,却依旧撑着剑,站在原地,好似风一吹就倒了。
即便如此,却没人敢靠近他。
他留下的印象实在太重了,擂台底下的议论声几乎要吵翻天。
“可是……谁打得过他?”
“他已经精疲力竭了,现在随随便便过去都能收了他,怕什么?”
“你行你上呗,反正我不去,刚刚他不还一副要死了的样子,一剑就把虎妖杀死了。”
“……”
不仅没人敢上,甚至原先在擂台边上的人都紧赶慢赶往外跑,生怕自己的下场和那碎成渣的擂台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