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十点了,住院部安静下来。刚下手术的安鹤一活动着肩膀,放轻步伐向办公室走去。
对神经外科的很多病人来说,能好好睡个觉不容易,所以安鹤一可不想轻轻敲醒谁沉睡的心灵。
他们科室的手术,那就没有一个是简单的。毕竟掀起一个个头盖骨的手术,光听着就让人倒吸一口气。
即使对已经是副主任医师的安鹤一来说,剃头、开瓢、翻脑花已经无比熟练,但每一台手术,他依然会拿出百分之百的精力。
下午三点开始的手术,因为安鹤一坚持要把肿瘤组织多切一点,这项精细的工作比计划又延长了三个小时。
安鹤一拿出双肩包翻了翻,没找见充电器。他转过身,轻轻拍了拍正在迷瞪的住院医彭小鹏。
尽管安鹤一努力放轻步伐和声音,但是彭小鹏还是吓了一跳:“啊,安老师啊,您下手术了。”
安鹤一笑得温和,长时间没喝水而声音沙哑:“充电器借我用下。”
“好,好,在这儿。”小大夫连忙从插排上把自己的充电器拔下来。
日常生活用的手机久违地吃上了饭,微信叮叮砰砰地揪起安鹤一的神经,他立刻开了静音。
不出意外,这些信息全来自一个人,安鹤一给他备注“向远哥”。
“小安,今天两段,晚上能回家。”
“小安,我落地了。”
“下暴雨了,搁这儿了,晚上别等我了。”
“小安,你还在手术吗?”
“小安,我睡觉了,你忙完给我回个消息。”
在手术室里总是眉头微皱的安鹤一此时在手机屏幕的微光下,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消息只是文字,他却能描摹出发信人的样貌和神态。
时间太晚了,安鹤一犹豫着要不要给穆向远回消息。他知道穆向远睡觉也不关静音,怕铃声一响吵着他。
怔愣间,彭小鹏递来一张字条。安鹤一认得出来,这是护士长的字。字体娟秀,但依然让人从中读出了气势汹汹。
“安大夫,这次院里的牙签夹绿豆比赛,还是请你参加,至少拿第三。不然呢,周末就听我安排去相亲。”
安鹤一倒吸一口气,抬头眨巴着眼睛瞧着彭小鹏。
“安老师,下午护士长骂吴主任来着。”彭小鹏学得惟妙惟肖,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空气,“倍他乐克47.5毫克一片,你让人一次吃47.25毫克。咋的,你是想让我嗦了一口还是你自己舔一下给患者啊?”
安鹤一跟着笑,又吸了口气想去检查下自己的医嘱。
33岁的安鹤一是同安附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神外副主任医师,手术做得漂亮,科研做得也好。不仅神外,凡是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前途无量。
对外,找安鹤一看病的人多。一周两次门诊,回回他都得饿着肚子加号。
对内呢,安鹤一是同安附院重点相亲资源。连退了休的老领导,都想给他当岳父。
那哪行呢,安大夫是有家室的人。
只是他家属啊,主要存在于他的手机里。
想起穆向远,安鹤一回了神,手指放在屏幕上,准备回消息。
刚按下一个字母,办公室电话骤然响起,安鹤一眉头皱起,接起电话。
“安主任,急诊来了连环车祸,有患者脑部被撞昏迷,李主任请您过来。”
安鹤一立刻起身,手机反扣在桌面上。他稳住自己的情绪,沉声说:“小鹏,跟我走。”
过了会儿,安鹤一的手机倔强地亮了亮。但耐不住它的主人让他和冰凉的桌面贴脸,没多久它又平静地黑屏了。
“安安,还没下手术?安大夫也太累了吧。”
“快看看我!我要开始吃你病人的醋了!”
*
穆向远睡了个好觉一身清爽,他翻身拿过手机,看到安鹤一终于给他回了信息。
时间是凌晨三点二十六,内容简短:“急诊手术,没事儿,你睡吧。”
“哎…”穆向远长叹一口气,起身收拾自己。
33岁的穆向远是天程航空第一位波音787机型的机长,技术好,人大方。
更重要的是,他长得帅,还喜欢收拾自己,和他的飞机伙伴一样,走到哪儿都是一道风景线。
抓完头发,穆向远对着镜子左右掰掰自己的脸,满意地敲敲桌面。
做完绕机检查,穆向远回到飞机上,乘务长走了过来:“哟,穆机长,今天相亲啊?”
“窦姐,又逗我呢?今天终于能回家啦,这不得收拾收拾。”穆向远笑笑。
“哎哟,我们这些老夫老妻都没所谓这个了,你这感情可真好啊。”
穆向远的笑容僵了僵,抬手指指驾驶舱。窦姐点了点头又叫住他:“今天这条线是商务航线,金卡有点点…多。”
“哎…”穆向远拍了拍脑门,“我知道了。”
副驾通报完飞机情况后,穆向远朝他眨了眨眼睛:“今天起飞你飞,着陆我来。”
“怎么的呢?”
“活爹多。”穆向远指了指客舱,言简意赅地回答。
副驾和观察员一起笑了起来,了然地点了点头。
天程航空787机队的飞行员都知道穆向远这位明星机长,而且大家都挺喜欢跟他飞。
穆向远脾气好,也愿意教人,技术要领从不藏着掖着,只要想学他就能教。
而且穆机长每天都把自己收拾地利利亮亮的,光看着就让人觉得清爽。
和有的机长对航线安排没要求相比,穆向远还有个优点,那就是他会跟签派据理力争,能让机组回家就不外站过夜。
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穆机长的家在同安,他长了张四处安家的脸,却格外恋家。
回了几条再发了条微信之后,穆向远把手机关机放好,吸了口气,沉声说:“来,启动前检查单。”
这样的交叉检查,对飞行员来说是家常便饭,副驾一边找单一边说:“移动电子设备…”
穆向远立刻皱了眉头,抬手制止他:“不能背诵。拿到检查单再开始检查,这个习惯顺序不能错了。这些内容我们是都很熟,但记忆有时候并不可靠。”
“对不起,我错了。”副驾连忙道歉。
“不用跟我道歉,我们是为乘客的生命负责。”穆向远摆摆手,示意他重新开始。
穆向远能成为优秀机长绝非偶然,他身体素质好,有天赋,也努力。但更重要的是,他懂得理解和敬畏。
穆向远家安大夫说了,那条例上的每个字都不是白写的。因为在那些没有温度的白纸黑字上,可能是他人付出的生命代价和血泪教训。
“地面风050,3米每秒,跑道35左,可以起飞。”
飞机加速滑行,离地起飞,正上升收轮,在轰鸣中驶入蓝天。
*
手术完,病人转入icu,情况还不太稳定,安鹤一不放心,没回家去了休息室。
他确实累极了,但又有些嫌弃休息室。
在他眼里,能好好睡觉的地方那必须得是家。有熟悉的床,还有熟悉的人。
即使那人不在家,他躺在床上,也能闻见熟悉的味道。
这休息室的上下铺对他来说,就是个铁架子罢了。
安鹤一下午还有门诊,他折腾回家再来医院就没时间睡觉了。气气的安大夫和衣躺下,拿出手机。
“小安,我跟你说。今天这班,活爹真多,一堆金卡可不好伺候。我得好好落地,别让他们投诉我砸屁股了。”
穆向远说话总是这么活灵活现,安鹤一侧躺着,看着手机屏幕笑了起来。
他调出飞行软件搜了搜,瞧见穆向远的航班正在平稳飞行中。
睡休息室的郁闷心情被穆向远的微信打散,安鹤一动了动手指,轻巧地点着手机屏幕。
“等你回家。”
安鹤一反扣手机,闭上眼睛。几秒后,他又打开手机,在那条回复后补了个小表情。
爱心的。
也许是被穆向远的活爹效应传染了,安鹤一下午的门诊,也来了几位难伺候的主。
这几位就想做个常规检查,还要托关系挂安鹤一的号。
不是安鹤一拿架子,现在他的号挺难挂的,有许多外地来的重症患者守着软件抢号也很难挂到。这些活爹一耽误时间,会挤的安鹤一没法给更多着急的病人看病。
“安大夫,晚上一起吃个饭呐。”
安鹤一正在让小鹏开检查单子,闻言抬头看了这吴总一眼。中气十足的有精神吃饭,还来看什么神经外科。
“您明早还要抽血,今晚少吃些油腻。”安鹤一笑笑,朝彭小鹏点点头,“小鹏,叫下一位。”
门一开,一个大爷拉着个麻袋就进来了。他捂着头歪着嘴:“安大夫啊,我头疼得不行了,他们说我脑子有问题,让我来找你看看。”
大爷的穿着算不上整洁,吴总立刻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不乐意地皱着眉头。
安鹤一坐直了身体,从大爷手里接过片子。
吴总探过身,还想跟安鹤一套近乎。安鹤一抖了抖片子:“吴总,您应该和这位患者学习,做好基本检查再来找我。”
彭小鹏躲在屏幕后面抿嘴笑,安鹤一怼起人来,那是爱谁谁。
*
忙了一周多,安鹤一终于能赶在太阳落山的时候下班了。他回到办公室,跟彭小鹏交代了几个病人的情况。
“彭总,辛苦你了啊。”安鹤一笑了笑,给他拿了瓶酸奶。
总住在医院的住院总医师彭小鹏连连摆手:“安老师,您可别逗我了。”
“再坚持坚持,你开始准备考主治了吧?”安鹤一拿过自己的双肩包开始收拾。
“嗯,我在复习啦。就是最近病人挺多,欠了点时间。”
不讨论工作的时候,安鹤一说话不紧不慢的,温和的态度让人很想跟他多聊聊。
“我们医生啊,和飞行员一样,都是一点点攒经历,一级一级考,一级一级升。踏踏实实来,总能进步的。”安鹤一背上双肩包,看起来岁数又小了点。
彭小鹏送他老师出门:“安老师总爱拿飞行员举例子,看来是个飞友啊?”
“有吗?”安鹤一有些惊讶,彭小鹏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安鹤一和穆向远的房子买在了医院和机场中间,离谁都不算远。
穆向远平常开车,安鹤一习惯打车。因为他着急去医院的时候,一般都有手术等着他,他怕边开车边想手术会分神。
难得赶上正点下班,也难得体会了一把晚高峰。不过安鹤一的心情还算不错,因为一个小时前穆向远就说他已经到家了。
走到楼下,安鹤一仰起头看向自家窗户。他笑了笑,快步走进楼栋。
密码刚按了两个数,门就从里面打开了。下一秒,安鹤一对上了穆向远的眼睛。
半个多月没见的两人直直地看着对方,连动作都迟钝了。
“你…”安鹤一的手压在门把手上,杵在了原地。
穆向远张了张嘴巴,反应过来后赶忙让路,放安鹤一进来。
“那个,我点好外卖了,洗手吃饭。”穆向远拨拉着后脑勺,低头看着安鹤一换鞋。
“哦,好。”安鹤一起身脱了双肩包。
穆向远“哎”了一声,这才想起帮安鹤一拿包。他又懊恼自己刚才抓乱了头发,要不帅气了。
他俩都不太会做饭,水平仅限于把速冻食品煮熟。工作太忙,谁也没功夫研究,只好把味蕾交给外卖软件。
好在穆向远不会做但会吃,点外卖基本没失手过。
“待几天?”安鹤一啃着盐水鸭问道。
穆向远摇摇头:“还不知道,有几个学员要参加副驾考试,我可能要过去带两天模拟机的课。”
“哦,穆老师。”安鹤一抿嘴笑,拿过纸巾擦了擦嘴角。
“揶揄我…”穆向远夹了两块排骨给安鹤一,希望能用吃的堵上他的嘴。
晚上,安鹤一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瞧见穆向远躺在床上和平常一样看着平板。他琢磨着最近他俩都挺累,应该可以直接睡了。
安鹤一拉开被子躺进去,调暗了他那边的床头灯。
“洗挺舒服啊?”穆向远故作正经地问道。
“啊,还行。”安鹤一抓了抓脸蛋,有些懵腾腾地看着身旁人。
“好。”穆向远放下手中的平板。
下一秒,安鹤一被穆向远压在了床上,又被狠狠吻住。
合着穆向远是回过味儿了,现在总算找到了小别胜新欢的感觉。
“哎,你…”安鹤一推着穆向远的脑袋,“啊…”
穆向远扣住身下人的双手,含糊地问:“舒服吗?”
“嗯,舒服…向远哥…”安鹤一受不住,意识模糊地变着调哼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