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的纪和玉本想趁着新赛季的节目还没编排好,好好复习一下课本上的知识,准备回国参加期末考试,但翻开课本以后,却是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蒋一清肿胀的膝盖在纪和玉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哪怕不用队医评估,凭纪和玉自己“上辈子”受伤的经历,也看得出来蒋一清这回的伤病很是严重。
只是,站在一个运动员的角度,纪和玉没有办法去阻止蒋一清参加比赛,只能选择支持。
纪和玉不知道蒋一清还能坚持多久。
所有的花滑运动员,头顶上都始终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永远不会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
但无疑的是,所有人都希望伤病来得再晚一点、再轻一点。
昨天,骆温明还对他说,不用急着在十七岁年龄一到就选择升组。
他何尝不知道在青年组多留两年,会让他走的路更加顺畅。
可是,纪和玉没有选择。
华国花滑式微,不仅体现在运动员的世界排名无法跻身世界前列,也体现在顶尖运动员的稀缺、甚至是断代。
自蒋一清进入成年组比赛也有五六年了,可是这五六年里,除了蒋一清本人以外,华国却没有出现哪怕一个能在各项大赛上,稳稳打进决赛,能稳稳保住一个华国的冬奥会参赛名额的选手!
纪和玉不知道蒋一清选择什么时候退役,一旦蒋一清离开了这片冰场,华国男单陷入更压抑、更窘迫的局面可怎么办?
蒋一清的伤病无疑给纪和玉敲响了警钟,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让他如何能不急着升组?
虽然青年组里还有比自己小一岁的孟浔和与自己同岁的刘彦池,但作为心理年龄已经二十五岁的老大哥,纪和玉早已把替他们负重前行视作了自己的职责。
“现在的自己还是太弱了啊。”纪和玉揉了揉涨痛的太阳穴,长长叹了口气。
回去之后加紧训练吧,不然,以现在自己的水平,哪怕想接过蒋哥肩上的担子也做不到啊。
4t、4s、4lo、4f——
纪和玉默默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目标,在下个赛季,也就是世青赛的总决赛前,至少得掌握四种四周跳。
而现在的他,尚停留在难度分最低的4t上。
还有,在柔韧性方面,这具身体天赋绝佳,他每天也都坚持很长时间的软开,现在的他,做甜甜圈旋转和贝尔曼旋转时,已经不像刚刚穿进这个身体里时那么紧绷了。那么,这是否意味着,在柔韧性方面,他还有机会更进一步呢?
是的,这具身体的柔韧性比从前的自己还要更好,纪和玉再次馋上了从前苦练很长时间也没能成功的、即便女单也很难完美呈现的烛台贝尔曼了!
纪和玉心里清楚,以自己“上辈子”的经验,以及这具身体的优秀天赋,想要将跳跃和旋转练得更好更出色,只需要花费时间和苦功。
可偏偏,如今的他,最缺的就是时间。
纪和玉在笔记本上将下一个阶段的训练计划罗列清楚,终于松了口气。
“哎,看这训练强度和难度,温明哥多半又是不会同意的吧……算了,先就算他不支持我,我也非得磨得他答应我不可。”
“嗯,现在还是继续复习课本吧。”
第二天,没有比赛的纪和玉陪着蒋一清和教练组一起来到了比赛场地。
“蒋哥,比赛加油。”第二天的自由滑,在蒋一清上场之前,纪和玉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以示鼓励。
“放心,”蒋一清回过头来对纪和玉笑了一下,“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也不会让努力了好几个月的自己失望的。
作为短节目排名第三的选手,蒋一清在自由滑里是倒数第三个上场的,目前排在总分第一的是国选手奥本海默,短节目94.24分,自由滑188.97分,总分283.21分。
出乎纪和玉意料的是,虽然伤病复发,但今天蒋一清的状态却格外好,表现得甚至比昨天的短节目还要出色,曲目上半场的几个跳跃都很成功地完成了。
虽然蒋一清上场前,没说自己的膝盖有没有什么不舒服,但依照纪和玉的经验来看,这种程度的伤,哪怕是打了一针封闭,也不能完全地阻断痛感,关节的灵活程度依旧受限,想要活动自如,必须得克服更大的痛楚才行。
蒋一清的决心令纪和玉的眼角微微一热。
“蒋哥,加油啊。”望着冰面上蒋一清滑行的身影,纪和玉喃喃道。
曲目的前半段,蒋一清都很顺利地滑了下来,但纪和玉事先看过蒋一清提交给裁判组的编排表,知道曲目过半、跳跃有了10的基础加分的后半段才是自由滑的重头戏。
3a+3t、4lo+3a、4lz+3t……
与单跳相比,连跳不仅对体能的要求更大,也需要选手更好地掌控自己的身体轴心,同时对膝盖造成的影响也更大。
纪和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蒋一清的动作,生怕他又和昨天一样,在某个起跳的瞬间膝盖打颤。
“放心,不会让你们失望的。”蒋一清的承诺在耳畔不断回响,此时的纪和玉,比自己在冰上比赛时都要紧张,甚至在蒋一清每次起跳之前,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第一组连跳,3a+3t成功了。
紧跟在后面的提刀燕式旋转也很漂亮。
很快,第二组连跳,4lo+3a也成功了。
就剩下最后的4lz+3t……
此时,冰面上的蒋一清虽然动作仍旧轻盈自如,可实际上并不好受。
饶是打了一针封闭,痛楚依旧能透过骨膜,直抵神经深处,刺激着他的大脑。
本就有伤的膝盖,在前面一连串的跳跃的牵拉之下,肿胀得更是厉害。
剧痛之下,蒋一清的大脑一片空白,纯凭本能以左后外刃向后滑行,同时右脚做好起跳准备。
此时,他耳边的背景音乐其实已经不那么清晰了,但为了今天的总决赛,这支曲目他已经练过不知多少遍,哪怕听不清音乐的节奏,也能勉强凭借身体的肌肉记忆,找准起跳的节拍。
右刀齿点冰,起跳,转体四周,右后外刃着冰——
蒋一清虽是凭借本能,可也分外熟练地完成了第一个4lz。
华国男单式微,作为华国一哥的蒋一清,虽然实力不差,但国际媒体对他的评价并不高,至少远远不与他的实力相匹配。
其实,蒋一清已经熟练掌握了五种四周跳,在花滑圈子里,绝对称得上一流水准。今天的这场比赛,他不仅是抱着冲击奖牌的目标来的,更是抱着向世界证明自己、证明华国花滑硬实力的目标来的。
剧痛席卷了蒋一清的身体,令他的大脑里,渐渐只余下一个念头——
不能失败,不能失败,不能失败!
为了华国男单成年组的第一块奖牌。
也为了证明自己以及华国花滑的实力。
更是为了身后还未成长起来的、以纪和玉为代表的下一代花滑选手——
他绝对、绝对不能倒下!
在4lz稳稳落冰后,蒋一清滑了一个转三,接着,又凭借肌肉记忆,踩着音乐的旋律,左刀齿点冰跃起。
一周、两周、三周。
膝盖上的剧痛,令蒋一清其实并不能分辨清楚,自己究竟有没有转足周数,完全是凭借本能在苦苦支撑。
即将着冰之时,蒋一清脑海里其余的念头尽皆散去,只剩下花滑运动员最后的本能——
其实,蒋一清的3a起跳的时候,纪和玉就知道他这一跳大概是要摔了。
他起跳的轴心偏向了没受伤的左腿。
将重量压在不痛的腿上,是人与生俱来的身体本能,其实很难克服,蒋一清带着右膝上的伤势,能滑出这样的状态已经称得上奇迹了。
纪和玉有些不忍地想要移开目光,不愿看见蒋一清因伤病摔倒的样子。
可他又不舍得移开目光,蒋一清即便带伤也拼尽全力所要呈现的节目,他不想错过。
“要是能不摔就好了……”纪和玉的心蓦地揪了一下。
冰面上,蒋一清其实也只剩这么一个本能。
作为优秀的、经验丰富的老将,哪怕此刻状态并不好,蒋一清也在起跳的第一时间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所在。
这一跳大概率是要失误了。
对花滑选手来说,摔倒在冰面上是最大的落冰失误,没有一个选手愿意摔倒在冰面上。
哪怕是双足落冰,哪怕是单手扶冰,哪怕是用别的什么姿势化解落冰时难以抵挡的力道,都好过直直摔倒下去!
不要让自己摔倒在冰面上,是刻在每一个花滑运动员骨子里的,最深刻的本能。
几乎是意识到这一跳出了问题的下一瞬,蒋一清一片空白的大脑终于恢复了意识。
他不能摔,他不要摔!
在右后外刃着冰的那一刹那,蒋一清毫不意外地向外侧倾倒过去。
就在纪和玉即将闭上眼睛、不愿看到蒋一清摔倒的画面的时候,蒋一清强忍着右膝的剧痛,顺势半蹲了下来,手没有去扶冰面,而是撑了一下自己的脚背,借着这一下支撑的力道,直接接了一个蹲踞旋转!
蒋一清没有摔!
虽然这组4lz+3t,因为最后的意外而并不完美,但观众席上却是爆发出了一阵响亮的掌声!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很果断也很成功的救场。
纪和玉望向裁判席的方向。
几个裁判都给出了绿色的执行分,蒋一清的救场不止征服了观众,同样也征服了裁判。
也就是说,这“失误”的一跳,依旧为蒋一清赢得了goe的加分!
冰场下,纪和玉的眼眶顿时一热,本就急促的心跳因为这惊险的一瞬间愈发紊乱起来。
“太好了,太好了……”
眼下,蒋一清的成绩虽然还没有出,但他已经尽了他最大的努力,目前来看,今天的比赛也的确是华国最有可能摸到世界级奖牌的一次。
纪和玉太清楚这种亟需一块奖牌来证明自己,来证明自己的国家是什么样一种感受了。如今,蒋一清距离领奖台已经很近,纪和玉自然也为他感到高兴。
胡乱地用手背拭去眼角的水渍,纪和玉深吸口气,勉强平复了一下紊乱的呼吸和心跳。
“冰面不会辜负每一个热爱且尊敬它的运动员,”纪和玉的唇边渐渐泛起一丝浅淡的弧度,“蒋哥值得拿一块奖牌,华国值得拿一块奖牌。”
蒋一清的节目很快结束,观众席上爆发出的掌声和欢呼声,再次证明了他的实力。
190.17分!总分已经超过了目前排名第一的奥本海默!
只剩下最后两个选手没有上场,也就是说,蒋一清提前锁定了一块大奖赛总决赛的奖牌!
此刻,纪和玉的心情,简直与“上辈子”的自己,第一次在国际赛事上夺得奖牌时一样激动。
国家队的看台上,就连自己在比赛上夺冠都没有表现出过多喜悦神情的纪和玉,忍不住为蒋一清鼓起掌来。
膝盖上的剧痛几乎夺走了他全部的神志,当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真的要摸到那块梦寐以求的奖牌了的时候,蒋一清已经回到了休息室里。
此刻,他的面色一片惨白,在沙发上坐下的时候,已经痛得几乎失去了知觉。
纪和玉小心翼翼地给了蒋一清一个拥抱,恭喜了他的成绩,之后才担忧地问道:“蒋哥,你的膝盖现在怎么样了?”
“……啊,嘶,有点痛,不过不打紧,不打紧,”蒋一清回过神来,只觉先前发生的一切简直如一场不真实的梦,“小玉,奖牌,我真的拿到奖牌了吗?”
“灵哥,快给蒋哥看看膝盖上的伤吧,”纪和玉善意地笑了一声,打趣道,“他好像现在都没缓过劲来呢!”
最终,蒋一清以总分289.35的成绩,夺得了这一届花滑大奖赛的铜牌。
当鲜艳的国旗再度在颁奖台前时,国内的热搜再次被花滑这个并不热门的,与乒乓、排球这样的项目比起来甚至称得上无人问津的体育项目霸占!
这一届的花滑大奖赛,无疑是华国选手创造历史的一届。
年仅十六对的青年组选手纪和玉,取得了华国在男单花滑领域的第一枚国际大赛的奖牌,甚至是一枚金牌。
而蒋一清也打破了华国成年组男单战绩惨不忍睹的魔咒,成功摘得一枚铜牌。
两人的获奖情况,彻底终结了华国在男单花滑领域上的空白!
蒋一清华国花滑一哥大奖赛摘铜
大奖赛上两位华国选手创造历史
华国花滑崛起
然而,与国内对这些热搜词条如火如荼的讨论情况相比,国家队这边却称得上是愁云惨淡。
蒋一清虽然在比赛上取得了亮眼的成绩,可付出的代价也是显而易见的。
国家队成员们回到华国,第一件事不是参加庆功宴,而是将蒋一清送去了专门的医疗机构住院修养。
他的右膝,在高强度的比赛下,伤势发展得更为严重且迅速,甚至已经出现了大量的关节积液。
据骨科医生的保守估计,至少也要修养半年的时间,才能勉强恢复到活动自如的状态。
芭蕾有个说法,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老师知道,三天不练,观众知道。1
而对花滑来说,又会好到哪里去!
半年无法训练的空窗期,对花滑运动员来说实在是太长了,长到好不容易练出的肌肉本能,都可能随着休息而丢失!
更别提长期修养必然导致的肌肉失用、退化,以及韧带和关节的僵硬了。
“不行,真的不行。过几个月就是全锦赛和世锦赛的赛季,我等不了半年,”病房里,蒋一清握紧了拳头,“世锦赛的成绩,直接决定了下一次冬奥会的名额分配,我怎么能不上!”
“陈教,我不能等半年,我真的不能等半年。”说到最后,蒋一清的嗓音,甚至有了几分沙哑。
蒋一清此话一出,病房内顿时陷入了沉默。
毫无疑问,冬奥会名额的分配是残酷而现实的,花滑实力强大的国家如r国、国等,每次的冬奥会都能报满三个名额,而对于通常只有蒋一清一人能在世锦赛上冲进自由滑的华国而言,只能拥有一个参赛名额,如果蒋一清不能上场比赛,这一个名额都不好挣!
“一清,你先不要激动。”作为总教练,陈长兴这个时候不得不站出来安抚蒋一清的情绪。
在大奖赛的总决赛上,是否让蒋一清带伤参加比赛的决定,并不是蒋一清一个人做下的,拍板同意的是自己这个总教练,自己也必须要负起责任,安抚好队员的情绪,同时想出应对的办法。
对蒋一清、对华国国家队、乃至对整个华国来说,一枚男单成年组的奖牌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未必输给冬奥会的参赛资格。
可同样的,冬奥会的参赛资格,所具有的“战略意义”,可能比一枚大奖赛的奖牌还要大,毕竟,冬奥会才是关注度最大的冰雪盛会。
作为国家队的总教练,陈长兴真的很难办。
“哪怕世锦赛上打不进自由滑,我们还有落选赛,你要相信国家队里其他的成员们,他们虽然没有取得过很高的名次,但论实力和比赛经验,其实也不缺什么了,”陈长兴沉声道,“国家队不止你一个人在孤军奋战,你也要相信你的队友们。”
其实,这话说出来,陈长兴自己都觉得心虚!
如果不是这么久以来,只有蒋一清一个人能打进自由滑,其他的选手们,哪怕参加落选赛,也最终以折戟沉沙收场,蒋一清不会把自己逼得这么狠。
如今世界排名第一的r国选手叶甫盖尼,正是因为r国国家队实力强劲,因此不必参加每个赛季的比赛,在身体情况不允许的时候,可以适当修整一段时间,同样的,国和j国的选手也是如此。
可华国,因为只有蒋一清一个能保住华国参赛资格的选手,令蒋一清根本没有时间停下脚步,不得不参加每一个赛季的比赛,不得不将训练的时间压榨到极致!
华国国家队里其他选手的水平,放到世界上,充其量也只能勉强算得上二线,如果蒋一清不能参加比赛,陈长兴其实对他们能通过落选赛挣到名额没有自信心。
毕竟,如果他们能挣到名额,之前的华国队,也不会沉寂这么久了。
真要论起来,这些成年组选手的水平,可能还不如年仅十六岁,但已经完美掌握了一种四周跳以及3a的纪和玉!
陈长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同样站在蒋一清的病床边上,一脸沉默的少年,眼中流露出惊喜的神情。
……如果、如果是纪和玉去的话,可以通过落选赛挣到名额吗?
阳光自病房的窗户间斜射进来,为少年柔软的发丝镀上了一圈晃眼的轮廓。金色的阳光打在少年微微蹙起的眉心之间,映照得那对琥珀色的瞳仁分外明亮,同时,将少年的身形勾勒得格外纤细。
陈长兴很快开始自责自己的想法。
纪和玉才十六岁,哪怕明年年底的落选赛上,勉强达到了成年组的参赛年龄,也不过是刚刚满足参加成年组比赛的要求罢了!
如今的纪和玉已经掌握了4t和3a,天赋绝佳,只要好好发展,未来的国际赛场上,一定会有他的席位,自己怎么能够揠苗助长?
以纪和玉的天赋和实力,只要留在青年组里,拿下不少大奖几乎是必然的,而且,他还没有正式迎来发育关,虽然已经能跳4t,但尚未发育完全的膝踝关节,其实本身就是在超负荷承担四周跳的巨大应力,若是为了一个名额过度训练,在小小年纪就留下伤病,他陈长兴,可就当真成了千古罪人了!
想到这里,陈长兴眼中那一抹惊喜之色很快也消失不见,转而被一声长长的叹息所取代。
哎,语气在这里想方设法压榨还未长成的纪和玉,倒不如好好想想,怎么给成年组那些二线水准的男单运动员们做特训吧!
“陈教,我觉得,我用不着半年就能恢复好,”蒋一清咬了咬牙,神色坚定,“三个月,我最多只能修养三个月,三个月也够了,剩下的两个月,还能让我备战一下世锦赛。哪怕世锦赛进不了自由滑,我也可以参加年底的落选赛!”
其实,蒋一清也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太可行。且不说三个月能否让他的膝盖恢复到活动自如的状态,单看这短短两个月的备赛时间,就远远不够!
花滑运动员的节目往往需要一整个赛季的打磨,自己在病房里修养三个月而不参加训练,就连基础都要重新捡起,更别说磨出一套成功的节目了。
……可是他已经二十三岁,能够参加的比赛一次次地减少,在他不得不退役之前,还想多享受几次冰面!
陈长兴,以及“过来人”纪和玉都很能理解蒋一清的想法。
这一次,陈长兴并未表示反对,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道:“我可以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这三个月好好修养,不要再伤上加伤了。国家队那边的其他选手,我也会盯紧他们训练的。如果不行,落选赛上还得靠你啊,一清。”
从医院回到国家队训练基地的路上,众人都很是沉默。
回到训练基地后,纪和玉拉着骆温明一起,去了陈长兴的办公室。
对纪和玉的想法,骆温明其实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大概是要在一满十七岁的时候就升组,这个决定到底是纪和玉之前就做下的,还是受了蒋一清受伤、华国国家队却后继无人这个事实刺激,骆温明就不得而知了。
“小玉,这是个很严肃的决定,我希望你已经经过了慎重考虑,而不是一时冲动。”在走向陈长兴的办公室的路上,骆温明一改平日里的温和,语气异常严肃。
哪怕纪和玉还没有对他说这一趟去找总教练是干什么,骆温明也还是表达了他的意见。
“我已经想好了,”纪和玉对骆温明看透了他的想法这件事毫不吃惊,镇定地回答道,“温明哥,你放心,我绝对不是一时冲动。”
骆温明没再说什么,而是凝视着纪和玉的双眼,沉沉地叹了口气。
因为尚未完全长成的缘故,少年的身形纤细瘦削,配上那一张令人惊心动魄的、艳丽的脸以及其上精致的五官,甚至显得有些脆弱。
可偏偏,面前十六岁的少年,一双昳丽的桃花眼里写满了坚定,那不可动摇的决心,随着他眸光的流转简直呼之欲出。
骆温明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小小的、十六岁的少年,能有这样坚定的、为冰雪奉献一生的抱负和觉悟,如果是当年在同样的年纪下的自己,绝对还没有这样纯粹有倔强的冰雪之心。
骆温明只知道,自己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如果你已经下了决心,”骆温明轻轻叹了口气,面上严肃的神色消失不见,转而温柔地抚了抚纪和玉的发顶,“我会支持你。”
只不过,这样你会很辛苦的,小玉。
“走吧,我们一起进去,”骆温明放下手,轻笑了一声,“所以,这才是你带我来的最终目的吧?陈教可不像我这么耳根子软容易说服,不对,你根本没想着要说服我,而是带我来帮你一起说服他。”
“你就是猜准了我舍不得阻止你胡闹。”
“才不是胡闹,”自己的心思被猜中,纪和玉的耳根不由地泛上了一丝尴尬的薄红,只能轻咳一声掩饰过去,“我是认真的。”
两人一起推开了陈长兴办公室的大门。
“小玉?温明?”办公桌前,正在聚精会神地研究新赛季的评分手册的陈长兴被推门的声音吓了一跳,从桌前抬起头来。
眼下刚刚进入休赛期,运动员和其他教练们也算放了一个长假,只要维持基础的训练强度,保持比赛感觉就好,没必要加班加点。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他留在这里研究评分细则,不曾想到竟然还会有人在这种时候找上门来。
“刚刚才回来,怎么不去好好休息,”陈长兴放下手中的资料,揉了揉眼睛道,“有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吗?”
纪和玉没有急着回答他,将自己手中的笔记本递给了陈长兴,这才道:“陈教,关于接下来的训练计划,我有些自己的想法,想给您看一看。”
“训练计划?训练计划的事情我不是全权交给温明了吗,怎么不找他商量。”陈长兴疑惑道。
不过,他虽然这么说着,还是接过了纪和玉的笔记本翻看起来。
……但没想到,才看到第一行,就生气地将本子扣在了桌面上。
瞧瞧纪和玉写的是什么东西!全国锦标赛前掌握4s和4lo,世青赛前掌握4f,在年底的冬奥会落选赛上前,完美掌握除了4lz以外的四种四周跳!
“这些东西你看过吗,温明?”纪和玉毕竟只是个孩子,又刚刚在大奖赛上拿了冠军,一时膨胀下目标过于远大,陈长兴可以理解,所以并未向纪和玉发难,而是质问起了骆温明。
“这个本子是什么,小玉?”骆温明面露震惊之色。
刚才,纪和玉跟他商量的时候可没有这个本子啊!
“你自己看看小玉都写了什么。”陈长兴板着一张脸道。
运动员肯努力、有野心是好事,但过分努力、野心过于远大,并不能成就一个优秀的花滑选手,反而可能毁掉他的身体!
斜睨了一眼身边一脸乖巧的纪和玉,骆温明心中升起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如果只是想赶快升组的计划,按理应该不会惹陈教这么生气,这孩子,究竟写了什么……
翻开纪和玉的笔记本后,骆温明的表情也僵在了那里。
“小玉,你在来找我之前,没有和温明商量过吗?”陈长兴叹了口气,示意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准备和纪和玉好好谈谈。
纪和玉是国家队里难得一见的好苗子,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状态都不容有失。
“我和温明哥讨论过升组的事了。”纪和玉打量着陈长兴的神色,乖巧道。
升组?
他还想着正式升组?
陈长兴只觉自己眼前一黑。
刚才,他才看了第一行就气得扔掉了手上的本子,没看到后面还有升组的想法。
……等等,他这意思,是说骆温明已经答应了纪和玉升组的事?
前有骆温明,后有蒋一清,这些国家队的队员们伤病缠身的事情,给陈长兴敲响了警钟。
今天,不管是纪和玉拿出什么样的理由,他都不会轻易松口的!
“温明,说说看,你是怎么想的,”陈长兴严肃道,“抛开小玉想练出来的那些四周跳不谈,你为什么会答应他升组的计划。”
“陈教,我觉得,您为什么不听听小玉的意见呢?”纪和玉看起来有些离谱,甚至是高到有些狂妄的四种四周跳的目标,其实也只惊讶了骆温明一瞬,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骆温明并未被陈长兴严肃而凝重的气势吓到,反而神色认真地帮纪和玉说话。
闻言,纪和玉惊讶地一扬眉。
他本来已经准备了一大堆腹稿,准备先拿下骆温明,再说服陈长兴,没想到,骆温明竟然没有对他看上去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一年内练会四种四周跳的目标说不!
骆温明看了身边的少年一眼。
这一眼里面,仿佛又包含了太多东西,饶是纪和玉自认为是个心理年龄已达二十五岁、不比骆温明小多少的成年人,也实在琢磨不透。
在骆温明看来,没有人比整日陪伴少年一起训练的自己,更了解纪和玉那惊为天人的天赋。
虽然肌肉力量算不上发达,甚至是有些过于瘦弱了,纪和玉却能在短短的时间内,掌握了比4t这样的四周跳更困难的3a。
要知道,哪怕是许多能跳出不错的四周跳的成年组选手,也不一定能呈现出纪和玉这样完美的3a。
而4t,更是在还没有得到最专业的跳跃教练指导的时候,就由纪和玉自己摸索出来的!
全国锦标赛前掌握4s和4lo、世青赛前掌握4f、在年底的冬奥会落选赛上前,完美掌握除了4lz以外的四种四周跳——要知道,许多成年组的选手,也并不能拿出四种完美的,能在大赛上成为有力得分点的四周跳!
短短一年的时间,可以说是被纪和玉安排得满满当当。
虽然,纪和玉所计划的时间,简直短到离谱,这个目标看上去实在难以实现,但骆温明不知怎的,心里却隐约相信了纪和玉的狂妄。
又或者说,对于没有天赋的自大的人来说,那叫做狂妄。
但,对于天赋卓绝,又肯下十二分的苦功的纪和玉来说,这根本就不是狂妄,而是自信,是对自己实力的绝对自信!
骆温明忽然回想起,纪和玉从国分站赛回来后,生病的那段时间,自己对纪和玉所说的一番话——
“小玉,我希望你多信任我们教练组一些;同时的,我们教练组也很信任你。”
“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也是最努力的运动员,我相信你能行。”
他们的小玉有着这样惊人的天赋,他作为教练,为什么不能像当初自己所说的那样,多信任纪和玉一点呢?
纪和玉抿了抿唇,神色郑重地对陈长兴道:“陈教,我觉得我能行。您先别急着反驳,先听我说完。”
“我想参加明年年底的冬奥会落选赛。”
“蒋哥的状态您也知道,那样严重的伤,三个月想要缓过来实在有些困难。年底我就满十七周岁了,为什么不能参加落选赛呢?还有一年的准备时间,我觉得,我不是没有在落选赛上为华国挣一个名额的可能,”纪和玉丝毫不提怎么练出四种四周跳的事,而是避重就轻道,“其实下午您在蒋哥的病房里,也想过这个方案的吧。我下午之所以不谈,就是因为当时蒋哥在场,我这么说不仅会触及蒋哥的痛处,而且,蒋哥肯定也不会同意的。”
蒋一清的性子,简直和“上辈子”的自己一模一样,作为华国花滑男单一哥,只想尽可能地,为还没有成长起来的下一代选手遮风挡雨。
只要他还没有倒下。
“明年落选赛的时候,你才刚满十七岁而已!”果然,陈长兴被纪和玉暂时糊弄了过去,沉沉叹了口气,“小玉,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我们国家队,实在禁不起更多的人受伤了。”
如果纪和玉这样的好苗子,因为他的轻率而在这么小的年纪就落下一生的病根,不仅是纪和玉的运动生涯会受到影响,未来纪和玉退役以后,都不一定能恢复到正常人的生活,那么他一定不会原谅自己的!
“我想试一试,更何况,也不一定就会受伤了。”纪和玉毫不退让。
如果说没有在冰上二十余年的经验,一年内掌握四种四周跳,拥有一流男单的技术难度,确实天方夜谭,可他纪和玉根本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青年选手,而是曾横扫世界冰坛、拿下大满贯、甚至曾征服过4a这样超乎常人认知的高难度跳跃的世界冠军!
与新手相比,纪和玉有着曾无数次成功跳出高难度四周跳的经验,知道应该怎样发力,怎样控制轴心平衡,怎样控制转速。
“小玉,以你的实力和天赋,留在青年组,拿奖会容易得多,等名气打起来了,经验也更丰富了,再升入成年组,也能更轻松地得到裁判的青睐。毕竟,节目分都是要积累的,你多磨两年再升组没有坏处,”陈长兴劝道,“更何况,成年组的比赛难度远非青年组可比,升组,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事。”
“陈教,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也都考虑过了,”为了表现自己的决心,纪和玉站起身来,慢吞吞道,“正是因为知道成年组的难度远非现在可比,我才要在一年之内,掌握四种四周跳啊。”
“我想,有了四种四周跳的难度储备,登上成年组的舞台应该不算什么吧。”
问题再度回到“四种四周跳”上,陈长兴愣住了。
纪和玉,他、他这回是来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