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苏迎雪被萧祈安救上了岸, 她昏倒在萧祈安怀里。男女本就授受不亲,被水打湿的苏迎雪身段被勾勒得清清楚楚,里面粉色的抹胸描绘出两痕雪脯, 萧祈安抱着她,宛如烫手山芋, 丢不是,不丢也不是。
“姑娘,你醒一醒。”萧祈安唤了声。
苏迎雪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
萧祈安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她的胸前,又慌忙一转开,无奈之下只能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裹在她身上。
最先被苏迎雪侍女的声音吸引来的是先前苏清妤碰到的那两名侍女, 之后是在附近游玩的宾客,几名官员的女眷。
看到这样情形,她们皆面露羞涩, 尴尬不已,想走,却又禁不住自己那颗看热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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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祈安沉着脸,不知如何是好,又连着唤了几声“姑娘”,苏迎雪这才转醒,仿佛还没从落水的恐惧中抽离出来,她蓦然抱住萧祈安的脖子, 眸中闪出几滴泪珠,声音颤颤发抖:“好可怕。”
周围瞬间响起一片惊呼声,面对着周围看热闹的目光,萧祈安利剑般的凌厉浓眉凝了抹寒色, 他想拉开苏迎雪,然而她的一双藕臂紧紧地勾着他的脖子, 却强行将她扯开,会使她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加上她浑身冰冷,瑟瑟发抖,令人心生不忍。
无法,他只能将她打横抱起,带了回去。
* * *
苏清妤本想避开苏迎雪和萧祈安后,便与傅清玄分开,不想途中遇到一队侍女,情急之下,将傅清玄拽到了一空阁子里,等心情稍定后,看到屋内熟悉的布局,意识到这是之前她与傅清玄待过的阁子,想到当时自己中了迷药神志不清时轻薄于他的情形,心中顿时感到无比的别扭。
这也再次提醒了她,傅清玄对她当真是一点想法也没有。她认为自己生得并不差,换做是别的男人,兴许会怜香惜玉,顺水推舟地成了好事,而他丝毫不顾及她是否会生病,冷漠地将她丢进冰冷的水里,让她在里面自生自灭。想到这些事,苏清妤感到有些丢面,他似乎对谁都好,唯独对她很是差劲。
不过,她似乎也没脸指责他,谁叫她自作自受。
傅清玄对这地方似乎全然不在意,姿态悠闲地落了座,“想不到陆夫人还有这一面。”他目光落在她身上,眼里有不加掩饰的揶揄,与他在众人面前温润高雅的模样判若两人。
这一面指什么,苏清妤很清楚,她本就心里不自在,被他这么一说,愈发手足无措,只是她此刻的模样落入傅清玄的眼中,不过是低眉顺眼,略显矜持罢了。
苏清妤端庄久了,再紧张,再慌乱,也不会有一股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
“傅大人,妾身全然是为了您着想,若是被人看到你与妾身在一起,定会谣诼四起,有损您的名誉,情急之下,才会对您如此唐突,请您见谅。”她解释道,她知道,她方才种种行为皆不像是她的做派,但人都是会变的,不是么?
“哦。”傅清玄伸手轻掸衣袖,将上面的枯叶草屑掸去,笼在宽袖的那只手修润白皙,若玉沉静水,惹人注目。
方才两人急匆匆地穿翠竹丛,过□□,身上没少沾上东西,苏清妤头上甚至还落了粉红色的花瓣,为她素淡的妆容添了抹明艳。
“这么说来,陆夫人真的很关心我呢?”他微微一笑。
苏清妤觑到了机会,“傅大人答应帮妾身那么多忙,妾身理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傅清玄仿佛没有察觉到苏清妤心思似的,并没有如她所愿提起那些事,他伸手轻轻抵着额角,身子往旁一歪,慵懒而随意,“陆夫人近来看话本子了?”
苏清妤的确看了话本子,还是非同一般的话本子,还以为柳瑟告诉了他那淫/秽的画册和话本子的事,她顿时羞耻难当,不过傅清玄接下来的话倒是打消了她的顾虑。
“否则怎会说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豪迈之言?”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苏清妤。
也就只有当他露出这样的神色时,苏清妤才不会感受到两人的身份差距。只是她有些想不通,在外人面前有如春风朗月,温柔又高雅的他为何在她面前却是另一个样子,是因为毫不在意,所以懒都懒得装了?
“大人,您说笑了。”苏清妤在心底叹了口气,有些无奈,有些想问他是不是太闲了,小皇帝和太后还在庄园里,他却有空在此嘲笑她,但她也只是想想,她没这胆子说出来。
傅清玄没有说话,视线始终落在她的身上,眼里虽然有着清润的笑意,却让苏清妤心生寒意,不由得想自己方才的话是否有些不妥。
屋内只有他们二人,在这样的目光之下,苏清妤压力倍增,过了一会儿,她忍不住开口打破这沉滞的氛围,“大人,你来此处,会不会有人找您?”苏清妤说得委婉,没有直接说皇帝和太后娘娘。
“ 无妨。”傅清玄语气轻松。
“……”苏清妤仔细打量他的脸色,仍旧看不穿他此刻的心情。曾经的心上人在他眼皮底下对别的男人动心思,他真的无动于衷?
机会难得,尽管猜测他此刻心情可能不会太好,苏清妤仍旧小心翼翼地问出了那件一直悬挂在心头的事,“大人,之前您说的那些话可还作数?”这些天她食难下咽,寝不安希,急不可耐地希望他能够给自己一个准确的答案。
傅清玄看到她眼里的迫切,眼中的笑意渐渐敛去,放下抵额的手,清清淡淡道:“作数。”
苏清妤顿时心中一喜。
* * *
萧嫣然和沈姚华听闻苏迎雪落水被萧祈安所救,便匆匆赶到了萧祈安所住的院子。
彼时苏迎雪坐在床上,穿着侍女的衣服,披散着头发,面似梨花春带雨,好不楚楚可怜。
而萧祈安端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英俊硬朗的脸上似乎有些愁色,明知床上的女子一直在注视着他,他却视而不见。
萧祈安本想离开房间,奈何床上的女子一直表现得很害怕恐惧的模样,只能派人去通知萧嫣然,而自己守在此处等候她们到来。
直到萧嫣然冲进来,他才松了一口气。
“好端端的你跑那么远作甚?害我们一番好找。”萧嫣然一看到苏迎雪,便劈头盖脸对她一顿数落。
萧祈安眼眸凝了抹肃色,“嫣然,苏姑娘刚刚落水,心有余悸,你莫要这般无礼。”
萧嫣然见自己敬爱的兄长替别的女人说话,反过来指责自己,心中更加生气,扭头看向苏迎雪,只见她低着粉颈,轻咬着下唇,偷抬眼看她的兄长,眼里含情脉脉,是个傻子都看出来她觊觎她兄长。
萧嫣然禁不住怀疑这一切都是苏迎雪布的局,专等着她兄长落入她这狐狸精的陷阱。
“为什么别人不落水,偏偏她落水,还专门被兄长你救下?我看她根本就是故意跑到你面前跳下去的!”萧嫣柳眉倒竖,恨恨地瞪着苏迎雪。
“嫣然。”萧祈安低声斥道。
苏迎雪眼眶发红,不一会儿便闪出几滴泪花,“郡主,我真不是故意跳下水的,先前在阁子里,我想去茅房,但你们都在更衣,便自己出去寻了,不成想迷了路,慌乱间走到了一湖畔,又不小心踩到石子,才掉落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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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嫣然又气又急,“兄长你莫要被这女人骗了,她一定是故意的。我和华姐姐方才赶来时,听到一些宾客说你们在湖畔搂搂抱抱,她衣不蔽体,兄长还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她穿了,这件事若是传到外头去,以后兄长你和她就扯不清楚了!”萧嫣然目光掠向苏迎雪身上的衣服,眉头紧皱,“你不会还亲自给她换衣服了吧?”
萧祈安原本正沉思着她前面的话,却突然被她后面的话给气得额角抽疼,“嫣然,不可胡说,苏姑娘的衣服是侍女换的。”
在一旁始终插不进嘴的沈姚华终于急得打断了二人的谈话,问苏迎雪:“对了,苏姑娘,你有没有看到你姐姐,她方才去找你了。”
苏迎雪闻言摇了摇头,“我不曾见过她。”
沈姚华闻言神色一沉,心中甚是担忧,哪里还有心思听他们吵来吵去,“我出去找找。”说着便扭头大步而去。
“找到一个又丢了一个,真是不让人省心。”萧嫣然有股想仰天长叹的冲动,“华姐姐,你等等我,我与你一同去。”她走到门口,又鼓起腮帮子回头气愤地瞪了眼萧祈安,“兄长,我原是为你好,你不领情,不管你了,让你被狐狸精迷了心窍。哼。”说着也跟着离去。
萧祈安望着她那气冲冲的背影,不由摇头叹息,想到身后的女子,叹息加重。
* * *
苏清妤从阁子里出来,眉眼间有着纠结之色,只为傅清玄让她今夜去红苑,她内心有些膈应,他莫不是真要将她变成那以色侍人的女子?
虽然不高兴,但她无法拒绝傅清玄,苏清妤轻轻叹了口气,决定待会儿从庄园离开后便直接去红苑,事后陆老太太问起,她便说萧郡主让她留宿在庄园,想必陆老太太也不能够说什么。
正思索间,忽看到元冬与沈姚华等人从远处走来,她忙收敛神思,迎了上去。
“妤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沈姚华担忧地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衣服齐整,鬓发未松,神色如常,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下。
苏清妤抱歉道:“华姐姐,让你们担心了,我方才在寻找迎雪时不小心和元冬走散了,本想着回去找你们,却迷了路。”
萧嫣然听了苏清妤这句话,不觉冷笑一声,把对苏迎雪的不满撒在了苏清妤头上,“你们真不愧是一对姐妹,走个路都能和自己的侍女走散。”
苏清妤脸上略过些许尬色,随后朝着她露出一温婉的笑容,“郡主,你也是特地来找我的么?”
萧嫣然一抬下巴,斜睨了她一眼,“你想得倒是美,本郡主才不是特地来寻你的,只不过不忍心华姐姐着急罢了。”
沈姚华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说:“妤儿,咱们这位郡主向来嘴硬,不肯说实话。其实她就是特地来寻你的,一路上不停地嘀咕着,说若有人敢把你欺负了去,她就将那人千刀万剐。”
萧嫣然当即小脸通红地反驳,“我才没有说话这样的话!”
沈姚华一脸淡定:“你说了。”
萧嫣然气鼓鼓:“我没说。”
“说了……”
“没。”
苏清妤见此情形,不由掩唇一笑,等萧嫣然向她投来不满的目光时,连忙伸手握住她的手臂,感激地笑:“谢谢你,郡主。”
萧嫣然那气鼓鼓的脸逐渐平了,改为一脸嫌弃,“你不要拽我的衣服。你手干不干净?”
苏清妤朝着她摊开白净的掌心,“不脏。”
萧嫣然无言以对,哼一声,扭过头去。
苏清妤知道这位郡主熄火了,于是转头去与沈姚华说话,“华姐姐,不知我妹妹可寻到了?”
沈姚华刚张嘴就被萧嫣然抢言:“找到了,这会儿已经快爬到我兄长的床上了,不,已经在我兄长的床上了,你这位妹妹不简单啊。”
萧嫣然说着脸上又有了火气。
苏清妤心底清楚是怎么回事,却只能装作不知晓,一脸惶恐惊讶地问:“这……这什么意思?”
沈姚华叹了口气,见旁边有几人在赏花,便道:“这事一时半会儿,我们回去再说吧。”
苏清妤点点头,随着沈姚华等人一同离去。
* * *
苏清妤是在太阳将落时分离去的,苏迎雪与她坐上了同一辆马车。
马车辘辘,缓缓而行,车厢内寂静一片,两人谁也没说话。苏迎雪坐在靠里的位置,低着头,似有无限心事,时而眉眼掠过愁绪,时而唇角浮起浅笑。
她的种种情态落入苏清妤的眼里,苏清妤神色一沉,开口打破沉寂,“我知道你的计划,你想做什么我不管你,只是别牵累到我。”
苏迎雪听了苏清妤的话,抬眸看向她,笑了起来,“姐姐,你胆子未免太小了,想要成大事,就不应该畏手畏脚。”
苏清妤见她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心中不悦,“你让我帮你引见郡主,却醉翁之意不在酒,事事将我瞒于鼓里。事成,只对你有利,事败,他人会以为我与你乃是同谋。在这事上我能得什么好处?你好意思说我胆子小,畏手畏脚?”
苏迎雪安抚道:“姐姐,你别生气,若将来事成,我定不会忘了姐姐这份恩情。”
苏清妤沉下脸:“我不需要这份恩情,以后你想做什么,莫要扯上我就好。”
苏迎雪见她一副漠不关己的模样,顿觉得十分没意思,便缄默下来。
苏清妤与苏迎雪分开后,径自来到了红苑,见了柳瑟。
傅清玄没来,柳瑟正好清闲,便问苏清妤有没有看她给的画册与话本。
“我只看了话本。”苏清妤道。
柳瑟的房间采光甚好,夕阳的光芒透过窗子照射进来,为整间屋子镀上了绯色,苏清妤沐浴其中,白皙的肌肤仿佛都红透了。
彼时,柳瑟正好与她同坐在榻上,她穿着轻薄艳丽的衣裙,身段若隐若现。
她忽然伸出一弯藕臂搭上苏清妤的肩际,粉靥贴近她的面,“陆夫人看了有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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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清妤不经意扫到她白晃晃的酥-胸,连忙移开,头隐隐作疼,“柳瑟姑娘,你请自重一些。”
她心中暗忖,这柳瑟姑娘也不知怎么回事,对着男子露出这般情态就算了,对着女子,她亦是这样,也不害臊的。
柳瑟嗬嗬发笑,“同为女子,陆夫人害羞什么?我又不吃了你。”
她的秋波流转间,媚意横生,苏清妤看到了,心口怦怦直跳,“柳瑟姑娘,我没害羞。”她只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柳瑟指尖轻轻划过她的面颊,又下滑至她的脖子,对着她的耳朵吐气如兰:“我现在就是在教你如何成为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方才的情态学会了么?陆夫人。”
柳瑟其实不明白傅清玄为何要让苏清妤学这东西,傅清玄又不喜欢这一类女子,学了有什么用处。
苏清妤唇角微微抽紧,光想想学着柳瑟的情态去媚惑傅清玄,她心底就一阵恶寒,她肯定做不到,做了也是东施效颦,画虎不成反类犬,她有自知之明。
让傅清玄来学还差不多,她看他就很会。
“怎么不说话?”柳瑟对着她的耳朵又轻轻吹了一口气,“学会了就对着我做一次。”
苏清妤身上顿时泛起鸡皮疙瘩,她无奈地笑了笑,“柳瑟姑娘,我不会。”苏清妤以为自己已经做足了准备,但真正要实施此事,只觉得比刀架在脖子上还难,这般放浪轻佻之举,她实在做不到。
“就是不会才要学啊。”柳瑟嗔了她一眼,“不过这只是最低级的媚术,若要学更高层次的,也只能你自己去领悟,旁人是教不会的。”
像苏清妤这种将礼仪刻进骨子里的,从里到外就透着枯燥乏味的女子要想学会更难。
* * *
苏清妤没被柳瑟逼着去学那媚人的姿态,因为傅清玄来了。
看到他,苏清妤也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更紧张了,好似两者都有。
随着傅清玄离开柳瑟的住所,沐着晚霞,往阁楼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苏清妤还在想着柳瑟对她说的那些话,想着等一会儿要不要对傅清玄照瓢画葫一番。
正纠结着,走在前头的傅清玄脚步一顿,苏清妤来不及刹住脚步,直接撞上他的背,额头的传来痛感,令她懵了下。
傅清玄因她冒失的举动回眸,看到她眼里的茫然,奇怪地问了句:“陆夫人有心事?”
苏清妤回过神,窘迫不已,“没……没有。”
漫天晚霞红艳艳的,照到庭院之中,他秀逸挺拔的身子与俊美似神祇的面庞仿佛笼着一层温暖祥和的光晕,他的唇角微微上扬,挂着云淡风轻的笑,似仙人下凡。
苏清妤一怔,想到自己方才设想的画面,她心中莫名产生一股亵渎神灵的罪恶感。
“没有。”苏清妤尴尬地低下头,有红晕漫上耳根。
傅清玄并未多想,收回目光,步态优雅地继续往前。
苏清妤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心思复杂,他对自己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思,她真的很好奇,好奇到想剖开此人的心,看看他令人捉摸不透的外表下到底藏了些那些真实的情绪。
进了阁楼,苏清妤便很自觉地当起了傅清玄的丫鬟。
傅清玄有洁癖,每日都要沐浴。
婢女们抬了热水,将浴桶倒得半满,又将沐浴需要的东西准备好,便出去了。
苏清妤一直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直到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傅清玄又没让她走,她才意识到,她这个滥竽充数的丫鬟还得伺候他沐浴。
在傅清玄褪下外衣那一瞬间,苏清妤立刻背过身去,面墙而站,耳根在隐隐发烫。
她从未有一刻感觉自己的听觉是如此的敏锐,自己的神色能够如此专注,专注到只能听见身后那窸窸窣窣衣服摩擦的声音,除此之外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将衣服搭在屏风处,转身走向浴桶,水声隐隐,他将身躯浸入了水中。
她明明背着身什么都没看见,傅清玄的一举一动却仿佛在她的脑海中清晰可见,苏清妤微微浮起红晕,咬着嘴唇,身子紧绷到微微颤抖,好片刻,她才艰难地张了张嘴:“大人,您好了么?”
“过来。”
那简洁的两字仿佛有着勾魂夺命的能力,苏清妤瞬间一激灵,仿佛浑身毛发都竖了起来。
她心底不愿意,磨蹭了好片刻才转过身,看到浴桶里的人,她立刻别开目光,却不小心碰到横在脚下的杌子,踉跄几步,险些扑倒,她急忙稳住身形,端正姿态。
惊魂甫定后,苏清妤飞速地往傅清玄方向瞟了一眼,见他似乎不曾留意到她这边的动静,才缓缓吐了一口气。脸微微发热,为何在他面前,她总是容易方寸大乱。
第 32 章(三合一)
苏清妤顶着极大的压力来到浴桶旁边, 旁边的椅子上放着沐巾,她迟疑了一下,才拿起它。
桶里的水十分清澈, 没撒什么东西,只要她稍微低下头, 只怕就什么都看见了。她有些难为情,便侧着脸,不去看浴桶里的人。
外头天色渐渐地黑了,好在侍女已经提前点了灯。
屋内很是寂静,苏清妤稍微动一下, 都会响起衣物摩擦的声音,她不由得屏住呼吸,生怕闹出一点动静, 惹来傅清玄的目光。
“大人,我给您擦背?”苏清妤声音小得如同蚊子,等了片刻,未能等到他的回应。
他不会是睡着了吧?
苏清妤侧着脸,看不到傅清玄此刻的神色,她又耐心等了会儿,仍旧没听到他的声音,她头微偏, 刚看到他如墨般的发,又惊得收回去,迟疑一下后,尝试着给他擦背。
傅清玄并未睡着, 他只是无聊地想看看在他没有任何指示的情况下,苏清妤能忍住羞耻做到什么地步。
她拿着帕子在他背上擦了几下, 似乎犹豫了下,来到他的胸膛。
他眼眸微垂,停留在那只手上,她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动着,泄露出她此刻的情绪。
她为了她的家人与丈夫,逼迫自己放低身段,以色侍人,真是难为了她,他唇角浮起抹与他温润高雅外表不符的讥笑。
傅清玄收回视线往后一靠,闭目养神。
苏清妤侧着脸自然看不到他面上的任何表情,只是感觉到他往自己这边挨近,吓得她立刻往后缩了缩,她这一举动令傅清玄修眉微皱了下。
她头侧得累,一时分神,指尖擦过某点凸起,感觉底下身躯紧绷了下,她慌了,以为自己太用力擦拭,弄疼了他,连忙放轻动作,这样一来却变成了在抚摸他一般。
傅清玄脑海不合时宜地闪过那日苏清妤寸缕不着的站在他面前的画面。
她浑身上下几乎很白皙,胸口那一颗嫣红的痣便格外的引人注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傅清玄眉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想到这一幕,将那画面拂出脑海,他睁开眼眸,现出里面冷漠疏离的神色,“行了,出去。”他淡淡道,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威慑力。
苏清妤动作一顿,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他一眼,这才发现,他底下其实还穿了裤子。
她并不知道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举动惹得他不满,不过她却为此感到庆幸,她连忙下帕子,扭头快步离去。那匆匆忙忙,顾不得仪态的样子就仿佛身后有鬼追她一般。
就算傅清玄不曾回头,也感受到了苏清妤的避之唯恐不及。他神色未变,缓缓地闭上了双眸。
苏清妤出了浴房,也不知道要去何处,在屋里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后来到了露台,坐在栏杆处的椅子上,望着庭院里的花草树木忽然长叹一声。
草丛里偶尔闪过几点流萤,扑闪扑闪的,有几分野趣,不过苏清妤无心欣赏。
她靠在栏杆上发呆,任由风吹乱她的发。
如今已经入夏,夜风清清爽爽,吹在人身上,很舒服,心中的烦闷消去不少。
只是当她想起浴房里的人时,她的心又渐渐沉了下去。
苏清妤已经不清楚自己对傅清玄到底怀着什么的心情,一方面,她无法忘记年少时的春心萌动,他就像是夜空中那一轮洁白无瑕的月,映在她的心头,无法磨灭,可一方面她又很讨厌如今的他,他对自己的种种戏弄都让她耿耿于怀,心生愤懑。哪怕他决定帮她,她也无法感激他,她知道这是源自于心底的自尊在作祟,可她无法做出改变。
* * *
傅清玄在里面待了半个多时辰还不曾出来,苏清妤有些担心他在里面睡了过去,便起身来到浴房门口,在外头询问:“大人,您好了么?”
刚说完没多久,傅清玄便从里面走出,一袭宽松长袍,松挽的长发带着水汽,微凉的气息拂面而来,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傅清玄淡淡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苏清妤已然习惯他忽冷忽热的态度,默默地跟随在他的身后,来到一间屋子,屋内摆设典雅,窗旁边放着一张书案,上面放着一沓公文书帙。
这么晚了,他还要处理公务?苏清妤虽有疑惑,却什么没说,见他落座后,便安静地侍立于一旁,只等他开口叫她做事。
他伸手拿起那沓公文书帙最上头的一份邸报,苏清妤忍不住偷瞄了一眼,当看到“扬州”二字时,她心瞬间紧提起来,她的夫君陆文旻正是被外派到扬州去,当了个巡盐御史。这会儿应该已经到那里了。
苏清妤正打算细看一下,却听得傅清玄问了句,“会研墨么?”
苏清妤点点头,又见他并未回头看自己,连忙应声:“会。”
“很好,替本相研墨。” 他仍旧在看那份邸报,头也不回地道。
苏清妤有些遗憾地收回目光,在砚台上加入清水,翻开砚匣,拿了墨锭,动作熟练地替他研了墨。
等她研好墨,傅清玄已经放下那份邸报。里面是什么内容,苏清妤一点都没看到。
傅清玄从青玉镂雕五峰笔架拿了支笔,蘸饱了墨水,于纸上挥写起来。
“给本相倒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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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清妤刚看他写了几个字,觉得他的笔迹遒劲又不失雅逸,正要夸赞几句,听得他的吩咐,当即没了夸赞的心思。
“是,首相大人。”苏清妤虽然把自己当做丫鬟,可当傅清玄真对她呼来呼去,随意指使时,她心里还是不由得生了几分怨怼,便故意加了‘首相’二字,语气还带了些许嘲讽。
傅清玄动作一顿,抬眸看了眼她的背影,不禁摇头失笑。
苏清妤捧着盏热茶归来,将茶放到桌案上,恭恭敬敬地道:“大人,请喝茶。”
她方才刚跨出门口,一阵夜风迎面而来,顿时将她心底的怨怼吹散了,她冷静下来,自觉不该如此,傅清玄何等聪明,肯定能察觉她的小心思,要是惹得他不悦,就得不偿失了,在他面前,还是谨慎些为好。
不过……看着他端起茶,苏清妤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她故意不提醒他茶很烫,心里默念一句:烫死你。
傅清玄端起茶刚要喝,唇角一弯,又放了下去,他回眸冲着苏清妤莞尔一笑,“陆夫人,你站在本相身后,本相总觉得如芒在背,你到前面来吧。”
苏清妤心头一缩,暗忖这人心思未免太敏锐了些,她赶忙收敛心神,走到前面恭立。见自己的影子挡了他的光,她又迅速往旁挪了挪,便站着不动了。
看着她一副随时等候吩咐的恭谨模样,傅清玄心中颇有些不适应,“陆夫人,你不是本相的丫鬟,不必这般,随意坐吧。”
不是他的丫鬟他还随意使唤她?真是什么话都让他说了,苏清妤一边腹谤一边寻了一张椅子坐下,其实一直站着,她也觉得有些累,但坐下来后,她更觉得不安,也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好在傅清玄没有再看她,专注于笔下。于是她盯着桌上的那盏灯发呆,眼看着那盏灯渐渐出现重影,她的头也变得沉重。
“陆夫人。”
一声“陆夫人”瞬间赶跑了苏清妤体内的瞌睡虫,她眼里有片刻茫然,直到傅清玄的面庞映入她的眼帘,眼神才彻底清明,她下意识地伸手抚了抚鬓发,“大人,怎么了?”
傅清玄搁下了笔,眉眼似有笑意,“陆夫人,本相记得,你的夫君是去了扬州?”
听他终于提及她的夫君,苏清妤心中顿时有些紧张,她佯装镇定地点点头,“是的。大人。”
傅清玄站起身行至窗下,负手而立,视线落向远处,不知在看什么。“陆夫人可是又认为本相故意在为难你的夫君?”
他回眸冲着苏清妤微笑,可笑容似乎并未达到眼眸,他的眸子是清冷的,没有任何情绪的,如月华。
他的语气清淡如风,然而苏清妤却不得不提起万分精神与他虚与委蛇,“怎么会?妾身从不曾这般想过。妾身一介妇人,怎敢妄议朝政?大人这么做自有您的道理。”
傅清玄目光落在她唇边那虚伪的笑容上,片刻之后,收回视线继续望向窗外,“本相倒是有几分欣赏他,他为官多载,却始终保持了一个‘清廉’字,除此之外,他做人处事亦懂得灵活变通。”对于他私下为人如何,傅清玄不管,只要他能够为朝廷效力即可,所以派他到地方去,并非以公谋私,他与他无仇无怨,何至于此。
苏清妤愕然,她从来没想过会从傅清玄的口中听到对陆文旻的赞赏,她以为他会对他不屑一顾,随意玩弄。
细想他对陆文旻的这几句赞扬,苏清妤唇角禁不住微微扬起嘲讽,陆文旻清廉是真清廉,以至于身上一点银子也没有,还得去找女人借,做人出事灵活变通也真是没错。不然当初也不会为了自己的前程逼着她去向傅清玄赔礼道歉。
苏清妤的缄默令傅清玄投来一眼。她立刻压下嘴角,不动声色地问,“大人为何突然与妾身说这些话?”
傅清玄微微一笑,回到案前坐下,缓缓说道:“盐课是国家赋税之大宗,而全国盐运司衙门之中,又以两淮为大,所以对于两淮盐运使以及巡盐御史的人选,朝廷往往慎之又慎。”
苏清妤一怔,顿时明白过来,傅清玄是想说,陆文旻之所以外派出去,并非因为故意针对她,而是因为他信任陆文旻的缘故?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苏清妤也渐渐对傅清玄有了更深的了解,他应当不是那种公私不分之人,而自己对她也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之前是她太自以为是了,她为自己过去抱有的各种想法心怀羞惭。
傅清玄端起茶浅抿一口,茶的清香令他眉眼舒展,他隐有深意地笑睨了她一眼,“你的夫君对本相的安排可是心怀怨言?”
苏清妤只觉得此刻的傅清玄甚是陌生,若说他以往的姿态给人谪仙般高雅无瑕的感觉,那么此刻讨论起朝政的他就像是掌控着世间一切的主宰,运筹帷幄,成竹在胸,令人心生敬畏。
苏清妤不得不谨慎再谨慎,她在心中斟酌用语,“大人,妾身的夫君向来不与妾身讨论朝廷上的事情。”
傅清玄笑了笑,放下茶,“陆夫人,你既然希望你的夫君平安回京,加官进爵,就应当与本相坦诚相对。”
不知道为何,听到他这些话,苏清妤心中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反而有股怅然若失的感觉,仿佛他们二人突然变得极其陌生,除了利益相关再无其他,明明是她自己请求他给她夫君加官进爵的不是么?
苏清妤定了定神,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骚动,端正了神色,“妾身明白了。”她顿了下,缓缓接道:“夫君得到外派的消息后,心中确实有些许不满,认为是大人您是故意在针对他。不过妾身却是不信的,也和他说过大人断然不是那公私不分之人。”苏清妤很诚恳地与他说了实话,末了又不忘向他表明自己的忠心与信任。
对于苏清妤最后的奉承,傅清玄只是一笑了之,并不当真,不紧不慢地道:“两淮盐运使李致,乃是国公的外甥,你夫君想必也清楚这一点,到了扬州,见了他兴许有所顾忌,但本相希望他清楚,他的背后是本相,所以他无需畏手畏脚,尽管行使他的监督职权,秉公办事,若查出有贪赃枉法之事,可直接向本相禀报。”
苏清妤一开始还不明白傅清玄与自己说这些话,但等她仔细一想,便理清了所有事情。
她心口蓦然一沉,如堕深谷,原来,她又被他利用了一次。他是想要陆文旻当他在扬州的耳目,而她则是他们之间的传话筒。
他说他会帮她的忙,实则不过是帮他自己的忙罢了。这男人当真是心机深沉到无人能敌。
苏清妤虽然心中有些膈应,但双赢的事她岂能拒绝?她深吸一口气,起身朝着他行了一拜礼,而后皮笑肉不笑道:“妾身知道该怎么做了,多谢大人的指点。”
说完了正事,傅清玄又恢复了以往的随意散漫,他手支着额头,望着苏清妤轻笑出声:“本相怎么觉得,陆夫人此刻的笑有些虚伪?”
废话,谁被人利用能笑得跟朵花似的?苏清妤心中嘀咕,嘴上却不敢反驳,只努力让自己笑得自然一些,“妾身一向是这么笑的。”
“其实本相有些好奇,陆夫人明明清楚你的夫君在外面拈花惹草,为何却希望他加官进爵?你就不担心将来他飞黄腾达后抛弃糟糠之妻?”
他的语气没有往常的戏谑,温和有礼得像是在与好友闲话家常,竟丝毫不让人觉得冒犯与突兀,这大概是源自于他那双眼眸很真诚善意,干干净净,不染纤尘。不管是任何场合,他都能游刃有余地变化出不同的姿态。
苏清妤被问住了,之前从来仔细地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觉得理应如此。在这世道,女人只能依附于男人生存,她想要尊贵的地位也只能倚靠男人得到,不然总不能自己当官吧,想想历朝历代并不没听说过有哪个女子能做大官,除了武将,而像孙三娘那种也不过是芝麻大,任人宰割的小官。
苏清妤无法与傅清玄真正地交心,“若他将来真的抛弃糟糠之妻,那也只能怪妾身遇人不淑了。”她唇角浮起抹苦笑。
这大概并不是傅清玄想听到的话,他笑了笑,终止了话题。
* * *
更深人静,月上中天,若换做平时,苏清妤早已经酣然入梦,但傅清玄依旧在待在书房处理公务,他没睡,她也不敢先去睡。
苏清妤从外头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燕窝粥。
她方才在屋里待得烦闷,便走出去吹风,听吴峰说厨房煮了粥,她便去吃了点,想到傅清玄也没吃东西,便好心地给他端了一碗过来。
这人一忙起来还真是连晚膳都顾不上吃。
“大人,我给您端了碗燕窝粥,您可要吃点?”苏清妤语气轻柔,他才刚刚提点了她,她自然要尽心尽力地照顾他。
他还是她离去前的那个姿势,“嗯。”语气不含任何情绪,甚至并未抬眼看她一眼。
他到底有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啊?
苏清妤无奈,将粥端到他身旁,却发现桌上已经没了能够放东西的地方,她想了想,将粥端到榻几上放下,“我把粥放在这了,大人您记得吃。”
傅清玄没有回应,也不知道是懒得回应她,还是没听见。
苏清妤轻叹一声,坐在竹榻上不知该做什么,榻上随意摆放着几本书,她随意拿起一本看了起来。
书房里有两面窗,她身后有一面,外头是一片松林,被清冷的月色笼罩着,显得阴森愁惨,老树上有栖鸦,突然哇哇的低叫起来,听着像是鬼的哭声。
苏清妤顿时打了激灵,汗毛直竖起来,但当她看到坐在案前那抹清雅的身影时,心顷刻间平定下来。似乎只要有他在,便会让人感到心安。
苏清妤手上拿着书本,却无心翻看,目光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总是不自觉地往书案那边看去。
傅清玄仍旧安静地坐在那里,神色专注地处理着公务。
苏清妤怔怔地看着,逐渐变得恍惚起来,这样的场景似乎有些熟悉,仿佛在梦中见过。在梦中,两人应当是夫妻,他挑灯夜读,而她在一旁相守,岁月静谧且美好。
黑夜总是让人的心变得薄弱而柔软,当那些想象的美好画面印入心间时,苏清妤心口忽然变得酸酸胀胀的。
如果当初他没有误会自己的意图,收到她的香囊之后,他会不会有一点点的心动?
如果他没有丢弃她的香囊,她或许就不会放弃对他的情意,更不会与他人一起欺负她。
或许……或许……想象到某个结果,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剧烈,紧接着又变得无比沉重。
有些事情不能去做假设,一旦做了假设,现实就会给予人无限的失落感,她不想对当下的生活心生怨怼,于是控制自己不再去想过往的事。
傅清玄处理完事情,抬眸看向苏清妤,发现她已经搭伏在榻上的引枕上睡着了。榻几上还放着那碗燕窝粥,已经冷了。
兴许是太过专注的原因,傅清玄并不觉得饿,亦不觉得困倦。他起身行至榻前,俯首静静地打量着苏清妤的面庞。
苏清妤的唇忽然翕动着,似乎在说什么,听不清楚,傅清玄略一犹豫,弯下腰去听,却听得“大人”二字。
傅清玄先是愣了下,而后看着她似蹙非蹙的秀眉,无声失笑,“不会连做梦都梦到我欺负你吧?”他自言自语着,说话时眉眼间不自觉地多了些许温柔,只可惜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
他伸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喂,醒了醒,回屋再睡。”
苏清妤像是睡得很熟,没听见他的话,傅清玄只能又叫了她一遍,这次她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一手拍开他的手,翻了个身,嘴里不知道嘟哝了句什么,好像是说他很烦?
傅清玄有些无奈地看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让她睡在这里只怕明日就会生病。
他轻叹一声,不再叫她,而是直接将她抱起,走出书房。吴峰守在外头,看到二人,连忙上前,刚要张嘴说话,就被被傅清玄一个警告的眼神制止了。
吴峰看了眼傅清玄怀里似乎已经睡熟的人,选择噤声退到一旁。
傅清玄将苏清妤带回了房间,安置在那张宽大舒适的床上。
他坐在床沿,目无波澜地看了一会儿她的睡容,动作轻柔地拿了一旁的薄被替她盖好,又放下了帐幔,才转身离去。
傅清玄刚离开房间,苏清妤便睁开了眼睛,眼里是浓浓的不可思议。
方才的人真的是她所认识的傅清玄么?
苏清妤其实在书房的时候并未睡着,只是当感觉傅清玄出现在她身旁的时候,她有些尴尬,便假装睡着,这样就不必再去应付他,又借此向他撒点小气,她想他不至于会为此动怒。
因为闭着眼睛,所以她的感官异常敏锐,她能够感觉他的声音温柔且充满了关心,他的每一个举动仿佛有着与生俱来的体贴,就像当初那个温润清雅的少年,一点都没变。
苏清妤突然伸手捂着心口那处位置,只觉得那里□□得很。
* * *
苏清妤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傅清玄并不在屋中,似乎昨夜他就没回来过,也不知道睡在了何处。想不到他会把床让给她睡。
苏清妤醒来一会儿后,元冬也来了。梳洗完,苏清妤从底下的丫鬟那里得到一消息,傅清玄今日休沐,并未上朝,此刻他还在书房。
苏清妤原本还以为他上朝去了,乍听此消息,心中莫名地有几分欢喜。
入夏之后,天一天比一天热,用了早膳后,苏清妤后背就热出一身薄汗,便脱了外边的衣服,只穿了件薄薄的白色罗衫加内衬,底下是一件艾青色长裙。
她想着柳瑟尚未起床梳洗,便没有去打扰她,让元冬找来了笔墨纸砚,坐在窗旁边的竹榻上准备给陆文旻写信。昨夜傅清玄与她说了那些话后,她就想着该如何给陆文旻写这封信了,其实她脑子里已经组织好了话语,可这会儿要动笔时却是一个字也写不下,她的魂灵已然飘到别处去,怎么都无法专注下来。
阳光透过树隙照进窗里,在榻几上落在雀跃的光影,苏清妤将笔头抵着下巴,刚要集中一点,就被眼前的光影扰乱了心神,脑子里不知怎的又想到昨夜她假装睡着,傅清玄抱她回房的事情去了。
一遍又一遍,没完没了,无穷无尽。苏清妤眉头一蹙,懊恼地搁下笔,只觉得自己中了什么魔咒。
解铃还须系铃人。苏清妤决定去书房一趟,只要傅清玄用以往颐指气使的态度对待她,她或许能从那种心猿意马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苏清妤一路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书房,当看到坐在案前的人时,她顿时心如擂鼓,没有急于进去,而是停在了门口,手扶门框,犹豫着要不要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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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清玄察觉她的存在,停下看书的动作,朝她投来一眼,眼眸掠过一丝疑惑,“你站在那里做甚?”
苏清妤心仿佛漏跳了几下,脸浮起淡淡红晕,微微别开目光,小声问:“你今日不上朝?”
她问出了早已经知道的事,只是因为无话可说。
“嗯。”他微笑着凝望她。
他不应该这么对她和颜悦色的笑,弄得她不知如何是好,苏清妤心里抱怨,脚却不由自主地跨进门槛,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站定,目光往这瞟瞟,往那瞟瞟,就是不往他身上瞟。
她的手不知往何处放,好像放在何处都有那么几分有不自在。
“陆夫人,你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本相说么?”
一句“陆夫人”像是一桶冰水兜头泼来,瞬间让苏清妤从那股心慌意乱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心一阵拔凉,紧接着又是一阵莫名的苦涩。
她抬起眼眸看他,他亦定定地望着她,眼眸一片清朗,只是略有疑惑。
她方才的样子在他眼里一定很奇怪吧?
“没……没有。”苏清妤突然没办法在继续待下去,脑子里乱糟糟的,随意找了一个借口,“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些事,先走了。”她挺着腰杆,转身匆匆离去。
傅清玄的目光紧随着她慌乱的背影,逐渐浮起思索之色。
元冬没跟苏清妤去书房,在屋里收拾东西,脚步声响起,她一扭头,就看到苏清妤从外头走进来,脸色看着不大好看,她也没坐下,直奔床的方向,“小姐,你怎么回来这么快?”
话音刚落,苏清妤已经掀开珠帘,一声不吭地趴伏到了被子上。
元冬呆住,说实话,她很久没见过苏清妤这般模样了,自从嫁人之后,她一言一行就十分稳重,而此刻倒像是个小姑娘受了气或者委屈的模样。
元冬犹豫了下,放下手中的鸡毛掸子,轻手轻脚地掀开珠帘,走到床旁边,小心翼翼地问:“小姐,您没事吧?”
“没事。”苏清妤脸埋在被子里,手紧紧攥着罗帕,闷声闷气地回,她此刻觉得有些丢脸,不知该如何面对元冬,“你去做你的事,不必管我。”
她这副模样元冬怎么可能不管不顾,只是她若什么都不想说元冬也没办法。
元冬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转身出了屋子。一定是傅清玄欺负了她家小姐,元冬气愤地想。
元冬去后,苏清妤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眶微微泛红,她去书房时没让元冬跟着,她不想承认自己是想与傅清玄独处,这事只要一细想她就羞愧不已。
回来的一路,她心里总觉得难受,她发现自己好像还是有些喜欢傅清玄的,这个认更让她难受,她不能再如此下去了。她早已经不是未出阁的少女,还是有夫之妇,她这副模样若给人知道了去,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在书房外头的廊道里,元冬看到了守在那里的吴峰,她站在一棵桂花树下,冲着他招了招手。
吴峰看见她,回头看了眼书房的门口,犹豫了下后走上前,客气地询问:“元冬姑娘,有何事?”
元冬与吴峰认识的时间不算短,但他给她的印象不甚好,他沉默寡言,总是一脸严肃的模样,一看就不好相与,她从来没主动与他说过话。
听说他武功不错,还会飞檐走壁,元冬对他有些许忌惮,便也客气地问:“吴大哥,你一直守在此处?”
吴峰点点头,他一直跟随在傅清玄身边,平日里见的都是男人,从未有姑娘与他搭讪过,这会儿见元冬主动与他说话,不禁有些别扭。
元冬奇怪地瞟了他一眼,他腰杆挺直,身躯紧绷,一副仿佛如临大敌一般,不禁莫名奇妙,她又不是洪水猛兽还能吃了他不成?虽有些不高兴,但她还是笑嘻嘻地问:“吴大哥,你可知你家大人和我家小姐发生了什么事?”
吴峰看着她笑脸相迎的模样,却有种来者不善的不安感,“元冬姑娘为何这般问?”他有些谨慎。
元冬笑容微敛,心中不满更甚,但很快笑容又变得灿烂,“没什么,就是我家小姐回去之后好像有些……奇怪。”元冬尴尬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她有些后悔问他了,万一他把这些话禀报给傅清玄岂不是给她家小姐添麻烦?她这颗榆木脑袋,肯定是昨夜没睡好,脑子都变迟钝了。
奇怪?吴峰想了想道:“你家小姐方才就在书房里待了一小会儿就出来了,我在外头也没听到什么声音。”
元冬打量了他一眼,怀疑他并未说真话,但也不好追问,于是点了点头,道了声谢,便回去了。
元冬回到屋里时,苏清妤已经像是没事人一样坐在榻前提笔写信,姿态一贯的端庄沉静,先前她那失态的模样仿佛只是元冬的错觉。
这会儿苏清妤已经彻底冷静下来,她自知与傅清玄断无在一起的可能,她可以委身于他,却不能够以心托付,她必须时时刻刻地记住这一点,她才不会失了应有的分寸。
苏清妤看了元冬一眼,“你去哪里了?我叫了你好几遍。”她的语气并无责怪之意,只是淡淡的陈述。
元冬连忙回应:“奴婢方才在外头和一小丫鬟说话呢,没听见小姐的叫唤。”
苏清妤点点头,没说什么,收回视线继续写信,不多会儿功夫便将信写完了,她搁下笔,等纸上的墨迹晾干,目光掠向窗外。
窗外阳光明媚,碧空万里,花木葳蕤,翠鸟在枝头啁啾嬉戏,一切看着都是那样美好,不过却好像与她没什么关系,她的心口好似空荡荡的,无法用任何东西填补它的缺陷。
元冬一直静静地侍立在一旁,目光落在苏清妤的面上。
明明她在笑着,可眉眼间却似乎有抹淡淡的悲伤,她家小姐这是怎么了?
将近午时,苏清妤来到了柳瑟的住处。
柳瑟已经醒来,柔媚无骨地卧在西施榻上,她穿着袭轻薄的红裙,纤腰束素,身段凹凸有致。
苏清妤每次看到她这模样,几乎都不敢直视。落座后,柳瑟的目光黏在她身上。
“陆夫人,昨夜睡得可好?”她问,语气耐人寻味。
苏清妤知道她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她与傅清玄同住一屋,只怕很多人都以为他们早已经不清白了,可事实却是,他们二人什么都没发生。
人家没有直接问,苏清妤没办法解释,便只是客气地回了句:“睡得很好,多谢柳瑟姑娘关心。”
苏清妤本意是礼貌回应,可她这话进入柳瑟的耳朵里,就像是在挑衅她。
她拿起一旁的书,漫不经心地翻了几翻,又“啪”地一声猛地合上。
苏清妤惊了一下,隐约察觉到她的怒火,却不明白为何,她细想了下方才自己说的话,并不觉得有什么错处,便安下心来,她的火气大概不是冲着自己发的吧。
柳瑟见苏清妤一脸淡定,深吸一口气,
再三告诫自己不要生气。金鸭古铜炉飘来安神香的味道,她吸入一口,烦躁的心终于稍微平定。
“柳瑟姑娘,你睡得可好?”苏清妤见柳瑟脸色不大好,一时找不到话,便也礼貌地问了句。
这不说不要紧,一说只见她脸色更不好了。
苏清妤这一句话就像是引燃炮仗的那根线,柳瑟刚安定的心又躁动起来,她好意思问这句话,她只要睡在这里,她就没有好觉可睡。
“很好。”柳瑟随口敷衍了句。
侍女端着点心与茶水过来,放在苏清妤旁边的几上。
“陆夫人请用茶。”柳瑟客气了句,而后有意捉弄她,“陆夫人,昨日教你的东西学会了么?”
苏清妤正端起茶准备喝,闻言动作一顿,放下茶盏,想到昨夜她在自己面前做出的种种情态,苏清妤只觉得甚是难为情,“还……还没有。”说完便觉如坐针毡,担心待会儿柳瑟还要教她另外的东西。
“陆夫人,你是没学会?还是不愿意学?”
柳瑟没好气地嗔了她一眼。
苏清妤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她别扭地问:“柳瑟姑娘,一定要学么?”
柳瑟柳眉一挑,“这是傅大人安排的,与我无关,你若有异议,大可去质问他。”
苏清妤神色一滞,望了柳瑟一眼,微启了下唇又合上,将头一低,不说话了。她不愿意去问傅清玄,不过她有些怀疑傅清玄根本没要她学这些东西,毕竟与他独处时他从未向她提过某些要求。当初那些话倒像是一时兴起捉弄她的。
柳瑟唤来自己的侍女,与她耳语了几句,那侍女去了。没多久,侍女捧着一身轻薄艳丽的衣服出来,放到苏清妤旁边的椅子上。
“陆夫人,换上吧。”柳瑟笑意盈盈,若仔细看,会看到她眼眸里有些不怀好意。
苏清妤并未看见,她的视线落在了那身衣服上,光看着就知道那身衣服多么的薄透,黛眉不觉一蹙,“一定要穿?”
柳瑟眯了下美眸,语气悠悠:“陆夫人可以不穿,然后现在就从这里出去。”
苏清妤心中无奈,换便换吧,她连在傅清玄面前寸缕不挂都敢,穿一件薄衣又有何妨,她破罐子破摔地想。
换好衣服,苏清妤磨磨蹭蹭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这身衣服穿上去比她看的时候还要薄透艳冶,甚至已经有些不蔽体了,怕不是妖精穿的?
柳瑟一眼看过去,心底有些惊讶,苏清妤一向穿得端庄稳重,突然换了这么一身几近透明的艳丽衣服,竟让人有种眼前一亮的惊艳感,□□微敞,一双玉臂半遮半掩,修长的双腿被薄纱隐隐勾勒出来,红衣将那雪肤衬得光滑细嫩,她若为男子,都忍不住想上前捏她两下。
第 33 章
这么想着, 柳瑟从榻上起身,袅娜行至苏清妤跟前,一双美眸在她浑身上下打量, 仿佛在欣赏一件美妙的珍品。
“陆夫人的皮肤很白皙,不爱穿红衣, 可惜了。”柳瑟涂抹着艳色蔻丹的指尖轻轻挑起她的下巴,又从下巴滑至她的肩膀。
苏清妤被她这一举动弄得有些不自在,冰凉的指尖与敏感细嫩的肌肤碰触,引起一阵颤栗。
柳瑟凤眸睃着她,指背轻抚她的脸颊, “其实你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惊慌失措时像是一头无辜的小鹿。”
苏清妤从来不曾被女人这般抚摸过,只觉得很奇怪很别扭, 又莫名地心跳加速起来,直到耳边传来她戏谑的声音:“说说吧,你与你夫君房事的时候,可曾流露出这样的神色?”
苏清妤面上一尬,第一次有人如此直白地问她这种事情,正不知所措之际,柳瑟忽然将她往榻上一推,而后倾身而上。
苏清妤彻底被她闹红了脸, 太阳穴也一抽一抽地疼,“柳瑟姑娘,你自重一些。”说完这句她只觉得氛围更加古怪起来。
柳瑟指尖缓缓下滑,停在她束衣腰带上, 声音柔媚得令人骨酥:“女人,在床上得风情万种, 才能让男人欲.仙欲.死……”
苏清妤被她的举动惊得浑身僵硬,哪里还顾得了听她说什么,只担心她真要对她一些什么出格的举动出来。
好在,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柳瑟突然从她身上起来,随后将一物什丢到她的身旁,笑得媚惑,“看看。”
苏清妤看了一眼那东西,是一本册子。和她之前给她的那本画册有点类似,她心一咯噔,不情不愿地打开一看,果不其然,又是那淫/秽的东西。
这柳瑟到底从哪里找来那么多邪物,还一点都不避讳人。
“多翻几页,我要知道你与你夫君是哪一种。”柳瑟身子往旁一歪,笑盈盈地说。
苏清妤的额角又开始一抽一抽地疼,心扑通扑通乱跳,在她炯炯的双目下,她不得一页一页的翻起来,最后停在中间的页面,抬眸看了眼柳瑟,眼里有着难以掩饰的窘迫。
柳瑟瞟了眼画册,画上男女在床上,而且还穿着衣服,“是这种?”
苏清妤指背抵着唇间,下巴微不可察地点了下,满脸羞窘。
柳瑟美眸中不由得掠过抹惊讶,“不脱衣服?”
苏清妤尴尬地摇了摇头,她并不喜欢与人裸.裎相对,只觉得十分难为情。
柳瑟心中震惊无比,呆了好片刻才回过神。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眼前这女子真让她长了见识。
“怪不得你夫君会去找别的女人,换做是我,我也出去拈花惹草。”柳瑟忍不住道,语气并无嘲讽,只是带着些许感慨,她倒是有些同情陆文旻了。真是可怜的男人呐。
苏清妤这会儿只恨不得有块墙让她避进去,哪里还有脸去反驳她的话语。
柳瑟忽然想到什么,凤眸闪过精光,“你和傅大人不会也是这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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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上柳瑟凌厉的双眸,苏清妤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回了句:“怎……怎么会?”
她和他根本什么都没发生过,被柳瑟突然这么一问,苏清妤又羞又惊。
柳瑟正在思考她话里的意思,忽又听她道:“柳瑟姑娘,这些事我并非一定要回答你吧。”苏清妤语气有些重,有种被触及隐私的不悦。
苏清妤想到她与傅清玄暧昧不清的关系,便不愿意告诉她自己和傅清玄之间的事,她一定是故意刺探的。
柳瑟见她沉了脸色,于是见好就收,娇笑道:“好,我不问了。”
苏清妤刚要松一口气,就听柳瑟道:“我们今日来学另外的东西。”
苏清妤一口气瞬间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傅清玄从书房出来,从底下人那里听闻苏清妤去了柳瑟的住处,便径往海棠院而来。到了海棠院,却见屋门紧闭,四周无人,里面隐隐传来压抑的呻/吟声,从声音判断是那个女人的,傅清玄脚步一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后背突然有一股力压过来,苏清妤感觉自己的双腿猛地撕扯开,疼得她面色惨白,额冒冷汗。
苏清妤自小受各种规矩束缚,一举一动都讲究端庄,哪里会将双腿这样拉开,光想想自己此刻的姿势,她便羞耻欲死了,偏偏柳瑟还觉得不够,又将她往下压了下,苏清妤只觉得自己双腿快要扯成一条直线了。
身体似火灼烧般疼痛难忍,苏清妤黛眉蹙颦,忍不住开口求饶:“柳瑟姑娘,可不可以不练这个?”
柳瑟拿起戒尺在她腰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下,“这点苦也吃不得?”
苏清妤倒不是吃不得苦,就是觉得这样的姿势太羞耻,她不知道学这个有什么用处,她咬紧下唇,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柳瑟拿着戒尺又拍了拍她微微弯曲的膝盖,“你的身体其实很柔软,只不过之前没练过略显僵硬。”柳瑟在她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声音媚而蛊惑道:“身体太僵硬,男人是不喜欢的。”
苏清妤脑海中闪过画册中的一页,男人将女人的一条腿折到头顶处,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双颊绯红,心中甚是排斥。
不喜欢便不喜欢吧。她为何非要把身体练柔软了去讨好男人?他们怎么不把身体连柔软了来讨好她?苏清妤气得失去了理智,心里恨恨地想,可是却不敢说出来,怕柳瑟不高兴更加折磨她。
“行了,放下来吧。”柳瑟见她身体不停地颤抖,唇都没了血色,担心她晕过去,便道。
苏清妤像是得到了释令,连忙将搭在榻围栏的腿放下来,双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
苏清妤坐在榻上,气喘吁吁,本以为柳瑟能就此放过她,不想她刚歇了一会儿,水都没能喝一口,又被柳瑟叫了起来。
这次却是要教她走路。
苏清妤自小学习的礼仪告诉她,走路应当轻行缓步,规矩端雅,行路时裙风不起,佩玉不吟,方是大家闺秀的风范。
可柳瑟要她学的却是那妖妖妖娆的步调,走一下腰肢就要扭动两下,宛如水蛇一般,偶尔还要回眸顾盼,佯装留情。
苏清妤平生所学都是礼义廉耻,女诫女规,在柳瑟这里通通成了没用的摆设,她只觉得头都快要炸开了。
苏清妤学不来她的姿态,板板正正地走了两步,换来的是腰肢和臀部都挨了下戒尺。
苏清妤一个颤栗,眼泪差点激了出来。
吴峰来到海棠院时,看到映入眼帘的情形,怀疑自己有些眼瞎。
他定了定神,又看去一眼。
他没看错,站在门旁边的人的确是他家大人,白衣胜雪,长发如墨,他长身玉立于太阳底下,整个人被太阳的光芒笼罩着,神圣而光洁,仿佛仙人降世。
只是这仙人却在行偷窥之事?
不对,“偷窥”二字不可用来形容大人。
吴峰不知如何是好,不敢上前,又有事禀报,只能愣在原地轻咳了下。
听到身后的声响,傅清玄回眸看了他一眼,眼里未曾显露任何的情绪,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去。
“走。”行至吴峰身边时,他淡淡地道了句。
吴峰紧随其后,见他步履沉稳,行动间宽袖轻拂,如轻云蔽月,如流风回雪。只是似乎透着一股凛凛寒气。
* * *
苏清妤被吴峰带到书房时,傅清玄依旧坐在案前,她并不知道他去过海棠院,只当他一直在处理政务。
吴峰退了出去,并掩上了房门。
苏清妤站在屋门口,犹豫不前,直到傅清玄朝她投来视线,她才往前走了几步。她的双腿疼得厉害,走路有些打颤,她尽力在他面前不露出任何破绽,只是她再努力,走路的姿势也免不了有些僵硬别扭。
“大人唤我前来有事么?”苏清妤已经尽可能地平心静气,可望向他的眼眸仍旧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怨气。
她如今正在气头上,无法理智地去思考任何问题,在她看来,柳瑟是受他指使才让她做那些事情的,他从头到尾都在戏弄她,而她竟然还因为他昨夜温柔体贴的举动时不时地患得患失,想东想西。
苏清妤说完话就低下了头,只见她云鬟不整,面似梨花惨白,一看便知被柳瑟折磨得不浅。
傅清玄沉了眸子,先前让她去学伺候人不过是一时兴起的想法。怎么说呢,他从未要求这个女人伺候他,但她太自以为是,总以为他对她心怀不轨,他才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过后他倒是忘了这事,他并不知晓柳瑟会这么对她,也不需要她学柳瑟的模样,那只会让他头很疼。
她只需要继续当她的陆夫人即可。
“从今往后,你不必再跟着柳瑟学任何东西了。”
苏清妤一怔,蓦然抬起眼眸,他的目光似月华般温润清雅,却又透着若隐若现的清冷疏离。
苏清妤松了一口气,可又不明所以,这人为什么突然又改变了主意?正疑惑着,他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她呆愣当场。
“你回陆家吧,以后也不必再来红苑了。”
他的声音很冷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淡。
苏清妤置于小腹前的手不觉垂下,而后缓缓紧捏成拳,“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隐忍许久,她终究还是忍不住问,让她失落的并不是他的话,而是他的态度,明明先前还好好的,为何眨眼之间却变得如此冷漠,还要赶她走?
苏清妤的质问让傅清玄略感惊讶,他以为她会求之不得,面露欢喜。
“怎么,陆夫人还想要继续留在红苑……”
他无视她的怒气,悠然地端起一旁的茶,浅呷一口,仿佛对于她的去留根本没有任何所谓。
他的话仿佛冰锥一般刺入她的心脏,寒意与疼痛并存,令她身体不自觉地轻轻颤抖起来,“这样戏弄人很有意思么?”
她问,连两片唇瓣也微颤着。
“戏弄?”傅清玄像是听不明白她的话,眼里流露出一丝疑惑,而后又莞尔一笑,道:“陆夫人既然要这么想,那就是吧。”
苏清妤目光盯着他唇边那抹温柔的笑容,心里一阵拧疼。她不懂他,她真的完全不懂他,不懂他在想什么,不懂他为何对自己忽冷忽热,时好时坏。
“还舍不得走?”傅清玄笑里已经带了些许不耐烦。
苏清妤一口气险些上不去,差点忍不住拿起就近的东西狠狠地砸到他身上,然而残留的理智迫使她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她拼命地让自己冷静下来,等能够思考之后,她才面色平静地问了句:“大人,您之前说的那些话可还有作数?”
尽管十分生气,她也不忘两人之间的利益关系。
“自然作数。”对于此事,傅清玄从来没想过反悔,他略一沉思,为了避免以后她再做出委身于人的举动,又补道:“陆夫人,本相之前说,欲与你继续来往,并非要你以色侍人,本相亦从来不想要得到你的身体,你大可放心。”
虽然心中很清楚他对自己的身体并无兴趣,但由他主动提起,苏清妤免不了恼羞成怒,只是气到极点之后她反而平静下来。
“妾身明白了,以后妾身断不会做出一些让首相大人误会的举动。”苏清妤说完不再看他的神情,转身快步离去,连身体的不适也被她忽略了去。
直到出了门口,离开了他的视线,才觉得酸痛的双腿无法承受她的速度,不由得扶着一旁的廊住停下脚步。急喘了几下后,她感觉好些,才提着沉重的步伐继续往房间走去。
回到屋里,苏清妤整个人像是被卸去了全部力气,一个踉跄,跌坐在椅子上。
守在屋子里的元冬见此情形,连忙上前,“小姐,您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苏清妤摇了摇头,视线始终盯着地上,她怕元冬看到她此刻的失魂落魄,“元冬,收拾东西,我们即刻离去。”
元冬被她的样子吓到,也不敢问她为何,应了声“是”后就赶紧去收拾东西了。
吴峰走进书房的时候,傅清玄已经离了书案,立于身后的博古架旁,手上执着一卷竹简。
“她走了?”傅清玄没回头,有些漫不经心地问。
“是的。大人。”吴峰目光盯着他挺拔的背影,回。
“嗯。”傅清玄淡声应,便没再说什么。
傅清玄始终背对着他,吴峰无法看清他此刻的神色,却莫名地觉得他的背影有些落寞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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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陆家,回到自己的院子,苏清妤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内心却产生一股说不上来的陌生之感,有一瞬间,她不想踏进屋门,只想掉头离去。
苏清妤深吸一口气后,跨进了门槛。被陆老太太安排监视她的那几名丫鬟已经不在,除了她和元冬,并无其他人。
苏清妤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环顾屋内,只觉得有股空荡荡的冷清感。坐了一会儿,张嬷嬷来传话了,陆老太太让她过去一趟。
这些天苏清妤常常出门,虽说有定西侯夫人在身后支持着她,陆老太太不好像先前那样折腾她,但心里的怨气却一日多过一日。听说她回了府,心里只恨不得立刻把她叫到跟前申饬一顿,好解她心中的郁气。
苏清妤到了陆老太太的院子,只见陆老太太已经端坐在厅堂的太师椅上,神色冷峻地等候着她。
苏清妤还没踏进门,就已经感受到了陆老太太的怒火,她一脸镇定地上前,给她行礼问安。
“给我跪下。”陆老太太二话不说便直接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苏清妤看到桌上还放着家法板,脸色微变,在陆老太太的瞪视下,缓缓跪了下去,“母亲,儿媳犯了什么错?”她语气淡定地问,脸上却明显有着不服。
第 34 章(二更)
“你好意思问自己犯了什么错?你自己说, 昨夜宿在了何处?”陆老太太伸手猛地一拍桌子,疾言厉色道。
清楚事情缘由后,苏清妤不安的内心定了下来, 她正色道:“回母亲,儿媳昨夜留宿在了萧郡主的庄园里。”
陆老太太冷笑, “还敢撒谎?我派去的人已经看到你从庄园出去。”
苏清妤眉头一皱,她哪里想得到陆老太太竟然还派人跟踪了她,脑子里迅速地阻止言语,面不改色道:“既然母亲已经派人跟着儿媳,儿媳去了哪里, 母亲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陆老太太被噎了下,说起这事她更是一肚子气,她让张嬷嬷找人跟着苏清妤, 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不成想张嬷嬷给她找了个没用的废物,跟个人都能跟丢,正因为如此,陆老太太才不知晓她从庄园里出来后去了何处。
苏清妤观察陆老太太的神色,见她脸上似有难色,猜测她可能不知晓自己后面的行踪,于是改口道:“儿媳离开庄园后, 便去了定西侯夫人的府邸。”
“还敢狡辩,方才你说你留宿在了庄园,随后又改口说是定西侯府,你真当我颟顸糊涂了。”陆老太太勃然大怒, “再不从实招来,别怪我家法伺候。”
苏清妤问言目光不由掠向桌上那块家法板, 心中一凛,她见过张嬷嬷用这块板子打丫鬟的场景,当时那丫鬟哭天叫地的惨烈模样,苏清妤记忆犹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块板子是用来打下人的,陆老太太却想用在她身上,很明显是想羞辱她了。
“儿媳并未说自己留宿在了定西侯府。”苏清妤仍旧十分淡定,“儿媳去定西侯府看望了定西侯夫人,紧接着又回到了庄园。”
陆老太太听了她的狡辩,气恼不已,“你这败坏门风的贱妇,我看不动家法你是不肯说实话了。”陆老太太看了眼张嬷嬷,“嬷嬷,动手。”
苏清妤见陆老太太如此拂她颜面,当即不再客气:“母亲,你说话得讲证据,儿媳什么都不曾做,你凭什么说儿媳败坏门风?”
苏清妤态度越是刚硬,陆老太太愈是生气,“贱妇还敢跟我嘴硬。”她不满地看着张嬷嬷,“还不快动手!”
苏清妤毕竟是主子,张嬷嬷犹豫着不敢去拿家法板。
陆老太太见张嬷嬷有退却之意,当即火冒三丈,直接拿起家法板,狠狠往苏清妤身上打去,一边斥道:“说,你与哪个姘头私会去了?”
苏清妤身体疼得一颤,没想到陆老太太当真打了她,紧接着又听闻什么姘头私会,当即气得浑身颤抖,面色惨白,“母亲,您莫要冤枉人!”
“我冤枉你?还敢抵赖!”陆老太太发了狠,“今天我定要打死你这贱妇!”说着扬起板子又要往苏清妤身上打去,但这次却没能得逞。
苏清妤的手紧紧抓着那块板子,她力气虽然不大,但和陆老太太一比,绰绰有余了。
苏清妤冷着脸,定定地看着她:“母亲,您别太过分了,一口一个贱妇地侮辱人,这便是您作为长辈的体面?”
陆老太太哪里料得到苏清妤不止敢还嘴,还敢还手了,顿时气得头晕目眩,想抽回板子却抽不得。
两人目光对峙了一阵,陆老太太看到她眼里的神色变了,变得坚毅决绝。
苏清妤蓦然从她手上抽出板子,丢到地上,而后毫无畏惧地从地上站起身。
对陆老太太气愤、不可思议的目光她视若无睹,面色平静,缓缓行至椅子上坐下。
“你……你……真是反了天了。”陆老太太气得耳朵嗡嗡直响,连手脚都禁不住颤抖起来。张嬷嬷见状连忙扶陆老太太坐下,本想指责苏清妤几句,可又觉得她这会儿平静的模样莫名地让人犯怵,便一声不敢吭。
苏清妤的脸色仍旧有些难看,只是目光深邃令人不可捉摸,她一边掸去衣服上的灰尘,一边慢悠悠地道:“母亲,您一口一个贱妇,又说儿媳找了姘头,却没有一点依据,这般泼辣,还空口白舌地诬赖儿媳,让底下人看了笑话,这才是辱没陆家的声誉,玷污了陆家的家风。”
她用着最清淡的语气说出了让陆老太太差点气晕过去的话。
不等陆老太太开口说话,苏清妤又开了口:
“还有,儿媳我是没有找姘头,反倒是你家那位人称为端方君子的儿子找了,她名叫郑蓁,乃是红苑里的一位姑娘,你儿子瞒着我,一直与她来往,在我娘家出事的时候,他还忙着去和他花前月下,你侬我侬呢。母亲,你说我是贱妇,那你儿子又是什么呢?衣冠禽兽?”
苏清妤说着忽然掩唇嗬嗬笑了起来,好像自己说了句很好笑的话一样。
张嬷嬷看着苏清妤笑盈盈的模样,只觉得她疯魔中邪了,心中有些害怕。
陆老太太倒不觉得她有什么可怕,只是觉得她十分可恨,她简直快要被她气疯了,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胡说八道!我儿子是什么性情我还不知晓,他端正守礼,断不可能在外头做那些不三不四的事,你自己恬不知耻,还想拖我儿子下水,真是蛇蝎心肠!”
被陆老太太指着鼻子骂,苏清妤一点也不恼,反而觉得十分可笑,她放下手,悠悠道:“母亲实在不信的话,不如派人去打听打听?看儿媳有没有说谎?”
陆老太太原本还不信,可见苏清妤说得如此肯定,便有些不确定起来,说话的口气也有些虚了,“我儿子是何种人,我内心一清二楚,无需去打听也知是假的。”陆老太太说着赶忙转移话题,“你这般污蔑你的夫君,可谓不贞不贤,侮辱陆家门楣,陆家留不得你了了,我要给我儿写信,让他休了你这毒妇。”说到这里,陆老太太又恢复了神气,只因觉得自己拿出了让苏清妤害怕的杀手锏。
好么,她从贱妇变成毒妇了,她如今若不做这毒妇倒是对不起陆老太太这番话了。
苏清妤脸上并没有露出陆老太太所希望的畏惧模样,甚至还挂上了微笑。
“母亲,我是想与夫君好好过日子,但您若执意要叫夫君休了我,我也无可奈何。”说着,她似怨似无奈一般叹了口气。
陆老太太正感到有些得意,却又听她接道:
“不过,母亲你也知道定西侯夫人拿我当亲生女儿看待的,她对我很好,舍不得我受苦受难……”
陆老太太问言顿时得意不下去了,听出苏清妤的言语有威胁她的意思,心中愀然不悦,“你以为我真怕定西侯夫人?”
苏清妤轻笑出声,“怎么会?母亲这么厉害一个人,定然是不怕定西侯夫人的。”
陆老太太哪听不懂她的阴阳怪气,“你究竟想说什么?”她心中到底还有几分忌惮。
“您知道傅清玄,傅首相么?”苏清妤突然幽幽地道了句。
陆老太太当然知晓傅清玄,只是不知晓她为何要提起这人。
在陆老太太疑惑的目光中,苏清妤微微一笑,好心替她释疑,“有一件事母亲可能不知晓,定西侯夫人算得上是傅首相的师母,逢年过节,傅首相都会派人送些礼物去定西侯府,以表敬意。”
陆老太太有些惊讶,她倒不知晓定西侯夫人与傅清玄有这么一层关系,“你到底想说什么?”陆老太太心有不安。
苏清妤目光定定地看着陆老太太,虽然唇边挂着笑意,但眼里却有着让人不由自主犯怵的寒意,她声音温柔地缓慢地:
“母亲,你可以让夫君休了我,但我可能会将这怨气撒在夫君的头上,到时嘛,儿媳可能会与定西侯夫人抱怨几句,定西侯夫人再去找傅首相……”苏清妤故意顿了下,而后黛眉一蹙,做出一副悲伤难过的模样,“夫君他啊,可能就再也回不了京城了。”
“你……你……”陆老太太不可思议地望着苏清妤,仿佛看到了一个披着羊皮的恶鬼,心中惊惧不已,“你……你这个毒妇,你敢!”
苏清妤脸上有着无辜之色,“母亲,我是毒妇啊,有什么不敢的?”
陆老太太被她的模样唬到,彻底偃旗息鼓,她瞪着苏清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色变得苍白,如同死人。
苏清妤也不想把她吓出病来,于是心平气和地与她道:“母亲若不想事情变得这么糟糕,从今往后,我们二人便井水不犯河水,如若不然,儿媳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苏清妤站起身,一脸善意地提醒:“母亲,你要为自己的亲生儿子,陆家唯一的香火着想啊。”
‘唯一’二字的语调苏清妤故意拔高了下,而后唇角浮起一意味不明的笑,紧接着便径自转身离去了。
陆老太太咬牙切齿地看着苏清妤的背影,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苏清妤一出院门,等候在那里的元冬立刻迎了上去。见她面色苍白,她内心担忧,“小姐,您没事吧?”
方才她被张嬷嬷拦在院门口,她便知晓陆老太太肯定要为难她家小姐。
苏清妤看到元冬,只觉得紧绷的神经一松,又恢复了往常姿态,她方才有意模仿傅清玄的姿态,虽不知道模仿得像不像,但她好像真把陆老太太拿捏住了。
苏清妤扶住元冬的手臂,“没事。”在屋中她一直强装淡定从容,这会儿一放松,只觉得双腿发软,浑身无力,被板子打到的那处位置也火辣辣地疼起来。
元冬连忙搀扶住她,“小姐,我先扶您回院里。”
苏清妤点点头,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
回了自己的院子,元冬扶着苏清妤坐下,却不小心碰到她的伤口,惹得苏清妤痛哼了下,这才知道陆老太太对她动了家法。
元冬找来了药,等苏清妤褪下衣服,看到上面的伤痕,她不禁红了眼眶,气愤道:“老太太实在太过分了,再怎么着也不应该打您啊。”
苏清妤伏在枕上,由得元冬帮她抹药,她这会儿浑身都疼,尤其是双腿,经过先前的一番撕扯,这会儿好似散架一般疼。
听到元冬的话,她唇边浮起抹淡淡的微笑,“没关系,以后她再也不敢打我了。”
元冬抹药的手一顿,有些不解,“小姐,这是为何?”
苏清妤摇了摇头,“你只要知道这点即可。”
元冬还想说点什么,但见她似乎很疲倦,便住了口。
擦完了药,苏清妤躺在床上小憩了片刻,忽然想起来自己给陆文旻写的信还不曾送出去,一看窗外的天色,已经是傍晚时分。
现在让元冬送出去也已然来不及,只能等到明日了,与元冬说了此事,让她明日将信送到驿站去,交给驿使。驿站并不为百姓传递家书,但吴峰给了她盖有官府印章的信封,驿站会接收,这应该不算以公谋私,说白了,她这封信是替傅清玄送的,而她对陆文旻其实也一点不关心,只要他别出事,别耽误到她即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想到傅清玄,苏清妤刚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躁动起来,心头有股郁气挥散不去。
苏清妤叹了口气,暗忖,那人大概是上天派来针对她的克星吧?不然怎么一遇见他,她就没有安生的日子?
今日他所说的那些话以及神情在苏清妤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闪过,越想越来气,她手禁不住捏紧成拳,恨恨地锤了下床。
他不待见她,以后她也不待见他,见到他,她就无视他,真当他是什么神仙下凡让人念念不忘,小肚鸡肠,莫名其妙的臭男人。苏清妤一边在心底骂一边紧紧抓着被子,仿佛将它当做了傅清玄,恨恨地拧着。
元冬将药放好后回来,看到自家小姐咬牙切齿,手里掐着被子,好像与那被子有什么深仇大怨似的,不由暗暗吃惊。
苏清妤瞥见元冬脸上的吃惊,不禁有些尴尬,急忙松开了手,假装没事人一样,却在心里又骂了傅清玄一句混蛋。
* * *
次日,苏清妤梳洗用了早膳后,就让元冬出去送信了,自己则留在了陆府,缓了一天,她的双腿竟比昨日更加酸痛了,她怀疑自己扯到了筋骨,偏偏那地方不方便,她无法请大夫给她看一看。
因为这事,苏清妤气得把柳瑟之前让吴峰送来的画册和话本拿了出来,丢进炭炉里,点了一把火将它们烧成了灰烬,反正傅清玄也不要她学那劳什子伺候人的东西了。
因为烧得有些急,苏清妤不小心烫到了手,手背起了几个水泡,火辣辣地疼,不禁感慨自己当真是倒霉透顶。
元冬去了大概一个多时辰便回来了。
“信送到了么?”苏清妤彼时正坐在榻上算账。
“已经送到了。”元冬道。
苏清妤点头,继续算账。她的身上如今还有一千多两银子,一些珍贵的珠宝首饰已经被她拿去典当了,她的嫁妆在陆老太太那里拿不回来,她母亲那边需要用银子,她平日里添置东西,给丫鬟轿夫发月俸等都需要用银。这银子只进不出,她就只能坐吃山空了。
苏清妤想起来以前嫁过来的时候,她娘家给她陪嫁了几间铺子,因为陆文旻不喜欢她做生意,她就把那几间铺子交给她母亲来打理,她母亲每个月都会将铺子挣得的钱送来给她,不止如此,她母亲也会拿出自己的钱来给她置办衣服首饰等,所以她从来没为银子烦恼过,也没想过要回自己的嫁妆,娘家出事后,那几间铺子全部都被官府查封了,成了官家之物。
苏清妤叹了口气,恼自己没有一丁点防患未然的意识,只知当自己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陆夫人。
“小姐,你怎么又叹起气来了?”元冬关心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清妤苦笑一声,“没什么。”她打算等腿好一些,就去临猗坊一趟,给她母亲送一点银子。
想到银子的事,就免不了又想起她那嫁妆,她必须想个办法将那嫁妆要回来,那嫁妆箱里还有几张地契,那些地已经归到她的名下,所以未被官府查封,若能将嫁妆要回来,她就无需再愁银子的事了。
转眼便过了几日,这几日苏清妤在陆府过得很平静,陆老太太并没有再故意刁难她,应当是对她有了忌惮,不过,她心底应当更恨她了,就怕她明的不敢来,暗里使坏。
苏清妤让元冬带着底下的小丫鬟在自己的院里收拾出一间小厨房,打算以后就不去大厨房拿吃食了,至于为何要这样,原因无他,她有些担心陆老太太对她怀恨在心,暗暗在她的吃食里下点老鼠药砒霜什么的。
只是这样一来,她又要花费不少银子,一想到这个,她就恨不得想领着元冬等人拿把斧子冲去将仓库的门给砸了,但终归只是一想罢了,这里是陆家,陆老太太是真正的当家主母,硬碰硬是行不懂的,得慢慢筹划。
苏清妤用了早膳后,打算去看望她的母亲,便让元冬备了轿子,随后带着她径望临猗坊而去。让她料想不到的是,在街上她偶遇了一人,赵慧,国子监司业的夫人,也是她年少时的闺友。
当时两人的轿子擦身而过时,两人同时掀开窗帷,恰好对视了一眼,眼里都有些许惊讶之色。
再之后,两人便面对面地坐在茶楼二层靠窗的雅座上。时隔几年未见,到底有些生疏,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端起桌上的茶浅呷一口,以此缓解尴尬。
苏清妤年少时与赵慧是无话不说的闺友,离开书院后,两人渐渐生疏了,后来两人都出了阁,就彻底不再来往了。
赵慧生得风流窈窕,腰细身长,是个美人胚子,她喜欢俊俏儿郎,在书院里时,她常常害羞地与她提起将来要嫁给一个才貌双全的夫君,然而事与愿违,她的夫君才华是有,但容貌生得甚是丑陋。
听闻他们夫妻二人并不和睦,她的夫君已经连着纳了两位妾室,而且还在外头拈花惹草,赵慧也不吵不闹,由得她夫君乱来。
苏清妤对她的生活不大关心,她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这也是她约她到茶楼叙旧的原因。
当年她送傅清玄香囊的事,她只告诉了赵慧和她另一闺友张兰兰,结果却被很多人知晓,还传出了一些对她影响甚大的不实言论,到底是谁透露的此事?她至今仍旧有些在意。
第 35 章
苏清妤的娘家出了事后, 赵慧对她就抱着避而远之的想法,不过她最近听闻她与定西侯夫人,以及萧嫣然等人走得近, 想着应该没什么要紧,才答应与她来茶楼叙旧。
两人喝了茶, 叙了寒温,又东拉西扯一番后,苏清妤终于提起当年那件事。
“慧儿,有一件事我想问一下你,你可还记得当年我送给傅首相香囊的事?”说起那件事, 苏清妤脸上掠过不自在之色,其实作为有夫之妇,与昔日好友谈起当年懵懂爱恋的事, 着实有些不妥,但她想弄清楚那件事,不然它便像是一根刺一般一直堵在她的心口,让她无法不介怀。
赵慧有些愕然,不明苏清妤为何突然提起当年之事,她想了想,微点了下头。
苏清妤缓缓说着,“那件事我只告诉过你与兰兰, 可后来不知为何,却被许多人知晓,以至于后面还传出了一些流言蜚语。”苏清妤说完立刻去打量她的神色。
如果这事是赵慧泄露的,在这种突然的情况下她定会露出些许破绽, 若不是她,也许她能给自己一些线索。
听了她的话, 赵慧眉微微蹙起,脸上似乎有着思考之色,不过面对苏清妤探究的目光,她面色十分坦然。
应该不是赵慧说出去的。苏清妤在心中暗想。
赵慧突然注意到苏清妤在打量她,眉头一皱,有些不高兴道:“清妤,你不会是以为当年的事是我说出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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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清妤忙柔声安抚她,“慧儿,你误会了。我是想说当时那些话我们是在学堂里说的,也许有人将我们三人的话听了去,你有没有留意周围有些可疑的人?”她委婉地说,心底则开始怀疑是张兰兰说出去的,因为她很清楚当时只有她们三人在。
苏清妤说这番话只是为了安抚赵慧,也不期待她能想到点什么。
“这事都过去了那么久,我哪里还记得?
赵慧想到没想就随口道,说完脑子却灵光一闪,想到了些事,“啊……”
见她神色有异,苏清妤连忙追问:“可是想到了什么?”
赵慧犹豫了下,才道:“我记起一点事来,有一次我看到兰兰和你妹妹在一起说悄悄话,具体我听得不是很清楚,只是隐隐约约好像说什么香囊的事。会不会是兰兰透露出去的?你也知道,兰兰那人嘴碎得很,藏不住秘密的。”
苏清妤问言心口一沉,她猜是张兰兰透露,却没猜到她会将此事透露给苏迎雪。
苏清妤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些事,可这会儿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有些理不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清妤,你为何突然提起当年之事,可是发生了什么?”赵慧试探性地问。
苏清妤轻摇了摇头,解释道:“只是前不久听到了一些关于当年之事的流言蜚语,有些介怀罢了。”
赵慧见她不愿意细说也就没再追问下去,毕竟如今她们二人的关系已然不是过去那般亲密。
赵慧近来心中苦闷,又没有一个能说知心话的人,这会儿见到苏清妤,想到当年二人的情意,就有些想与她重修旧好。
“其实后来我还听说了一件事。”赵慧道。
“什么事?”苏清妤问。
“出阁之后,我结交了几名官员夫人,有一次参加茶会,听她们说起过你妹妹,然后又听说了当年的一件事。当时傅相在书院念书时不是总受到一些学子欺负么?我记得你有替他打抱不平,却不曾听说你妹妹有为傅相说过一句好话,可在她们的口中,你的妹妹却成了那个为傅相抱不平的人,而你则成了那个和别人一起欺负傅相的恶人。”
苏清妤越听越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为何她和傅清玄之间竟出了那么多的误会,这背后是否有一双推手?
“当时听了那些话,我就有些奇怪,苏迎雪怎么就成了那个好人?”赵慧摇了摇头,一脸的不解,“可惜我当时没有过问太多。”
苏清妤心咯噔一下,突然又想起年少时的一件事来,有一次傅清玄被几名少年欺负,苏清妤看到他脸上有伤,隔日就带了药去书院,本来想送给他,却因为不好意思没送成,后来是苏迎雪抢了她的药,说替她送去。
苏迎雪回来后,说已经替她把药送给了傅清玄,还说傅清玄知是她送的,便高兴地收下了药,当时她不知晓苏迎雪也对傅清玄有意,还对她心生一丝感激。
如今一想,她很怀疑,当时苏迎雪是以自己的名义将那药给了傅清玄。
与赵慧别开后,苏清妤坐上轿子,继续去往临猗坊。
一路上,苏清妤都在思考当年的事。最让她在意的是,苏迎雪究竟瞒着她做了多少不为人知的事,而她是否是导致她和傅清玄产生误会的元凶?
虽没有什么证据,但苏清妤一想到苏迎雪的为人,便禁不住对她产生了很大的怀疑。
为达目的,她向来是不折手段的,哪怕方法再下作。
到了临猗坊,苏清妤将这件事暂时抛至了脑后,她打算以后见到苏迎雪再试探一下她。
苏清妤见到她母亲的时候,她并没有在做粗活,而是坐在一张竹榻上,仔细地核对着一些账目,旁边还有一给她端茶倒水的丫鬟。
苏清妤有些意外。
看到苏清妤,王氏顿时面露欢喜,连忙放下了手上的事情,站起身。
苏清妤里连忙迎上去,亲切地喊了句:“母亲。”
“妤儿,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少来这地方么?”虽然是斥责的口吻,但她的眉眼间分明有着喜悦,与以往愁云惨雾的模样截然不同。
“母亲,我放心不下你。”苏清妤观察她的脸色,王氏的精神气貌比先前好了许多,脸色也变得红润起来,不似以往那般病殃殃的。
“你这傻孩子,有什么放心不下的。”王氏笑嗔道。
见她脸上有了笑容,苏清妤也不禁笑了起来,来时的压抑情绪一扫而空,“母亲,您身体好些了么?”
王氏点点头,“已经痊愈了,你不必担心。”说着拉着苏清妤坐到榻上,又让屋里的小丫鬟去泡茶。
苏清妤见此情形再次心生诧异。王氏看出她心中的疑惑,不由笑了笑,“前些天周掌事找到我,问我懂不懂算账,我说懂,她就交给我一些账目让我核对,我对完之后交给她,她甚是满意,就让我一直给她算账,还给我安排了一丫鬟伺候饮食起居。”
苏清妤见过那个新来的周掌事,因为她生得端丽,人虽然沉默少言,但从不曾为难她,所以对她颇有好感,“看来这周掌事是个好人,也很有眼光,看出母亲是个盘账核数的能手。”
王氏不由失笑,“你这孩子,当我不知晓你特意拐着弯地夸我?”
从她爹犯事后,王氏便不曾这么开怀地笑过了,苏清妤内心顿时生起一股柳暗花明,云开雾散的畅快感,脸上的笑意也加深起来,“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住母亲的火眼金睛。”
从王氏的屋里出来,苏清妤见到了周掌事,她被客客气气地请到了她的住所。
周掌事住到了孙三娘曾经住过的房间里。换了个人,连屋里也彻底地变了一个模样,一改过去的奢华艳丽,整间屋子处处都透着一股古朴之气,就像周掌事这人给人的感觉一般。
“陆夫人请坐吧。”周掌事对她始终客气有礼。
苏清妤落座,大概是因为之前出了孙三娘那事,她心头总有些忐忑不安,看周掌事的行为举止,又觉得她与孙三娘不是同一类人。
丫鬟送上茶,苏清妤礼貌地端起茶喝了一口,与之前孙三娘请她喝的茶完全不同,这茶的味道很普通。
“我这没什么好茶招待,还请陆夫人见谅。”虽是抱歉的话语,但她神色不亢不卑。
经历过与孙三娘打交道的事,此刻周掌事的态度倒是让苏清妤有些受宠若惊,“这茶已经很好了。”她温婉一笑。
“那就好。”周掌事亦回以一笑,只是她似乎天生就不爱笑,所以笑起来让人感到有些僵硬别扭。
苏清妤在等着她暴露目的,但等了许久,这位周掌事依旧只是与她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偶尔还谈及今日的天气以及接下来几日的天气……
直到最后,她起身说自己有事要去处理,苏清妤整个人都是茫然的,她似乎真的只是请她上来喝杯茶而已。
不过她临走时又说出了一句让苏清妤很惊讶的话:
“陆夫人,你认识一个叫吴峰的人?”
苏清妤愣了一瞬后正欲回话,却又听她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周掌事脸上有些惭愧之色,“陆夫人,我送你出去吧。”
苏清妤点点头,既然她没要她回答,她便索性不回答她的问题了,出去的一路,苏清妤有些心不在焉,这周掌事似乎与吴峰认识,而周掌事又问她认不认识吴峰,这么一想,她母亲之所以能够帮周掌事盘账核数很有可能是傅清玄安排的。
当然,她很相信她母亲的能力,只是若无人插手,周掌事又怎会突然找上她母亲,毕竟涉及钱财帐务之事还是要交给信任的人来办比较妥当。
苏清妤出了院门,忽然想起一事,便回头询问周掌事:“对了,周掌事,不知道我妹妹苏迎雪可在坊中?”
周掌事平日里事情很多,有些事她也不甚清楚,便转头询问自己带的丫鬟,丫鬟回禀:“苏姑娘今日受刑部尚书大公子的邀请去柳园赏荷了。”
“陆夫人可是有事寻你妹妹?”周掌事问。
苏清妤微笑了下,“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周掌事点点头,“待她回来,我会让丫鬟知会她一声,说你找过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清妤感激道:“有劳周掌事了。”
苏清妤与元冬出了临猗坊。天色阴沉,不见日光,苏清妤仰头望天,只见远处乌云密布,鸟儿低飞。一连晴了多日,这会儿终于变天了。
“恐怕要下雨了,小姐,我们回去吧。”元冬道。
苏清妤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只是在坐上轿子没多久后,她便让轿子调转方向往相府而去。
这会儿将近傍晚,他该回到府里了。
若她母亲的事真是他安排的,她应当向他表示感激之情,她这趟去绝对不是为了见他,只是不得已罢了,毕竟她不能当个得鱼忘筌的人。
到了相府,天空已经被乌云完全遮盖住,以往这个时候天还是亮堂堂的,这儿却已经如黑夜一般,一道闪电兜头劈下来,随后便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
苏清妤刚下轿子便被这惊雷吓了一大跳,捻着罗帕捂着心口缓了缓才感觉好些,她自知这个时候来得不妥,却不愿意去深想自己这么迫切的原因。
自从先前吃了几次闭门羹后,苏清妤已经许久不曾来这里了,与傅清玄相见也是在红苑。她让元冬去敲了门,这次门子并未为难她,直接让人领她进去了,中间又换了一个侍女,领着她到了傅清玄所居住的倚雪院。
一切都那么顺利,苏清妤不由得猜测这是傅清玄提前安排好的,念及此,她内心不由得有几分暗喜。
在倚雪院的客厅,她再次见到了傅清玄的侍女墨竹。
“陆夫人且稍作片刻,大人还未归来。”墨竹和往常一样,对她始终客气有礼,不亢不卑。
苏清妤微笑颔首,她已经从门子那里得知傅清玄还未归来。
墨竹吩咐底下的丫鬟送上茶点,便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她似乎一直都很忙。苏清妤也没见过府中的管家,大概墨竹就相当于管家了吧。
苏清妤坐在椅子上,无心饮茶,有丫鬟拿着东西脚步匆忙地从外头的廊道走过,突然电光闪过,紧接着雷声轰鸣。
屋子里已经点上了灯,光线昏暗,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雨的缘故,屋内有些闷热,让人有些待不住,不过苏清妤又不好在别人的地方随意走动,只能耐着心等待。
所有人都在忙着手头上的事情,只有她,好似没事人一般,在这干等着,苏清妤心头一阵懊恼,再次后悔自己在这个时候来,给墨竹等人添了麻烦不说,就怕底下人又有什么闲话。
这阵子和傅清玄待久了,她都快忘了自己还顶着陆夫人的身份,苏清妤在心底长叹一声。
片刻后,天下起一阵急雨,狂风呼啸,吹开了窗门,将灯吹熄,又将雨打入,一股凉意从外头拂进来。
守在苏清妤身边的元冬正要过去关窗,已经有丫鬟匆匆忙忙走进来,将窗门关紧,又将灯重新点亮,根本无需苏清妤元冬主仆二人动手。
苏清妤和元冬彼此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尴尬。
一声轰雷震得屋内的门窗轧轧作响,苏清妤远远地看见墨竹披着斗篷,撑着雨伞往她这边来。
到了门口,墨竹收起雨伞放在门边,才跨进门。
“陆夫人,用过晚膳了么?”她问。
苏清妤见她头发,肩头裙摆都被雨打湿了,不由心生愧疚,“我们二人是吃过来的。”苏清妤说了个善意的谎言,以免这位办事周到的侍女又给她安排晚膳,这狂风暴雨的天气不是折腾人么。
墨竹点了点头,与她说了几句话,又出去了。
傅清玄回到府中,听闻苏清妤来拜见他的消息,不禁有片刻的出神,而后神色淡然地去了书房,并未回倚雪院。
换下被雨打湿的公服,穿上宽松的袍子,傅清玄坐到了案前,今日没什么要紧的公务处理,但他依旧选择留在书房看书,而不是去见苏清妤。
吴峰看着傅清玄悠然自若的模样,心忖,会不会是因为方才打雷兼下雨的声音,所以大人没有听见门子的禀报?毕竟方才他一句话都没说便径自来了书房。
吴峰思索了下后,谨慎地开口:“大人,陆夫人在倚雪院候着您。”
傅清玄翻页的手微微一顿,淡淡瞟了他一眼。
傅清玄什么都没说,但这一眼让吴峰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他知道陆夫人在倚雪院等待他,只是不愿意去见她而已。
吴峰闭上了嘴,静侍一旁。
忽然一阵轻叹声响起,吴峰微微抬眼看过去,见傅清玄一手抵着额角,轻轻的揉着,似乎有些头疼的模样,目光落在书上,也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吴峰心中不解,既然大人不肯见人家,不如让人回去算了,这大雨天的行路不方便,天黑了路就更难走了。
刚想着,便听傅清玄语气淡淡地开口:
“你去让她回吧,便说本相事务繁忙,无暇见她。”
傅清玄放下书,长身而起玉立于窗边,电光闪处,一声惊雷,紧接着又是一阵急雨,他回头叫住已经出到门口的吴峰:
“给她送把伞……不必说是我送的。”说着似乎觉得自己好似多此一举,不等吴峰的回复,便收回了目光。
吴峰不动声色地回:“是,大人。”就算他不说,府中的其余人也不可能让人家淋着回去。
这么看来,大人也不是那么无动于衷,既如此,为何不去见一见她?也不知这两人到底在闹什么别扭。
从吴峰那里听到傅清玄已经回府却不能够见她的消息,苏清妤心底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似乎有些失望,又像是松了一口气,感觉颇为复杂。
其实方才等候的那段时间里,她的情绪变化也很复杂,一刚开始还觉得紧张忐忑,又夹杂着些许期待,后面等得太久,心情越来越平静,最后竟有些近乎于麻木了。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懒得费心神去思考。
“我知道了。”苏清妤冲着吴峰温婉一笑,她心里猜测,傅清玄应当不想见她,若有心,公务再繁忙也能抽空见她一面吧。
她有自知之明,便不再多问什么,“那我便告辞了。”
吴峰将手上备好的伞递给她,遵照傅清玄的叮嘱并未告诉她伞是他让给的。
“多谢,不过墨竹已经给了伞。”墨竹是个十分周到细致的人,方才就询问她有没有带伞来,她说没有,墨竹就给她拿了一柄。
吴峰动作一僵,他便说,底下的人不可能让人淋着回去,这点小事哪里需要他家大人放在心上。
吴峰想了想,又将伞递给元冬,“元冬姑娘且拿着,雨大,一人一柄伞,不容易淋到雨。”
元冬看了苏清妤一眼,苏清妤冲着她点了点头,元冬这才接过伞,道了声谢。
出了相府,苏清妤回眸,穿过白濛濛的雨色,看向那座巍然府邸,眸光一沉。
似乎只要来这相府,她就总是吃闭门羹,而且这里还发生了很多让她不愿意去回想的事情。这地方还真是……让人讨厌,而且还不吉利,她以后还是别来了。
相府的确不吉利,苏清妤回去的第二日就冒了风寒,头晕沉沉的,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点气力,只能躺在床上歇息。
外头的雨从昨日开始就没有停下来过,天空始终被乌云笼罩,屋内阴冷潮湿,令人不禁心生愁绪。
元冬给她请了大夫,因为大雨天路不好走,给大夫付了双份诊金。
抓了药后,元冬就去小厨房给她熬药了,苏清妤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只觉得脑子被人用拳头一下一下地锤打着,疼痛欲裂,嗓子也跟刀片割过一般,一张口就疼得厉害。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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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病?”
得知苏清妤生病的消息,傅清玄正坐在回府的马车上,靠着车厢闭眼假寐。
这会儿已经是傍晚时分,今日傅清玄很忙,吴峰也是见他空闲下来,才向他禀报此事。
其实傅清玄并未要求阿瑾盯着苏清妤的一举一动并禀报给他,他家大人没那个闲情逸致。
大概是他之前没有与这阿瑾姑娘说清楚,她又实在尽职尽责,得知苏清妤生病后,立刻找到了他。
吴峰得知此消息,又不得不告诉傅清玄一声。
听到傅清玄略带疑惑的语气,吴峰道:
“陆夫人昨日是冒雨离去的,兴许是着了凉。”
傅清玄又靠了回去,神色略显疲惫,他伸手揉了揉额角,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我并不是大夫。”
说着就见他阖上了双眸。
吴峰脑子懵了下,大人的意思是以后这种事无需再向他禀报?心中不解,却不敢再打扰他休息。
他在心底揣摩他的心思,但猜来猜去也猜不透,罢了,反正他已经将话带到。
第 36 章
苏清妤喝了元冬给她抓的药, 身体依旧没有一点好转,甚至头更加昏昏沉沉起来。
她在床上躺了大半天,到了傍晚时分, 身子突然变得十分滚烫,时冷时热。
元冬让人烧了热水, 用巾子沾了热水拧干后,帮苏清妤擦拭汗湿的身子,一边在心底着急地嘀咕:“今日请的这个大夫不会是庸医吧,吃了药也不见好。”
元冬原本想请先前给苏清妤看病的大夫,可去了他的药铺从他的学徒口中得知, 因为乡下的母亲生了病,他昨日离了城至今未归,元冬又信不过那学徒, 只能去请了别的大夫。
到了半夜,苏清妤的病情仍旧未曾好转,元冬只能又熬了药,喂她喝下。
苏清妤白日睡得太多,这会儿脑子虽然昏沉沉的,但怎么都睡不着。元冬守在她的身边,也不敢去睡。
过了半个时辰后,元冬担心地询问:“小姐, 您感觉好些了么?”元冬握了握她滚烫的手,眼眶变得通红,“以前您受寒也不见严重成这样,明日我再去请别的大夫给您看看。”
苏清妤嗓子如塞了刀片, 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点点头。她想, 大概是这段时间忧思过重,郁结在心,伤了身子,这病邪一入体,便有些受不住了。
次日,下了几日的雨终于停了,天光大开,碧空万里。
这日下了朝,傅清玄与几名朝臣商议了些事情后便回了府。小皇帝那边傅清玄已经安排了两名讲学的老师,自此无需每日亲自教导,便轻松了些许。不过,还有一名不出世的大儒未曾请到,他打算空闲些亲自去请。
吴峰来到书房的时候,傅清玄刚接见完一名大臣,这会儿正以手支额,靠着书案假寐片刻。
“大人。”吴峰犹豫着唤了一声。
傅清玄睁开眼眸,放下手,“何事?”他端起案上的茶,动作优雅地抿了一口,眉眼间的疲惫之色稍敛。
吴峰回禀:“阿瑾姑娘说,陆夫人的病势越来越严重了,一连请了两位大夫。”
吴峰方才在门口思考了许久,仍旧觉得这事应当禀报。
傅清玄刚舒展的修眉又微微蹙了下,吴峰也不知道他这是担心苏清妤,还是对他心生不满,连忙解释:
“属下并未特意打听,是阿瑾姑娘来告诉属下的,属下已经告诉她,今后这些事情无需再禀报。”
傅清玄放下茶杯,目光莫测地盯着他。
吴峰被他盯得莫名心虚,他明明是秉公办事,并无任何私心,他在心虚什么?
“知道了,你退下吧。”傅清玄挥了挥手,便收回了目光,拿起旁边的信打开阅览,当看到里面的内容时,他眉眼间笼上了淡淡的阴霾。
吴峰见他专注于公事,便默默地退了出去。
经过游廊时,看到两名小厮躲在一桂花树下窃窃私语。
“你也听到了外头的那些风声?”
“可不么,如今大街小巷,茶馆酒楼到处都能听到关于咱们大人的流言,也不知道这会不会影响到大人在朝中的地位。”
吴峰听到这些话,神色一凝,一个箭步上前揪住一人脖领,逼问他们都听到了什么流言。
两名小厮见吴峰面色冷峻,不由得战战兢兢,其中一名小厮还算淡定,连忙回应:“现在外头都在传,咱们大……大人是是位奸诈弄权,欺世惑民的大奸臣。”
“因何?”吴峰皱眉问。
小厮回答:“皆因前段时间新上任的礼部尚书被褫夺了官职,百姓们愤愤不平。”
吴峰不解:“这曹胥是因贪赃枉法被褫官,百姓不该欢欣鼓舞么?为何却愤愤不平?”
“只因在百姓眼里,这曹大人是个清正廉洁,爱民如子的好官。”
“这又从何说起?”
“这曹大人每个月都会在城外搭棚子,给一些穷苦百姓施粥,有时候还会去探望慰问一些孤寡老人,送银子送米粮,百姓便认为他是一名爱民的好官,而咱们大人容不下好官,才故意陷害曹大人,有的百姓还……还……”
“还什么?”
“还编了不少童谣攻讦大人,赞扬曹大人的清名,让小儿到处传唱。”
“他们将大人比作夺人命的阎罗王,如今只要是哪家小儿的孩子不听话,大人只要说一句,傅相来了,他们准保不敢再哭闹。”
吴峰越听越气愤,哪些人眼睛是瞎了么?竟然是非不分,人云亦云。
大人想必也早已经知道此事,国事已经令他忙得日无暇晷,如今又出了这样让人头疼的谣诼,他不该拿儿女私情那些事去烦扰大人。
* * *
元冬去倒药渣的时候,看到了阿瑾,她躲在院门后边探头探脑,看着鬼鬼祟祟的。
一看到元冬,阿瑾就缩了回去。
元冬快步走上前叫住了她。
“阿瑾姑娘,你怎么不在大厨房待着?”元冬客气地询问。
在元冬心中,这阿瑾是傅清玄的眼线,因此对她有几分忌惮。
阿瑾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珠子滴溜一转,往屋内的方向瞟了一眼,“我听说夫人生病了,她好些了么?”
她眼里的关切之色不假,元冬叹了口气,“还是先前那样,也不见好,不知道是不是请来的大夫没用。”她忍不住道。
阿瑾问言心里也有些担忧,她是真喜欢苏清妤,得知她生病后,她立刻就将此事告诉了吴峰,她以为那位相爷会想知道这边的情况,结果她第二次去的时候,吴峰却告诉她以后不用再向他传达这些事情。
“阿瑾,你可识得厉害的大夫?”元冬问。
阿瑾摇了摇头,“我认识的都是一些乡野大夫,哪里敢叫他们给夫人治病?”
元冬想想也是,她真是病笃乱投医了,她无心与阿瑾闲聊,叹了口气,就与阿瑾告别了。
元冬回屋,看到苏清妤病恹恹地靠坐在床头,面色惨白得吓人,“小姐,您怎么坐起来了?还是躺下比较好。”
“躺太久,有些不舒服。”苏清妤这会儿能说话了,但声音沙哑难听,“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元冬就把看到阿瑾在院门口探头探脑的事告诉了她。
苏清妤和元冬的想法一致,都认定阿瑾是傅清玄的眼线,听了元冬的话,她心底不禁猜测这会不会是傅清玄派她来打听她的消息,转念一想,他应该不会那么闲,她去他那里他都不愿意见,又怎会在乎她如今是什么情况。
想到此处,她本就闷疼的心口更加不舒服起来,不过这倒是让她想到一些事情,她应该把阿瑾留在自己的院子里,这样也方便让她替自己传话以及监视她。
苏清妤决定等自己身体好一些就去和陆老太太将阿瑾要过来,想必陆老太太如今也没法拒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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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傍晚时分,吴峰领着太医院的张御医来到书房。
傅清玄正坐在案前看书,见到张御医,他放下书,长身而起,微笑与他叙了寒温,便同坐到榻上。
“听吴峰说,大人身体抱恙?”张御医询问。
傅清玄闻言和煦一笑,“兴许是染了点风寒。”说罢修长玉白的手抵着唇,轻咳了下。
吴峰问言朝着傅清玄投去一眼,而后又低下头,有些疑惑,他竟不知道他家大人何时感染了风寒。
“大人且伸出手来。”张御医道。
傅清玄从容地将手腕放在榻几上。
张御医伸手去查看他的脉象,过了一会儿,他抬眸看了眼傅清玄,眸中掠过些许不易察觉的疑惑,紧接着又沉着眉眼诊了一会儿。
“大人……”张御医抬眸看他,正要说话,却对上傅清玄目光。
他的目光静若深水,令人捉摸不透,张御医怔了下,到嘴边的话莫名地又咽了回去,沉默片刻,才开口:“大人只是略感风寒而已,待老夫开张药方给大人即可。”
傅清玄唇边挂上了抹满意的微笑,“有劳张御医了。”
* * *
张御医从相府出来后,便与吴峰坐上马车,往陆家而去。
张御医端坐着椅子上,抚着长长的花白胡须,而后突然叹口气,眼眸精光熠熠地扫向吴峰:“你们大人不厚道啊。”
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吴峰面前抱怨,在傅清玄他是不敢抱怨的。
吴峰面色僵硬,什么也不敢回。
张御医仍旧自顾自地抱怨着:“明明是一趟就完了的事,非要老夫跑两趟。”他摇着头,感慨,“老夫都一把年纪了还给你们这些年轻人这般折腾,真是可怜啊……”
吴峰顿时如坐针毡,如芒在刺。
他虽说自己可怜,言语也一直在抱怨,但面色始终平和。
“有劳张御医再跑一趟了。”吴峰惭愧地道。
张御医紧紧地盯着吴峰,那双看遍世情的双眸仿佛有着洞悉一切的智慧光芒,“到底还是年轻啊。”
他说了句让吴峰听不懂的话。
“若不是你家大人于我有恩,老夫早就甩手走人了。”张御医又抱怨了句。
“多谢张御医。”吴峰不善言辞,只能再次替他家大人表达感激之情。
张御医哼了声,便不再说话了。
张御医乃是太医院里医术最为高超的御医,如今虽在太医院做事,但主要在研究一些疑难杂症以及编写医药书籍,已经很少出院门给人看诊,这次他是看在傅清玄面子才来的。他的儿子亦在太医院任职,曾经因为年轻气盛,冲撞了某位位高权重的官员,后来惨遭他的诬陷,险些被革职查办,是傅清玄出手帮忙,才还了他公道,保住了他的职位,对此张御医一直心怀感激。
* * *
“张御医?是那位有‘医神’之称的张御医么?”
苏清妤从元冬那里听到吴峰带了太医院的张御医过来给她看病,心中惊讶到了极致。
元冬也不清楚,她没见过张御医,“应该是吧。”
“快将人请过来。”苏清妤不敢有所怠慢。
元冬点点头,连忙去厅堂将人请过来。
苏清妤见到了人,与他说了几句话,确定了他是那位“医神”不假。
张御医给苏清妤诊了脉,又问她要了之前大夫开的药方。苏清妤让元冬拿给他看了,这才知先前的大夫并未对症下药,所以她这病才难好。
张御医给她开了药方,让她拿着药方去抓药,道一日服用三次,不出几日定能痊愈。
苏清妤再三感激后,让元冬送张御医离去。
人走后,苏清妤心情恢复平静,方才张御医给她诊脉之时,她一直十分紧张,担心他会询问她与傅清玄的关系。好在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张御医非但没在她面前提起傅清玄,而且面色平常,仿佛只是在给一个普通的病人看诊。
张御医坐上了马车,吴峰送他回府。
吴峰看了眼对面的人一眼,心中有些惊讶。
从头到尾,这位张御医都没有问过他家大人和陆夫人的关系,他当真就一点都不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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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御医抚着胡子,笑呵呵地望着吴峰,“小娃子,你可是有什么疑惑?”
被称为‘小娃子’,人高马大的吴峰唇角抽搐了下,纵然心有疑惑,他也不可能说出来,这不是给他家大人添麻烦么?“没有。”他道。
张御医哪里看不懂他的心思,他先笑了笑,不再多言。他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事情没见过,这没什么可惊讶的,年轻人的事他也懒怠去管,是福是祸都是他们自己的事,与他这老头子没什么关系。
陆老太太这几日虽然没有去招惹苏清妤,却时刻让人留意着她院里,因此但苏清妤那边有点什么,她立刻就收到了消息。
前天听闻苏清妤生病,连请两位大夫都看不好的消息,她心中大为快活,只觉得上天有眼,故意在惩罚这个贱妇,为此吃饭都觉得香了起来,谁承想今日用晚膳却听闻太医院的张御医竟然亲自来给她看病,这下到嘴边的食物都变得难以下咽起来。
张御医是谁?人称‘医神’,一般官员都请不动他,她苏清妤一个罪臣之女凭什么请得到他?
陆老太太一开始还觉得是另外一个张御医,便让张嬷嬷偷偷去瞧了一眼,张嬷嬷回来告诉她,确实是那个“医神”张御医,这把陆老太太怄得差点没昏厥过去,心中却禁不住又对苏清妤添了一层忌惮。
也不知道她是托了谁的洪福才找来的张御医,萧郡主?定西侯夫人?这两人能请得动张御医?陆老太太心中不由得起疑,或许另有其人……这些日子这贱妇总是不着家,别真是有了姘头。
元冬将张御医送走后,回到屋里。苏清妤靠坐在床头,垂着眼眸,似有所思的模样,明明还没吃药,气色看着却比之前好了很多。
元冬走到她身边,一边将散落下来的床帐拢起挂到金钩上,一边道:“小姐,傅大人还是在乎您的,竟然把张御医都请了过来……”元冬还没说完便猛然间顿住,只因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真是犯糊涂了,竟差点把傅清玄当成是她的姑爷了,这真正的姑爷这会儿在扬州呢。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苏清妤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元冬不安地观察苏清妤的脸色,正准备认错,却见苏清妤看着像是生气,但仔细一看,眼里那似嗔非嗔的神色更像是害羞。
元冬连忙伸手打了下自己的嘴巴,“是奴婢胡说八道了。”
听了元冬的话,苏清妤是想生气的,可不知为何却气不起来,甚至心里控制不住地因为她的话而生出几分雀跃,这几日一直堆积在心头的郁气也莫名地一扫而空,整个人突然轻飘飘的,如漫步云端,竟没有先前那股头重脚轻,难受得要命的痛苦感觉了。
苏清妤意识到这点之后,又开始恼自己,然后是元冬,要不是她说了这么一句惹人遐想的话,她也不至于在这里东想西想,“元冬,以后不准再说这些话了,我和他什么关系也没有。”苏清妤佯怒道。
“哦,奴婢知错,以后再也不说了。”元冬嘴上说着知错,心里却不以为然,她家小姐这会儿心里指不定多高兴呢。
苏清妤服用了张御医给开的药后,第二日一早醒来便觉得整个人舒畅了许多,嗓子也不似先前刀割一样疼。
用了早膳,吃了药,苏清妤刚要躺下休息,就见元冬领着沈姚华和萧嫣然进了屋,便又坐了起来。
“怎么几日不见,竟然病了。”沈姚华见她要坐起身,快步上前扶住她,又拿起旁边的软枕给她靠着背。
“我好很多了,你不用拿我当易碎的瓷娃娃。”苏清妤忍不住笑道。
沈姚华瞪了她一眼,“还不是瓷娃娃,你看看你的脸白得,身子也冰凉凉的。”
苏清妤笑了笑,“昨日倒是滚烫。”
沈姚华无奈,“你还有心情说笑呢。”
苏清妤扭头看了眼萧嫣然,萧嫣然呆站在一旁,一副欲语还休的懊恼模样,见苏清妤望过来,她立刻别开目光,假装打量屋子的环境。
“郡主今日倒是有空来探望我。”苏清妤语气带着若有似无的揶揄,与她相处久了,她多少也了解这位郡主的性情了,她方才估计是想关心一下她,却又有些不好意思。
萧嫣然哼了一声,“你声音都哑成这般了,还是少说话吧。”
苏清妤一怔,而后无奈地笑了笑,如她所愿,不说话了。
她一不说话,萧嫣然又觉得她在生自己的气,又自顾自地说:“要不是华姐姐非拽着我来,我才不来呢,真不想见你那位婆婆的丑恶嘴脸。”
沈姚华差点没给她翻白眼,她何时拽着她来的,明明是她死乞白赖地非要跟过来,但这会儿当着苏清妤的面,她就不戳破她那张薄薄的脸皮了,免得这别扭的群主又要出幺蛾子。
“吃过药了么?”沈姚华不理会萧嫣然,扭头去关心苏清妤。
苏清妤点点头,“刚吃过了。”
萧嫣然气鼓鼓地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紧接着又开始东看看,西看看,觉得她这屋子委实没有自己的闺房气派,甚至还过于简朴了些,这样想着就忍不住说出了口:“你这屋子可真是古板无趣,就像是你这人。”
苏清妤问言唇角微抽,她就知晓这萧郡主不刻薄她几句,不会善罢甘休,好在她让她少说话,所以她索性当个哑巴。
这屋内的摆设布局按照陆文旻的喜好来的,并非苏清妤的喜欢,陆文旻也不喜奢靡浪费,所以她这屋子是朴素了些。经过萧嫣然这么一说,苏清妤忽然想起来,以前年少时她也是喜欢新鲜有趣之物,后来嫁给了陆文旻,受了他的影响,自己的喜欢也改变了许多。或许不能称之为改变,只是因为受不了陆文旻时时刻刻的念叨,就随他心意了。
她这人便是如此,但凡不是自己极其看重的东西,总抱着那么点随意的态度,久而久之,便忘了自己或许并不喜欢这东西,只是养成了习惯而已。
苏清妤打量自己的屋子,突然也有些不满意起来,确实如萧嫣然所说的那样,不止古板无趣,还有点死气沉沉的感觉,等她拿回嫁妆,她要请人将这个屋子翻新一遍,把自己看不顺眼的东西通通丢掉,管它是不是陆文旻喜欢的东西,反正他也不在,就算他回来了,她也不怕他说。
因为苏清妤生病的缘故,沈姚华和萧嫣然没有待太久,坐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便起身告辞了。
萧嫣然这次来还有一件事,再过些天就是秦王的寿辰,她想请苏清妤过去庄园玩。
苏清妤一开始还有些诧异,暗想秦王寿辰吴她有何关系?后来沈姚华主动替她释疑:“你还不懂我们这郡主的性情么,她就是喜欢凑热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想想的确如此。这秦王是个爱热闹的人,但凡有什么节日什么,定会在庄园里设宴邀请一众人等,他的女儿亦随了他的性子。
苏清妤于是答应了萧嫣然的邀请。
不知道傅清玄会不会去参加秦王的寿宴?等意识到自己有所期待,苏清妤心头顿时一阵懊恼。
第 37 章
过了几日, 苏清妤身子已无大碍,只是仍旧有些虚弱,在阳光下站一会儿便觉得头晕目眩, 双腿发软,大概还需养些日子。
这日苏清妤在屋里待得闷烦, 便让元冬在庭院里放了张榻,坐在外头看书饮茶。
这会儿还不到午时,加上苏清妤刚刚病愈,身子虚弱,便一点都不觉得热。
阳光明媚, 翠鸟啁啾在柳梢头,清风徐来,带来些许凉意, 空气中弥漫着紫丁香的馥郁香气,苏清妤只觉胸中的抑郁涤荡得一干二净。
阿瑾从院外头笑嘻嘻地走进,看到苏清妤立刻甜甜地唤道:“夫人。”
苏清妤寻声看过去,点了点头,也唤了她一声,“阿瑾。”
前两日她便让元冬去向张嬷嬷要了阿瑾过来,如她所料,陆老太太明面上并没有说什么,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在心底骂她。
阿瑾生得其实挺秀气,就是皮肤有些粗糙黝黑,眼睛又大又圆,像是两颗葡萄, 又亮晶晶的,一看就是个机灵的丫头, 不过她笑起来时又很天真很憨厚。
看到这样的笑容,总是让人不由得跟着她一起笑。
她就像是春天里的野草,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鲜活的生命力,她一来到她身边,苏清妤心情不自觉地就舒畅起来。只是,看到她难免会想到傅清玄。
阿瑾的眼睛仿佛是傅清玄的眼睛,时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令她精神禁不住紧绷起来,颇为不自在。
“阿瑾,你手上拿着什么呢?”苏清妤见她手上似乎攥着什么东西,不由笑问,这丫头才来她院里几天,就总是捣鼓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苏清妤从未见过,不免心生好奇。
阿瑾猛地朝着苏清妤摊开掌心,只见上面躺着一蚱蜢。苏清妤猝不及防,吓得芳容失色,忙往后缩了缩身子,“阿瑾,你快把它拿开,这太吓人了。”苏清妤紧闭双目,头往旁偏去,她最害怕这种会动的虫子。
阿瑾笑嘻嘻地解释:“这是草编的,夫人您再仔细看一眼。”
苏清妤问言睁开一只眼睛,细看了一眼,果真是草编的蚱蜢,她松了一口气,随后兴致盎然地拿起它研究起来,“阿瑾,这是你自己编的么?”
阿瑾得意地点点头,“夫人,是奴婢自己编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清妤微笑夸赞,“阿瑾,你的手真是巧,这蚱蜢乍一看倒像是真的。”
阿瑾道:“夫人,这叫蝈蝈,不叫蚱蜢。”
苏清妤不懂这个,只觉得这些虫子都长得一模一样。
“在我们乡下,很多孩子都会编这个呢。”
苏清妤爱不释手,“可否教教我?”
阿瑾笑道:“当然可以,夫人这般聪明,肯定不到一个时辰就学会。”
苏清妤微颔首,自信满满,然而……
红日西坠,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苏清妤手上的草编蝈蝈依旧未成形,一眼看过去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她学了半天竟然都没有学会,扭头看一旁的元冬,她编的蝈蝈已然成型,虽不至于栩栩如生,但至少看得出来是个蝈蝈。
苏清妤满脸羞愧,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是如此的笨。
元冬看了眼苏清妤手上那团乱糟糟的玩意儿,吃了一惊,暗忖,自己应该编得难看一些好给自家小姐留点面子。
阿瑾第一次妤遇到苏清妤这样的‘差生’,心底多少也有些颓丧,但很快她就调整好情绪,安抚她道:“夫人,您不必感到失落,只因你没有见过蝈蝈,我们这些乡下来的丫头,对这蝈蝈太熟悉了,闭着眼都描绘成它的模样。”
元冬也在一旁应和:“是的,小姐,奴婢以前也常常和其他小丫鬟在草丛里捉蛐蛐蝈蝈玩,所以才觉得好编。”
苏清妤问言心情好了些,“真的么?”
阿瑾和元冬拼命地点头。
苏清妤半信半疑,随后内心一动,生出一念头来,“阿瑾,你家在哪里?”
阿瑾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老实回答:“城外的坡子村。”
苏清妤笑意盈眸,“不如我们去乡下走一走?”
* * *
苏清妤临时起意,想去乡下走动,于是元冬和阿瑾晚上就收拾好了东西。第二天一大早,几人用了早膳,便坐上马车出了城。
苏清妤身体刚好没多久,元冬担心她吹多了风又累着,昨夜劝她过阵子再出门,苏清妤不肯,后来她转念一想,出去散散心,看看风景,对身体有益处,便不再进行劝阻。
出了城,远离了热闹的街衢,行至田陌之间。
苏清妤掀开窗帷去看外头的风景,入眼繁花生树,麦草如茵,庄稼汉们在田里忙忙碌碌,还有牧童在赶着黄牛从她们身边经过。
“夫人,马上就要到坡子村了。”坐在一旁的阿瑾提醒,对于外头的景象,她早已经看了无数次,所以没什么稀奇的,所以她一直乖巧地坐在马车里。
苏清妤放下窗帷,点点头。
没过多久,马车停了下来,元冬掀来车帷,往外头看了一眼,只见前头有一块石碑,上面写着‘坡子村’三个大字,用红漆涂抹。
车夫不知阿瑾的家如何走,扭头询问她。
阿瑾道:“就把马车停在槐树底下吧,那里阴凉一些,我家就在前面,很近。”
阿瑾扶着苏清妤下了马车,几人刚下来,就见几名村孩童围了上来,好奇地盯着苏清妤看。
还有大胆的孩童伸手去摸苏清妤,好像她是什么稀奇之物。
苏清妤倒也不生气,只是颇感无奈。
元冬赶忙从兜里掏出一把糖果子分给那帮孩童,那帮孩童接过糖果子后欢欢喜喜地跑开了。
元冬感激地看了眼阿瑾,怪不得她让她提前准备一些糖果子之类的东西,原来目的在此。
阿瑾的家在一片桑树之间,一间茅屋,用篱笆围成简陋的院子,院子里养着两只母鸡,旁边是一棵桑树。院子虽然很简陋,但打扫得干干净净。阿瑾的母亲正坐在门口坐针线活,看到阿瑾带着两名衣着鲜丽的女子回来,她很是惊讶,连忙起身相迎。
阿瑾并未告诉母亲有客人来的事。
苏清妤见阿瑾母亲诚惶诚恐的模样只觉得有些抱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得知苏清妤的身份后,阿瑾母亲忙将她迎入屋中。屋里十分简陋,桌椅板凳都十分粗糙,一看便知是手工打制的,不过屋里和外头一样,都打扫得纤尘不染,东西也摆放得整整齐齐,由此可见,阿瑾的母亲当真是个勤劳的人。
“母亲,您不用忙活了,夫人坐一会儿便走。”
见自己的母亲还想要杀鸡招待苏清妤,阿瑾连忙拽住她母亲的手阻止。
苏清妤此行目的并非来她家做客,只是顺道来坐坐而已,待会儿几人打算去外面看看田野风光。
外头忽然响起一阵喧嚣声,元冬走到门口探头去看,见村口的槐树下聚着一帮人,不知道在看什么,回身向苏清妤禀报情况。
他们的马车正好停在槐树下,莫不是车夫出了什么事?苏清妤也没多想,领着元冬和阿瑾来到村口。
只见槐树下突然多了一辆马车,好些村民围在马车周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苏清妤走近时,看到站在马车旁边的吴峰,不由怔住。
吴峰看到苏清妤脸上也禁不住露出些许惊讶,谁能想到竟会有如此凑巧的事。
几名年轻的村姑娘一直直勾勾地盯着车窗的方向,小声地说着什么,神色兴奋激动,苏清妤一看这场景,立刻便知道坐在马车里的人是傅清玄。
此刻窗帷紧掩,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马车先前停下来时,傅清玄掀开窗帷看了一眼外头的情况,恰好被一少女看见,村里的女孩从未见过如神祇般高贵俊美的人,惊鸿一瞥后,立刻兴奋地跑去告诉了自己的小姐妹,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村口就围了一大堆看热闹的,而且大多数还是女的,年纪大的也有。
吴峰对此很是疼痛,偏他家大人又不准他动蛮力将人赶走,便只是严厉地阻止一些胆子大试图爬到马车上窥探的人。
苏清妤的到来,吸引了部分人的注意,她们的视线从车的方向转到苏清妤身上。
苏清妤这阵子经历了不少风浪,而今面对村民们的好奇目光,已经能做到坦然待之,从容不迫,这多少还要归功于马车里的人呢。
“陆夫人。”吴峰客客气气地给苏清妤行了一拱手礼。
苏清妤微笑还礼,“大人也来了么?”虽心中已确定,她仍旧问了句,声音下意识地压低,怕被车里的人听见,心里有些纠结,既希望见到他,却又担心见到他。
吴峰点头,“大人在车里休息。”
苏清妤心口莫名地一阵狂跳,不自觉地垂下了目光,想要掩饰那突如其来的心慌意乱。
吴峰没有发觉苏清妤的异常,他此刻全部精神都放到了人群中,生怕更多的人前来围观,又怕有闹事之人,只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时,车内传来傅清玄清淡的声音:
“请陆夫人上马车吧。“
吴峰顿时精神一松,忙对着苏清妤道:“陆夫人请上马车。”
苏清妤略一犹豫才上了马车。
傅清玄坐于车厢正中间,手撑着额,神色清淡地朝她投来一眼,微颔首后,道:“请坐。”
苏清妤端正地落座,自从上次在红苑两人闹了不愉快后,两人便不曾再见面,此刻突然间单独与他同在一狭小的车厢里,心里有几分不自在,偏偏脑海中没由来地想到元冬说对她说的那句‘傅大人是在乎您的’,就愈发如坐针毡。
她置于膝上的双手微微收紧,脸颊有些发烫,仿佛在太阳底下晒了一阵子,“大人为何来此?”她开口,以此掩饰慌乱的情绪。
傅清玄注意到了她绯红的脸以及泛着粉红色泽的耳朵,却未多想,“访圣。”他言简意赅,说完拿起几上的书籍,随意翻看起来。
苏清妤原本还想问他要访什么圣人,一见他这动作便收住了话头,怀疑他是不愿意再同她说话,她微垂眼眸,心中刚生起些许失落,就又听他开了口:“陆夫人呢?”
苏清妤心口一颤,蓦然抬眸看过去,他依旧专注地看着书,方才的话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苏清妤却极认真地回答:“在城里待得烦闷,想到这里看看田园风光。”
“陆夫人好雅兴。”傅清玄唇角微微上扬,没有看她,却能让人感觉到他眼里有揶揄之色。
苏清妤看着他上扬的唇角,不自觉地跟着露出笑容,突然发现,自己很喜欢与他这样平和地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就像是多年的好友一般。
她唇动了下,本想要感谢他先前请张御医来给她看病,但想了想又作罢,她有些不想打破此刻两人之间那股轻松宁和的氛围。
趁他看书之际,她悄然打量了车厢里的环境,与傅清玄给人的感觉一样,贵而不俗,雅致大方。
苏清妤微微一笑,又朝着正中间的人溜去一眼,他一手轻轻抵着额角,一手执书,颜如春华,面如冠玉,身上有股与生俱来的雍雅贵气,这样的出色人物想不让人注意都难。苏清妤想到外头那帮姑娘,有些好奇,他有没有因为自己那出色的容貌困扰过?
两人就这么在车里安静地待了片刻,车厢忽然被人叩动了几下,紧接着吴峰掀开了车帷,禀报:“大人,村民已经散开了。李昆已经向村民借来修车工具,还需等待片刻。”
“嗯。”傅清玄应了声。
原来他们是因为车坏了才停在此处。
吴峰放下车帷后,傅清玄放下书,似有所思地注视着苏清妤,而后微笑:“陆夫人,可要出去走走?”
苏清妤正被他看着有些难为情,问言一怔,她心里不是很想拒绝,却又不得不碍于身份,故作矜持:“可以么?”
“不是想看田园风光?还是陆夫人已经看过了?”傅清玄好心情地问。
“没有。”苏清妤回,而后意识自己回答得略显急切,不禁有些羞赧,却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那便下去走走吧。”
苏清妤下了马车,看到吴峰正在帮车夫修补车轱辘,村民几乎都走了。
这里不是城内,除了村民,再无其他人,所以苏清妤胆子颇大,与傅清玄并肩走在一起,丝毫不担心被人看到。
两人闲庭信步,偶尔才说上一两句话,不知不觉地走到一土坡上,绿草如茵,彩蝶飞舞,一棵歪脖子老树绿叶如盖,盘根错节,两人站在浓荫底下,遥望着远方。
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片绿油油的稻田,稻浪翻涌,清香的气息弥漫在空中,更远处峰峦叠嶂,烟岚环树。
苏清妤望着这美丽的景色,心中尘虑一扫而空,她微微侧目,看到傅清玄闭上了双眸,神色专注而庄严,仿佛在感受着什么。
就在苏清妤心生好奇时,他睁开了眼眸,眼里有着清澈的笑意,他唇角上扬:“今年应当是一个丰年。”
苏清妤怔了下,收回目光望向那一片稻田,她看到的只是让人心神愉悦的风景,而他看到的却是百姓口中的米粮。
苏清妤心生惭愧,又颇有惊讶,“你怎么知晓的?”
傅清玄但笑不语。
他不肯说,苏清妤自然不会勉强他,草地很干净,二人就这么席地而坐。
苏清妤从来不曾与他这么独处过,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别扭,找不到话来说,便揪下几根草茎,开始根据自己记忆里的蝈蝈模样编了起来。
才编了几下,就察觉旁边人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她精神顿时紧绷起来,手上的动作也变得僵硬而迟钝,不过转念一想,他堂堂一相爷肯定与她一样不知晓蝈蝈是什么玩意儿,就算自己编错了,他大概也看不出,于是心神稍微松懈,却忘了傅清玄的出身与她并不一样。
苏清妤才编好一个头,正准备继续编身子,突然听到一声轻笑,虽然没看他,也能感觉到其中的戏谑。
苏清妤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大人,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傅清玄收敛唇边的笑容,但眼里的笑意还在,他随手折下一旁的几根草茎开始编起来。
别看他动作不紧不慢,但蝈蝈的头很快在他那双手中成型,苏清妤眼里掠过些许差异,再看自己手中那团乱糟糟的玩意儿,顿时有股将它就地掩埋的冲动。她是从何而来的自信在他面前卖弄的?
他没有用言语来嘲讽她,却用行动来嘲讽了她,苏清妤面皮一阵红。怎么感觉这个男人什么都会呢?
苏清妤目光不觉落在他的手上,忍不住地再生感慨,他的手真的很好看,干净如雪,白皙修长,这样的手应当是一双拿书执笔的手,谁能想到它可以用来编这种充满野趣俚俗的小玩意儿。
苏清妤感慨一会儿,就见他很快将蝈蝈的身子编成,再看看自己的,她编不下去了,这时傅清玄却忽然看向她:
“其实你的手法是对的,只是你对蝈蝈的样子并不熟悉,所以很难编成,你仔细看我编一遍。”
他说得很认真也极其有耐心,目光柔和似水,这样的神色并非刻意为之,像是油然而生的,让她突然有一种感觉,这才是真正的他。
苏清妤不自觉地点点头,认真地看向他手上的动作,只是,她偶尔会忍不住抬起眼眸看他精致完美的侧颜,然后微微出神。
“仔细看。”
傅清玄突然出声提醒,吓了苏清妤一跳。他连头也没抬,是怎么知道她晃神的。
看来他是真打算教会她编蝈蝈了,苏清妤不想他觉得自己笨,于是提起万分精神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动作,但很快她又忍不住开口询问:“大人,你为何会编这个?”
“儿时编过。”他轻声说,没有说一些细节。
但苏清妤却在脑海中想象出他儿时被一帮坏孩子欺负,被逼着给他们编蝈蝈的画面,眼里不自觉地便掠过些许同情。她不敢细问,怕引得他伤感,也怕他想到当年的事。
苏清妤并不知晓傅清玄的出身,遇到他时,她只知道他清贫,无父无母无亲戚,靠着一手好字以及出众的才华帮一些富贵人家写文章谋生,挣取馆金,这其中不乏一些财大气粗的商人。这对于那些出身高贵,从来不为钱发愁的权贵子弟而言,傅清玄的这种做法叫做为五斗米折腰,给读书人丢脸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当年书院里的学生就常常用这件事来嘲笑傅清玄,傅清玄往往都是一笑了之,并不理会。
其实不论是容貌还是气质,他都不像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所以在苏清妤当年的认知里,他一定是家道中落的公子。从天之骄子变成受尽欺凌的潦倒少年,为了生存和读书,他不得不放下身段去给那些充满铜臭味的商人写文章,可尽管如此,他身上仍旧有着春风朗月的干净气质,并未被铜臭味污染,这令人不禁心生怜惜与敬佩。
当年她喜欢的就是他这一点,他越是被人欺负,她越是怜惜他,她还喜欢他温温柔柔、腼腼腆腆地称呼她为“苏小姐”。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误会,如果不是因为被嫉妒蒙蔽了眼睛,她不会犯下那样的错误。她太钟情于他,无法忍受他喜欢她人,可这不应当成为她与其他人一起欺负他的理由。
“陆夫人,学会了么?”
转眼间傅清玄已经编好了一只蝈蝈,并将它递到她面前。
苏清妤看着他掌心那只栩栩如生的蝈蝈,呆了呆,脑子里想的只是他的称呼。
她突然不大喜欢他称呼她为“陆夫人”,心里头莫名地有些酸酸涩涩。
她的沉默令傅清玄略感疑惑,“陆夫人?”
苏清妤回过神来,担心被他看到眼里的情绪,便一直垂着眼眸,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而后接过他递过来的草编蝈蝈,开始认真地编了起来。
第 38 章
苏清妤的蝈蝈编好后, 吴峰等人也过来了。
傅清玄站起身,“编得不错。”他笑着赞扬。
苏清妤静静地看着他,两人方才之间那股若有似无的亲密氛围突然之间好似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又变回了那个看似温柔,实则疏离的傅首相。
“走了。”他轻掸衣服, 径自离去。
苏清妤看着远处艳阳高照下的稻田,压下心头突然涌起的不舍,低头看了眼手中虽然算不上很好,却也不算差的草编蝈蝈,微微一笑, 而后起身跟随在他的后面。
方才与他闲聊得知,傅清玄这趟来是为了请一位当世大儒出山,为小皇帝讲学。先前他派人三顾茅庐, 怎奈那大儒一心归隐田园,始终不肯出山,这次傅清玄亲自来请,只是还没有到那大儒的住处,他们的马车就坏了,这才停在村口修补,也凑巧地遇到苏清妤等人。
傅清玄走后,苏清妤突然也没了继续赏玩田园风光的兴致。
阿瑾和元冬先前一直守在不远处, 看着两人有说有笑的模样,都觉得二人很相配,可惜的是造化弄人,他们一个已有夫婿, 受束于夫妻纲常,另一个身处高位, 一举一动皆惹人瞩目,也只有在这无什么人的乡野之地,他们才能并肩坐在那里,随意闲聊。
午时未到,天上的日头被云翳遮住,转眼之间,天色变得阴沉沉的,似乎有下雨的征兆,树上噪个不停的夏蝉消停了,只偶尔哼唧闷鸣几声。
苏清妤原本打算午时就回城,但恐行至半路下大雨,便决定先留下来看一下情况,然而她心里明白,她想留下来的原因另有其他。
苏清妤让元冬带了干粮过来,阿瑾的母亲给她们煮了红苕和毛芋,苏清妤不曾吃过这种东西,尝了一口竟觉得很好吃,一连吃了几个,只觉得有些胀肚子,这让她颇有些不好意思。
吃了午膳后,外头忽然狂风大作,震木扬叶,阿瑾连忙帮她母亲将门窗关严实。
电光在天边一闪,似几条银蛇蜿蜒而下,紧接着雷声轰隆,震天动地,整间屋子仿佛都在颤抖着。外头的天色已经被乌云彻底笼罩,仿佛黑夜一般,阿瑾母亲将一盏陈旧的油灯点亮,平日里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她都不舍得点亮此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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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道闪电劈下来,屋内亮了几分,茅屋的门窗都是木头所制,看不到外头的情形,但从飘进来的泥土气息以及草木清气可得知,下雨了。
不一会儿,屋顶上也听到啪嗒啪嗒的声响,雨下大了,不到一刻,滂沱大雨倾盆而下,屋顶门窗籁籁作响。
她的心渐渐提起,方才听阿瑾的母亲说起,那位大儒隐居在山林深处,几乎没有村民见过他,要想去他那里,还需行过一条蜿蜒蛇曲,陡峭险峻的山路,这样的狂风暴雨天,山道必定湿滑,一不小心就会面临翻车的危险。
苏清妤眉头紧锁,不由在心头祈祷傅清玄等人平安归来。
“小姐,您可是在担心傅大人的安全?”元冬见她一直愁眉锁眼,一语不发,不由开口询问。
苏清妤看了元冬一眼,轻叹一声,虽没有回答,但她的神色已然表露出她的担忧。
元冬安慰她道:“小姐您放心吧,傅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况且阿瑾不是说过么,吴峰武功高强,能够飞檐走壁,一定会保护好傅大人的。”
阿瑾也在旁附和:“对啊,夫人,您莫要担心了,傅大人肯定会安然归来的。”
两人一唱一和,倒是把苏清妤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嗔了两人一眼,“谁说我是在担心他了,我只是担心这雨下个不停,回不了城。”
元冬和阿瑾对视一眼,眼里都有着了然之色。
“小姐恕罪,是奴婢多想了。”元冬嘴上说着恕罪,可眼里却没有一丁点认错的意思,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苏清妤还想要说点什么,却听得一阵轰隆隆的雷鸣声,雨打窗上,如同冰雹打下来一般劈啪作响,顿时没了说话的心思。
这雨足足下了一个时辰才停止。阿瑾打开了门窗,苏清妤走到廊下,脚下一片泥泞,她却不做理会,目光落向村口的方向,雾蒙蒙的天,坑洼洼的地。落叶成堆,树木被大雨压弯,满目狼藉。不见傅清玄的马车归来。
少顷,乌云散开,太阳露出一角,天光四散。
“小姐,我们回城吧,再晚一些,恐路不好走。”元冬站在一旁劝道,她知道自家小姐担心傅大人的安危,但小姐的安危才是她最为关心的。
苏清妤点了点头,脚下却不动,依旧心事重重地望着远处的山峰。
元冬有些无奈,守在一旁不再劝说。
苏清妤久久默不作声,直到院子里的母鸡突然发出咯咯咯的声音,她才回过神来,看着一旁身后的元冬与阿瑾,她在心底叹了口气,“回城吧。”
苏清妤在元冬的搀扶下,出到村口,来到马车旁。车夫头戴着斗笠,方才他一直在阿瑾家的厨房里躲雨,雨停后就钻出厨房给马喂草料。
见到苏清妤,便拿下脚蹬放好,苏清妤刚要踩着脚蹬上马车,便看到前面走来两名背着柴火,身披蓑衣,腰插板斧的村民朝着她们走来,两人似乎在讨论着有马车滚落山崖的事。
苏清妤心头一惊,脚下一个踩空险些从脚蹬上跌落,幸好元冬扶住了她。元冬也听到了那两名村民的谈话,看到苏清妤脸上难掩担忧之色,便让车夫去问明情况。
那两名村民上山砍柴时遇到暴雨就躲在了一山洞里,等雨停后才下山,经过山道时,看到有一辆马车跌落在崖底。
苏清妤在一旁听得甚是紧张不安,“可看到有人?”她顾不得许多,上前两步追问。
高个子村民摇了摇头,“没看到人,不过以我看,那马车可能不是山路陡峭摔落的……”那村民皱着眉头说出自己的猜测。
矮个子村民脸上隐隐露出恐惧之色。
苏清妤见状心口一紧,“为何这般说?”
矮个子村民抢言:“山道的草丛里有血迹,下了那么大的雨都没能冲刷掉,而且还有打斗过的痕迹,我们怀疑是有山匪拦路抢劫,恐山匪归来,便也不敢下去查看。”
听了矮个子村民的话,苏清妤头忽然一阵晕眩,不觉伸手紧紧抓住元冬的手臂,才站稳脚跟。
高个子村民责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与苏清妤道:“其实我们也是猜的,我们常年上山砍柴,从没听说过有什么山匪。”
苏清妤哪里肯信,她继续追问:“那辆马车是什么形状?”
高个子村民想了想,道:“我只记得车盖是黑色的,垂着流苏,看着不是普通人家坐的马车。”
是了……一定是傅清玄的马车,他马车上的车盖就是黑色的,垂有流苏,苏清妤心神恍惚,心口□□,只有股快喘不上气的感觉。
那两名村民走了,苏清妤还在怔忡,不敢置信。
“小姐,兴许是弄错了呢?”元冬看着苏清妤面色惨白的模样,不忍心地道。
肯定不会弄错的,苏清妤心头一片混乱,却强装镇定地握住元冬的手臂,语气坚定:“元冬,我们去找他。”
元冬心头一惊,连忙劝阻:“小姐,山路陡峭难行,又刚下过一场大雨,更加不好走。不然我们叫阿瑾去请几个身强力壮的村民帮忙找找,如何?”
苏清妤关心则乱,哪里想得了那么多,此刻听元冬这么一说,连连点头,“你说得对,阿瑾,你快去请村民,不管多少报酬我都能出。”
阿瑾严肃地点点头,赶紧去叫人了,没过一会儿就找到了几名年轻力壮的村民,还有先前的那两位村民,一听说有报酬,他们哪里还顾得了有危险,他们组成一队伍,开始进山搜寻,多一个人多一份力,苏清妤坐不住也跟了去,她并不认为自己弱到什么都做不了。
进了山,山道果然崎岖难行,因为下过雨,道路泥泞,很滑,苏清妤一心只想找到傅清玄,脚步很快,也不需要元冬搀扶。
来到马车滚落的地方,果然如那两名村民所说,草丛有血迹,有打斗痕迹,旁边一棵大树有一道很明显的划痕,像是刀剑等兵器划的,道路左侧表示是陡峭的山崖,底下果然有一辆马车,车厢摔裂,旁边滚落着其余物什,苏清妤一眼就认出了是傅清玄的马车,连忙请村民下去查看情况。
其中一名胆大的村民主动提出下去,其余几名村民用绳子绑住他的腰,以便待会儿拉他上来。苏清妤惶恐不安地在一旁干等着,直到他下到崖底,她眼睛直直盯着他,几乎不敢眨眼。
那村民钻进车厢里,过一会儿出来,冲着苏清妤等人道:“里面无人。”
苏清妤捂着心口,安慰自己,没人就说明人还活着。
有村民发现了通向崖底的一条羊肠小路,苏清妤急忙跟随着他们下去崖底,一路上险些滚落几次,她都没有放弃。
到了崖底,元冬已经有些体力不支,气喘吁吁,一看自家小姐,却一点也不见喘,不由震惊于她的毅力。
村民自发地散开去搜寻,苏清妤和元冬,阿瑾三人一队。
元冬虽然累,但见自家小姐不肯停下来休息,也不好劝阻她,始终跟随在她的身后。那些村民已经进入了密林深处,一个人也见不到了,好在她们旁边有阿瑾,阿瑾经常到山上捡柴火,还是认得了山路的。
周围杂草丛生,还有一些矮树荆棘,也有高耸入云的大树,葱葱郁郁,底下几乎看不见路。
苏清妤一心寻找傅清玄,一个不小心脚下踩空,竟一下子滚落而下,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元冬和阿瑾皆吓坏了,这才看清旁边竟然也是一面峭壁悬崖,只是树木茂盛,让人误以为是平地。
“小姐!”“夫人!”两人同时慌张的大喊,然而底下一片寂静,并无答声,两人皆不清楚这崖底有多深,也不敢贸然下去,不禁急得团团转。
苏清妤茫然地睁开双眸,入眼是一片浓绿以及若隐若现的澄澈天空,她恍惚了下,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从方才的崖底滚落下更深的悬崖,她挣扎着坐起身,发现浑身仿佛被拆卸了一般,连同五脏六腑也在隐隐作痛。
她慌张四顾,害怕地呼唤:“元冬!”“阿瑾!”
没有人回应她,只有自己那幽深的回音以及几声鸟叫在寂静地谷底响起。
苏清妤狼狈地爬起身,看着眼前陌生又幽静的景象,不免胆战心惊,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完了,她会不会死在这里?一股莫大的恐慌席卷而来,她禁不住颤颤发抖,双腿发软,竟是无力前行。
就在这时,她突然看到草丛里有一块玉佩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她连忙蹲下去拾起来,仔细一看。
是傅清玄的玉佩!
苏清妤心神顿时一震,像是有了支撑一般,双腿瞬间充满了力气,她激动地呼唤:“大人!大人!”
连唤了两声,却没有人应答,激动雀跃的心情逐渐被失落代替,然而她并未灰心,开始在周围寻找蛛丝马迹。
功夫不负苦心人,在一片荆棘丛上,她找到了一片被划破的衣服碎片,白色的,很像傅清玄今日身上穿的那一身,旁边的草地上还有点血迹。
她顺着伏倒的草以及那偶尔一两点的血迹一路寻找,最终竟真找到了傅清玄。
他靠坐在一块被矮树包围的石壁前,双眸紧闭,面色苍白,一动不动,腹部的白衣被一片鲜血染红,触目惊心。
苏清妤先是一喜,而后又是一股巨大的惶恐,她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还没等她扑倒他身旁,傅清玄便睁开了双眸,眼里有着警惕与凌厉之色,当看清来人是苏清妤时,里面的神色又被疑惑与惊讶替代。
苏清妤蓦然顿住脚步,神色呆滞,一时上去也不是,不上去也不是。
“你怎么来了?”
他一句轻飘飘的话语让苏清妤鼻子一酸,瞬间有些想哭,心里说不出的委屈与后怕,她为什么来?还不是担心他的安危?他难道不清楚?以为自己没事跑到山崖底下玩来了?
苏清妤没有向他解释,也没有抱怨,她只是平静地来到他身边,目光落在他的腹部,又打量了眼他苍白的脸,“你受伤了?”她问,而后低下眼眸,藏起眼里的心疼之色,以免被他看破。
“只是小伤,无妨。”傅清玄其实知道她为何而来,只是因为有些惊讶脱口而出的问话,此刻她不解释,他也没有再追问,只是他怎么都想不到苏清妤竟然会来找他,是怕他死了没有人再帮她圆心愿?想到此,他唇边浮起抹苦笑。
他云淡风轻的口吻彻底地激怒了苏清妤,努力维持的平静面容隐隐破裂,“你什么都说无妨,是真无妨,还是假无妨?”苏清妤说到此,那股酸涩的感觉从鼻子涌到眼睛里,眼睛逐渐迷蒙,“你可知我方才差点以为……以为……”
“以为我死了?”傅清玄莞尔一笑,只是笑容略显无力,语气更是轻松无谓,仿佛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苏清妤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之间觉得委屈到了极致,好像自己关心在乎的东西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眼泪禁不住哗哗流下,止也止不住。
傅清玄看着她布满泪水的难过面庞,只觉得有些古怪,“你哭什么?”
苏清妤一口气堵在心口,堵得她十分暴躁,不禁脱口冲着他大声地喊:“你什么也不明白!”
说完看到傅清玄眼里的愕然之色,她顿住,而后羞愧得无地自容,意识到自己和他之间的关系别说是情人,连朋友都算不上,她凭什么用这种口吻与他这么说话?想到此,她情绪变得更加低落起来。
傅清玄无奈地附和着她,“的确,我什么都不明白……”他动了下身子,正欲调整一下坐姿,却不小心扯到伤口,不禁闷哼一声。
苏清妤清楚此刻并不是使性子的时候,而且人家也没有求着她来找他,于是赶忙收敛所有的情绪,扶住他,关切地问:“你怎么样?”
傅清玄想到她方才生气的缘由,刚要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默了会儿,道:“伤口有点疼。”
他腹部的伤口虽然已经用布缠上,然而经过方才的拉扯,又隐隐浸出了鲜红的血,苏清妤眉头一拧,担忧地问:“你这伤口是不是要止住血才行?”
“嗯。”傅清玄淡淡应了声,却没有任何行动。
苏清妤觉得他的脸色更加不好了,不由抬头看了眼崖顶,他们距离崖顶应有几十仗高,四面都是陡峭的山壁,树木葱葱郁郁,她一个女子,再加上一个受伤的人,只怕很难上去,那些村民这不知道多久才能找到她们,她怕傅清玄撑不住。
苏清妤收回目光,看向他,“我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傅清玄在她眼里看到了难以掩饰的担忧之色,略一沉吟,抓起一旁的草,递给苏清妤,“这种草药可以止血。”
苏清妤心中一喜,接过草药看了看,就要在周围找,却听傅清玄虚弱地道:“这里只要那一小株。”
苏清妤只能放弃,“那我去附近找一找。”说着就起身快步离去,傅清玄抬起的手又无力地落下,只能看着她的背影提醒:“别走太远。”
苏清妤头也不回地回了他一句“知道了。”,而后很快地消失在傅清玄的视野之中。
苏清妤根据傅清玄给的那一小株草药做对比,很快就找到了好几株一模一样的草药,她心中一喜,立刻就走了过去,刚要蹲下去采就觉得脚下踩了什么软软的东西,低头一看,只见密蓁蓁的草丛里竟然蜷缩着一条色彩斑斓,估摸着两根拇指大的蛇。
苏清妤吓得大叫一声,不觉踢了它一脚,而后往后一退,撞到身后的一块凸起石头,跌坐在地。
苏清妤的惊叫声将傅清玄引了过来。
“怎么了?”看到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子,傅清玄强撑着受伤的身体,走过去查看情况。
苏清妤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得太笨,然而小腿上有传来又痛又麻的感觉,令她心生不妙,“我……我好像被蛇咬了。”
傅清玄神色微沉,“哪条腿?”
苏清妤只觉得头有点晕眩,不自觉地回:“左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傅清玄也不废话,伸手就要碰她的腿,苏清妤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不禁羞涩地缩回腿,傅清玄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不理会她抗拒的神色,抓起她的脚踝,掀开她的裙摆,只见她白皙的小腿有两个十分显目的牙印,浸出来的鲜血呈现暗红,“蛇有毒。”
“有……有毒?”苏清妤惊了一跳,再顾不得羞涩。
傅清玄修眉紧锁,在身上扯下一布条,迅速缠上她的小腿扎紧,而后不顾自己的伤势,毫不犹豫地将她打横抱起,来到旁边的小溪流处,幸好这里有水,可惜的是他的剑丢了,无法给她放血。
他用水清洗她的伤口,又用力地挤压伤口,试图将毒血逼出来,然而却不甚管用,只能逼出一点,他眸色微沉,随后抬眸看向苏清妤,“忍着点。”他的眼里有着温柔安抚之色。
苏清妤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他俯首,两片唇瓣贴在了她的小腿上,他竟用嘴替她吸出毒血。
“不要……”苏清妤又羞又惊,不觉伸手想要推拒他,然手刚碰到他的头就立刻想烫到一半缩了回去,小腿传来一阵刺痛,她不自觉地哼出了声,小腿被他的手禁锢着,无法逃脱,她只觉得羞涩难言,哪里还顾得了自己是否有危险。
过了片刻,傅清玄起身,只见他失去血色的唇此刻红艳艳的,竟像是那山林中的妖魅一般媚人心弦,苏清妤心口发颤酥麻,双腿发软,不知道是因为中毒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想到方才映入眼帘的画面,她别开目光,几乎不敢与傅清玄直视。
傅清玄将毒血吐出,又迅速漱了口,而后又用水帮苏清妤清洗了下小腿上的伤口,做完这一切,他才觉得体力不支,腹部伤口疼得仿佛被人撕裂成两半一般。
他以手撑地,勉强稳住身形,缓了好片刻才感觉好些,“走吧。”
苏清妤这会儿那股头晕目眩的感觉也缓了过来,看到他脸上神色白得如同死人,不由得心慌意乱,连忙扶住他的手臂,“你……怎么样?”
傅清玄微微一笑,“没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又是这般无所谓的态度,苏清妤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他宁可他诚实地告诉她有事,这样她会觉得自己得到了他的信任。
第 39 章
苏清妤与傅清玄两人互相搀扶着回到山壁下, 她小腿上的蛇毒基本已经清除,此时除了头有一点晕,以及腿有点麻之外, 也没觉得哪里有不适。
傅清玄几乎是以跌倒的方式靠回到石壁上,原本苍白的唇此刻一点血色也没有, 甚至还隐隐泛紫,汗水顺着他的额角一滴滴滑落,哪怕他一声不吭,苏清妤也能够感受到他在忍着剧烈的疼痛,他明明连走路都走不动了, 方才却将她抱起,还给她吸出了蛇毒。
也许蛇毒以及方才的一番扯动加重了他的伤势。
苏清妤从未有过一刻像现在这般感到自己是如此的没用,非但没能帮上他的忙, 还连累了他,只是如今并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她收敛情绪,目光快速地在四周搜寻,找到了一块石头,将带回来的草药碾碎。
“我帮你把草药敷上?”苏清妤询问。
傅清玄直视淡淡看了她一眼,而后微点了下头。
苏清妤担忧他的伤势,一时间也顾不得害羞, 帮着他将缠着伤口的布条摘下,脱去他的衣服,当看到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她呼吸一滞。鲜血从伤口汩汩流出, 看着甚是可怖,苏清妤拿着草药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当草药敷下去那一刻, 傅清玄身体不由紧绷,面上冷汗淋漓,然而他却始终一声不吭,这般惊人的忍受力让苏清妤心疼又佩服。
傅清玄从自己的里衣用力扯下一干净的布条,交给苏清妤。
苏清妤接过布条,立刻将布条缠上他的腰,换了一圈后扎紧,随后动作迅速地帮他穿好衣裳,以免他着了凉,使得情况更加糟糕。
一切做完之后,苏清妤终于松了一口气,从看到他伤口那一刻开始,她的心就一直紧揪着,直到此刻才稍微缓过劲来。
苏清妤看着他变得越来越差的脸色,没有再问他怎么样,只因知道就算问了他也会说没事。
苏清妤坐在傅清玄的身旁,不知所措地看着外头那一簇簇高耸翠绿的山峰和树色,只祈祷着元冬等人赶紧找到他们,也祈祷着傅清玄能够撑到那会儿,千万别出事。
她是个深闺女子,从未经历过这种事,也从未在这山林里待过这么久,她根本无法应付接下来有可能遇到的种种危害,她怕自己照顾不来受伤的傅清玄。她很害怕,怕的不是自己出不去,而是傅清玄会出事,他的伤口很深,好像刀剑捅到的伤口,不知道有没有伤及五脏六腑,他此刻需要的是大夫,而不是她。
苏清妤以为当下就是最糟糕的情形了,不成想还有更糟糕的等着他们。
天空乌云重聚,将山谷里的光线几乎遮去了一大半,这会儿应当还是申时,还没到天黑的时候,然而他们所处的位置又有树遮挡着,昏暝得快要看不清物了。
山风渐紧,隐有下雨的迹象。
苏清妤闭着眼祈祷着不要下雨,然而老天爷听不到她的祷告又或者存心跟她对着干,顷刻间树林间便飘下几滴雨,紧接着越来越多,虽然不是很大,却足以让苏清妤手忙脚乱起来。
好在山壁是凹进去的,上面可以遮挡雨,苏清妤扶着已经昏睡过去的傅清玄往里挪了挪,又折了旁边矮树上的一些树枝挡在山壁外头,以免雨水溅进来。
做完这一切,苏清妤回到傅清玄身边坐下。一阵狂风从外头吹来,夹杂着湿冷的雨丝拂进山壁,苏清妤感到有些冷,不觉往傅清玄那边挪了挪,蓦然发现他体温高得吓人,一摸他的额头,十分滚烫,苏清妤顿时着急起来,“大人……大人……您别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山崖底下比外头要阴冷潮湿,下了雨之后更加好冷,她们又没办法生火,他若是睡着了一定会生病。
傅清玄嫌耳边的声音太吵,伸手抓住她握住他手臂的手,阻止她摇晃自己,她到底知不知道他的伤经不住她这般摇晃,声音虚弱地轻斥:“别吵,我只是眯一小会儿。”
苏清妤也是太过急切一时忘了他的伤,问言立刻安静下来,只是眼里掩不住担忧之色,“那你千万别睡着。”
“嗯。”怕她再吵自己,傅清玄无力地淡应了一声。
苏清妤呆呆地看了他片刻,才将视线转到外头,远处白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雨势越来越大,尽管前面有树枝遮挡,两人的衣服还是被雨打湿了,她们所处位置的泥土也被雨水浸湿,庆幸的是苏清妤提前在底下铺了很多草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清妤转头看了傅清玄一眼,他仍旧靠在壁上,闭着眼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在闭目养神,还是睡着了,又或者是……苏清妤心口猛地一缩,她颤抖着手,悄悄摸摸地伸到他鼻子底下。
还没有感受到他的呼吸,他便睁开眼眸看了她一眼,眼里既有无奈也有疲惫之色。
苏清妤慌忙缩回手,“我……我……”
她还找到借口解释自己的行为,傅清玄已经又闭上双眸,没有去计较她的举动。苏清妤松了一口气后暗暗恼自己胡思乱想。
这雨一直持续了将近一个多时辰,外头黑漆漆的已经完全视不清物,元冬等人还没有找到他们,苏清妤心底不由产生了一股绝望的情绪,饥饿,寒冷,担忧始终裹挟着她,黑暗的降临更是加重了这些情绪。
她煎熬地等待着,始终等不到人来救他们,时间就这样缓慢在山谷底下流逝着,身上的衣服很湿,她觉得又冷又饿,头晕脑胀,已经不清楚过了什么时辰。
四野一片阒寂,偶尔会响起一两声怪鸟叫声,叫声可怖。外头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什么东西从莽榛丛一闪而过,突然一对碧油油的眼睛仿佛往苏清妤这方向看了过来。
苏清妤毛骨悚然,连忙往傅清玄身上挨过去,这一挨才发现他的身体冰凉得吓人,仿佛没了体温,她心神俱乱。
“大人……大人……”黑暗中她看不清楚傅清玄的脸,只有模模糊糊的人影,她伸手去胡乱地去摸他的脸,企图将他唤醒,却发现他的脸也是冰凉凉的。
不论她怎么呼唤,他都没醒过来。一股巨大的惶恐盈上她的心头,就在她感到无望悲伤之际,一声几不可闻的呓语让她重燃希望,“水……”
苏清妤心头一震,借着幽微的光线慌慌张张地找盛水之物却找不到,随后她只能用双手去接石壁上掉落的雨水,而后一点一点地喂给他,等喂完扶他靠回去,她才惊愕地发现他身上的衣服几乎都是湿的,她先前竟然没发现。
苏清妤先是一阵无措,而过突然想到什么,一点犹豫也没有便将自己的衣服解开,随后又去摸索他的身上,因为看不清,又慌乱,又怕碰到他的伤口,她费了很大一番劲儿才解开他的湿衣服,而后整个人埋入他的怀里,用力地抱住他,用自己的体温去暖他。两人这会儿已经是肌肤相贴,但苏清妤已经顾不得男女有别,顾不得害羞,只一心想救回傅清玄。
苏清妤这样一番大动静,傅清玄依旧一动不动,她心头一窒,忙用手一边给他摩擦冰冷的心窝子,一边喃喃自语:“大人,你一定要坚持住啊,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清妤终于感觉到他的身体回了温,方才无比微弱的呼吸也变得明显起来,只是他仍旧没醒过来,但这已经足以令苏清妤振奋起来。
她不敢放开他,就这样偎在他怀里抱着他互相取暖。经过这一番折腾,加上突然松懈起来,她的身子与精神都变得疲惫不堪,渐渐地,她昏睡了过去……
* * *
阳光从树隙间洒落而下,照在人的身上,略感温暖,傅清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两团浑圆,掩在抹胸里若隐若现,他微眯了下眼睛,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望向山壁外头。
傅清玄一动身子,苏清妤就跟着醒了过来,片刻的茫然过后,她蓦然意识到自己当下的处境,顿时变得无比清醒,她慌忙从他怀里起身,穿好衣服。
“大人……你别误会,昨夜你……你……”苏清妤看到他同样在整理散乱的衣服,心中十分窘迫。
“我知道。”她这般磕磕巴巴也不知道何时说得清楚,傅清玄便打断了她的话,免得她浪费体力,“再休息一会儿,我们就去寻出山的路。”昨日因为伤势过于严重,加上天色已晚,他才选择在此处休息,如今伤势略有好转,他断不会等着他人来救自己。
清醒过后的傅清玄哪怕看着仍然虚弱疲惫,但坚毅从容的眼神却让人有种什么都难不倒他的感觉。
苏清妤下意识地点点头,一直惶恐不定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似乎只要有他在,她就毫无畏惧,只因他能为她撑起一片天。
山中找不到可食之物,两人喝了点水,就出发去寻出山的路了。
被雨荡涤过的山林呈现出翠绿清新的色泽,鸟语花香,天空澄净,阳光洒落在山林间形成层层圈圈的光影,一切都是那么的生机勃勃。
苏清妤一扫昨夜被黑暗笼罩的消沉情绪,整个人都变得积极且振奋,尽管饥饿与疲惫始终伴随着她,但跟在傅清玄的身旁,她却觉得,她能够这么一直跟他走下去,哪怕海角天涯,天荒地老。
在一灌木丛旁,傅清玄找到了他的剑。那柄剑寒光闪闪,一看就锋利无比,但没有剑鞘,他就这么负剑而行。
苏清妤有些苦恼,她原本可以和他挨得很近,但此刻她怕那剑刮擦到自己,只能离他稍远一些,又不好意思走到另一边去。
除了苦恼之外,她还有些疑惑,想到他的伤口以及这柄剑,她不禁猜测,他也许被什么人袭击了才跌落悬崖,有可能袭击他的人就是冲着他来的而不是村民口中所说的土匪,毕竟以他的身份肯定得罪了不少人,也会有不少人想要将他从那高高在上的位置拽下来。
若真如她所猜测的那样,会是谁想要刺杀他?会不会和刺杀她父亲的人是一波人?
想到这里,苏清妤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他答应过她会帮她找到刺杀她父亲的主谋,不知道事情查得如何?
苏清妤转头看了眼傅清玄,他此刻的脸色比昨日好不到哪里去,腹部的伤口因为一直走动的原因又开始渗了些许鲜血。这个时候她不应该那些事来烦扰他,先找到出去的路才是放下要紧的事,于是压下了心头的种种疑惑。
有了剑,两人行路方便了许多,行至荆棘丛生的地方,便可用剑开路。傅清玄还用剑削了两竹筒,用来盛水。两人在爬过一座山峰,即将筋疲力尽之时,找到了一棵结满果子的树,据傅清玄所说,果子能吃,苏清妤对他所说的话深信不疑,只是果子还没到成熟的时节,吃起来又苦又涩,但为了补充体力,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吃完了两个果子。
“大人,您的伤口又留血了,我再帮您敷点草药吧。”苏清妤说着就从怀里拿出了一直妥善保管的草药。
傅清玄见此情形,即将到嘴边的“不必”变成了“嗯。”
傅清玄坐在一棵横倒在地的枯木上,苏清妤将药捣碎之后,坐过去,帮他解开衣服。
当他那精壮结实的腹肌映入她的眼中时,苏清妤动作一顿,之前帮他脱衣,包扎伤口,都是他神智不大清醒的时候做的,这会儿面对如此清醒的他,还是青天大白日,她心底突然涌起一股无法控制的害羞。
她拼命压抑着那股羞涩感,压抑得指尖都不由得轻颤起来,然而当解开布条,看到他那鲜血淋淋的伤口时,就只剩下了心疼。
她小心翼翼地将之前的草药除去,重新敷上新的草药。
傅清玄一直看她,她头低着,正在专注地给他包扎伤口,她的手白皙嫩滑,一看就知是从未干过活的手,然而她为他包扎伤口时的动作熟练又轻柔,仿佛很怕弄疼他,端秀的黛眉紧紧地蹙着,哪怕看不到她眼里的神色,也直知道里面盈满了关切。
傅清玄内心微动,“你很担心我?”
语气肯定得令人禁不住有些发慌,苏清妤动作滞住,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这句话,索性没听见,受到了他那句话的影响,正打着结的手变得迟钝起来。
偏偏傅清玄不允许她糊弄过去,他的手伸开,将她的下巴抬起,迫使她面对着他,当对上他那双温柔专注的眼眸时,心口猛地一阵悸动,难以移开双目。
傅清玄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唇瓣,缓缓向她面庞靠近,就在唇即将碰上她的之时,他停了下来,目光略过她的面庞,见她虽然紧张慌乱,却无抗拒之色,于是试探性地在她唇上蜻蜓点水了下。
苏清妤心跳加速,想要推拒他而抬起的双手却怎么落不到他的身上。
傅清玄离开些许,查看她的反应,她害羞的模样令他莞尔一笑,抚着她颈项的手落到她的后脑处,将她按向自己,这次的吻不再是稍触即离,而是由浅入深,唇舌交缠。
苏清妤从未有过这般的感觉,脑子晕乎乎的,身子也轻飘飘的,柔软无力,只能被动地承受他的深吻,她的手不自觉地抓着他腰侧的衣服,想要推开他,可是做不到,她在心底告诉自己,没有推开是因为怕弄到他的伤口,这么一想,她坦然了。
直到感觉苏清妤快无法呼吸,傅清玄才放开了她。
苏清妤娇喘无力地靠在他的怀里,待喘匀气息后,她脸腾地火辣辣地烧起来,她不敢相信两人方才竟然亲吻了,她僵着身子,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傅清玄的神色,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种情况,索性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地“装死”。最后,傅清玄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背,“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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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沉稳而淡定,让苏清妤差点以为方才那一吻只是她幻想出来的错觉,如果她不是在他的怀里,她真会这么以为。
两人继续寻找出山的路,因为方才突如其来的一吻,两人一路上都没有搭话,甚至没有看对方一眼,除了遇上陡峭崎岖的路,才互相搀扶了下。
两人之间的氛围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似乎更亲近了些,又似乎更疏远了。
苏清妤落后了他几步,望着他清雅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方才那一吻,两人都吃了那苦涩的果子,虽然都漱了口,但那个吻让她感觉到了些许苦涩,可她的心却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甜意。
傅清玄没听到身后的动静,回眸一看,见她不走,“累了?”
苏清妤回过神,连忙摇了摇头,加快步伐来到他的右侧,与他并肩而行,又不自觉地往他那边靠近了下,而后低下了头。
她看到他的剑从右侧换到左侧,唇角却忍不住悄然上扬,心中竟不自觉地升起一个荒唐的想法:如果这条路一直走不完就好了。
当然,那只是一刹那的莫名想法。苏清妤当然希望两人赶紧走出这个鬼地方,傅清玄的伤势需要真正的大夫去处理,而她也饿得快走不动路了。
这片山林对她而言就像是迷宫一般,走到哪都是一样的景致,遮天蔽日的高大树木,荒草丛生的野径以及陡峭险峻的山峰。
就在苏清妤以为她们的路没有尽头时而感到颓靡之时,眼前竟然是熟悉的山道,他们出来了?
刚这么猜测着,就看到了一名坡子村的村民,是昨日与她一起来寻傅清玄的村民之一。
苏清妤心中先是一喜,而后又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惆怅情绪。她扭头看了眼傅清玄,离开了这片无人的山林,她将无法再无视世俗对她的束缚,她是陆夫人,不是苏清妤。
吴峰是在傅清玄与苏清妤回到阿瑾的家中才赶到的,他与元冬,还有阿瑾入深山找他们了,听到一村民回头找到了他们几人才匆忙赶回来。
吴峰一进屋,看到坐在椅子上面色苍白憔悴,闭目养神的傅清玄,不由面露惭愧,“属下来迟。”
傅清玄缓缓睁开眼眸,眸中略有疲惫之意,“你是来迟了。”他声音淡然,却能让人感觉到了他的不满情绪。
一旁的元冬就没有吴峰那么沉稳了,看到苏清妤,她眼眶通红,当即扑过去,也不顾旁人在场,哭得稀里哗啦,“小姐,您可吓死奴婢了。”
苏清妤见状颇有些尴尬,往傅清玄那边看了一眼,见他没留意自己这边,才安抚元冬道:“别哭了,我没事,有什么话等回去再说。”说着伸手帮她擦去眼泪。
元冬自觉失态,连忙点点头起身,走到一旁抹眼泪。
苏清妤与傅清玄方才吃了一点阿瑾母亲做的稀饭和红苕,她此时并不觉得饥饿,只想着赶紧入城。她方才问了阿瑾的母亲,村里没有大夫,村民生了病都要到城里去看病,傅清玄的伤势不能再等下去。
傅清玄休息片刻后,众人便起身离开了阿瑾的家,坐上马车回城。
傅清玄的马车已经摔落悬崖,他此刻坐的是苏清妤的马车,苏清妤一直坐在他身旁,方便照顾他,她此时不觉把照顾傅清玄当做了自己的责任所在,也许还有一股莫名的独占欲在作祟,虽说有元冬与阿瑾在,但她不想假手旁人。
进了城后,吴峰就与他们分开了。苏清妤听说他是去请张御医给傅清玄处理伤口,心底的担忧顿时减去不少。张御医医术高超,一定能够治好他的伤。
苏清妤随傅清玄回了相府。马车颠簸,傅清玄的伤口又裂开了,苏清妤没有上前帮忙,他的侍女墨竹很自然地接替了她。傅清玄对此也没说什么,甚至还让人请她去客房休息。
苏清妤放心不下他的伤势,就没有去客房,只是坐在一旁看着墨竹帮他简单地包扎伤口,有一瞬间,她想冲过去阻止墨竹碰他,可最终她只是定定地坐在椅子上,出神地看着他们主仆二人。
墨竹的确比她做得好,处理伤口时有条不紊,面不改色,苏清妤心底那股烦闷的情绪不由得消散。
没过多久,吴峰领着张御医急匆匆地走进屋里。
张御医面色凝重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傅清玄,“今日早朝你没来,朝廷之上可是炸开了锅,谁承想你竟然遭到了刺杀。”
刺杀?果然如此!苏清妤内心一震,不由得看向傅清玄,恰好与他投过来的目光对上,她忙低下头,怕被他看到自己眼里的担忧。这里不是山中,她不想二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暧昧不清起来,先前……先前那个吻就当做是一个意外吧。
第 40 章
“张御医, 您先替大人他处理伤口吧。”吴峰顾及苏清妤在场,怕张御医说错话,便连忙催促道。
张御医面色严肃地点点头, 当即不再多言,当检查完傅清玄的伤口后, 他庆幸道:“幸好不曾伤及五脏六腑,否则这么久不处理伤口还不断拉扯伤口,纵然医仙下凡也难挽救。”
苏清妤听了张御医这番话,一直紧紧提起的心才落了地,她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随后眼前一黑,身子不由摇摇欲坠起来。
“墨竹,扶陆夫人去客房休息。”
傅清玄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苏清妤惊讶地看过去,原来他一直在留意自己,心口微暖的同时又被他那客气的称呼弄得略感不适。
苏清妤清楚自己此刻需要休息,方才她只是强撑着精神等张御医到来,如今得知他没有生命危险,便起身朝着他福了下身子,就在元冬的搀扶下,随着墨竹去了客房。
客房离傅清玄的倚雪院不远, 乃是一个单独的小院,庭院清虚,廊亭潇洒。房间整洁宽敞,纤尘不染。
“陆夫人, 好生歇息。”墨竹说了这句话,就掩上门离去了。
苏清妤精神不济, 身子疲惫不堪,元冬没问她在山中发生了什么事,服侍她褪去外衣,躺上床。
“小姐您睡吧,奴婢就在这守着。”
苏清妤点点头,这会儿精神松懈下来,一沾床就睡了过去。
苏清妤睡了一个时辰左右,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外头晚霞动荡,照着庭院宛如着了火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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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清妤从床上爬起,除了身上还有酸疼疲惫之外,精神好了许多。
元冬从外头走进屋里,拿起桌上的药瓶,来到床旁边,“小姐,方才您睡着的时候,傅大人派人送来了药,说这些药对擦伤很管用。”
苏清妤怔了下,心中不由得感慨傅清玄的细心体贴。从山崖上滚落下来,她身上有很多擦伤,只是先前只想着怎么出山林以及忧心傅清玄身上的伤,就没在意自己那点小伤。
苏清妤褪下全部的衣服,当背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擦伤映入眼帘时,元冬不由得红了眼眶,“小姐,您是怎么忍受那么久的?奴婢看着都觉得疼。”元冬一边小心翼翼地给她抹药,一边心疼地说。
苏清妤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受过来的,回想山林中的种种遭遇,只觉得像是梦一场,那样的不真实。她不自觉地伸手抚向自己的唇,那里仿佛还遗留着那人的温度,眼里不由浮起淡淡的伤感。
“小姐?”元冬得不到回应,动作一顿,疑惑地唤了她一声。
苏清妤回过神来,回头看了她一眼,似嗔非嗔:“不忍受能怎么办?谁叫你们不早点找到我们?”虽是抱怨的话语,但她的语气很温和,她其实并无责怪元冬的意思,只是借此掩饰心中的别扭情绪。
元冬听了十分惭愧,“都是我们不好,害得小姐和傅大人受了那么多苦。”
苏清妤叹了口气,“我没有怪你……”其实想想,她并不觉得苦,和傅清玄在一起的时光,她……是高兴的。
她想她永远不会忘记这段经历,可是她只能将它藏在心底,不能再去回想。
回陆府之前,苏清妤去了倚雪院一趟,名为道别,实则只是想见见傅清玄罢了。
傅清玄失踪了一日,如今归来,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去处理,但他还是见了苏清妤。
傅清玄喜欢洁净,尽管受了伤,他仍旧沐浴修整了仪容,换了一身雪色宽袖大衫,长发半挽微湿,戴着只白玉簪子,泛着月华般温润清雅的光泽,他的脸色比先前好了些许。
他坐在榻上,几上放着一叠公文?
苏清妤见状,心里微微惊讶。
“大人,你感觉好些了么?”苏清妤在他的示意下落坐,而后关切地询问。
“好很多了。”傅清玄望着她道,眼神仿佛春夜下宁静澄澈的湖,温柔却又带着微凉的气息,和往常并无不同。
“那就好。”苏清妤点了点头,有些心不在焉,她下意识地想做点什么,便端起了墨竹刚送上来的茶。
“打算回去了?”傅清玄问,仍然看着她。
苏清妤能够察觉他的目光,却依旧低着头,轻轻应了句:“嗯,时候不早了。”
一问一答后,屋内突然安静下来。
傅清玄似乎和她一样也不打算再提那个吻。两人仿佛回到了先前的相处模式,但又有一种很微妙的区别,这大概源自于两人有过肌肤之亲,又共同患难过,所以尽管不说话,两人之间却依旧若有似无地飘荡着若有似无的亲密暧昧气息。
也不知晓是不是她多想了。
不过,她确定的是,她不再对他心怀敬畏。他应当是不讨厌她的,不然也怎么会冒着风险为她吸出蛇毒,还突然吻了她,在那样糟糕的情况下,他不至于还想戏弄她吧。
苏清妤放下茶杯后,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太过关心他似乎不妥,像以往那般与他虚与委蛇她又做不到,她在心底叹了口气,索性站起了身,“大人,您好些了便好,那我先回去了。”
“好。”傅清玄微微一笑,并未挽留她,随后叫来墨竹送她离去。
出了倚雪院,碍于墨竹在旁,苏清妤不动声色地调整呼吸,方才她在屋里面对着傅清玄,她内心一直紧张别扭得很,幸好他没有提起在山林里发生的那些事,不然桩桩件件都让她羞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 * *
一间阴暗而敞阔的华室内,雕刻着龙图案,涂着金漆的宝座上,坐着一个头罩着皮面具,穿着黄袍的男人。
他不远处跪着一名黑衣劲装的男人。
听完黑衣人的禀报,黄袍男人手烦躁地敲打着宝座的扶手,“你说他活着回来了?”他的声音阴森森的,还故意似的捏着嗓子说话。
“属下亲眼看到他摔落悬崖,岂知……”
话还没说完,一茶杯猛地砸过来,正中他的额头,鲜血直流,他却身形不动,面不改色
“废物,废物……全都是一群废物!白白浪费了那么好的一个机会。”
坐在宝座上的男人突然站起来,呈现出一种近似于癫狂的状态,面具下的双眸露出疯狂的凶光。
“属下知罪。”跪在地下的黑衣人禁不住战栗了下,鲜血滑过眼睛,他却不敢伸手去抹。
“滚下去,再有下次,绝不轻饶!”黄袍男人愤怒的斥道。
黑衣男人连忙起身后退,很快便消失在了昏室之中。
黄袍男人怒气未消地坐回到宝座上,直到看到宝座上雕刻着的庄严而华美的龙图案,心头的气才渐渐平息。敢与他作对的人绝对不会有好下场,傅清玄,且等着吧。
* * *
回到陆家,已经是戌时,苏清妤苏清妤已经在相府整理过仪容,所以在底下人的眼里并无异常。
她一夜未归的事先前也有过,陆家上上下下估计都没将这当成是什么大事。陆老太太这个时辰估计已经歇下。
苏清妤回到院子里,让人烧了热水,洗了个澡后便睡下了,这一夜未得好眠,半梦半醒间仿佛回到了那阴冷潮湿的山壁中,不同的是,她在梦里怎么都叫不醒傅清玄,因为这个梦,她吓醒了一次。后面再睡下,恍恍惚惚又做了好些梦,有发生在山林里的,也有她娘家刚失势的,还有发生在年少时的那段时光,零零碎碎,混乱不堪。
再次醒来,天光大亮,阳光照窗。她精神非但没转好,反而更加疲惫,心头还有股挥之不去的悲伤低落情绪。
元冬走进屋里,看到床帐中透出抹身影,她家小姐似乎正坐在床上出神,便走过去,挂起了床帐,“小姐,您醒了。”
苏清妤迟滞地扭头看了眼元冬,好片刻神魂才归位,“嗯,梳洗吧。”
苏清妤心里记挂着傅清玄的伤,从起床后就有些心不在焉,食不知味地用了早膳后,本想做点什么,却总是禁不住想到昨夜做的那个可怕的梦,而后便是心口窒闷,根本无法做任何事情。与其在这胡思乱想,倒不如去一趟相府,念头一起,心豁然开朗。
苏清妤没有等待,直接让元冬去备了轿子,就出了门,乘着轿子往相府而去。
然而当她到那里时,只见相府门庭若市,大门口的树下停了好些轿子,有官员等候在大门口未能进府,身旁跟着小厮,手上大多都拿着礼品,还有的官员神色着急忙慌,仿佛有什么要紧事似的。
见此情形,苏清妤当即让轿子停了下来,没有再往前。她自知身份不妥,无法光明正大地与他相见,在轿子里默默地坐了会儿后,让轿子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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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张御医都说了傅大人没事,你莫要担心了。”元冬见她眉间有愁结,便出声安抚道。
苏清点点头,她自是知晓,可她却控制不住自己不去多想,另外还有一层难以启齿的原因,除了担心他之外,她也想见到他,不过才分开一天她就禁不住有些想念他。这种控制不住的心情让她很是发愁。她明白自己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对山林中发生的事忘怀,只是一点时间而已,她明白的。
轿子正行在一条巷道里,外头忽然传来孩童清脆稚嫩的吟唱声:
“傅子衿,金银财宝如山堆,死后土一抔。曹元相,忠肝义胆怜贫苦,千古自流芳……”
苏清妤原本不大在意,却在听清此唱词后,眸中掠过抹思考,随后沉了脸,吩咐轿子停下。
“元冬,你下去问问,他们唱的是什么?还有歌词里的两个人又指的是谁?”苏清妤皱着眉头道。
元冬没留意那些孩童在唱什么,见自家小姐脸色有些不大好,仔细一听,也觉得那唱词有些古怪,连忙道:“奴婢这就去。”
元冬下了轿子,看到几名孩童手拉着手,一边转圈一边不停地重复那几句词,便走上前,笑着询问:“你们在唱什么呢?”
那几名孩童看了元冬一眼,都不理会她。
元冬生气了,手叉腰间,佯装恶狠狠地威胁:“不说信不信我打你们!”
元冬不曾与孩童打过交道,以为这样就能唬住他们,让他们如实相告,不想她凶巴巴的模样将人吓得不浅,其中一名胆小的还哇哇大哭起来,紧接着一哄而散。
元冬呆住,她旁边屋檐下的台阶上仍旧坐着一名孩童,她一边舔着糖葫芦,一边冲着嘻嘻的笑。
元冬这下长记性了,没敢面露凶色,笑盈盈地问:“小娃娃,你可知他们口中说的傅子衿是谁?曹元相又是谁?”
小女孩点点头,“傅子衿就是坐着高椅子的那一位,曹大人是住在状元街,他家旁边有一棵很大的槐树。”她声音稚嫩,但口齿清楚。
元冬还想再问,那小女孩却拿着糖葫芦一溜烟儿地跑了。
元冬只好返回到轿子里,将听到的话原原本本地告知苏清妤。
坐在高椅子的那位?苏清妤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子衿大概是傅清玄的字或者是他过去用的名字?而曹元相不必说定然是前任礼部尚书曹胥。
他为何敢称元相?
而且词里面竟然还说他忠肝义胆怜贫苦?
苏清妤心中不由得十分疑惑,曹胥被褫夺官职的原因她很清楚,孙三娘贪了她的一万两银子被都察院的人带走后立刻攀咬了曹胥,说他贪污受贿。
苏清妤并不相信傅清玄会诬陷曹胥,她更相信这背后有阴谋,一场专门为傅清玄设计的阴谋。
苏清妤今日无事,且这里离状元街并不远,决定去状元街看看。
轿子走了大概一炷香时间便来到了状元街,因为这个名称,很多读书人都喜欢住在这里,街上的店铺也多为茶馆酒楼、书肆以及卖文房四宝的铺子,胭脂铺首饰铺这一类的则很少,街边还有商贩摆着小摊,搭着简陋的棚子,卖些油饼煎包,馄饨面条之类的吃食。
苏清妤经过时看到几名书生打扮的男子坐在棚子里吃面条,一边在讨论着什么,因为没有停下来,只隐隐听得其中一人说:“这曹大人真是个好官啊,奸臣当道,老天无眼。”
苏清妤坐在轿子里,听到这些话,垂着膝上的手不觉握紧,再次想到当初的自己,她也是在不曾与傅清玄相处的情况下,仅凭一些人的言论就判定他为祸乱朝纲的大奸臣。有时候攻讦一个人根本不需要事实依据,只需要胡乱编造一些事情,就会有人深信不疑,然而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假的就变成了事实。
过了前街,到了后街,眼前景象大变样,街道两边花繁树茂,街道上整洁干净,房屋鳞次栉比,几乎都是住房。
还没找到小女孩所说的那棵大槐树,就看到前面宽敞的地方搭了一个大棚子,围着一群人。
等再靠近一些,才偏偏看清里面的情况,原来是个粥棚,几名穿着锦衣的小厮正在给百姓们施粥,一眼望过去,却不见有衣衫褴褛的,个个都衣着干净,还有一些书生打扮的男子。
“小姐,待奴婢下去看看。”元冬道。
苏清妤点点头,“小心点。”
元冬下了轿子,前去查看情况。苏清妤挑了些许轿帷,看着元冬挤进人群,等了许久,才见她出来,手里还拿着两馒头。
元冬钻进轿子里,“小姐,是那位曹大人的粥棚。”
她气喘吁吁的,稳了会儿后,才接着道:
“小姐,那些吃可真不错,比奴婢有时候里吃的还好,不止有粥,还有馒头,白面馒头呢。”元冬说着将手上的两馒头展现在苏清妤面前,“还有菜,一个是豆腐炒青菜,一个是炒茄子,那茄子里还能见到肉沫呢,我听旁边的人说,这曹大人每个月都会施粥两三次,从早到晚,这花销可不小,看来曹大人还挺有钱的。”
每月两三次,从早到晚,白面馒头,肉沫,听到这些词苏清妤不禁冷笑一声,“的确有钱。”
以一般官员的俸禄哪里经得起这般布施,而且那些来接受布施的人看着大多都不像是穷苦百姓,甚至还有很多看着像是书生,而这些书生尤擅言词与文章。
乐善好施,救贫怜苦?分明是沽名钓誉,欺世盗名的贪官。
“你可曾打听到,这曹大人一般都是何时施粥?”苏清妤问。
元冬道:“据说是每个月的月初,月中或者月末。”
现在是六月初,那么下次施粥大约就是月中了,苏清妤看了眼元冬手里的馒头,再想到那些孩童的唱词,心中涌起一股愤懑,恨不得立刻揭露这曹胥的真面目。
“小姐,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元冬问。
苏清妤心中虽是愤懑,却又无可奈何,最后叹了一口气,“先回吧。”
轿子抬起往回走,元冬手里拿着馒头,也不知道如何处置它,恰好肚子有些饿,便送向嘴边,还没吃就叫自家小姐不悦地看着自己,动作一僵。
“小姐,您要吃么?”元冬以为苏清妤不会随便吃这些不知道干不干净的东西,但她这会儿的眼神仿佛要吃了她。
苏清妤没好气地嗔了她一眼,“吃什么吃,这曹大人的钱也不知是不是搜刮民脂民膏换来的,吃了也不怕损阴骘。”苏清妤倒是没觉得东西不干净,就是此刻对曹胥怀着很大的恶感,自然不愿意吃他布施的东西。
元冬愣住,不想自己一句话竟召来小姐如此大的怨气,不过很快她就明白过来,但凡涉及到傅大人,小姐是无法淡定的,于是放下了馒头,“小姐,您现在的口气有点……有点像……”
苏清妤一时冲动,这会儿也悔自己语气颇重,便放软语气道:“像什么?”
“做官的口气。”元冬嘿嘿一笑,“当然,是那种刚正不阿的好官。”
苏清妤一怔,随后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你什么时候学会嘴贫了?”
“奴婢说的是真的。”元冬语气认真,“小姐一定是和傅大人待久了,有一句话怎么说?近朱者赤。”
苏清妤唇角不觉上扬,下意识地问:“为何不是近墨者黑?”
元冬被噎了下,想了想,犹豫着说:“傅大人应该是个好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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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清妤继续反问:“你怎么知晓他是好官?”
元冬被苏清妤咄咄逼人的口吻弄得头大,“嗯……就是感觉。”
苏清妤问言失笑,而后缄默下来,不再逼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