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柯木着脸走下领奖台，凭这一点成年人的本能应付了赛后采访。反正没人指望几个未成年人说出什么至理名言。
戴教练对傅笙说“小孩被伤着了，一会不许说问题，先好好安慰他。”
任柯的嘴唇抿得死紧“为什么这样难受。不是想好了再回到冰面只是为了离偶像近一点，现在也不过是想好好滑冰罢了。为什么我全身的血在烧。想冲进冰场再战一次。”他想。
“你一沉脸就跟要动手似的，你看托马斯一眼，他就离你远一步。杀气腾腾的，怪不得临江省冰球队会看上你。现在你要学的一课是，花样滑冰是艺术更是竞技。在场上所有人都为了最高的位置冲刺。想站到最高处光有一腔战意是不行的。过度的肾上腺素会让你的稳定度下降，冰面是运动员心理状态最好的镜子。要学会求胜誉也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戴教练说道。
“我明白，可他跳的是什么东西，那不是花样滑冰的跳跃，那是中途离地的旋转。”任柯胸膛起伏。
“不管用什么方式，他被裁判认可了。你可以从道义上对他不齿，但是在场上一切按规则办事。运动员是被动的职业，你只能尊重裁判的判罚。”傅笙道。
任柯紧紧握住的拳头被傅笙攥紧“忍住，咬碎牙齿也要忍住。”
“我真的不甘心。”任柯眼底通红。
“这就是c国运动员要走的路。我走过，现在这条路又在你面前。”傅笙淡淡地说，握着拳头的手又紧了几分。
“作为c国运动员就是要做到一流水平才有要求公平的权利，就是要做到样样都是top才有资格质疑。”
“你现在去问裁判只会告诉你，托马斯的转速很快，他们既没看清3a起跳前偷转的周数，也没看出落地后在转的周数。你闹到网上，大众只会说，托马斯有3a而你没有。”傅笙面色冷凝。
“击败他！下次从正面击败他。他使出浑身解数偷转也就是出了3a，如果是两年前的我上场有3a、4s和4t，就算他偷转到太平洋也不可能想拿金牌。这就是绝对实力的碾压。没有高贵国籍护体，没有鬼蜮伎俩，就往前跑，跑到他们看都看不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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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任柯在床上翻来覆去，白天的大运动量没有带来一丝困意。
“烙煎饼呢？”床对面传来傅笙清醒的声音。
“吵到你了。”
“睡不着就别睡了。穿衣服起来上冰去。”傅笙裸着半身起来，找出训练服丢在任柯身上。
任柯愣住了。
“走啊，不开心就去滑冰啊。”傅笙利落地套上上衣，动作间紧实的肌肉随之起伏。
傅笙载着任柯，在凌晨的京城马路上无声的前行。他利落地拐弯，将车停在花样滑冰国家训练中心。
“拿着家伙什，下车。”傅笙熄火，熟练地找到一根掰断的栏杆，使劲往旁边掰了掰，钻进去。
他移开警卫室后面的花盆，掏出一把钥匙。“老杨藏备用钥匙果然在老地方。”
傅笙熟稔地开锁，打开进冰场的大门。“当年我自己晚上睡不着，脑子里七想八想乱的很，就偷钥匙来冰场。后来警卫老杨知道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傅笙溜进器材室拎了双冰鞋出来，“正好有我的码，今天陪你上冰。先拉伸一下再跑1500热个身。”
“得令！”
两个人在漆黑的冰场上，一前一后的跑圈。“小时候做梦都想不到，会离偶像如此近。一起跑圈，一起热身，好像是一起并肩作战的队友。可以勾肩搭背，比赛的时候共进退，训练后还会背着教练干坏事。”任柯脸上慢慢有了笑模样。
冰刃划过冰面的声音在深夜的冰场十分清晰，对花滑运动员来说这是最熟悉最安心的声音。傅笙膝盖微动就是一连串的换刃和转体，。傅笙没有提速，却炫技到极致。这就是拥有顶级滑行的运动员的底气。
很多业外人看花样滑冰就盯着跳跃，跳跃固然惊险刺激，但是在任柯眼里，傅笙的滑行美得惊心动魄。冰刃柔软地切过冰面，雁过无声，留下的轨迹是书法家微醺写就的行草，是盛唐诗人笔下潇洒恣意的诗篇。任柯盯着冰刃的每一个变向，痴迷着冰刃尾部拖出圆滑流畅的滑行轨迹。
他在前世今生无数个无眠的夜里，把傅笙所有的比赛视频都咂摸了无数遍，每一帧后面，他都知道下一帧的眼神是什么样。可是从未有人告诉他，现场看花滑男单的滑行top的表演，居然这般震撼。傅笙轻松写意的大师级用刃，唯有现场才能感悟。
极致的滑行之美只属于宽广的冰面，在视频里被削弱了九成。
傅笙向任柯伸出手“愣着干什么，跟在我后面。”
傅笙先带任柯做了基础步法训练，然后把比赛中失误的3s和2a各加练十次。在体力消耗殆尽后，做三千米的反复冲刺滑行。
一套下来，饶是体力不错的任柯也像死狗一样摊在冰上。
“起来做拉伸。习惯这种感觉，谁在自由滑到后面都是无氧运动。花样滑冰归根到底还是一项运动，爆发力、体能、有氧无氧的能力才是基础。”
任柯生无可恋地抬起手，傅笙笑着顺势拉他起来。
“还emo吗？”
“没劲emo了。”
“还失不失眠了？”
“我能立刻表演站着睡觉。”
“一会在车上给你睡。我治失眠的办法好不好？”
“好……好想不到傅大天才皮下竟有这么狠的心。”
“现在没有偶像滤镜了？”
“什么偶像啊？从没有过！我偶像是……是一个举重运动员，你知道我爸是练举重出身的，家学渊源。”
“明白，虎父无犬子。比赛回来就增加臀腿训练。”
“魔鬼啊！！！！”任.训练狂人.柯，发出惨痛的哀嚎，在空旷的格外嘹亮。被傅笙一把捂住嘴塞进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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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在线论坛沉寂的首页，刷出了一个帖子。
【控分控到只差0.2，这届裁判都是数学系毕业的吧。】
“今天结束的c国杯，我家小草的金牌在主场被裁判做掉了。话不多说，楼主把两个人的官摄视频都截好了，自己判断。”
“火钳刘明。”
“别被害妄想症了，每回比赛都骂裁判。合着比赛是你家办的？有人找到小分表贴上来，大家李涛。”
“这不是前两天3lz+3t做的高远飘的那个任柯，自由滑有这个分数，证明这孩子体力可以啊。”
“不是我说，这个长相有点过分了。有这条件出道去娱乐圈不好赚钱吗？”
“你懂得那位天才，不是一样长得比明星还好看。”
“现在论坛里来了这么多颜狗吗？就不好好看看节目？这绝对是值得珍藏的一版自由滑，兼具技术性和艺术性。只可惜手浮冰了，希望这赛季可以收到clean版本。”
“小分表来了【图片】【图片】。”
“裁判双目失明，身残志坚仍坚守岗位，可歌可泣。”
“我刚入坑看不懂小分表，但是明显任柯的节目比托马斯.唐好看多了。每个跳跃都比托马斯看起来爽，表演也很丝丝入扣，托马斯的表演像广播体操似的。”
“终于轮到我们说别国选手是广播体操的一天，泪目了。任柯的表演能力是什么天降紫微星啊！成年男单都少有的程度。”
“别这么损。托马斯.唐可是海外华人，往上数是一个祖先。”
“你听过他讲中文，还是看见他身披国旗了？”
“上面的歪楼。跟华不华人根本没关系。他就是技术丑陋表演拉胯，得分高贵。”
“国家竟把任柯这种秘密武器藏了十几年。去年之后，论坛里冰迷操碎了心。”
“可不是，做得最美的梦是，那个俱乐部出现一个少年组天才。我们所有冰迷等着他长大。”
“泪目了。”
“别的不敢说，这套节目不可能是队里打包编的。他们没这么好的品味。”
“重点不应该是，这么好的表演，节目内容分（p分）只有64.3。”
“对方凭什么p分比我们高5分，哪怕多给我们0.3分，我们也是金牌了。”
“凭人家国籍高贵，凭你是不知名小将，没有名教练背书，第一次参赛。话说p分的问题能不能别涛了。你国在花滑赛场上不招人待见不是一天两天了，能接受就接受，不接受滚去看其他项目。这点破事都吵成月经贴了。”
“p分不是事。托马斯.唐的t分才是发大水了，你看goe的分都高上天了。”
“我们技术就是不如人吧，人家有3a，我们没有。该骂的骂，不如人的地方别乱挽尊。”
“他那也叫3a，你把视频调到0.5倍速，好好看看他转了几圈。”
“人家小分表上明晃晃的3a你不承认，你厉害你当裁判啊。脸好看就是了不起啊，才几天就有脑残粉了。”
“有3a就是牛逼。你长得再好看，没有3a放到成年组就是炮灰。也就在青年组逞逞英雄了，等着伤仲永吧。”
“话说，我在我微博首页刷到大v转发这个视频，下面有小一千评论了。咱花滑真出圈了。”
“小众项目也有春天啊，兄弟们，苟富贵无相忘。”
当晚《我仿佛在花丛中》的视频先被微博花滑圈最有影响力的账号花滑bot发布，视频封面就是任柯的endingpose。人鱼少年单膝跪地抚胸，眸子里装着星汉灿烂，不似□□凡胎。
一位音乐博主转发了这条微博说“比才的歌剧在他的演绎下光彩夺目。他不是剧中任何一个角色，他就是采珠人本身。”随即这条微博被一杆音乐圈、美声圈大v套转。沉寂已久的花滑圈，涌入了大量新血。多年老冰迷纷纷感叹这个小众圈子从未这样热闹过。随便发条微博下面都有新粉求科普，各种群的消息一会不看就变成99+。
花滑bot也不断整理粉丝投稿。马尾姑娘的高清现场直拍有了用武之地，手机拍的山顶高糊版本，展现惊人的滑速，还有实时reaction版本，展示现场是如何的震撼。
当然下面有一些突然冒出来的“老冰迷”发出不和谐的声音。
“这是炒作吧，是炒作吧。都输了还吹什么吹。”
“只是一块青年组分站赛的银牌就这么大排场，不看看某某项目得了金牌都没人观众。脸好看了不起哦。”
“好看个屁，娘娘腔一个。”
“3a都没有也敢说裁判不公平，人家技术就是比你强啊。托马斯.唐也是华裔呢，留着炎黄子孙的血，为什么不夸一夸唐。”
于是大家索性创建了一个话题#小人鱼保育中心#作为快乐老家。等分时的紧张地包子脸呼气的小柯，被帕西捏脸到炸毛的小柯，裹着羽绒服在场边入定的小柯，在里面应有尽有。
傅笙的入睡铃声响到了第三遍，终于恋恋不舍地关上微博。要不是明天是c国杯表演滑，他能修仙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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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滑表演滑又称gala，是比赛结束之后为答谢观众而举办的表演，通常会邀请各个项目的前五名选手参加。
表演滑没有打分限制，可以穿正式比赛中不被允许的服装，和规则之外的动作。知名选手在表演滑中放飞自我也被称为gala的一大看点。
表演滑按照名次倒叙依次表演。宝井拓实拿出了他上个赛季的短节目《麻雀之歌》。拓实154cm的身高和出色的滑行功底，在场上当真像一只小麻雀。
“真不负少年天才的名头，如果他这个赛季依旧沿用这套短节目，我可能拿不到金色小奖牌了。”任柯对傅笙道。
“赛场上没有如果。深呼吸，用这套节目告诉他们，裁判错过了什么。”傅笙拧开保温瓶递给他。
宝井拓实伴着全场的掌声下场，身形交错间，拍了拍任柯的肩膀。
一束光打在冰场入口上，照亮了任柯清凌凌的眼眸。他膝盖微动，飘向冰场中心，单手上举微微仰头，白玉似的小脸有种湿漉漉的美。
登场前帕西拿着比脸大的眼影盘犹豫来犹豫去。只选用大亮片点在任柯的下眼脸的留白和眼尾处，微微转头间闪出温柔的紫色偏光。最后在颧骨处粘了两颗切面最闪的水钻，好像是天使坠入人间的泪滴。
音乐响起，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
伴随着钢琴琴音的流淌，任柯单膝弯曲呈鲍步，慢慢下腰。傅笙青年组穿过的考斯滕一场贴合他的身体。柔软的布料，似有似无地贴合着少年的身体，细细的流苏好像湖面上荡漾的水波。
拓实感叹道“力量型男单还有这样惊人的胸腰柔韧度，让不让人活了。”
琴声骤起，任柯右脚刀齿轻轻点冰，在夜空中碰撞出美妙的响声。
3lz！
表演滑对选手的跳跃难度没有限制。大多数选手都会选择保险省力的两周跳，最多是3t。但是任柯慷慨地给观众们奉献出一个高难度的勾手三周跳。
浪花在月光下银白如刃，一浪一浪地拍打着岸边。
任柯双手抱头轻柔地转体换刃。疲惫的旅人在海上漂浮，孤独的咀嚼自我。
低回的琴声迂回辗转，冰上的舞者流离自顾。伴随着一个重音，他向前起跳，左腿蜷曲又如莲花般绽放。
是华尔兹跳！又称半周跳。
难度虽然不高，但是跳跃姿态唯美，落冰轻盈，和乐声水乳|交融。如湖上仙，似月中人。
任柯刀齿轻轻点冰，化身跃动的月光。这头月下小鹿，穿过林间小溪，眸见映出一片皎洁好月色。
最后他单脚站立腰部侧弯，进入自由滑中惊艳全场的躬身转。柔韧且蕴含力量的身体，随着乐声减弱，慢慢伸直。
全场静谧了三秒钟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不管你来自哪个国家，不管你之前喜欢哪位选手，甚至不管你了不理解花样滑冰。美就是美，在直接的美面前，一切都可以逾越，只留下心灵的震撼和美的印记。
赵丹打开论坛，在冰雪在线论坛首页的一片明枪暗战中发了一个图楼。
【金牌怎敌他美】
缩略图正是摄魂夺魄的华尔兹跳。
首页的血雨腥风停了下来，一个又一个视频帖，动图帖刷满了首页。
人类对美的感知生来就刻在基因上。
屏幕的荧光映着赵丹的脸，她打开了手绘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