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还是和往常一样,窈娘起身去解氏处吃早饭,她现在已经有一段时日没做衣裳,只觉得神清气爽,耳聪目明。
解氏今日用饭却若有所思,窈娘还在想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关夫人替哥哥找续弦的事情,但见周围下人们都围着,她到底不好说什么。俗话说法不入六耳,有第三个人知道,那就说明这不是秘密了。
饭毕,却见解氏屏退众人,窈娘以为娘要说这个了。
没想到解氏说的居然是关于她的事情:“窈娘,你爹爹有意把你许配给沈临风?”
“什么?”窈娘捂着胸口不可置信。
解氏则道:“你爹昨日去沈家,他原本只是处理你大姐姐的事情,却见沈大公子行事,顿时生了敬佩之心。”她说的非常客观,从而也是看窈娘的意愿。
窈娘一听就赶紧摆手:“不好,不好,这沈临风可是差点做我姐夫的人,这怎么行呢?”
“我也这么想的,你爹是男子,看中的是前途。再有,他说若你嫁过去,你大姐那份嫁妆也正好是你的,反正过两年再嫁,嫁过去就是官夫人,且沈临风对男女之事不感兴趣。”解氏还是要陈述利弊,怕女儿日后怪她。
窈娘愣了一下,又道:“若是问心无愧的事情,女儿千夫所指都不会改变,但若是这样的事情,这个便宜女儿不愿意占,这碗夹生饭女儿也不愿意吃。”
解氏瞬间有了勇气:“你也不小了,真的确定如此吗?”
窈娘不加思索:“自然如此。”
是,沈家现在表现的非常宽宏大量,谁知道别人怎么想的?再者,大姐姐嫁过去闹出那么大的事情,自己若是真的嫁过去,可能会被人带着有色的目光看一辈子。
难道她颜神妃这一辈子就真的只能捡别人剩下的吗?
解氏深吸一口气:“你现在回去,收拾箱笼,也不必都带,平日所用的带上就好。”
“什么?”窈娘没想到娘这么快。
解氏又吩咐:“也别闹出太大动静,我让连大现在去定一条船,咱们俩回金陵去。留在这里,你爹永远都不知道我们真正的想法。”
窈娘也同意,反正现在在京城,她们颜家的姑娘受大姐连累,名声有妨碍,还不如回去金陵,只不过她对解氏道:“那咱们和大姐姐——”
“她去家庙修行,也并非坏事,如果凡事没有惩罚,那么你大姐绝对还会再犯。”解氏恨透了这个颜宁馨,若是她正常成亲,今日女儿在这个时候还能出去登高。
窈娘点头。
说来也凑巧,连大今日去船行,正好有一艘客船,三日之后去金陵。
解氏则让窈娘不要声张,到时候趁着颜应祁上衙,她们俩带着行李离开,甚至对颜景昭也到最后一天说。
这也是被逼无奈,若颜景昭现在还不是官身,解氏可以把儿子带走。
颜应祁还不知道这些,下衙之后到解氏这里,见解氏甚至还做了他喜欢吃的菜很是开心:“鳗鱼这么做最好吃了。”
“喜欢吃就多吃点吧。”解氏想反正她也要离开了,离开之前也让颜应祁高兴点儿,无论如何,平日他对颜景昭的不遗余力,对自己的维护,这些都不是假的,只是大家的想法不同罢了。
颜应祁又道:“岳父的差事你放心,开封出缺,正好去开封最好。那里是河南首府,首善之地,赋税也好收,将来政绩也肯定会好。只是那里的藩王多,打交道不好打,所以我把我的一位师爷也给了岳父。”
“多谢。”解氏这点上还是对颜应祁很感激的,办事情很快,从不推脱,很尽心。
颜应祁笑呵呵的把鳗鱼都吃完,又添了一碗饭。
甚至连着这几日,解氏都对他关怀备至,窈娘还替他做了香囊荷包,让颜应祁有点高兴的同时又有些不安。
却说颜宁馨回来的这几日,几乎都是被关在房中,饭菜比起之前而言要少不少,之前传膳的都不少人,现在每顿不过六菜一汤。
甄氏当然不是苛待她,甚至理由也很充分:“传膳的人多了,那看到她境况的人也多了,这样未必是好事。”
反正颜应祁不会再管她了,说实在的,也就是颜应祁性格并不古板,还打算把女儿放家庙做做样子,再悄悄寻一户好人家嫁人。也得亏颜家其她姐妹,没有心狠手辣的,否则她做了这么些错事,哪里还能过的这么舒服?
“送几本《女训》《女诫》还有佛经,让她多看看。”甄氏吩咐卫妈妈。
很快颜宁馨就收到了这几本书,她仍在了一边,她一直在回想当时的情景,若是没有沈临风出来,她可能真的要受罚,五十鞭子打在身上,她还有命吗?甚至爹还想让她自杀。
小时候为何爹从来没有发现她不见过,甚至接她回来之后,对她也不及对几位妹妹宠爱。二妹妹有才女之名,三妹妹更甚,爹甚至想把她的嫁妆都给三妹妹,把亲事也都给三妹妹,四妹妹刁蛮任性,爹从未罚过。
“大姑娘,这些菜都不是您爱吃的。羊肉一股腥膻味,也不知道怎么煮的,板栗炖鸡炖的也不入味,就是这粥,居然不是胭脂米熬的。”金盏忍不住抱怨。
颜宁馨拿起筷子:“没事儿,吃吧。”其实她以前在军营里吃的更差,后来还是跟着魏无忌常常吃好吃的,可惜魏家的丰盛还比不上颜家普通菜色,她忍不住苦笑,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金盏和银丹虽然做的是丫头的活儿,但是从小也是当副小姐养大的,甚至在跟颜宁馨之前,她们是直接伺候齐王世子的。到了颜家自不必说,颜家士族显宦之家,一饮一食也是精致无比,何尝受过这样的苦?
她们俩可是难以下咽,在心里恨死魏无忌了,也有点怪颜宁馨招惹魏无忌做什么?
“大姑娘,二姑娘以前和您那么好,也没说过来看看您。”金盏忍不住鸣不平。
颜宁馨也想起了倩娘,她很想对她说自己是无辜的,若非担心表哥,她不可能跟着魏无忌出去?也没想到魏无忌做下那等疯癫之事,居然把她捆着了。
在这期间,魏无忌要带她离开,说现在颜家和沈家都厌恶她,她回来了肯定没有好果子吃,是她为了颜家,才一力承当去了沈家,没想到沈家憎她,颜家恨她,倒是里外不是人了。
她没想到莹娘也对倩娘冷嘲热讽:“二姐姐你知道和大姐姐跟结的金兰姐妹似的,你看人家有没有一刻是想到你的?”
倩娘一丝不苟的做着针线,只当没有听到这些闲话。
莹娘真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又想去三房找窈娘,被身边的乳母劝住了,“四姑娘,老爷说了,现下是能不走动就不走动,三姑娘据说整日也在屋子里,若是咱们去了,反而不好。”
莹娘气闷的很,她娘这次对她也更严格了,真是的,她又不会和大姐姐那样。
是日晚上,颜景昭下了衙之后,听说解氏喊他,他立马就过来了,以为娘有什么要交代他,没想到居然是娘要走。
“娘,您在说什么?”颜景昭不解。
解氏就把颜应祁要把窈娘说给沈临风的事情说了:“你爹想把你妹妹说给沈临风?我总觉得不妥,这和沈临风好不好没关系,而是觉得膈应别扭的很。但你爹举凡要做什么,都会要做成,如此,还不如我们回金陵去。至于我那几间铺子的收益,我和他们说好了,每个月扎账之后送到你这里,翰林院清贫,你又是个手大的,手里没钱可不成,还有关氏现下才刚去世,续弦的事情娘也会帮忙看几家姑娘,想替你找一位可心的人。你爹这里他还不知道,我们明日就悄悄走了。”
“您都不告诉我爹吗?”颜景昭被他娘的操作吓到了。
解氏咬唇,轻轻摇头,颜景昭感觉事情闹大了,他那日是听到爹说了的,但是妹妹的亲事,到底是爹娘作主,甚至沈临风这些日子听说准备考制科,已经不来翰林院了,但是颜景昭很清楚沈临风的人品的确没什么问题。
就在解氏以为儿子会反对的,却见颜景昭笑道:“好,儿子答应您,不告诉爹。”只是他又有些担心:“只是您和妹妹两个弱女子出行,还要这么远,儿子有些不放心?若不然这般,儿子告假之后送您和妹妹回去?”
解氏赶紧道:“这可不行,你现在是庶吉士,五日才能休沐一日。景昭,你的前程你最看重了,娘和你妹妹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你自己。”
颜景昭看着解氏,又有些难过,看似她娘和妹妹好像一直都靠着她,事实上,是他一直依赖她们。
解氏看儿子难过,又指着两个箱子道:“你冬日的衣裳我这几天让人拿出来都晒了,等天儿转冷,就让宝华她们伺候你穿上。再有关夫人还想把她侄女说进府来,她那个侄女我让人查了一下,其父不过是个监生,相貌平平,也没听说才干如何,我看不是很配你。”
“儿子不会被人哄了去的,儿子只听娘的,等娘给儿子找个好媳妇。”颜景昭以前是很难说出这种撒娇的话的,但是近些年,他和解氏感情很好,也自然而然的就撒娇了。
解氏笑道:“傻孩子,便是娘看中的人,也会走眼的。”
解氏总觉得人都会伪装,就乡金陵韩氏那位韩嘉翊韩公子,这位曾经到府上拜访过,哪里知道私生活如此不堪,明明从外面看就是个腼腆俊朗的小公子。
“娘,您就是想的太多了,什么妖魔鬼怪只要用心,难道就不会发现有问题吗?您不必担心,既然准备回去金陵,您也别太老实了,祖母若说您为何回去,您就直接把大妹妹的事情捅出来,就说咱们是三房的人,不能受大房的拖累,再者,您就拿我做说辞,就说是我想让娘找一个让老太太也满意的媳妇。”颜景昭理所当然的说这些。
因为他很清楚解氏绝对不是那种特别假的人,每次儿女们说什么,解氏也都会听进去。
解氏听了捂嘴:“这样也可以吗?”
“当然可以,您就按照我的做,正好明日儿子休沐,送您和妹妹,敲打那些下人一番。回去之后一定要给儿子来信,这样儿子也不用担心您。父亲那儿您放心,儿子帮你转圜。”颜景昭道。
解氏也舍不得儿子,尤其是他丧妻之后,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想到这里,她道:“你身边那几个切勿在正妻进门前让她们有了孩子,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若是你有了庶长子,再要娶个好的进门可就难了。”
颜景昭点头:“儿子知道,儿子都听娘的。”
“嗯,你去吧,你爹今日去了大房那边,你大娘听说头还有些疼,等会儿怕是要过来。”解氏道。
不说这一夜颜应祁何等满足,平日解氏害羞,虽然和他欢好,但总束手束脚放不开,今日却是一反常态。
这让颜应祁这几日如同做梦一般。
却说一大早,等颜应祁走了之后,解氏吩咐人拿锁把正房等处都锁着,把宋妈妈和几个仆妇留下来照看家中。
她和窈娘趁着晨光熹微就上了马车,窈娘也是头一回这么偷跑,忐忑之余不知道怎么还带着些兴奋。
“娘,总觉得跟做梦似的。”窈娘都有些不真切了。
但随即她也有些害怕,早年是跟随祖父母哥哥一起从西北回来的,后来也是跟随父母一大家子上京,心中是安定的,毕竟那么些人呢?现在她和娘亲俩人。
解氏其实心中也怕,她年少时美貌冠绝吴中,长成时,常常被人打量,甚至有人翻墙想去轻薄猥亵她了之后再逼娶她,让她常常如惊弓之鸟一般。
还好,窈娘给自己打气:“娘,我觉得我们这样很好,我们常常在爹爹的羽翼之下生活,固然一直安然无恙,可现在我们俩能够单独回去,这路上指不定会遇到很多形形色色的人,也能当成我们的经历了。”
解氏握住女儿的手,重重点头:“是啊,窈娘,其实你爹爹一直都保护我的。可是我也要克服这些才行,不能总怕,让自己举步维艰。”
坐船到通州口岸至少要半天,但是今日什么公爵出行清道,等了半天才出城去。
解氏母女离开的事情其实甄氏一清二楚,原本她是扼腕的,因为她女儿也受颜宁馨牵累,留在京中,反而并非好事,金陵人文荟萃,指不定还能说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
可是她突然听说过一件事情,说颜应祁想把三丫头许配给沈临风,这还是从大丫头那里的人听到的,若是这样,三丫头一走,指不定她的四丫头就能后来居上。
记得四丫头的那根签文,不就说该抓住的时候就要抓住吗?
所以,她原本有些病体未愈,后来其实好了,也还装有病,就是推脱解氏要走的事情她不知情。
一个不被爱的人就是这样,你的男人可能不喜欢你,你还要做出宽宏大量,甚至你还没欺负他心爱之人,只是没有让心爱之人过好,他都会怪罪你。
可甄氏还是不后悔,解氏还是和以前一样,负气而去,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从此,颜景昭的婚事和女儿的婚事,这些好处她就都得了。
想到这里,她都要感谢解氏了,甚至对卫妈妈笑道:“可真是我的好妯娌,这么多年还以为她出息了呢,没想到又傻了。”
卫妈妈笑着点头:“是啊,头一次,解氏和老爷闹别扭,结果她的女儿儿子被三老太太带着去了西北,咱们呢,也让冯姨娘得宠,那时,里里外外什么都是您做主。”
甄氏笑而不语,又起身去看莹娘,俗话说母壮子弱,她从小在外祖家长大,虽说是首揆之府邸,繁花似锦,可其中寄人篱下的滋味又和谁言?所以,她生了景文和莹娘之后,就希望她们过的自在。
尽管连她自己都觉得女儿性子不如倩娘那般隐忍,可不得不说,这样也显得明亮。
这个时候莹娘还在睡觉,小脸红扑扑的,跟粉苹果似的,乳母想喊醒,被甄氏阻止了:“别叫她,少年人正是好休息呢,让她睡吧,正好多睡会儿。”
她想等颜应祁从衙门回来时,解兰忧早就回了京中,只是没想到颜应祁因为觉得解氏这几日对他好的有点不正常,所以他派人在家里看着,没想到得到消息居然是解氏带着窈娘出城门了,往通州方向去。
有个三品官刚见完,颜应祁头一次告假出去,原本传轿子或者坐马车,但是他都嫌弃太过慢了,所以直接把袍子撩起,骑着马就往前面跑着。
一路跑去,他是又气又笑,对自己这么好的原因就是想离开吗?
真的不愧是你,解兰忧。
跑路逃跑,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出来。
却说颜应祁追过来的时候,窈娘正小声哼着歌儿:“兰花草啊,牡丹花啊……”
解氏则靠在女儿肩膀上发呆,她有些担心颜应祁和颜景昭,颜应祁常常忙于公事而不注意自己的身体,又有胃病,景昭就更不必说,关氏在的时候也就是个无事忙,这孩子和他爹一样,但更桀骜几分,虽然十分有义气也聪明。
“嘶~”
她们的马一下嘶鸣起来,窈娘惊了一下,捂住胸口,和解氏对视一眼,“娘,这是怎么了?”
却没想到帘子掀开后,发现是熟稔,窈娘喊了一声:“爹,您怎么来了?”
颜应祁迅速下马,又进来马车上,这马车原本窈娘和解氏坐着很宽松,但是颜应祁进来之后,就变得逼仄起来。
“你们俩准备回金陵?就这么回去?”
解氏别过脸去,窈娘也道:“爹,我不愿意嫁给沈临风,总之,我回去金陵了。”
颜应祁扶额:“我那也是露了点口风给你娘,她就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我又没说一定会这样,对不对?窈娘,爹爹平日待你也算是有求必应吧。”
“我还不知道你,但凡说了什么,肯定就会去做的,反正我是不同意的,我们金陵也是人文荟萃之地,我就不信找不到什么好人。”解氏冷哼一声。
颜应祁没好气道:“如今水道陆路都不太平,你也不雇个镖局,就你和窈娘两人,恐怕下人把你们卖了,你们都不知道?现在你们俩是主子,到了船上,小鬼们作祟的事情常常有的。前些日子,刚刚有官眷被卖,只要是赚钱的勾当,杀人都做,更何况是你们母女?我可不是吓唬你们。”
窈娘确实有些害怕,但她依旧道:“爹,那是别人,未必是我们,只要我们小心些就好了,再者如今乘船顺风顺水,二十日就到了,没事儿的。”
解氏握紧拳头,也道:“比起窈娘吃一辈子的夹生饭,我宁愿回去,指不定柳暗花明又一村呢。再说了,你这个人执拗的很,我也怕我被你说服了。”
“多谢你对我的赞赏。”颜应祁听了也觉得好笑。
他见母女二人都似乎下定决心,自己不好劝回,故而又心生一计:“兰忧,你和三婶素来不和,现在关氏死了,恐怕她还得找你的不是,甚至会嘲笑你。别吃心,我不是劝你们回去,而是想让你们换一个地方。”
窈娘皱眉:“爹爹是何意?”
颜应祁道:“你们两个弱女子,我始终不放心,若是景昭跟你们一同回去,倒也罢了。所以,我想不若你们跟着岳父大人去开封府,开封府也是河南的首善之都,岳父为官平平,说真的这次去开封府我不是没担心的?再者,兰忧,岳母陪在岳父身边照顾,你和你生母极少相处,她又是个拘礼之人。况且,开封和洛阳离的近,你们母女还能去洛阳看牡丹,岂不是人间一大乐事?”
显然,颜应祁的话都说到解氏的心坎里去了,她又有些疑惑:“这里面不会有诈吧?”
“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好?说实在的,三老太太年纪越大脾气越发左性,你又是晚辈,总会受欺负。再说了,窈娘,金陵那地方你也玩够了,为何不去别的地儿看看呢。”颜应祁摊手。
窈娘也有些心动,的确,洛阳牡丹甲天下,开封府还是前朝的都城,不知道是怎样的光景?再者,跟着外祖父一起,也的确安全许多。
“可是我的船已经雇好了?”解氏又道。
颜应祁一拍巴掌,“正好,用这艘船把大丫头送回金陵去。”
解氏和兰忧都点头,颜应祁松了一口气,他听说沈临风已经辞去翰林院庶吉士,准备去河南姑母家备考制科考试,若是有缘,自然会见面,若是无缘,河南离京师更近,又有叔父在河道衙门,她们母女至少过的快活许多。
第42章
解知府今年已逾花甲之年,但是在女婿面前仍旧不敢摆架子,颜应祁倒是看起来十分恭敬,甚至都执弟子礼,说话也十分诚恳,希望解氏母女可以跟着解知府一起外任一年,也算是出去散散心,又能孝顺一下岳父母云云。
对于解知府而言,此次之所以能够谋到开封知府,当然也是托赖这个女婿。他自己能力有限,若是调到苏、扬之地当知府固然当地富庶,可是那等地方都是盯着的肥肉,且民风有上诉的风险,稍不注意就会引起民乱。
再者颜家三老太爷在河道任总督,更是对他的一重保护。
这是公,于私,解氏是他掌上明珠,自小都是抱着她在膝盖上读书长大的,现在女儿要去躲避,需要一处地方,他当然义不容辞,没有二话。
于是,窈娘和解氏原本准备水路回去金陵,现下则要走陆路去河南开封了。
这一趟也让窈娘有了新发现,她一直觉得解氏脾气不错,因为在家中,她爹和她哥哥甚至她自己脾气都算不上很好。但现下跟着解外公,她发现娘其实也有些脾气的。
大抵是在父母跟前,再大的大人也会是小孩子。
解知府以前在湖广等地做过知县通判,因当地潮湿,他自己成了个老烟枪,颜应祁送了不少上等烟丝给他,现在在路上,那叫一个烟雾缭绕。解氏直接就把他的烟袋给藏起来了,还道:“您本来身体也不是很好,常常咳嗽,现在倒好了,还每日每个限制,日也抽夜也抽。”
想来解知府的脾气还是很好的,只是苦笑:“你这孩子,小心女婿说你。”
解知府年迈,解氏的嫡母前些年也过世了,现在是解氏的生母徐老姨太太还有两个年轻点的丫鬟在伺候解知府。
话说回来,解氏和老姨太太的关系似乎有些生疏,她说过小时候甚至都不知道老姨太太是她娘,而且老姨太太规矩多,很怕解氏因为出身被人瞧不起,所以即便两人见面也对解氏严格,不许挑食也不许解氏懈怠,解氏一手好女红,就是老姨太太逼着她学会的。
就是现在,老姨太太倒是对窈娘很好,解氏和她则始终没办法很亲近。
从京师出来,经过河北,从河北到开封约莫八百里路,马车一日最多能跑一百五十里,若不拼命赶车,差不多一天五十里,如此也要半个月左右。
以前窈娘所见多为繁花似锦之地,无论是金陵还是都中,都很少见到这种地方,低矮的村落,衣衫褴褛的路人,甚至还有看不清面目的路人。
这些居然还算是好的,解知府有个同年在保定府任同知,据此人道路上甚至还有难民,让解知府小心。
解知府听了,忍不住道:“不知说皇上已经派人赈灾了,怎么现在难民都到保定府来了?若是冲撞京师,这可如何是好?”
“今年黄河发大水,要不然也不会让河南左布政使颜公升任河道总督,他可是有名的酷吏。就是想整治河道,这里面的水深的很。”那位同知私下道。
解知府忍不住问:“这意思就是今年要整顿吏治了。”
这位同知就不肯多说,反而劝道:“你与他家是亲家,你怕什么?”
要么说颜家人为何为官越来越大,还真是各有其才,就比如颜应祁为官算得上极其会揣摩上意,也能和执政把关系打好,从而和在野的士人们关系也保持不错。颜三老太爷完全就是执政严厉,不畏权势,敢于进谏之人。
在他中进士之后,原本任行人司行人,后来升任科道,当年就弹劾首辅次辅,可算是让人瞠目结舌之举。
后来被打发到云南、贵州等少民聚居之地,仍旧为官颇有政绩,算是能臣。
解知府原本身边请了一位绍兴王师爷,现下还有一位女婿给的名幕胥师爷在身边,因此,他就先问这两人的意见。
王师爷倒是说的很保守:“东翁还未去任上,即便是前面的事情,也与东翁无关,上任时,头一件事情就是把事情交割好。”
就是明哲保身的意思,前任有亏空,这可不干自己的事情。
解知府点头:“我也这么想的。”
胥师爷笑道:“东翁何必担心,今年重中之重怕还是要修河,开封作为首府,能安抚生民比什么都强。”
解知府颔首。
几人在河北要到河南之时,窈娘沿途都能看到流民,她和解氏两人拿出身上钱财,让人买了不少粮食纷发给沿途难民,虽然杯水车薪,但也算是能帮则帮。
“娘,若我们不出来,即便知道有这般流民,可也从未见过,他们真的太可怜了。有的人明明家中还有几亩田可以度日,但天灾人祸居然闹成这般,该地县令也不赈灾救人,居然弃城跑了。”窈娘忍不住摇头。
解氏也是点头,她道:“要不要再买些馒头干粮分给他们?”
窈娘却摇头:“娘,虽说我们如今跟着外祖父出来,都是一大队人马,可是那些难民们早就已经饿的红了眼睛,到时候若有个头头号召,一起来抢咱们怎么办?与其如此,还不如早日到了开封,我们把沿途所见告诉爹爹。”
“好。”解氏听女儿的。
窈娘则解释道:“五年前,女儿和祖父还有祖母回金陵时,亲眼目睹有一富户很同情这些难民,一路上纷发粮食,最后他的钱财被抢,妻女都被杀死了。娘,我们到底不是官府,越往深处走,难民多,官差少,若我们一时不察,倒是容易害了自己。”
在窈娘心目中,她生的皮实,娘纤细柔弱,她应该保护好自己的娘亲。
因为窈娘解氏停止再赈济灾民,解知府也松了一口气。
果然如窈娘所料,她们在路边看到一个华贵的马车坍倒在地,车上的名贵饰物都已经被扣下来了,甚至还有赤裸躺在地上的人,应该是有人把她们的食物和钱财连同衣物一起都瓜分走了,看的令人触目惊心。
就在解氏和窈娘母女行路途中,颜应祁的日子可不好过,他这些年都是和解氏在一起,很少分开,乍然解氏离开,他实在是不知晓何处安生?
甄氏本以为解氏是要回金陵的,没想到解氏一个回马枪去了河南,颜应祁在桌上是这么说的:“她们去洛阳看牡丹,也是散散心,现在大丫头送回去金陵,过完今年,一切就会恢复平静。”
莹娘羡慕不已:“爹,您怎么不要我也去看牡丹啊?”
颜应祁笑道:“你若想,也陪着你娘去啊。”
莹娘倒是有个舅舅,六年前在彭泽做县令,如今任江州通判,她可不像窈娘不管在哪里都能自得其乐,她是个爱抱怨的人。颜应祁颇了解这个女儿,所以直接这么说了。
“四丫头,别胡说。”甄氏出来打圆场。
解氏不管如何负气而去,许多机会本来就是靠自己争取的,因此,甄氏想着明年自己该如何做才能把自己女儿和沈家的婚事定下来,至于倩娘,根本也不在她所能管的范围之内,于她而言,她对倩娘已经是很好了。
举凡衣裳首饰人手都是和自己女儿一模一样的,甚至出去交际倩娘比窈娘还占得便宜,嫡母能做到如此已经足够了。
天下谁人没有私心?她就是对自己的女儿好一些也是无妨。
甄氏的盘算,在未成事前,也不会对女儿说的,女儿年纪小,心直口快,若是露出半分来,恐怕也是不好。
倩娘此时还浑然不知道嫡母心中打算,她只是闷闷的,想起自己为了得到那个才女名称付出许多,现在却因为大姐姐,一切灰飞烟灭,难免灰心丧气。
饭毕,就去屋子里休息,还好殷姨娘过来了,殷姨娘也是刚服侍甄氏歇午觉后才过来的,如今三房的解氏走了,便宜的人当然是大房的姬妾们了。
夫人一贯大方,今日还特地让那个安儿送夜宵去书房,要不就是让冯姨娘布菜,甚至还有她身边的乐儿,这几日的衣裳穿的也是轻薄了许多。
她也没个人说话,对着女儿也不好谈论什么争宠的事情,只是骂骂颜宁馨发泄:“那位真是害人,若是她好好地嫁去沈家,不就什么事情都没了。狗肉上不了正席,我听说那个姓魏的也被流放了,一对够男女。”
“姨娘,别说了,我不爱听。”倩娘捂住耳朵,更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
三妹妹跟着外祖父去了河南,且三叔祖任河道总督,兴许另辟蹊径,帮她说一门好亲事。她是有出路了,自己呢?难道就这样拖着吗?她已经十四岁了,本来今年该是她说亲的年纪了,她受到颜宁馨的牵扯最深,如何不心烦意乱?
殷姨娘则道:“如今就这件事情最是闹心了,你大哥哥倒是没怎么受影响,关夫人昨日上门,似乎还想把她侄女说亲过来,殊不知太太也似乎有那个意思呢?我见太太已经和老爷说了,说她想把自己的侄女儿从江州接过来,说是心疼侄女,这其中是不是为了大爷来的,这谁知道呢?”
“您是说大夫人想把她的侄女嫁给大哥哥?”倩娘有些惊讶。
殷姨娘撇嘴:“二夫人这么一走,机会可不就来了,大哥儿这个人是很有主见的,他若看对了眼,老爷夫人也肯定同意。”
倩娘心想,这后宅之中,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也。
大夫人因为颜宁馨之过,被气了好几日,结果也因为大姐姐的事情,二夫人和三妹妹离开京师,不巧又给了大夫人机会。
自己也不能一直这般消沉下去,原本她的眼光一直都很高,以她父亲今时今日之官职,即便要嫁的好,也不是什么难事。自己也得想个法子,否则,等明年她就十五岁了,准备亲事至少两三年,姑娘家年纪大了即便家世好也会被人嫌弃。
对了,赵家,赵家倒是一条出路。
上次赵显虽然未中会试,但是其父颇得父亲赏识,特意推举他去了蜀州任同知,自己不如以赵芳的名义多联络。
若赵家有意,自然上门求娶,她到时候有好人家,当然也不会嫁到赵家去,但若一直受到大姐事情的影响,赵家也未必不行,人得做好两手准备才行。
她可不像窈娘,事事有母亲哥哥还有显赫的背景依靠,也不像莹娘有大夫人可以依靠。
这些成算她也放在心中,不会和殷姨娘讲,只是算着天数道:“我听说从京师到河南,快则半个多月,慢则一个多月。算了算时日,三妹妹她们应该到了。”
**
开封知府府衙
窈娘正带着下人收拾床铺,这次从京中过来,只带了一半的衣物过来。因为解家也不是寻常人家,即便是解氏当初嫁给颜应祁也是一大船的嫁妆陪送的,更别提解家两个舅舅多年经营,解外公也为官二十余年。
“你们日后就不要透露出我是吏部侍郎的女儿,听到了吗?”窈娘吩咐道。
顾妈妈叠着衣裳,不解道:“姑娘这是为何?”
“低调一些不是坏事,再者,祖父在此任布政使这几年,也不知道有没有得罪过的人,举凡做事情,太过高调反而不容易成事。”你以为你的身份高,别人就不会捣鬼吗?身份只有在需要用的时候拿出来,平日根本不需要随时随地这般。
顾妈妈和青黛红袖听完深以为然。
今夜还有接风宴,府里的衙署,还有同知通判们都要一起与会,自然这是前院男人们的事情,后院则是解氏在帮忙操持,她现在的身份不是吏部侍郎的夫人,就是单纯的带着女儿照顾父母的姑太太。
窈娘也跟着解氏一起出来见客,来的这些夫人中,多是同知通判夫人,三位通判的夫人年纪都在四十多岁以上,倒是陈同知的夫人看起来和解氏同龄,她膝下也有一女叫陈淑怡,比窈娘要大一岁,只是人生的很是腼腆。
陈夫人对解氏说起自己的女儿也是没办法:“我家这女儿就是太懂事,太腼腆了,倒是让您见笑了。”
众人见解氏举止高华,说话文雅,身上着的是软烟罗浅蓝色云锦裙,气质非同一般,又让人观之可亲。解氏倒也介绍自己女儿道:“我们家这个倒是调皮,常常让我头疼,您不嫌弃,就让她们在一处玩。”
窈娘也旋即上前和陈淑怡见礼,陈淑怡本来在人群多的地方,尤其是这种衣香鬓影之处,她每次都有些恐惧,再见窈娘,宛若姮娥下凡,更是声若蚊讷。
陈夫人没想过这姑娘生的如此绝色,连忙夸道:“真真是个大美人,和您一样。”
窈娘又带着陈淑怡在一旁的小桌子上坐下,自己介绍道:“也不知道姐姐尊名?”
也许是人少了些,陈淑怡见窈娘笑吟吟的,她忍不住也笑开了,人与人的缘分就是很奇妙,比如颜家其她姐妹,日日在一处,未必有什么感情,但是有的人,只见几面,居然觉得一见如故。
“我姓陈,闺名叫淑怡,是家中独女。”陈淑怡道。
窈娘则笑道:“我姓颜,在族中排行第三,家中只有一个兄长,你唤我窈娘就好。”
陈淑怡从善如流:“窈娘。”
二人又重新叙了年齿,原来陈父在八年前中了进士,先做了六年知县,如今升了开封府的通判,显然也是有一定人脉的。
但窈娘不会贸然去问人家的后台,她只道:“解府台是我外公,我是跟随母亲一起过来外家做客,日后姐姐若是无处消遣,只管来找我。”
陈淑怡虽然人腼腆,但是个细心的人,她听窈娘虽有父兄,但只提外公,料想她母女二人肯定是投奔来此,因此也不多问。
二人官话都说的不错,皆是说平日所读之书,原来陈淑怡一共上了三年学,原本想去邻家借馆读书,但是陈淑怡腼腆,只好请西席上门来教。
“我总是这样,一看到人多,我就有些紧张,也不愿意和人打交道。”陈淑怡说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
窈娘则笑道:“这也没什么,举凡女子出去的少,自然就很容易害羞,你不知道我以前看到人多就躲在我娘身后,我娘怎么拉我,我都不肯出来。”
“妹妹也如此吗?那你现在怎么看起来……”陈淑怡惊讶。
窈娘笑道:“陈姐姐,你有没有想过你紧张,别人也紧张,你看到别人泰然自若,兴许那是别人装的?人嘛,装着装着不就大方起来了。日后,陈姐姐和人说话时,你得这么想,慢慢的就和我一样了。”
“咦,这倒是个好法子,妹妹真聪明,真不知道该如何谢谢你?”陈淑怡头一次觉得自己算是有救了,她想起上次和别的官家小姐们一起去,听到别人背后说她小家子气,她回来还痛哭了一场。
窈娘呷了一口茶:“姐姐若觉得这个法子好,那比什么都强,还要谢什么。若姐姐真要谢谢我,就看我初来乍到,多带带我。”
陈淑怡满口答应下来。
甚至,陈淑怡见窈娘夸她的臂钏,还把自己的臂钏解下来送给她了,这让窈娘很惊讶。但是也很高兴,她和解氏道:“虽然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但是女儿想开封也许真的是咱们娘俩的福地,您看我在京里也没有交到什么好的手帕交,倒是来这里就和这位陈姐姐一见如故。”
“傻丫头,就是咱们俩的气度衣裳,也许人家就先知道你出身不凡了呢?”解氏笑道。
窈娘勾了勾唇:“娘,那我有什么损失吗?反正不管她是真的和我好,还是假的和我好,总是好,如果她翻脸,那我也翻脸啊。娘,人想开点比什么都强,就像爹爹也拿我们母女没办法,但是总是知道我们的决心。”
解氏点头:“这倒是,你小小年纪,倒是比我要想的通。”
“娘,其实爹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女子为何就得顾着脸皮,就得一定要安分守己。乖乖等着别人来给咱们一切,事实证明,天底下谁也不会站在谁的立场说话,都得咱们自己争取。”窈娘笑道。
但说完,又翻了个白眼:“看我,天天说这些做什么,咱们母女是来河南躲难的,我就天天做这些白日梦。”
“哪有,我女儿可是见识不凡。”解氏夸着女儿。
母女二人今夜一起睡的,窈娘抱着解氏的胳膊道:“女儿早就想和娘一起睡了。”
陈同知府上,陈夫人也是头一次见女儿这么高兴,她摸了摸女儿的鬓发:“看来我们淑儿认得了一个好朋友。”
陈夫人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小时候拘着她就拘的紧,后来就养成这样小心腼腆内向的性子,有地位比她们低的那些人家故意和女儿玩,是为了哄着她占便宜,有地位高的,又看不上,难得那位颜姑娘,生的天仙似的,人品性子看起来都很好。
陈淑怡点头:“是,窈娘人很好的,还知道我爱看书,说她箱子里有几册新书,可以借给我看呢。”
“这就好。”陈夫人见那位解氏穿着谈吐不似一般官眷,却独自带着女儿回娘家,可能是丈夫死了,带着女儿投奔而来。
故而,陈夫人又问起:“你说的这位颜姑娘有没有提起她父兄?”
“也没怎么提,就说她在族里排行第三,有个哥哥,也没说她哥哥如何。”
陈夫人脑补了一出大戏,看这位解氏年纪二十余岁,应该很年轻,因为做了别人的续弦,丈夫去了,所以带着女儿被赶出来了,才被迫回娘家。
想到这里,她也有些同情,想必解氏肯定之前嫁的一个位高权重的老头子,否则不可能用的丝帕是内造之物,尽管她看起来很低调,但是也掩藏不住。
蓦然,陈夫人想到当今沈巡抚如今四十一岁,三十八岁沈巡抚就已经是大理寺少卿,现在又是一省巡抚,据说他有六个儿子,夫人正好两年前过世了。
上次就听转运使夫人想替沈巡抚做媒,找的还是本省豪富彭家的姑娘,十六岁水灵灵的,听闻沈巡抚认为人家年纪太小了,想找匹配些的。
陈夫人就觉得解氏正好,若她能撮合成这桩婚事,她丈夫的仕途就不必愁了,再者解氏也得了一桩好亲事,她见解氏虽然年纪不小,但气韵非凡,还是官家女儿,比彭家女儿身份高。
嗯,明日就去探探口风。
第43章
窗外鸟儿鸣叫,解氏早就醒了,倚在床上看书,她看着女儿“嘤咛”一声醒过来,满是期待的看着窈娘,她可生的真美啊,比自己还美,也比自己更聪明机灵洒脱。
“娘,昨儿睡的真好,您看女儿眼睛是不是红了?在马车上总是睡不好。”窈娘说完还打了个哈欠。
解氏认真看女儿的眼睛:“是有点儿红。”
窈娘笑道:“那等会儿用热帕子敷一敷,娘,我没别的打算。洛阳牡丹到明年四月开花,这次全部由女儿一手操办,到时候带您去游玩,再替您多画几幅画。”
勇敢的踏出第一步,才是真正的长大。
母女二人起身之后,老姨太太那边差人送了早饭过来,解知府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带着自家的厨娘仆从,这样口味也不会大变。
滋饭团、馄饨、小笼包子再有两样粥并几碟小菜,窈娘和解氏用完早饭,起身就伸了个懒腰。
要说河南的物价却比京中和金陵便宜不少,开封有八朝古都之称,当然也是人文荟萃之地。解知府初履新,诸事乱如麻,开封府下辖四州二十八个县,他还要和前任留下来的人做好交割。
就连午膳还得审理案子,还好解知府身边的王师爷就是十分擅长刑名,胥师爷又是名幕,还得跟着解知府去和省里高官联络关系。
胥师爷和窈娘一个想法,他对解知府道:“东翁,竹公(三老太爷)在任上也不知道有没有仇敌,我们现在按捺住,日后再慢慢透露。”
虽然说朝堂有人好做官,但是如果刚好遇到政敌,那就是羊入虎口。
晚饭时,一家人在一起用饭,老姨太太不肯坐下,她是个固执的老太太,只肯在旁边坐在小案几上吃饭。窈娘才知道解氏为何一直那般守礼,其实也有老姨太太的缘故。
“外公,您这些日子觉得最为难的是什么事情?”窈娘随口问道。
解知府脾气倒是很好,窈娘问她,他也不会斥责,还很耐心的回话:“宗藩讨禄米,河南藩王多,今年又是灾年,禄米没有补齐,前任知府衙门都被拆了,我来之前才修缮好的。”
说起宗藩的问题,解知府也是滔滔不绝,窈娘突然觉得其实能当官的人,水平都不差,甚至还比常人要强太多了,可究竟为何不少人会说他们庸碌呢?还是那句话,怕枪打出头鸟。
又说陈同知的夫人约解氏去银楼打钗,她是想问问解氏言下之意,之后再来牵线搭桥,否则她就是做了好事,别人未必领情。
陈淑怡却是真心高兴。
窈娘的首饰其实也尽够了,在京城时,姐妹几个三不五时就换新的,爹每年生辰也会送珠宝那些,她从留头之后,起初还觉得新鲜,后来那些看起来珠辉玉丽,金银璀璨的罐子钗子鬏髻戴在头上都压的头疼。
所以,平日举凡是在家,她多以绢花纱花或者真花插上,并不珠翠环绕。
解氏当然也想带着女儿出门见识一下风土人情,窈娘和陈淑怡同乘一辆马车,陈淑怡鼓着胆子介绍道:“娘说我们等会儿去银楼看了样式后,再去悦来酒楼吃饭,他们家里的桃儿馒头可是一绝。”
“那可太好了,我正想着也不知道开封有什么,还多亏姐姐介绍呢。”窈娘笑道,她又掀开马车帘,正好看到街边贴的告示,忍不住皱眉:“就这样的画怎么可能抓到犯人?我看就是抓一百年也没办法抓到逃犯。”
陈淑怡小心翼翼的探头看了一眼,不由道:“怪吓人的。”
窈娘笑道:“抓到坏人也就不吓人了。”
接着,她又问起陈淑怡:“陈姐姐,有没有在开封府玩儿过?”
陈淑怡摇头:“我极少出门,也懒得出门去。”
和她不一样,窈娘想着解氏四处去逛逛走走,山川名岳的风景太过远就罢了,若是开封府都没有逛过,那实在是说不过去。
另一座马车上,陈夫人却悄悄打探起解氏的过往,“颜夫人,你膝下就一个女儿吗?”
解氏笑道:“自然不是,我还有一位长子,在京中为官。”
“都做官了?”陈夫人有些不信,别是继子吧?
见她不相信,解氏道:“是啊,我儿子科场连捷,不到二十岁就已经是二甲传胪了,如今正在翰林院做庶吉士。”
怎么说呢?和认识的人稍微谦虚一点,和不认识的人千万别露怯。
陈夫人惊讶:“哎哟,你这儿子真是龙驹凤雏,可怜我膝下只有淑怡一个女儿,这孩子又老实,日后还想找个上门女婿,若有认识的,你可一定要介绍一二。”
“招婿?那倒是挺好的。如今赘婿也能参加科举,又有你这么个精明人。”解氏道。
陈夫人为何不再问解氏丈夫呢,原因就是女人嘛,若带着女儿或者小孩子,都得靠着男人讨生活,可若是儿子都已经是官员了,那就擎等着当老太君了,又何必再去伺候人?
要说陈夫人厉害呢,她小商户出身,当年一眼就相中了初中秀才的农门出身的丈夫,陪嫁了两个铺子嫁过去,一直自己打理生意供养丈夫,后来,一路靠着八面玲珑的能力,在丈夫还是秀才的时候,她和府城的教瑜监生的夫人们把关系打好,甚至帮着丈夫拿到了贡监的举荐。
后来,她丈夫到了国子监之后,她把店索性直接卖了,一起去陪读,比她丈夫还上心哪里有诗会,哪里有讲学。甚至因为知道国子监司业的夫人爱打马吊,就混迹进去,常常陪着打马吊,后来,知道司业夫人最头疼的是儿子颇有些好男风,她因此花了好一番功夫,替人物色了一个绝色女子,一改往日作风,如今夫妻二人十分和美。
这也就让国子监司业对她丈夫照顾良多,陈同知当然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终于在三十五岁这一年中了进士。
因为只是三甲的关系,又无人脉,别人那些有关系的,还不是留在京中,她丈夫就得外放,陈夫人又运用自己高超的技巧,后来在他丈夫现在任开封府同知。
因此,陈夫人眼睛亮的很。
“你若是长久住,总得给自己添些进项,本地彭家我入了两成干股,到时候介绍你们认识也可。”陈夫人倒是很有诚意。
她这个人就是这样,举凡是想讨好别人,那就得真的真心换真心,急别人之所急,想别人之所想,举凡,她真心以待的人中,有一成是好人,她就有好报。
当然这个真心,也得看讨好的对象。
解氏倒是不反感和聪明人打交道,聪明人普遍识时务,比糊涂人强多了。
很快到了银楼,开封府这里还是比不得京中繁华,但是样式扎实,没有花哨,窈娘拿了一盒颜应祁送的珠宝放在柜台上道:“正好我有红宝石,就镶嵌在步摇上,猫眼石的这一颗做成戒指。”
掌柜的拿在手里看了半天:“这些宝石可真是万中挑一,价值连城啊。”
窈娘笑道:“这是我爹送我的生辰礼物,自然是很好。”
陈夫人心想自己还好没有把话说出口,否则,还真的是丢脸了,再者,这颜家小姑娘随便就出手这样名贵的珠宝,恐怕非一般人家。
她想叮嘱女儿和窈娘多亲近,但是想起淑怡的性子,有个朋友不容易,自己若是真的这么说了,就是小人之心,女儿也肯定会不开心的。
订完首饰,她们约好去茶楼吃饭,陈夫人笑道:“今日既然是我邀请你们出来的,就我做东,千万别跟我抢。”
窈娘心想这位陈夫人的确是个人物,陈淑怡属于很老实的人,在路上听说窈娘祖籍金陵,把自己的底儿都说了,她父亲农门出身,却因为天资聪颖,在社学读了几年书,又给人作书童,后来考取了秀才,她们家多亏她娘经营。
有一瞬间,她觉得这样的人反而真实鲜活,她们有欲望,敢想也敢干,不是等着别人去救。
后续,等钗子到了之后,解氏又回请了陈夫人一次,窈娘和陈淑怡的往来算是颇多了,她还替陈淑怡画了一幅拈花而笑的画。
画面上的姑娘娇羞无限,柔情似水,完全把陈淑怡的美画出来了。
陈淑怡当然很喜欢,陈夫人见了,也专程来解过解氏:“那小影儿画的真好,窈娘真是有学问。”
“快别夸她了,要不然尾巴可翘到天上去了。”
“那有什么,好孩子就得夸。对了,按察使家的女儿邵惜惜及笄之宴,她呢,是个好热闹的姑娘,原本只请了我们淑怡过去,你们才过来,她可能还不知晓,偏我想窈娘和我们淑怡关系好,不如一同去观礼,也算是多认得一个朋友,所以,让她补了一张帖子给我。”陈夫人算是为女儿操碎了心,她是个喜欢钻营的人,没有缝都能开辟一条缝去钻,可生的女儿却是那般老实,也不爱凑热闹,又怕人。
解氏心想女儿常常和自己一处,当然很好,可是她也更需要同龄朋友说话玩耍,这远比什么都强。
如此,也就答应了。
窈娘头一次不是和自己家中姐妹一起出去,她问起陈淑怡:“姐姐和这位按察使的女儿熟不熟?”
陈淑怡摇摇头:“我只见过她一次,还是她祖父到任时,我娘带我过去过。只不过,我听彭姑娘同我说起,说她和布政使的孙女关系很好。”
有陈夫人这样长袖善舞的娘,即便陈淑怡常常不出门,也会耳濡目染。
“陈姐姐,咱们俩观礼之后就坐在一处说话吧,这样也自在。”窈娘也不认识谁,和陈淑怡在一起还自在些。
陈淑怡正巴不得如此:“好。”
二人来到按察使后衙,让仆妇递了帖子,又跟着大人们一起进去。熟料今日这位要及笄的主角邵惜惜却是个非常热情活泼的姑娘,她拉着陈淑怡和窈娘的手一齐进去,嘴里还佯装抱怨道:“没想到今日来了两位好姐妹,快些进来吧,我姓邵,闺名惜惜,你们就叫我惜惜好了。”
窈娘也笑着介绍自己:“我是解知府的外孙女,这位是陈同知的女儿,我叫窈娘,她叫淑怡。”
邵惜惜亲切的喊了一声她们的闺名,又领着她们到一处小花厅,里面已经坐了两位少女,一位身材高挑,肌肤微丰,俨然仕女图中的仕女,另一位则生的圆圆胖胖的,看起来着实喜庆,
几人相互见礼,身材高挑的姑娘叫叶净婉,是河南左布政使的孙女,也就是窈娘祖父升任河道总督之后,原本的右布政使升任左布政使了。另一位胖胖的姑娘叫俞庆儿,她是总兵官的女儿。
几人之中,没想到娃娃脸的俞庆儿年纪最大,邵惜惜次子,叶净婉和陈淑怡都十四岁,窈娘反而年纪最小了。
“颜姑娘是从京中来的吗?”俞庆儿问道。
窈娘点头:“是啊。”
“我听说京城的女子都时兴打马球?”
“对。”
“那你会吗?”
窈娘摇头:“我并不会,我也没去京里多久。”
二人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叶净婉性子有些高傲,并不怎么搭理人,陈淑怡就更不必说了,那是个能不多说话就不多说话的,窈娘初来乍到也不想给大家留下话多的印象。
正好说前院要行及笄礼,窈娘和陈淑怡一起过去,及笄礼上有邵惜惜的父母俱在,其余正宾、赞者、赞礼、摈者和执事由女性担任,三个托盘分别由三位执事托着,盛发笄、发簪、钗冠,只不过这个时候请来弹琴的乐者却不见了。
按察使夫人摊手道:“这叫什么事儿啊?我可是专门请的大家来的。上次惜惜做十周岁的生辰,老爷专门做了那么大的寿桃馒头,偏偏从中间裂开,现在又发生这样的事情。”
窈娘觉得这位按察使夫人很奇怪,正常的母亲一般都会立马再请个人来就是,哪里会在及笄宴上诉说自己女儿不吉利。
果然,按察使眉头拧了一下:“再去找一位大家过来吧?”
“哪里那么容易找,这些人出身不能低,琴艺还要好……”
众人都知道,如今世道女子读书识字只要家中有几个钱的,都识字,但是弹唱的少,多是乐籍女子,要不就是名家子弟。
窈娘看向邵惜惜,见她眼泪都要迸出来,站在窈娘身畔方才还有些清高的叶净婉道:“准是她这位后母捣鬼?”
“叶姑娘,这是什么意思?”窈娘忍不住问道。
叶净婉冷哼道:“她继母平日视她为眼中钉,没事儿还要磋磨于她,怎么好让她专美于前?颜姑娘,你别看惜惜平时笑呵呵的,日子可是不好过呢。”说完,又立马去安慰邵惜惜。
按察使夫人这个时候一幅无事忙的样子。
眼见按察使一幅不耐烦,随时准备拂袖而去的样子,窈娘深吸一口气,站了出来。
“邵夫人,《高山流水》的曲子不如我来吧。”
按察使夫人眉心不由得跳了一下,又干笑道:“小姑娘,你成吗?”
窈娘胸有成竹道:“晚辈师从弘兴四十六年的榜眼黄显之学箜篌,又从余大家习古琴,如何不会?现下事急从权,不如让晚辈一试。”
“父亲,就让颜姑娘试试吧。”邵惜惜不想让自己的成人礼失败。
如此,按察使才点头:“好,就让她试试吧。”
窈娘镇定自若的坐在古琴前面,调好了琴弦,立马琴声传来,流畅自然,一时如同听潺潺溪流之声,一时又仿佛瀑布之响,甚至能从琴声中看到延绵不绝的高山。
真正好的琴艺绝对不是炫技,而是琴声能让人沉浸其中,如此才是真的琴艺。
一曲作罢,窈娘准备功成身退,却被邵惜惜拉住,说她专门在里屋设宴,只请她们几位亲近之人。
因为有了这一遭,大家再坐在一起时就不那么尴尬了,邵惜惜对窈娘道:“方才让你们见笑了,我母亲为了我父亲的仕途变卖嫁妆,后来母亲病去,父亲仕途大好,又娶了名门出身的继母,她又生了两个妹妹,嫌弃我占着长女的名分,父亲不得不为我找一门好亲事,因此继母对我自然是眼中钉肉中刺。”
“好歹你爹无论是碍于名声还是如何,还要为你找一门好亲事,我就惨了。”
众人听到说这话的人居然是俞庆儿,都有些诧异,俞庆儿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才苦笑道:“我自小在祖父祖母身边长大,记事了才回到爹娘身边,妹妹比我生的好看,又比我会说话,父母本来就偏心。好在我祖父母疼我,祖母又是乡君出身,愿意给一份私房给我,并不让我爹妈给我出嫁妆。可今年,我父亲因为交了罚银,连带着把我母亲的陪嫁都陪送进去了。我和妹妹只相差一岁,她们嫌弃我痴肥又傻,只恨不得我立时死了,把祖母的私房都给我妹妹。”
窈娘劝道:“这恐怕不可能吧,父母怎么会待儿女如此?”
俞庆儿红着眼圈抹泪:“任是谁也不会信,现下我在家中,她们是横挑鼻子竖挑眼,若我能回老家和祖父母一起就好了。”
“你好歹还有祖父母,我却是祖父母都不疼的。”一贯沉默的陈淑怡,也倾吐苦水:“我父亲出身农家,一路及第做官,母亲却只生了我一个。我母亲刚强,祖母和祖父却常常在家打鸡撵狗说我娘是不下蛋的母鸡,就连我因为性子木讷,我父亲也常常嫌弃我,说即便我做叫花子讨饭也没本事。父亲常常对我的堂兄弟们比我关心多了,就连俸禄都送一半回去给她们,我若做了新袄新裙,父亲必定说我染上奢靡之风,我若是穿的简朴一些,父亲又说我小家子气。”
众人听了又很沉默,窈娘抚着她的肩膀,感叹道:“真是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叶净婉笑着看陈淑怡:“我虽然常常冷眼旁观,可到底知晓你母亲很是疼你,对你视若掌上明珠。我亲娘是续弦,进门后一心想生个儿子,却没想到生我的时候难产,怎么调理也无法再有身孕,故而对我冷淡至极。甚至,她还找了算命先生算命,说是我妨碍了她,把我在襁褓中送给人家做童养媳,改了人家的姓,说如此母女二人方才平安。后来,是那家的男丁死了,母亲又嫌弃我是克夫命,说我妨碍全家,无法,我才跟着祖父到任上。”
听完大家的故事,窈娘道:“我爹娘都对我极好,兄长也是年纪轻轻就仕途极好,祖母虽然偏心我兄长,可是对我也顶多就是冷淡一些,祖父见我受到冷落,还会带我去榷场玩儿。”
叶净婉不悦道:“你这么说是来气我们的吗?”
窈娘摇头:“只是可惜我父亲兼祧两房,偏我母亲不是大房的房头,若不住在一起倒好,住在一处时,我母亲身份尴尬,我的身份也尴尬。我祖母呢,只愿意让我哥哥过继,又不想要我娘,即便我哥哥成婚时,对我母亲都毫不尊重,当下人似的。”
大家猜到窈娘如此气度不凡,肯定出身极佳,没想到都还有这样的往事。
邵惜惜举杯:“我本以为我的日子苦,没想法诸位都是,能够有幸认识几位朋友,这是我邵惜惜的福分。”
“也是我的荣幸。”窈娘很少除了母亲哥哥之外,和别人说这么多心里话。
叶净婉也跟着举杯:“外面的人看咱们,估计觉得我们都是千金小姐,穿的是绫罗绸缎,好像已经是最好的日子了,殊不知我们又有多少外人不知的烦恼呢?”
“不说这么多了,大家继续吃菜吃水酒。”邵惜惜招呼大家吃饭。
众人互相倾诉开解,谈天说地。
此时,正是——
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己。
窈娘抿了一口饮子,觉得来河南这里还真的挺好的,能交到朋友,也挺好的。
第44章
邵惜惜的及笄礼之后,五人关系突飞猛进,俞庆儿知晓窈娘不会打马球后,特地请她们过去玩儿,顺便教她打马球。
俞庆儿还自嘲道:“你别看我长的这样,我的马球还是可以的。正好我哥哥请人过来玩儿,我就借这个场地教教你。”
“多谢你还记着我的事儿呢。”窈娘顺口抱怨了一句她不会打马球,被人笑话,俞庆儿就记挂在心上了。
窈娘说完又邀请陈淑怡也一起来,陈淑怡拼命摇头,她也没有勉强,至于邵惜惜和叶净婉今日恰逢都来了癸水,也都不行。
总兵府和别的文官府邸不同的是有一大块场地,听俞庆儿说这里有不少总兵府的将士在这里练兵,听闻俞总兵因为是乡君和仪宾出生,曾祖也是名臣之后,所以世袭百户,后来又考了武举,在宣府打过仗,到如今四十五岁上下,封了总兵官。
俞庆儿特地选了一匹温顺的马让窈娘骑,先教她上马:“上马是很重要的,如果你上马都不稳当,就更别提骑马了。”
“窈娘,你看咱们得站在马的左边,从左边的马凳站上去,你把缰绳要收好,多余的部分甩到马的右侧,左手可以稍微抓着一点马的鬃毛,这个不打紧的。右手扶好脚镫,用左脚的脚掌踩到马镫的位置,然后右手抓住后鞍桥,抓的时候也不要太紧张了,借助右脚的弹性,一步跨上。坐好之后右脚找到脚镫并踩稳就好了。”
她讲的非常细致,毕竟是武将家庭出身,听闻宣府女子战时和男子一样作战。
窈娘听的认真,她本来也聪明,胆子也不小,练了半个时辰左右,上马就成功了。
上马之后还要调整坐姿,俞庆儿道:“你看这马控制方向,全部靠的是缰绳,往左边拉缰绳,就是往左边转,往右边拉缰绳,那就是右边。如果你要向前,你的小腿就得同时朝里面夹紧,想让马停下来,就把缰绳收紧就好了。”
窈娘这样又学了半个时辰左右,中间空隙只喝了点水。
大抵是活动了一个上午,平日只吃半碗饭的窈娘今日吃了一碗饭还添了半碗,解氏都吓到了:“慢点儿吃,别噎着了。”
“知道了,娘亲。今儿女儿学会上马,知道怎么控制马,还学了打浪。您知道打浪吗?就是站起,这样子将胯送出,然后轻轻坐下,再轻轻地站起来。”窈娘笑眯眯的说着今儿学马的趣事。
解氏替她夹了一块松鼠鳜鱼的鱼肉:“上次你和朋友们说起我们家的家事,这样打不打紧?日后嘴上还是得把门的,就怕人家故意说的凄凄惨惨,骗你说出来。”
窈娘点头:“我知道,但是您想,我若只说好的,那人家怎么接纳我入圈子呢,再说了,我这几位朋友,我看为人都不错。况且,这人和人没什么利益纷争,往往都是相处的很愉快,人和人若是有利益相争,便是亲兄弟,亲兄妹,翻脸也是常事。相反,我觉得我和她们做朋友的途中,也能更好的完善我自己,即便日后朋友没的做了,我也成为了我更好的自己。”
“嗯,你看你这几位朋友都有何优点呢?”解氏虽然期望女儿多交朋友,但是又怕女儿被人利用,她就像一只老母鸡,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把小鸡崽子护在自己的翅膀下。
窈娘想了想:“陈姐姐呢,我觉得她虽然内向,但是为人敦厚,有这种朋友,不会担心背叛。邵姐姐日子虽然过的艰难,可她热情开朗,很少怨天尤人,叶姐姐虽然也命运多舛,可她心中有原则,是面冷心热之人,俞姐姐很讲义气,这在女人之中很难见。”
解氏温柔的看着女儿:“你能看到别人这么多的优点,那说明你也是个很好的人啊。”
后来,窈娘又去俞家学了几回骑马,一开始从别人牵马,到自己能够小跑几步,甚至能跑下来一圈了。
她最终目的其实不是打马球,而是学会骑马,学会骑马之后,日后她也能骑马自由驰骋,带着她娘兜风都行。
经邵惜惜引荐,窈娘又认识了城中巨贾彭家姐妹,这对姐妹花性格也不同,大的清凌凌的,说是已经许配给盐商了,小的生的漂亮妩媚,也和她母亲娘家表兄定亲了。
俞庆儿暗地和窈娘道:“彭家的心可大呢,之前想把彭家大姐儿送给沈巡抚做续弦。”
“沈巡抚年纪可不小了?”窈娘惊讶,她听说那位沈巡抚都四十多了,彭家也做的出来。
“可不是,但父母议定亲事,咱们谁又能拂逆?还好沈巡抚不要她,要不然彭大姐儿可有罪受了。”俞庆儿撇嘴。
窈娘和彭家姐妹不熟,见她们身上也没有市侩之气,倒似书香门第出身,也颇有好感。只是没想到这两人都擅长马吊筛子双陆,窈娘在家中就很少赢过莹娘,正好她也能和彭家姐妹学。
甚至窈娘还学了摇骰子怎么摇大点子出来,这俩姐妹甚至还教她怎么出老千。
彭大姐儿说道:“颜姑娘,不瞒你说,你看那些赌坊里,哪个真的是靠手气的。”
正所谓三教九流,现在深闺中她很难接触到太过恶劣的人,窈娘不排斥接触。她甚至听彭家姐妹说起自家生意,也并不觉得反感,甚至彭家姐妹开铺子,她还把自己私房钱投了五十两做股。
在河南,她更加自由,接触到的女子也各种各样,不再是千篇一律。
冬月之前,邵惜惜要定亲了,她是按察使的长女,就和颜宁馨地位一样,只有老大的头起好了,后面才能更好,所以邵惜惜这门亲事说的很不错。
窈娘专门去搜罗了一对并蒂莲的耳铛送给邵惜惜,现在陈淑怡和窈娘在一起也没那么害怕了,甚至和外人说话也自在许多。
她们过来时,邵惜惜正说起:“我这一定亲,日后恐怕不便出门,我那后母你们是知道的,无事还要编排我一顿。所以,我想趁着定亲前,我们一起去大相国寺游玩一次,如此,我在家中想起这一日也是好的。”
窈娘想起要她们这些女儿家出门,总要大人陪同,如此也好把娘喊出来,原本她就打算和娘一起游山玩水的,只是外公那里忙,解氏少有出门。
故而,她道:“不如这样,若我们几个姑娘家出去,长辈们肯定不放心,不如让我娘带我们去,一来,我有私心想让我娘也游览胜地,二来也是让各家长辈安心。”
邵惜惜笑道:“如此甚好。”
听说解氏要去,陈夫人也想要跟着去,她主要是不放心自己的女儿。
大相国寺自从唐代被皇帝赐名之后,一直沿用至今,开封处于平原地带,马车走过,一眼望过去都是一马平川。
叶净婉是她哥哥叶廷高一起送来的,听叶净婉说过她这位哥哥生母早亡,一直跟着祖父长大,如今她到祖父身边,唯独和这个哥哥感情不错。
“深秋了,也不知道你哥哥最近如何了?”解氏在开封的日子虽然平静,但是想起关氏过世,儿子一个人在府中,到底担心不已。
窈娘则道:“娘,您说爹爹会打消让我嫁给沈临风的念头吗?”
解氏笑道:“以前未必,现在说不定会了,要不然他不会允许咱们俩出来,肯定把咱们拘在京中的。我想沈临风就比你哥哥小一岁,今年也要十九了,沈家为了洗脱这个奇耻大辱,指不定也会再说一门名门淑女,咱们明年回去,一切都好了。”
“我也这么想的,其实大姐姐最后回来还是后悔了吧?我见当时沈家送聘礼过来时,以及她定亲之后,每次出门被人恭维都很得意的,哪里知道一步错步步错。”窈娘很清楚,即便颜宁馨日后被放出来,要再说一门顶好的亲事,十分难了。
甭管多么厉害的女子,很少有能够自己独善其身的,必须得有坚定的信念,能够养活自己的本事,窈娘从颜宁馨身上吸取的教训,所以,她现在学会了骑马,会利索的打马吊叶子牌,刺绣女红弹琴,无论做什么,技多不压身。
解氏摊手:“天底下哪里有后悔的灵药吃呢?所以,我们无论做什么事情,要三思而行。”
“您说的是。”窈娘这般想着。
而解氏则是在观察适龄的男子,就比如叶净婉的哥哥叶廷高,模样中等,十四岁就中了秀才,如今十七岁,乡试败北。祖父是布政使,父亲是监生,后来授官九江推官。
她还得考察一下,若是可行,再写信去京中。
到了大相国寺的山脚下,层林密布,似苍穹一般,窈娘挽着解氏的手道:“娘,您听一片寂静。”
“风的声音。”解氏道。
窈娘心情很好。
解氏又让她和小姐妹们一起玩儿去,不必跟在她身畔,窈娘这才跑上前和邵惜惜她们说话。一路上有说有笑的,窈娘进去寺庙之后,没有去雄武的正殿看,而是直奔千手观音处。
千手观音能帮人度过各种难关、消除各种病痛,虽说窈娘不太信神佛,但是鉴于最近的事情,她忍不住跪下来求道:“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求求您让我消除业障,我颜神妃别无所求,但求赐下天下最好的男子给我,我们能够白头偕老。”
这些日子以来,窈娘能够察觉到解氏身上的焦虑,这种焦虑是对自己未来婚姻的不确定性。
尽管她们母女因为这件事情向颜应祁表达了态度,但是既然拒绝了这门亲事,就要找一门比沈家更好的亲事,否则,日后一辈子都是别人的笑柄。
窈娘也不想日后父亲指着母亲的鼻子说就因为你不同意,女儿才过的这么不如意。
想到这里,窈娘又叩头重复:“求大慈大悲观音菩萨,赐予我全天下最好的儿郎。”
拜完千手观音,她又去找叶净婉那里集合,没想到在外面看到一位少年,窈娘赶紧敛祍行礼,那少年脸一热,又急忙回礼。
“小姐好。”
窈娘低头进门去,见叶净婉正在翻看诗书,她不由得道:“方才在门口遇到你哥哥了?”
“我哥哥亲自送了几样点心过来。来,咱们一起用吧,她们还有一会儿才回来。”叶净婉道。
窈娘又好奇:“姐姐不去拜佛吗?”
叶净婉摇头:“以前我日子过的不顺心的时候,也随家中长辈求神拜佛,没什么用处,有这等闲工夫,还不如多看看书呢。”
“这神佛一事,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窈娘开了个玩笑缓解一二。
叶净婉颔首,她素来喜欢安静,正手不释卷,窈娘觉得在外枯坐难免浪费光阴,遂又带着两个丫头去看寺内名胜。
几人走着,见有人用担子挑着写的文章出去,窈娘对青黛红袖道:“也不知是哪家的士子,这般用功,何愁不成?”
青黛则道:“咱们大公子以往读书也用功,但也没到这个地步。”
“我哥哥天资聪颖,但也很努力啊,每日坐在椅子上久了,经常肩膀腰背酸痛。”窈娘倒是觉得即便是天才也都要努力的。
“不说了,我们继续往前面走走吧,画板子拿了吧,我想等会儿作画,日后等我老了,我看这些画,也是一种极好的回忆啊。”窈娘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出来,她明年就十四岁了,父亲不可能一直让母亲和她在外家的,甚至母亲也心中惦记哥哥。
好容易选了一处地方,青黛让人送了一张长条桌子过来,又盛了一瓮水来,窈娘则从自己的匣子里拿出颜料开始调色。
她想画大雄宝殿,这处地方的视角看最妙。
俞庆儿和邵惜惜逛到此处,邵惜惜想上前去喊,俞庆儿却道:“咱们还是不打搅她了,说实在的,我还是挺佩服窈娘的。我和人交朋友,总恨不得时时刻刻在一处生怕冷落别人,她却总能做自己的事情。”
邵惜惜点头:“她也是个热心人呢,上次我的及笄礼若非她出头都无法进行下去。”
她们私下猜测过窈娘应该也是出身大族,但窈娘不说,她们也不会多问,甚至她们都吃过解氏做的点心,都很喜欢解氏,也为解氏的处境担忧。
她们没有打搅窈娘,又走去别的地方了,窈娘在此画了一个时辰,也不过只画了一角,她对红袖道:“我午膳就在这儿用吧,要不然等会儿天色晚了,就不能画了。”
午膳却是解氏亲自送来这儿的,窈娘随意吃了几口,又继续画,解氏见女儿一幅要画完的冲动,倒也不便打搅。
只不过,维持一个动作久了,窈娘腿麻了,不由得站起来往前活动了几步,却没想到对面的门突然打开,走出来一个戴着四方巾帕着青衫的青年,他就站在那儿,岩岩若孤松之独立,这个人容貌如此之盛,不是沈临风又是哪个。
沈临风也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看到窈娘,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人,他原本就是因为父母面对颜应祁提议把三女儿嫁过来意动,觉得很难接受,再者,他现在封心锁情,愈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笑话,因此便来叔父这里清静,正好准备制科考试。
这个情境之下,窈娘也不可能完全当自己无视人家,说起来也是自家不对,她立马敛祍行礼:“沈公子。”
沈临风虽然现在并不是很想看到颜家人,但是人家问好,他还是依礼回道:“颜姑娘安。”
窈娘心想沈临风是翰林院庶吉士,前途大好,庶吉士五日才休沐一日,便是她哥哥妻子死了,请了几天假治丧,都得马上要到翰林院报道,难道是翰林院出什么事情了吗?她担心哥哥,于是问道:“沈公子,你怎么在这里?难道是翰林院提前散馆了吗?”
想起他为何在这儿,沈临风没好气道:“颜姑娘,你说我为何在这儿呢?还不是拜你们颜家所赐。”
窈娘没想到沈临风是因为颜宁馨的事情,居然连翰林院庶吉士都辞掉了,要知道官场上有一句口号就是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所有进士如果能进翰林院,那么就有五成的机会入内阁,尤其是沈临风和颜应祁一样,都这么年轻,是朝堂重点培养的人才。
一旦无法正常留馆,那么将来做到人臣之极最多就是尚书,而留馆翰林院,就是将来阁辅之选,这其中差别非常之大。
“沈公子,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颜家的确也对不起你,我们也都不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情的。可是你也不能因为这些流言蜚语,就真的受不了了啊,庶吉士可是进士上上之选。”窈娘就怕日后传出什么流言,都是颜家害的沈临风仕途受损。
她说完,也为自己喊冤,毕竟现在沈巡抚是沈临风的叔父,万一给自己的外公穿小鞋这可怎么办?
“沈公子,其实我也是受我姐姐影响,如今不得不离开京中。”
她很怕沈临风再责问她,没想到沈临风看了她的样子,没有任何怪罪迁怒,反而还解释:“我如今在考制科考试,明年若是得中,就能直接授官。若我得中,依旧能进翰林院的。”
制科?
“古往今来,能中制科者也不过三十多人,连韩愈都几次未中。沈公子,你这是……”窈娘原本想说你行不行啊?要不还是回翰林院吧,但还是转念道:“你这是胸有成竹,我就先祝你马到成功了。”
沈临风不置可否的点头,指着自己的屋子道:“我一共要写五十篇策论,现下要去写了。”
窈娘哪里还敢拦他,只道:“我也还有事情要做,就先走一步了。”
二人都转身而去,觉得分外尴尬。
窈娘画完画,又按捺住这件事情,装作没事人似的和大家说笑,到回到家中后,才和解氏说起此事。
解氏吓了一跳:“你这傻孩子,你孤身一人,还敢上前和人家说话?万一她迁怒你如何是好?”
“什么孤身一人,我带了丫头的。而且我们是正好面对面看到了,难道您让我那么失礼的直接无视别人吗?”窈娘说完,还把中间他们的对话都说了。
解氏听完见沈临风有问必答,这个沈临风有些出乎意料的好管理啊!她丈夫和儿子都是性子颇为桀骜的人,这就是关氏从一进门就和颜景昭不和的原因,若是你不能对他们的意思,那你们在他眼里就什么都不是。
不过,解氏摇头:“这沈临风这么做也太冒险了?若是没考上怎么办?难道就因为一些闲话,就把庶吉士这么好的身份放弃了,太可惜了。”
窈娘倒是对沈临风深有同感:“娘,照您这么说,我和您也不必从京里出来了,反正也不过是别人说几句闲话嘛!殊不知,人言可畏,他若能考上制科,从此宏图大展,别人不会再拿以前的事情说嘴了。”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解氏道。
窈娘又把自己画的画拿出来给解氏看:“您看这里是大雄宝殿,千手观音太难画了,我就没画。”
“画的很好啊,对了,怎么今日没见你和陈姑娘一处?平日她不是和你最要好的吗?”解氏还觉得奇怪呢。
窈娘则偷笑道:“娘,您还没看出来啊?”
解氏满头雾水的摇头。
“当然是陈夫人刻意为之啊,陈姐姐若是一直和我在一起,怎么和叶姐姐的哥哥一起呢?您想啊,叶姐姐的祖父年事已高,我听叶姐姐说布政使大人这一任做完可能就要告老还乡了,至于叶姐姐的爹只是个九江推官?日后还不是得仰仗岳父。而陈姐姐的爹,虽然现在只是同知,可他也不过四十岁,官运亨通,陈家只有这一个宝贝闺女,陈夫人颇擅长经营,日后陈同知的人脉不就都是叶公子的吗?”窈娘解释。
解氏道:“不对啊,陈夫人不是说留女儿招赘的吗?”
窈娘跺脚:“娘,您实在是太老实了,陈夫人这样说不过是说说罢了,若有好的姑爷,她怎么可能招女婿吗?再者,就陈姐姐的性格,若是寻一户温良之人反而好,若是招赘招到那些魑魅魍魉,恐怕陈家都被吃干抹净了。现在有好的人选,她们怎么会错过。”
解氏暗道不好,这个叶廷高可是她考察的女婿对象,这还没开始考察,居然就被人捷足先登了?她还一直以为陈夫人招赘,还向她打听这叶廷高,不曾想倒是为她人做嫁衣?表面上看女儿似乎天真烂漫,心无城府,交友掏心掏肝,其实她眼明心亮,自己反而技逊一筹。
不,还有更不对劲的事情。
颜应祁为何让她们母女来河南?该不会也是和陈夫人打着一样的主意吧?把窈娘和沈临风凑成堆。
第45章
“这几日,你们都不要随意出门去,如今这贼人有飞檐走壁之能,昨日,祥符县县令的千金被害了,就是被这采花贼害的。”解知府看着如花似玉的外孙女,心有余悸。
窈娘不可思议:“采花贼?”
解知府点头,还追加了一句:“岂止是采花贼,还有响马闯破别的府衙,就因为那场水灾,总之现在人人自危,你们若是有想采买的东西,只管吩咐管家。”
解氏有些担忧的看着女儿,她一时冲动要带着女儿出来,若是中途出了什么事情,她也活不下去了。
“窈娘,要不然娘给你爹写信吧?让他派人接咱们回去。”解氏在回房的路上和窈娘商量。
窈娘一听就摆手:“娘,若是只有女儿一人,女儿肯定寝食难安,但是现下我们母女一起,反正我是什么都不怕。咱们走的决绝,若就这么回去,这算什么。有采花贼也不怕,我们把刀棍都准备好,再设下机关,让他碰到我们算他倒霉。”
有女儿这番话,解氏顿觉身上也有力气了。
窈娘则正好在家中无事时打一打秋千,或者画画读书,要说无事时读书是最好的。
有手感时,窈娘也帮老姨太太画了一幅画,老姨太太很喜欢窈娘,她喜欢的方式不是那种夸你或者找你一直说话,而是投喂好吃的。
桌上的千层糕还没吃完,老姨太太又做了鱼羹来。
“外祖母,我都不饿呢,娘说让我不能吃那么多。”窈娘悄悄抱怨。
老姨太太道:“你娘啊,就是爱臭美。以前在家就是,她小时候鼻梁塌,她自个儿就每天捏,咦,还别说,真的让她捏成高鼻梁了。你可不用学她,小姑娘家家的,身体好,比什么都强。”
窈娘笑道:“其实我娘也是为了改变我吃零嘴的坏习惯,以前我吃糖,别人给多少我就吃多少,总是牙齿疼呢。”
要说窈娘还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叶家和陈家却都在忙了,陈夫人是个下手稳狠准的人,她看的出来叶廷高这个少年绝对非池中之物。而他的婚事掌握在叶老夫人手中,陈夫人听闻叶老夫人素来有咳疾,平日不必别人吩咐就常常送一些不珍贵让人无法退回的礼物,就比如治疗咳疾的药。
现下听闻叶老夫人有湿疹,她又搜罗了好几个方子上门来。
叶廷高那日一眼看中的却另有其人,他问自己的妹妹叶净婉道:“那日我在门口遇见那位穿紫衫的姑娘不知是谁?”
叶净婉是一个当着别人的面不一定会夸人的,但是背后绝对会经常夸奖朋友,她听哥哥提起的姑娘,想了想,不由道:“那位是解知府的外孙女,颜家妹妹,不仅仅琴声悠扬动人,还擅长诗画。”
虽然只有惊鸿一面,但是叶廷高心中却有无限遐思,那位颜姑娘美若神女一样,他也到了娶亲的年纪,当然希望能够娶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子。
他也是行动派,私下就和非常疼她的叶老夫人说了,叶老夫人也是见过窈娘一面的,那样的容貌若说不记得很难。但她也有自己的考量,孙儿只见过她一面,这样老成持重的性子就不管不顾的要娶别人。
妲己妹喜这样的女人是会祸国殃民的?
再者,她见过陈淑怡几次,陈夫人是个热心人,如果儿子娶了陈家姑娘,那姑娘温顺腼腆从不生事,陈夫人更会把孙儿视如己出。
还有那位颜姑娘,形容矜贵,举止带着大族气息,听闻她父兄皆在官场,恐怕自己的孙儿还得受委屈?
想到这里叶老夫人就干脆和叶大人说了。
叶大人久经官场,他曾经打探过这解知府的来历,听闻和金陵解家有亲,也许老妻嘴里说的颜姑娘指不定出自金陵颜家?那可是显宦之家啊?
可他素来惧内,叶老夫人比他大三岁,一贯性情泼辣严厉,布政使大人也只好从了。
陈淑怡和叶廷高要定亲的消息传来,有那等嫉妒陈夫人的,悄悄来解氏这里嚼舌根:“我们听说叶公子更中意颜姑娘呢,都是那陈夫人天天跑争出来的。”
解氏倒是不理会:“即便是如此,那也是人家的本事。”
私下,解氏倒是和窈娘反省:“陈夫人这样才是做母亲的态度,连布政使的孙儿都争取和自己女儿成亲,娘却不成。”
“娘,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也不是成与不成,不是因为大姐姐逃婚,咱们家姑娘受到影响吗?”窈娘笑道。
解氏还是很佩服陈夫人的,还是窈娘分析情况:“娘,自古低门嫁女高门娶妇,我祖父是河道总督,父亲是吏部侍郎,我们若能寻到门当户对的就已经不错,压根就不需要如此。您别太为我的事情着急了,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解氏其实还是压力很大,窈娘只好一直开解她,还是解氏自己想通了,母女二人才恢复如常。
因为同知衙门和知府衙门离的很近,所以窈娘还亲自送了一对同心结过去给陈淑怡,还当面恭贺道:“恭喜陈姐姐喜得一位如意郎君。”
陈淑怡红着脸,又拉窈娘坐下:“她们说就罢了,你也跟着起哄。”
“我是真心祝福姐姐。”窈娘其实是希望陈淑怡能嫁一个良人的,她性子软糯敦厚,话都不敢高声说,叶家布政使官声不错,这一任若是告老还乡,日后陈淑怡父亲的官位更高,听说叶廷高为人也颇正派,这着实是一桩良缘。
陈淑怡听窈娘说的诚恳,也握着窈娘的手道:“多谢你。”
二人又说了几句,窈娘见陈家忙着准备小定,也就先告辞回去,陈夫人则看了窈娘的背影一眼。她当然也发现了叶廷高应该属意窈娘,那日去大相国寺,窈娘一下马车,他的目光就不自觉的看过去。
可陈夫人不在意这些,就像她丈夫以前还不是有同村相好的,可是成婚之后,早就把那人忘记到爪哇国去了。
只是不能让颜窈娘再过来自己这边了,万一让上门的叶家人看到就不好了。她淡淡的对身边的人道:“我记得卢教谕的女儿是不是从京里回来的?”
“是啊,挺能干的,会做糕点,还会做小菜,把卢教谕夫妻哄的每日都开开心心的。”
陈夫人颔首:“那就请她过来吧,我女儿若是一直跟这位颜姑娘做朋友,别人眼里一直都没她了,反正这些日子淑怡性子开朗了许多。”
卢教谕的女儿,自然也就是卢扇儿了,她凭借关氏的一封信,让关夫人愧疚侯,在关氏下葬之前火速到往河南开封,没想到卢教谕夫妻见了关氏的信,又见她乖巧懂事,直接收了她做干女儿。
卢夫人年纪不小了,也不耐烦应酬,都是喜欢清清静静的老人,卢扇儿头一次有爹娘,也享受到了父母的疼爱,更无法忘却关氏的死,那是绝望的死去。
因为得了病,丈夫不仅没有一丝一毫的疼惜,反而还送的远远的,长达半年之久,丈夫从未来探望过,婆母小姑子也是欺负她,以至于关氏心冷意冷,投井而亡。
关氏待她不薄,卢扇儿不可能会放弃报复颜家。
但是颜家实在是势力强大,她不经意之间曾经提起过颜家,才知道颜家是她现在没有办法扳倒的,甚至她连接触到颜家人都很难。
原本在山上的时候,她接触到的都是关家的下人,听喜鹊姐姐说关氏死了之后,下人们恐怕都要送回关家去。
她打听到颜家家主颜应祁是吏部侍郎,关氏的夫君颜景昭是翰林院的翰林,甚至是颜景昭的祖父是河道总督,也只有这样的衙门才敢冷心冷血,最后逼的关氏自裁。
所以,现在的她必须先强大自己。
陈淑怡小定的时候,并未下帖子给窈娘,陈夫人还让人送信过来说现下采花贼出没,好心让窈娘不必去,甚至也没请别人。
窈娘听闻俞庆儿她们都没请,也就没过去了,虽然她和陈淑怡住的挺近的。
“就这么几步路?陈夫人还怕出事,她也太小心了。”窈娘笑着摇头。
解氏摸摸女儿的头:“不出去也是好事,等这采花贼抓到了,咱们也就方便了。”
“女儿也是这么想的。”窈娘舒了一口气。
又在家和解氏一起做针线,一直到陈淑怡定完亲之后,本地卢教谕家中被闯了空门,还好卢小姐机灵,卢家家丁来的及时,没让那贼得逞,卢小姐还和此人打了个照面,因为这个采花贼,解知府也是心烦意乱。
他还让人拿了采花贼的画像给窈娘解氏她们看,让她们看到警觉。
窈娘却道:“就这画上画的这样,千人一面的,说真的,外公,我看没人能认出来。”
解知府挠挠头:“可是大约也只能这样了。”
窈娘心想你这该死的采花贼,害我不能出门,我得治治你才行,所以她道:“外公,有没有和这位采花贼打过照面的?我想按照她们说的画出来,这样更准确一些。”
“这样行吗?”解外公道。
窈娘点头:“当然可以了,只要咱们有精确的画像,他若还在本府,让捕快们拿着画像不是一问便知吗?”
解知府也觉得是个好法子,他见过窈娘的画,别的不说,画人物十分能抓住特点,就是一眼就能看出画的是谁?
见外公同意了,窈娘提出一个要求:“外公,若是因为我的画抓住了贼,那朝廷会不会褒奖我?”
“啊?”解知府沉吟片刻,才道:“主要是抓的是采花贼,若是你的名字在上面,我就怕别人怀疑会不会有牵扯?”
“外公,可是我不畏惧人言。”
解知府见她如此坚持,不由得道:“好孩子,你为何要这些封赏呢?其实也不过就是几两银子罢了,你又不是公门中人。”
窈娘看了解氏一眼:“我想多挣些功劳,为我娘亲争一个诰命。”
“原来如此啊。”解知府看了女儿一眼,知道女儿这么多年,一直为妾身未名耿耿于怀。
可是,解知府道:“还有你哥哥啊?”
窈娘则道:“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哥哥现在还只是个庶吉士,日后还不知道授什么官呢?外公,我听说每抓获一名盗贼就可以得到二十两两白银,抓获五人就可以得到百户这一官职,我想本府肯定也有不少大案,我只要帮忙抓到五个人,就能封六品官职,我不要这个官职,只想要封我母亲。”
“可这些事先没有先例啊?”解知府也颇为踟蹰。
窈娘道:“外公,我也不为难您,若是不能,我自拿赏钱也可,但若是可以的话,劳烦您帮我在省里可以说说好话。”
试都不试怎么知道呢?
如此,解知府答应了。
窈娘则把自己的画笔颜料都准备好了,还好爹给她买的颜料够用,不用再买了,这些也不是寻常的店铺能买的。但她就不能以平常的装扮示人了,平日出门,窈娘都会妆办妥当,如此才不坠颜家的名声,现在却要打扮的利索一点。
原本窈娘想做男子打扮,可是她面对的是女子,这般反而不好。
因此便梳了个堕马髻,勉强选了一件花纹最少的牙白色素面妆花小袄,她对着镜子照了照,满意的点点头。
解氏早已是感动的无以复加,她没想到女儿有这样的决心,以前她只是觉得女儿小,说着玩儿的。
其实女儿非常聪明,她甚至自己都说过,她做这件事情很有可能被盗贼的同伙盯上,但她就是意志坚决,因为有机会,所以想争取,她怎么劝也劝不动。
“窈娘,你真的决定好了?”
“娘,恰逢其会,我不怕。您也别担心女儿,您不是还说女儿从小出生就是福慧双全的吗?您就放心吧,不破不立,以前咱们是没这个机会,现在可不就有了。”窈娘道。
解氏叹了一口气:“你和你爹性格还真像,本来以为你小娃娃说的话,自个儿都忘记了,却一直都记得,你们但凡要做什么,是一定要做成的。”
窈娘抱着解氏的胳膊撒娇:“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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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扇儿的养父是开封府的教谕,也是住的官衙,因此几步路她就到了,想起前几日的事情她是心有余悸,现在听说知府这里让她过来描述采花贼的长相,卢扇儿也就来了。
没想到进来时,看到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她料想自己平时倒也自负容貌,不曾想这位姑娘不饰脂粉,如清水出芙蓉的姿态一般妍丽。
“卢姑娘,请坐,我们就不寒暄了,我是衙门的画师。请你直接描述此人身高脸型穿的什么衣裳,有些什么特征就好?”窈娘道。
卢扇儿素来机灵,她那日是真切看到那人的脸了的:“他中等个头,约莫二十大几岁,脸型我说不上来,就是眼睛不大,鼻梁是鹰钩鼻……”
在她说的同时,窈娘一直手没有停,也让卢扇儿补充自己画的对不对?
卢扇儿凑近了窈娘,只觉得窈娘身上一股幽香,脸微微一红,再见窈娘很是干练,几乎沉默画画,要不就是问多的细节。
“你看,是不是这样?”窈娘最后修改完之后,直接画了一幅人物全身的图,拿给卢扇儿看。
卢扇儿把画拿过来一看,不可置信的看着窈娘:“您真是神了,就是他。”
窈娘学了五年多的画,终于算是派上用场了,她看着卢扇儿:“我也要多谢你观察的这么清楚,卢姑娘,你放心,我会让他们尽快抓到犯人的。”
“解姑娘,你以前画过很多犯人吗?”卢扇儿惊讶。
窈娘摇头:“这还是我第一次画呢!”
“第一次画就画的这么好,实在是另人难以置信。”
的确不可思议,从她哥哥和爹爹说起如何画人像时,她其实就开始一直在练习,比如每天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替家中人画画像,有时候画到想吐了,她依旧坚持,尤其是对于抓人物神韵,她都是下过苦功夫的。
只不过,窈娘不喜欢诉苦,也不爱总挂在嘴边。
解知府也是个附庸风雅之人,之前只知道窈娘擅长画画,没想到她的画居然把人物画的跃然纸上。
“窈娘,这人就像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似的,极好,极好。”解知府道。
窈娘又笑:“外公,能帮得上你的忙才好。”
如此清晰明了的画像,官府几乎倾巢出动,很快才抓住此人,大家本来以为采花贼应该是个花花太岁,没想到采花贼却是个平日看起来最老实的杂货店老板。
他身边的人一直到他被抓,才惊呼此人有问题,所有人对他的评价都是木讷老实,被人欺负了也不吭声。
解知府不出三日就擒获本府巨贼,也是受到了上面的表扬,甚至连本府沈巡抚也夸奖了他一句。
想起外孙女的嘱托,解知府不禁道:“巡抚大人,下官有一事请问?”
沈巡抚想起这位解知府也算是背景深厚,虽然并未运作到苏杭这样的地方做知府,但是开封府也是河南首府,而看他履历,简直就是资历平平,唯独听说和金陵颜家结亲。
见他有话要说,沈巡抚负手看向他:“你说。”
“是这样的,这次能这么快找到这采花贼,还多亏了我外孙女。她画技高超,只听人描述此人相貌就准备画了出来,如此才能找到。我这位外孙女,平日并不需要银钱,她只想靠着些许功劳,给她母亲一个诰封,还望您允许。”说到这里,解知府跪在地上。
沈巡抚很吃惊,读书人若中了秀才,在公堂之上都不必跪,更何况是解知府这样年迈也做了二十年的官吏,居然下跪求人。
他急忙扶起解知府道:“解府台,你这可是难为我哟?”
解知府虽然算不得官场老油子,但是听的出来沈巡抚的话留有余地,不免道:“要不然,让我外孙女多破几桩案子,若再能成,还请巡抚大人成全。”
如此,沈巡抚也赞许:“自古巾帼不让须眉,但朝廷自有法度在,本官就姑且一试。”
解知府这才露出欢欣之色,又道:“我外孙女的生平就在这张条子上,那就劳烦巡抚大人您了。”
其实解知府也留了一手,怕沈巡抚从中捣鬼,还去信一封给三老太爷。
沈巡抚打开这条子上写着,颜三娘子,母亲解氏,祖父颜迈。颜迈?这个名字很熟悉啊,这不和咱们河道总督一个名字。
这姑娘不写父亲,恐怕很有可能父亲早逝。沈巡抚有六个儿子,长子和次子已经成婚,三子临云尚未婚配,今年正好十五岁,正在书院读书,为人暗钝。俗话说巧妇伴拙夫,若是能娶得颜三姑娘这样的奇女子为妻,倒也不介意她是否丧父。
被说成早逝的颜应祁,此时,正和颜景昭一起吃饭,父子二人吃的还是解氏留下来的小厨房的菜。
“也不知道你娘她们在河南过的如何了?”
“在外祖家应该过的很好。”
“景昭,我想通了,只要你娘能回来,沈家的事情就算了。你平日常常交游,也多替你妹妹找着适龄的男子。”
颜景昭点头:“好,爹您放心吧,只不过要配得上我妹妹的人也很少,要不然就是家世不登对,要不然相貌不匹配,要不然就是走马章台之人,这可真是难啊。”
颜应祁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吃完饭,随意洗漱之后,就躺在解氏的床上。一时,他又在想也不知道窈娘到底和沈临风有没有缘分,一时又担心解氏和窈娘的安危。
没有兰忧在身边,他真是吃不香睡不着。
想到这里,实在是睡不着了,他披着衣裳走到园子里,此时,更深露重,多半人都已经睡下了,不知怎么却传来断断续续的抚琴的声音。
“周大,是谁在抚琴?”
周大往守着园门的婆子那里打听后,才回来道:“回老爷的话,是甄家表姑娘在抚琴。”
颜应祁没好气道:“这么晚不睡,叫魂啊!”
周大腹诽上次还说二夫人睡不着,你还吹陨哄人家睡觉呢。
第46章
棘手的案子也不是天天都有的,而且县里州里的案子除非是很严重,否则一般不许越级上控,窈娘也能稍微清闲点儿,恰逢现下也进了腊月,解家也准备年货准备过年。
在解家过年,最开心的要属于解知府和老姨太太了,解家舅舅和表兄们都在东山,现下有解氏和窈娘在,多了些人气。
采花贼已经除去,窈娘也能正常出去走动了,之前认识的几位朋友中,邵惜惜和陈淑怡已经定亲了,轻易不能出门。俞庆儿请窈娘过去把自己惯用的马鞭送给了她,听说她准备回庐州老家和祖父母一处,不必日日担心在她爹娘身边了。
“俞姐姐,果然应了那句话,千里搭凉棚,总有散的那一日。我也永远记得是你教会了我骑马,我也没什么送给你的,这是我从京城带回来的一只风筝,就送给姐姐吧。”窈娘笑道。
俞庆儿接过这只风筝,是一只燕子形状的挑子风筝,看起来十分精致。她抬眸看向窈娘:“多谢颜妹妹了。”
二人又说了些话,临走时,俞庆儿突然说了一句话:“窈娘,那位卢姑娘好像在打探你,你小心点儿。”
“打探我?”窈娘转身道。
俞庆儿笑道:“也没什么,就是那日我母亲请众人前来,你正好有事没过来,她过来之后听我们说起你姓颜,就多问了几句,也许是我想多了吧。”
在河南新交的这几位朋友中,若说叶净婉外冷内热,品质高洁,俞庆儿就有着和外表不同的细心,闻弦歌而知雅意。
她既然这么说,窈娘也就得留心这个人了。
正好,陈夫人过来送牛肉过来,这些日子来,陈夫人但凡好吃好喝,从来都是送给解氏和窈娘一份。
解氏正在道谢,窈娘则问道:“陈夫人,我听说卢教谕在开封做了十几年的教谕了,怎么一口京片子?还有,她不是教谕的女儿吗?怎么会一个字都不认得?”
陈夫人看了窈娘一眼,这个姑娘和她母亲完全不同,若说解氏生的就柔媚可人,似一朵解语花,看起来人畜无害,很能讨男人欢心。但这位颜姑娘就完全不同,她小小年纪,心机城府比她母亲还深,说话行事有一种锐不可挡的样子,似乎对河南的巡抚布政使都不屑。
“那卢扇儿是卢教谕的养女,从京里过来的,可不就是这般。对了,就和你们前后脚来的,听说现在卢夫人正在教这姑娘读书。”陈夫人笑道。
窈娘点头:“原来如此啊,淑怡姐姐可还好?”
陈夫人摆手:“和我抱怨呢,做不完的针线活儿。”
解氏笑道:“成婚前都是如此的。”
陈夫人心中暗想解氏这样的美人居然只是个二房,权贵之家真是不一般,堂堂知府的女儿,居然也能甘心做人家的二房。
但她面上还是和解氏和和气气的,等她转身之时,窈娘眯了眯眼。
“窈娘,你觉得陈夫人有什么问题吗?”解氏见陈夫人走远,忍不住出言相问。
窈娘摇头:“此人未必是坏人,但钻营能力也着实厉害,我看她妨着我,生怕我和淑怡姐姐玩儿,也不知道藏的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日后,她送的东西咱们收下,但是也须还回去,不欠她的,她也就不会送了。”
之所以她送东西,无非是送习惯了,别人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现在她们不承这份请,陈夫人就不会再送了。
“好,可是咱们岂不是无缘无故和她生分了?”解氏道。
窈娘笑道:“娘,您就是做人总想着和缓,殊不知咱们要与人为善,也要学会与人翻脸的勇气,如此,别人才会心存畏惧,不敢随意冒犯。”
“出来一趟,你竟然与以往绝然不同了。”解氏这辈子接触到对她最坏的人大概就是三老太太了,至于在颜家,她几乎都是被迫入局。总怕凡事做的太过决绝,以至于惹来别人更大的报复。
女儿却完全不同了,在颜家的时候,女儿虽然伶俐可人,但是终究还是个娇怯的小姑娘,现下她和她父兄一样,身上多了几分狠绝。
窈娘则拉着解氏住下:“娘,我在想咱们俩这么出来,到底对不对?”
解氏心道沈临风在河南,恐怕也是丈夫故意放他们来的,亏他还有脸写信说什么不嫁沈临风就不嫁了。
听女儿问起,解氏恍惚:“这是何意?”
窈娘道:“我们走了,别人可是有了可乘之机。我在河南这几个月,和我们住的最近的这位陈夫人可算是其中翘楚,我对她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恶意,甚至她的钻营之厉害,让人都佩服。咱们虽然不喜如此,可有人若是趁机这般,等我们回去之时,我就怕有人占了您的位置?”
“窈娘,这个你不必担心,你父亲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解氏不知道怎么和女儿说丈夫对她的感情,他绝对是个权利至少得人,若说他人生中十之有九都是功名利禄家族权势,那么仅仅剩下十中之一的感情是给她的。
打败他们夫妻的并非是别的女子,而是其他的,从某种程度上而言,颜应祁是个小人,他不淡泊名利,喜欢权势追逐权势,自己在那些东西前面什么都不是。
可是若说别人占她的位置,这件事情不是她有自信,而是她就从来没有担心过。
窈娘悄悄看了解氏一眼,吐吐舌头,父母之间的事情,就不是她能置喙的了。
到了用饭时,窈娘和解知府打听卢教谕的背景,解知府笑道:“这我倒是略知一二,你哥哥原先那个老婆关氏所在的关家和卢家就有亲。”
“难怪听到我姓颜就四处打听的。”窈娘想起关氏这个人,一贯如此,颜景昭和她关系不亲近,或者颜景昭宠别的妾侍通房了,她不怪自己的丈夫,反而见解氏脾气好,总想着压自己婆婆一头。
或者解氏和自己送去的东西,她都跟看贼似的,有时候哥哥和她一起合奏,她脸色就黑如锅底,这个人只会欺负女子,始作俑者从来不怪。
她自杀之前,恐怕最恨的人不是颜景昭,很有可能是她们。而这个卢扇儿她以前在关家也从未见过啊?
年节下,沈临风也回到沈巡抚家中过年,沈巡抚年长的两个儿子在京中,其余四个年纪稍小的儿子都跟在身边读书,他也难得歇息一下。
沈巡抚还道:“你这是多此一举,明明就已经是庶吉士了,还去考制科,万一考不上,日后又不能再进翰林院。”
“这又有什么办法,我的事情已经让爹娘成了笑柄,我若离开,他们反而能得一息安寝。”沈临风从未想过,在十八岁这一年,他中了进士,受到众人瞩目,随即又因为一桩亲事,被人嘲笑,尽管这并非是他的错。
沈巡抚又说起颜家:“我本以为颜侍郎经过这一遭会弥补你们一二,他却仍旧是那般强硬,马上京察了,你父亲说和他商量过,他没有答应。”
“叔父别说这些了,我早已发誓此生和颜家人再无交集,日后桥归桥路归路。”沈临风根本不愿意提起颜家。
但沈巡抚笑道:“我向你打听颜家的一个人,你放心和颜应祁这一房没关系。”
沈临风道:“叔父说吧?我和颜景昭乃是同年,他和我关系不错,颜家的事情我也了解一些。”
“河道总督颜迈的儿子你知晓吗?”沈巡抚问起。
沈临风莞尔:“叔父,您说什么呢,颜侍郎就是颜总督的儿子啊,颜应祁兼祧两房。就拿和我同榜的颜景昭而言,他就是那位平妻二夫人所出。”
沈巡抚扶额,又把解知府外孙女的事情说了,沈临风听完,又想起颜三姑娘亲口说的话,说她也是被牵连到了外地。
是啊,他是被人诟病成婚时新娘和人跑了,有人还故意戴绿帽子嘲讽于她,而作为颜宁馨的妹妹们恐怕牵扯更多,有那样的姐姐,哪个大户人家还敢冒险?
只不过,沈临风并不想坏人姻缘,又道:“叔父,那位颜三姑娘和颜大姑娘不同房头,我听说她文采出众,为人正派,与她姐姐截然不同。若是三弟能娶这位姑娘,实在是三生有幸,况且颜侍郎虽然不肯屈就,可颜家高门显宦,叔父万万不要被流言所扰。”
沈巡抚看着他道:“你倒是好心。”
“她有孝心又有志气,咱们何必和那些糊涂人一样。”沈临风摇头。
“你说的很是,你三弟是个愚钝的,他不如你这般聪颖,却又是你婶娘最放心不下的儿子,索性我替他娶一户伶俐些的新妇,将来我也不必发愁。”沈巡抚前头三个儿子是嫡出,后面三个是庶出,亡妻临死之前老大老二都已娶妻,偏偏就是这个老三放心不下。
沈临风心想看来叔父十分欣赏颜三姑娘,要不然也不会这般了,他想起那位三从弟虽然有些鲁钝,但是倒也不坏。
又说元宵佳节,窈娘随着母亲和老姨太太出去玩儿,在开封府最热闹的地方,左边是灯楼,右边是戏台,她们租了一条船,既可以观灯,又可以看戏。
船上让小厮买了不少零嘴来,窈娘瓜子嗑的起劲,她最喜欢嗑瓜子。解氏倒了一杯红枣茶给她:“小心嘴里起大泡。”
“不怕不怕,也不知道为何我就是爱嗑瓜子,爱啃焦骨头,和梁山好汉似的。”窈娘自己也觉得好笑。
解氏捂嘴直笑:“哪有这么说自己的。”
身边都是热闹非凡的场景,往年都是一大家子在一起过元宵节,爹难得陪着她们母女出来,因为一大家子在一起,就不能专门只偏心谁,这样就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怨怼。
戏台上武生翻的很是热闹,连着翻了十八个跟斗,窈娘站起来拍手:“娘,您看,这个人也太厉害了。”
老姨太太也很少能出门子,她是生了解氏之后才抬的姨娘,一辈子都很怕人家说她是姨太太,出身卑贱,所以对自己的要求愈发高,若非是窈娘撒娇,她都不会出来,现下她看的比窈娘还要起劲。
窈娘拿起桌上的橘子,帮老姨太太剥了一个递给她:“外祖母,您尝尝这蜜橘,很甜的,别光顾着看戏,也得吃点啊。”
“好。”老姨太太还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戏台子。
不远处的岸边一群小孩子在那里玩儿,窈娘回过头看了一眼,忍不住道:“娘,您看那些小孩子在那儿玩儿,大人们都盯着戏台子,也不怕孩子被拐子拐走。”
解氏也是皱眉:“有些大人就是心大,每年元宵都会有孩童走失的。”
窈娘正欲说什么,见前面有人落水了,又有人在打捞,听说冻水里命都快点没了。感叹了一回,又听后面有人撕心裂肺的哭着,据说是孩子被拐子带走了。
见状,解氏决定打道回府,老姨太太虽然很喜欢看戏,但是也赞成:“咱们在这儿看了一个多时辰了,也尽够了,窈娘,回去吧。那些拐子可不是只拐小孩子,还有你这样漂亮的小姑娘,到时候人挤人,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也是,咱们也快些回去告诉外祖父,派人来这里守着吧,要不然等会儿散场的时候,更是怕人,我方才看到几个人在那儿爬着灯楼呢。”窈娘观察的很仔细。
船橹很快到了岸边,窈娘扶着丫鬟的手下来,却没想到一群人突然挤了过来,队伍立马被冲散了,窈娘慌了一下神,转过头去见解氏也是想过来拉她……
“青黛红袖,拔下簪子,有人拉你们,你们就直接扎下去。”窈娘吩咐。
这二人平素最听窈娘的话,她话音落,就见有男子想过来拉人,被青黛红袖直接扎下去,顿时一片“哇”声。
暗中保护的护卫也上来,很快就反剪住两个贼人的手。
窈娘冷冷的对两个护卫道:“给我把他们捆的严严实实的送衙门去。”
两个护卫恭敬道:“是,小姐。”
窈娘照旧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众人等,气势非凡。
不远处,沈临风也看着这一幕,他本来也是被拉过来听戏的,没想到看到颜三姑娘如此霸气的样子。似乎和她姐姐完全不同,这位未来弟妹还真的和颜景昭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都有一种大丈夫的风范。
上了马车之后,解氏担心不已:“那群人是何人?”
“就是拐子,这些人胆子大的很,我看若是今日不是我身边跟着护卫,很有可能被人掳走。”
这些人当然被抓了,同时还供出自己的同伙,只可惜他的同伙们早已逃之夭夭,窈娘旋即就和解知府说后,经过那两个拐子的形容,把他们男男女女四个人的画像画出来了。
约莫是在龙抬头之后,她把几个拐子的画像画好,解知府当然通知各州县严查,尤其是供出来的几个窝点,这个案子在三月被破获,救了二十三名孩童。
这次没有让解知府提醒,沈巡抚居然主动替解氏申请了正六品安人的敕命,甚至还旌表窈娘的事迹,让她上了当地的孝女传。
窈娘也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件事情居然就这么办成了,她见到已经是安人的母亲,眼泪哗哗的:“娘,女儿无能,只能替您求到六品的敕命,等哥哥将来若是为官做宰了,您肯定会是一品夫人的。”
“窈娘,娘现在已经很欢喜了,娘真的很开心。”解氏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止不住的流。
这原本是一件喜事,她还想着等到下个月就和娘一起去看牡丹花了,到那里画了三天,就打道回府。
只是没想到,沈巡抚亲自遣了媒人上门来。
陈夫人彼时正带着陈淑怡在恭贺解氏,没想到遇到这件事情,她就坐在此处不走,准备听解氏如何作答。
她真的没想到堂堂巡抚居然派人过来提亲,吴兴沈氏和叶家这样的布政使可不一样,叶家寒门出身,两三代就不成了,沈氏子弟可是高官能臣非常之多。
看了女儿一眼,她光想着怕女儿难受,自己还是得应酬对人才行啊。
明显颜家应该家世很好的,她真是失策了。
解氏也很堂皇,她没想到沈巡抚都没见过自己的女儿,就找了媒人上门,要知道沈巡抚在这次她封敕命的事情上出力颇多。
媒人正说着:“咱们巡抚家的三公子,年纪十五岁就进了本地正鸿书院,生的也是仪表堂堂,我们巡抚大人,又听闻颜家小姐才貌双全,年貌相当,故而想上门求娶。”
要知道因为颜宁馨的事情之后,沈家还想娶颜家女儿,听的出来是真心欣赏女儿。
说实在的,这的确是人家抬举,也很有诚意了。
但是这婚姻之事……
解氏先委婉道:“不如这样,这些事情我还要商量外子,并非我一人能作主。”
媒婆笑道:“颜夫人说的极是,婚姻大事也的确要慎之又慎,不过嘛,我们沈巡抚可是十分的有诚意了。”
解氏颔首:“小女蒲柳之姿,能让巡抚大人看上,这也实在是她的福,我们会慎重考虑的。”
实际上也不太好拒绝,巡抚的公子,名门士族子弟,即便是祖父也指不定会同意,毕竟上次祖父母还把关氏许配给哥哥,造就了一对怨偶。
陈夫人还想问什么,却见解氏头一次冷脸对她道:“陈夫人,我还有事,就恕不奉陪了。”
“是,是。”陈夫人带着女儿回家。
正巧碰到卢扇儿过来,陈夫人便和她说起今日的见闻:“我瞧着那颜姑娘的确漂亮,可是巡抚公子上门求亲,她母亲还面有难色,不知道日后嫁什么人,心也太高了。”
卢扇儿笑道:“这位颜姑娘可是河道总督颜迈的孙女,吏部侍郎颜应祁的女儿,她哥哥又是翰林,家世显赫,才貌出众,挑挑拣拣也实属正常。”
做梦也没想到,颜景昭的亲妹妹居然就是之前给她画像的那位颜姑娘。
她的人生正前途光明,无数青年男子让她挑选,她日后指不定也会活的很好,一定会夫唱妇随的,可是关氏呢?她说她嫁过来的第一日,这位小姑子就百般为难,常常在她想和丈夫说些什么的时候,还会故意被小姑子叫走,兄妹二人弹琴作乐。
明明她婆婆之前不让她吃那些补品,说怕吃出病来,可她有了身孕之后,婆婆却送了好多补品过来,可她什么都查不到。
这个世道真的不公平?卢扇儿想,即便是现在她也对付不了颜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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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我们明日就启程回京,到时候沈巡抚就知道我们的意思了,再让你爹……”解氏还是怕自己再闹的沈家和颜家关系弄僵。
窈娘却笑道:“娘,咱们也不必事事依赖父亲。不妨就说我曾许诺下誓言,若能过我的三关,才能娶我,若他是个草包,自然知难而退,可若是他的确才识渊博,仪表堂堂,那女儿就是嫁给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吃亏的?女儿更怕那种像祖父他们只看门第结亲,我并不喜欢这样。”
解氏听了,也觉得女儿这个法子好,如果你是故意不和沈家结亲,那说明你对人家沈家有成见,当然容易得罪人了。
可是,解氏道:“万一,他们找人假冒呢?”
窈娘则道:“那就更好了,之前大姐悔婚是颜家不对,沈家若是找人冒充,那就是沈家不对了。”
“可是这名声……”
“娘,若我们直接就拒绝沈家也不好啊!说起来沈巡抚这次还帮了咱们大忙,要不然可能等回到京中您的敕命才会下来。”窈娘也觉得难办。
解氏同意:“也是,那不如这样,我呢派人和沈巡抚说,就说你的意思,然后就说你父亲对姑爷要求极高,很不好说话,若三公子能过关,我们就帮忙在你爹面前说好话,若是不成那就没法子了。”
窈娘有些不好意思道:“那这样岂不是要爹爹背锅?”
解氏却无所谓:“背锅就背锅吧,回去和他说一声就行了。”
窈娘愕然,她爹可不是好说话的人啊。
第47章
“过三关?不知道是哪三关?”沈巡抚捏着胡须问道。
宋妈妈笑道:“我们姑娘说一为策论,策论乃是士子们必须考的,且往往需要考子贯通史实,还涉及到了兵、农、刑、礼、吏治、河防、工赈一切。如此也是考察对方能不能有修身、治国、平天下的能力。”
沈巡抚点头:“这倒也是,第二关呢?”
宋妈妈又道:“第二关便是射箭,我们姑娘说什么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这个老奴不认得几个字,不懂是何意?”
她不懂,沈巡抚当然很懂,这句话出自《论语》八佾篇,这个意思就是说君子没有什么可与别人争的事情,如果有的话,那就是射箭比赛了。
很好,文能治国,可以从文看出一个人的功底,以及对事物的看法,更能看出此人之报复,武艺能变相考察此人的身体。
沈巡抚想起自己那个老三,暗道不好,若是他年轻时,这些根本不在话下,偏偏虎父犬子。
但想起还有第三关,沈巡抚呷了一口茶:“第三关是什么?”
宋妈妈道:“是乐,姑娘说,哎呀,那句话我不记得了,姑娘写在纸条上的,给您看。”
沈巡抚接过纸条一看,上面写着“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
他立即就明白了,所谓乐则重在教化心灵,诗经或者乐府的诗歌在反复吟咏之间,抑扬顿挫,感人又容易上口,也容易感化人。春秋时说礼崩乐坏,乐也常常和礼在一起,而礼则是乐的延伸。
“好,我明白了,不知颜姑娘打算何时?”沈巡抚笑道。
宋妈妈则道:“我们姑娘卜了三次卦,特地选了三个吉日出来,请您过目。”
沈巡抚观其字,好一手柔美清丽的簪花小楷。
以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而言,绝对是不同凡响,但现在他也不能坠了沈家的名声。若此次儿子败了,那说不定能激励他愈发用功,若是他超常发挥了,那就真是感天动地。
“好,那就这个月十五,我带着犬子登门。”沈巡抚越发觉得颜三姑娘出众,举凡是这种有本事的人,即便无法结为姻亲,也不要轻易得罪。
沈巡抚一口应下,窈娘笑道:“娘,我听人说这位沈巡抚也是二十二岁就中进士,到如今官运亨通,官声极好,是个很开明的人。若是这位沈家三公子也和他父亲一样,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就在这个当口,河道总督颜迈微服出巡了,去年河南发大水,颜迈先整治了吏治,连俞庆儿的爹都补交了不少银子,而且颜迈还曾经是河南布政使,十几年前做过归德知府,大治一方,深得圣上信任的老臣。
窈娘本来在家中和解氏一起缝制外袍,这是打算临走时送给祖父的,毕竟她们看完牡丹花就得回京城。
这就是孝道,其实窈娘和三老太爷关系也不是很亲近,可她若是完全没有表示,就会被戳脊梁骨。
就是没想到祖父悄悄过来了,窈娘正好还在房中翻看本府新出的程文,看到时候考哪一个?听说祖父已经在堂上,她连忙整理好衣裳,前去请安。
颜迈正和解知府说完政务,又问及解氏母女的境况,解知府就把窈娘决定考察沈巡抚的三公子的事情说了。
“只因不好拒绝,窈娘便出此下策。”
颜迈捏了捏胡须,他当然已经是听说颜宁馨悔婚一事,让侄儿被参奏了好几本,沈家据说还想让颜家在京察大计保人,他那位侄儿当然不肯,也因为如此两边闹的很僵,但冤家宜解不宜结,若是颜沈两家能够和好,不再斗下去这是好事。
但窈娘这般,颜迈不由得:“这个丫头简直胡闹。”
解知府跟着陪笑。
但转念,他又问道:“要考哪三关啊?”
因他这般问,解知府说完,又请窈娘过来,窈娘进来之后,在蒲团上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头,又起身喊了一声:“祖父,外祖父。”
解知府知趣的先离开了,窈娘抬头看了一眼颜迈,这个在她心目中一直非常严肃的长辈,不知道怎么她现在已经不怕他们了。
“你为了你母亲的身份去立功,能看的出来你的孝心。”颜迈道。
窈娘惊讶的看了一眼颜迈:“多谢祖父夸奖,也不过是为人子女的本分罢了。对了,祖父来河南可是有事情?”
“我的事情都是公务,就不和你说了,沈巡抚的事情,原本该找你父亲商量,但他远在京中,你母亲妇道人家也是不便,如今竟然是你当家作主了?”颜迈淡淡的道。
若是小时候窈娘肯定很怕,但是她在家的时候,爹曾经教过她,举凡有人质疑你的时候,不要觉得委屈,要别人说一句,你说三句,还要挺起胸膛,掷地有声,如此,反客为主。
“祖父,俗话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哥哥如今已经是翰林,母亲却还是一文不名,试问天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虽说我年纪小,也算不得什么官员,只好另辟蹊径,才想出这个法子来,但其中也少不了沈巡抚帮忙,您说他也算是我的恩人,我怎么能这样拒绝让他脸上不好看呢?再者,就是因为大姐的事情,我们怎不好那般拒绝?于是我就效仿郗家招东床快婿,若沈家三公子真的好,那我能和她缔结鸳盟,也能让颜沈两家重归于好,也算牺牲我一个,成全大家,若他不好,那沈巡抚也不能说什么,怪只怪他儿子不争气。”窈娘道。
颜迈听了之后,心中已经有七八分赞许,但见孙女口齿伶俐,思维清晰,侃侃而谈,心中颇为遗憾,若她是个男子,那三房必定再出一位人杰。
但面上还不动声色:“你一个女孩儿家,不必你来,我既然过来了,不如就我来。”
如此,正合窈娘心意,她开玩笑道:“那祖父可不能放水。”
颜迈看了她一眼:“你连我也不放心?”
“这毕竟是关心我的终身大事,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窈娘还是准备在屏风后面直接盯着。
颜迈笑道:“好,好,好。”
二人又商量不少细节,颜迈觉得孙女虽然稚嫩,但的确读过不少书,甚至颇有见地,心中赞赏又多添了一分。
说到最后,窈娘又笑道:“祖父,我这几个月虽说要为我母亲想争取一个敕命,但更重要的是给您做外袍,孙女刚学做衣裳没多久,也不知道您喜不喜欢?”
颜迈没想到还有孙女做的衣裳,他忍不住点头,窈娘连忙让人包好送过来,颜迈拿出来看看,外袍的颜色是苍墨色的,针脚细密,看起来做工就很好。
“你的手艺很好啊。”
窈娘还有点不好意思:“我在家中也只是帮哥哥爹爹他们缝过一件,爹爹还非要我给他缝制一件襕衫,也不知道祖父喜欢什么颜色,就选了这个色儿。”
颜迈笑道:“你能有这份孝心就很好。”
但颜迈是微服查访,并不在解知府这里歇息,用过一顿饭之后,把窈娘给他的袍子换上,悄悄带着人离开了。
却说沈巡抚那边,把儿子从书院叫回来,好生叮咛一番:“三郎,你可要好好地多练练。”
沈三郎,大名沈临云,所有人看到他的名字,脑海中都会出现一位摇着折扇的翩翩浊世佳公子,也的确如此,沈临云相貌不错,衣着光鲜,可读书嘛,就少了点灵光。
“爹,您真的要儿子去啊?儿子不敢。”沈三郎往后退了一步。
沈巡抚气道:“你怎么连试一试的胆子都没有?人家姑娘家都不怕,你怕什么。”
沈三郎指了指在一旁看书的沈临风:“爹爹怎么不让大哥哥去?他现在正好没老婆?”
沈临风打算下个月给她母亲去洛阳运牡丹上京,这样也能让爹娘也都不必再为自己的亲事烦扰,因此听这个三弟这么说,他直接扔了一枝笔到他身上:“我早说过,我这辈子不会成婚了,你给我闭嘴。”
沈三郎笑着捡起来:“堂兄就爱和我们开玩笑。”
沈临风摆手:“滚滚滚。”
沈巡抚对沈临风道:“我已经找了我的三位幕僚,亲自教他读书,这马上就要到十五了,这孩子估计就是去给我丢脸的。”
沈临风笑道:“叔父,那你为何要答应下来?”
“不答应下来更丢脸。”沈巡抚扶额。
一直到十五这一日,沈巡抚见三位幕僚都说小有成效,算是些许放心下来,但是临出发时,下人突然发现沈三郎却不见了,留下纸条说他去书院了,自知比试不了。
“这个孽障。”沈巡抚一旁桌子。
沈临风也是惊诧:“三郎离家出走了?”
沈巡抚没好气道:“这个不成器的,我听说颜家把总督大人都请过来了,如此失信于人,我干脆就不到官场上混了。”
“叔父,不如您亲自上门和颜总督说一声,颜家也不是寻常人家。”沈临风现在突然觉得自己这位堂弟沈临云和颜宁馨的感觉差不多了,现在就这么走了,沈家要怎么和颜家交代?
沈巡抚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这实在是太丢脸了,他转了一圈,又看了沈临风一眼,不知怎么就松了一口气:“临风,你替你这个不成器的表弟去吧。”
沈临风没想到叔父这般说,他简直逃之不及:“叔父,您别害我,我早就发誓不会再和颜家人有什么接触的。”
更有甚至,他解释道:“我和颜家大姑娘的亲事未成,当时,颜侍郎就想把他的三女儿许配给我,我又怎么能如此呢?我差点做了她姐夫,她也差点成了我的小姨子。叔父,您就别逼了了。”
沈巡抚听到这里,暗自叫好,他其实丢脸没什么,想把颜家三姑娘娶进门,一来是为了儿子,二来也是为了家族计。
“临风,你是被那些人束缚了自己,其实我也觉得临云这样配不上颜三姑娘。反而是你,也不要心存芥蒂,你想颜大姑娘原本要与你成婚的,却莫名跟人跑了,而颜三姑娘呢,我是一力想促成你堂弟和她缔结婚事,可你堂弟逃了,既然颜侍郎也有意,我也觉得你二人郎才女貌,何必拘泥于别的,我看你们十分般配。”沈巡抚劝说。
沈临风态度非常坚决:“我不想耽误别人。”
如果沈临风说的是我憎恨颜家或者如何,但是他说的是不想耽误别人,这就有点意思了?
沈巡抚看着侄儿道:“说实在的,你觉得颜三姑娘为人如何?”
“自然是不错,她才貌双全,聪明机变,更有孝心。叔父,只是我和她的关系特殊,不能这般。”沈临风摇头。
沈巡抚看了沈临风一眼:“你小子嘴里全说人家的好话,还扭扭捏捏的,你若不去,那等会儿颜家三姑娘可就是要被人看笑话了?”
**
京中
这才阳春三月,去年的阴霾已经散去了不少,甄氏特地开了花宴,请之前认识的夫人们过来吃酒,想挥洒掉之前的不悦,从而还有家中姊妹们的亲事。
颜宁馨当然已经是被放弃了,可是倩娘和莹娘一个十五岁,一个今年也十三岁了,正是要许亲的年纪了。
倩娘的亲事简单,甄氏是嫡母,对于庶女的婚事,只要门第还成,对方人没有什么太大的毛病,那么和老爷说一声,一般而言,这桩亲事就会成了。
她这样的嫡母已经算是很好了,但是对于自己女儿而言,就不能这般草率了。
莹娘也是一直记着自己的签文,那可是一支上上签文。
“娘,您说我的那个签文说什么得其所哉,到底是何意啊?我到底要抓住什么机会呢?”莹娘既期盼又有些惴惴不安。
在莹娘看来母亲虽然没有二娘解氏夫人那般得宠,可她却是最聪明的正室夫人,掌管着大房的要务,甚至还教她,有没有夫君的喜欢不打紧,但是要做好自己的本分?何为本分,就是男主外女主内。情爱对于权势富贵而言,没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甄氏笑道:“傻孩子,你看沈临风如何?”
“他,他不是和大姐姐的婚事没成吗?”莹娘如是道。
甄氏点头:“我在想如今就正是你的机会了,你猜你父亲这几日为何闷闷不乐,正是因为沈总宪把你父亲的得意门生弹劾成功了。”
“这,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莹娘平日对这些外边的事情不是很感兴趣。
甄氏戳了一下女儿的额头:“原本我们颜家和沈家都是龚次辅的人,因为你大姐姐,两边闹翻了。你知道吗?沈家把沈临风退出庶吉士的事情全部怪在我们颜家头上,你父亲也不知怎么尤其愤怒。龚家正在调和两家的恩怨,似乎有意让我们两家再度结亲,你想想,这对于你而言难道不是机会?你大姐姐和人私奔了,还要跑回去嫁给沈临风呢。这是为何?你看看你大哥哥不就知道了。”
莹娘突然想起要给大哥哥说媒的人简直是每日多如牛毛,连宰相的女儿都想嫁过来,还是爹说他丧妻未满一年,等出了孝期再娶。
沈临风更是个比哥哥还要整丽的男子,甚至沈家在吴兴是巨富之族,条件要更好一些。
可是,莹娘道:“那为何之前那些人搞的他在翰林院待不下去呢?”
甄氏冷笑道:“这就是他们的招数,故意抹黑污蔑别人,好好地一个人让你跌入泥底。可女儿啊,咱们这次一定得抓住这个机会,我和龚大夫人素来交好,到时候略微露一些口风,有龚次辅吩咐,又有我来说项,你父亲不会驳回的。你父亲倒是心心念念的想把人留给你三姐姐呢,可惜解氏不识抬举,这样,正好给了我们的机会,日后你就是吴兴沈氏的主母,凭她怎么想高嫁,都嫁不过你的?”
“三姐姐?”莹娘一直和窈娘在比,她身份的名正言顺,平日能多出去交际,正是她的长处,然而三姐姐比她才学好,也比她相貌好,甚至父亲也偏向她,若是她真的日后出了门子,人人都要高看她一眼。
甄氏又道:“是啊,你看咱们做女子的,举凡嫁过去别人家里,就跟卖到别人家是一样的。你爹爹偏宠解氏,我的娘家人也不可能帮我出头,解氏这么多年无名无分,解家人屁都不敢放一个。可沈临风洁身自好,才貌双全,孩子,你若是嫁给她,那一辈子都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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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被提到的窈娘,此时正和解氏正在屏风后面等着沈家的到来,若是沈家不愿意上门,那就正好也当没有这件事情发生。
此时,却见宋妈妈道:“夫人,隔壁陈夫人说是今日过来——”
“告诉她,我今日有事,让她回去吧。”解氏眨了一下眼睛。
宋妈妈笑道:“是。”
陈夫人之前和解氏关系不错,这些日子知晓解氏居然是吏部侍郎的夫人,河道总督的儿媳妇,那就十分热络了,解氏又不傻,前倨后恭,之前还生怕自己女儿和她女儿在一起玩,说什么新娘子要做针线,现在又常常带着陈淑怡上门,解氏当然就不客气的打发她了。
陈夫人还替自己女儿提了提衣领:“你和颜三姑娘一贯交好,现下更要热络些。”
“娘。”陈淑怡其实不太想过来,有些怕丑,但是陈夫人非要拉着她过来。
陈夫人小声道:“你还怕丑做什么,你马上要嫁到叶家去了,你可知道颜三姑娘的爹是吏部侍郎,专门管官员的,她祖父就是河道总督。以前娘不逼你,但现在难道你也不交际?这样老实的性子,日后可怎么得了哦?”
她正说的起劲,却见宋妈妈过来道:“陈夫人,我们夫人今日有事,就不能请您进去坐了。”
“有事?也不知道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陈夫人笑容可掬,一点失落都没有。
宋妈妈道:“那倒是没有,您请回吧,日后等闲了,再请您过来玩儿。”
这下陈夫人就待不下去了,带着女儿回去了,甚至不敢有任何怨言。
陈夫人母女二人离开之后,门口有了响动,宋妈妈殷切的上前看着,立马又跑回去告诉解氏和窈娘。
窈娘心想也不知道那位沈家三公子生的如何,性格如何?
她祖父也是做好了准备,还对窈娘道:“别在屏风后乱动啊,小心被人发现了。”
“知道了,祖父。可是等会儿弹琴,我还要弹的啊……”窈娘辩解着。
颜迈摆手:“你这丫头日日叽叽喳喳,我的耳朵都快被你吵的听不见了。”
解氏小声道:“你看你把你祖父弄的……”
你是一个大人了,你用你自己的实力证明了自己,大人们就不会小觑你,一旦她们认为你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就不自觉把你看成平等的人。
母女二人正窃窃私语时,听到外面有人说沈巡抚过来了,窈娘打起精神,往屏风外看去,不料走进来的人分明就是沈临风。
他今日一袭宝蓝色销金云纹团花直裰,显得分外精神,只是来的人只有沈巡抚和他,后面居然没有再跟着人了。
颜迈不认识沈临风,还道:“这位就是沈家三公子吗?”
沈巡抚却摆手道:“我家那个老三实在是不成器,今早上留下书信跑了,正好我侄儿临风来探望,他是我兄长左都御史的儿子,去岁和令孙一起中进士,原本已经是庶吉士,但他又想考制科,我想我这位侄儿比我那个儿子好百倍。”
“哦,这个名字老夫听着倒是有些熟悉。”颜迈也是个老狐狸,装着似乎不认识沈临风的样子,实际上颜应祁之前和他通过信,有意把窈娘许配给沈家,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来信说沈临风不好,他又不想把女儿许配给此子了。
可面前这少年,容貌整丽,风姿特秀,面如冠玉,眼如点漆,竟似神仙中人。
沈巡抚倒也坦诚:“似是与您家之前有些渊源。”
就在沈巡抚以为颜迈会不许的时候,却见颜迈捏须道:“说起来也是缘分,沈公子看起来仪表堂堂,既然沈抚台这般,我老头子也就不客气了,少年人,第一场考策论,你可以吧?”
却见沈临风笑道:“制台大人说笑了,晚生刚写完五十篇策论,早已不在话下。”
“好,那就请吧,沈抚台,我们一旁说话。”颜迈倒是神态轻松。
隔着屏风的窈娘却是一愕,她没想到沈临风会赴约,又看向解氏以眼神相询。
解氏却怔了一下,还真是应了那句话有缘千里来相会。
颜家因为大姑娘逃婚,想把三女许配给沈临风,结果,如今沈家上门求亲,三郎跑了,让大公子顶上。
第48章
坐在屏风后面的窈娘还是不明白沈临风为何要来?
再看堂上的沈临风拿起策论题目略看了一遍,挥洒笔墨,心无旁骛。堂上站着伺候的仆婢们,还若有似无的悄悄瞄他。
是不是容貌好的人,都很容易引起关注?那既然如此,为何自己每次出去还要逼着戴帷帽呢?男女在这世道的活法真不一样。
解氏却见女儿时不时看沈临风一眼,她也是打那个时候过来的,男子和女子若是相爱,一开始都是对对方好奇,沈临风听闻因为大丫头的事情一直躲到河南来了,现在也愿意过来,心中也有数了。
沈临风拿到的题目是“浮费弥广”,这道题他很熟悉,这是北宋嘉祐六年的策问题。居然考的是这个,在他科考之前也是写了不少历年的策论。
略加思索,他就下笔了。
别看颜迈在一边吃茶,但也在留心沈临风,他原本以为真的是十五岁的少年郎来,没想到来的是十九岁的沈临风,不愧是中过二甲的人,就是不一样。他心目中已经有了几分满意,再见沈巡抚这镇定自若的模样,一看就是胸有成竹。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沈临风就已经交卷,审题官当然是颜迈和解知府,这两人也都是两榜进士出身,水平都很不错,再见沈临风的破题,豁然开朗。
科举八股作的大部分是前人都嚼烂的东西,但是怎么戴着镣铐还能跳舞,这就是本事了。
策论这一关,沈临风很顺利就过了。
颜迈还对沈临风道:“少年人,文章是做的花团锦簇,但是日后真的安邦定国可不是纸上谈兵。”
沈临风忍气功夫一流,立马谦卑道:“制台教训的是,小子年轻,日后还要请制台和府台大人多多指教。”
一般年轻人都很容易年轻气盛,颜迈也有孙儿,景昭就是如此。窈娘也想道,自己哥哥却不能如此,若是听人这般训斥,即便是长辈,他也是不服气的,乡试考第二甚至想责问主考官的人。
解氏见沈临风如此,也是暗自点头。
第二关考的是射箭,沈临风在百步之外拉弓,这是七力半的弓,他瞬间拉开,之后射向靶心,丝毫不费功夫。
沈巡抚笑着对颜迈道:“制台大人,这第三关不知道是什么曲目?我这侄儿通晓音律,琵琶弹的很好。”
颜迈看了沈临风一眼:“小伙子不错啊,样样都来得,但这次不是我出曲目,你们听……”
一曲清亮婉转的琴声传来,沈临风心道,这是弹的箜篌。
“这是《阳春白雪》,是晋国的师旷和齐国刘涓子所作的古曲。这几乎人尽皆知,曲高和寡。”沈临风大概知晓这位颜三姑娘是什么意思了,这是在说她自己可不是那么容易被娶到的,这小姑娘心性还颇高。
在一旁的沈巡抚和颜迈也都好整以暇在倾听,忽然听的琴声戛然而止,沈临风迅速拨弄起琴弦来,颜迈原本闭目,如今却睁开眼睛看着沈临风,小伙子花样不少啊。
但太俊的夫君未必是好事,容易招惹桃花。可想想自家孙女的容貌才情,倒也是一双璧人。
窈娘在里屋听到沈临风弹奏,琴声之流畅,令人心驰神往,忍不住笑着别过头。
宋妈妈在旁看着,又上来恭喜解氏:“夫人,恭喜您喜得佳婿。”
……
不时,又听沈巡抚对颜迈道:“制台大了,我这就写信给我京中的哥哥嫂嫂,若是他们知晓我这侄儿娶的是您家的女儿,恐怕是乐的合不拢嘴啊。”
窈娘道:“这位沈抚台很会来事儿嘛!”
“他和你爹爹年纪差不多,也已经是一省巡抚了,还是能吏,这就已经是很不简单了。”解氏道。
前面颜迈和解知府对沈巡抚的说法也甚是满意,又对沈家叔侄道:“我的意思已经很明了了,我这孙女和她母亲打算下个月去看了洛阳牡丹之后,再回京中,我会让她们带着我的信回去。”
沈巡抚抚掌而笑,“这不是巧了吗?我那嫂嫂最爱洛阳牡丹,临风又一关孝顺,也是准备下个月去洛阳挑几盆名贵些的牡丹回去。正好,现在都是一家人了,就让临风护送颜夫人和颜姑娘一道去,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
颜迈看了沈临风一眼:“公定,就麻烦你了。”
沈临风也没想到这么巧,真是无巧不成书,他往里屋看了一眼,认真道:“制台大人托付,晚生一定会铭记于心。”
……
窈娘也没想到原本只是让沈巡抚知难而退,却没想到自己的亲事这么快定下来了,祖父是父亲长辈,他若发话了,父亲本来就有那个意思,婚事恐怕就木已成舟了。
可她的心里好像也没有那么不情愿了,出来一趟,她才发现这般盲婚哑嫁,像她们这样能够挑到才学相貌家世都相当的都难,更别提性情相投这些婚前一概不知的。
也许,这个世界总有一日会让男女自由交往,要不然,就跟做八股文章一样,戴着镣铐跳舞,她还算幸运,至少婚前就知晓他才识涵养不错,哥哥还是直接因为两家门第的关系,直接由长辈定下了。
就像二嫂于氏,她嫁过来之后诸事妥当,可她是个内里心比天高的人,二哥哥却不成器,又比如她哥哥,性情桀骜,嫂子呢,控制不了哥哥,心中总不安。
而沈临风脾气稳定,才学极高,已然中了进士,甚至相貌还比她见过的所有男子都要出色。
“窈娘。”解氏亲自端了银耳羹进来。
窈娘连忙站起来:“娘,您怎么亲自端过来了?快放下。”
解氏笑道:“我是怕你心中有芥蒂,可见你的神色,似乎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窈娘微微颔首:“原本女儿在京城的时候,觉得是被推出来顶缸的,心中一百个不愿意,总觉得应该和沈家毫无瓜葛,有我自己的人生才是。可是,娘,世事往往多变,咱们已经到河南了,却依旧玉成好事,那么避无可避,又何不往好的方向想呢?娘,就像女儿给您请诰命的事情,若不试试,恐怕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偏偏还真的成功了。今日和弹阳春白雪时,他突然续上了,我就想也许能试试呢。”
“我也觉得挺好的,窈娘,别想那么多,好好享受。”解氏也放轻松了。
好好享受是什么意思?窈娘都狐疑了。
此事毕了之后,颜迈就回去归德商丘等地视察河道,沈巡抚还要相陪,唯独只有沈临风,十分紧张。
他居然自己把自己的亲事定下来了,还要陪解氏母女一起去洛阳,上一次定亲也不过是和颜宁馨打过一场马球。没想到这次还要陪她们去,这当然是应该的,她们母女二人独自行走,也容易让宵小觊觎。
“容安,你路上多备一些吃食,对了,路上赶路吃什么最好?”沈临风问道。
容安笑道:“您不是最爱吃羊签子,不如咱们带一只羊上路。”
沈临风摆手:“那样太血淋淋的了,那我等想想什么适合女孩子吃的。”
容安看了沈临风一眼:“您还从未这样过呢!我看您一向最喜欢睡觉,可如今要陪着颜夫人和颜小姐,就不能再那般了。”
沈临风一个爆栗子打过来,颇有些恼羞成怒:“你胡说些什么呢,这话别到外面说。”
容安捂嘴偷笑,连忙道:“知道了,知道了。”
因为四月要去洛阳,叶净婉和邵惜惜还有陈淑怡一起为她践行,这次她们几乎都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叶净婉只是觉得好笑,听说祖父和祖母吵了一架。
要知道吏部可是掌管全天下官员的升迁,若是哥哥能娶到吏部侍郎的女儿,那将来前途不可限量,甚至人家祖父还是河道总督,哥哥是翰林,家世非常显赫,只可惜后悔也来不及了。
窈娘倒是不在意这些暗流涌动:“我不久就要上京去了,日后诸位姐妹若是上京,可以去安仁坊颜家找我。”
叶净婉举杯:“颜妹妹,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对了,窈娘,你要去洛阳,就你和你娘去吗?”邵惜惜最是热心,她知道颜氏母女都如神妃仙子似的,二人虽然带了护卫,但是总归没有男子在,就怕下人里应外合也不是没有。
也因为如此,邵惜惜很担心,还道:“你们可要多带些人手啊。”
窈娘想起沈临风要和自己一起去,现下不好和她们说,只道:“好,多谢邵姐姐关心,我会多带些人手。倒是你现在怎么样了?我见你眼圈怎么有些黑。”
邵惜惜说着还打了个哈欠:“日日做绣件,绣鞋,还有连盖头上的鸳鸯戏水也得我自己缝,可不十分的累吗?”
窈娘就经历过颜如贝和颜宁馨的两场婚事,绣鞋绣衣都是在绣坊定做的,新娘子要做的是荷包香袋这样的东西,这是新妇要送给婆家人的。
所以,窈娘提醒道:“邵姐姐为何不在绣坊定做,旁的功夫还不如多做些别的针线,如此在婆家人家才能看到啊。那些绣衣虽好,可穿一日就得脱下来,费功夫不说,可能还比不得那些时兴的绣衣。”
说白了,你也不是绣娘,平日大家的绣活不过是小打小闹,怎么比得上人家专门的绣坊。
这也是肺腑之言,若非是邵惜惜,她也不会说起。
邵惜惜抿唇:“我那继母巧舌如簧,说新嫁娘只有自个儿做嫁衣才能婚姻更美满,我父亲素来不管这些庶务,我也只好这么做了。”
“原来是这样,邵姐姐,我之前在彭家姐姐的胭脂铺子曾经入了一份干股,我听说彭家也有绣坊,她们正要分利钱给我,只可惜到时候我可能就不在这里,那些利钱我也拿不到。不如就让彭大姐儿换成盖头和绣鞋送去你府上,如此也当作是我送给你的成婚礼,哎呀,真的好想参加你大婚之喜,可就是没功夫了。我爹爹也数次来信,催我和我娘回去。”窈娘加了最后一句,也怕邵惜惜觉得是施舍给她,怕她有想法。
可能窈娘随时都有母亲在旁,还是父兄都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婚事问题,现在也解决了,她的日子比别人好过多了,有时候像邵惜惜这样的事情对她而言都是难以想象,所以能帮则帮一把,她也不图什么回报。
说实在的,今日一别,可能日后很难再见了。
只不过邵惜惜拒绝了:“颜妹妹,心意领了,若是彭家给我送过去,我们家人又要问东问西,反而不得安生。”
窈娘也不勉强:“那好,倒是我多事了,姐姐莫要怪罪。”
叶净婉看的出来窈娘有些生气了,因为邵惜惜和俞庆儿不同,俞庆儿家世在那儿,她虽然父母不疼,可祖母是王府出来的乡君,她和窈娘才是同一个阶层,二人也格外和的来。可邵惜惜看似热情活泼,其实是那种很分的清的人,如果窈娘能够体察到这一点,也就不能这么突兀了。
场面一时有些僵住,其实窈娘也很少处理这种场面,她在家就一直被父亲培养要如何的矜贵拿架子,每次稍稍拿出点自己的本事来,就有不少人想和她结交,今日她也是真心为邵惜惜打算,但不知道邵惜惜为何这般?
可她既然不要,自己也就不勉强了,可她们这般好像自己犯错了似的。
还是顾妈妈提醒道:“姑娘,天色不早了,今日还得回去收拾行李呢。”
就这样窈娘也松了一口气,也和她们道别:“多谢诸位姐姐今日为我践行,我们日后有缘再见。”
等窈娘走后,陈淑怡原本就和叶净婉邵惜惜关系一般,也借口先走了,唯独只留下她们二人的时候,邵惜惜有些难为情:“不知道今日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
“不是,你什么都没做错。但你也能看的出来,金陵颜家果然如传闻那般,你可能不知晓,她祖父父亲为人极其强硬,我曾经听我祖父说起,说她祖父还是观政进士的时候就一日弹劾两个宰相,她父亲连沈家的面子都不给。所以,你拒绝她,她可能有些不开心,还会觉得已经很迁就你了。可是惜惜,我总觉得都是朋友,大家性格彼此不同,但也是同甘共苦的人,窈娘还能在你的及笄礼上挺身而出,可见她是个极好的人,你不必介怀别人是同情你。”叶净婉拍了拍她的肩膀道。
邵惜惜还想说些什么,又怔了半会子,醒过神来才发现叶净婉也离开了。
在回来的路上,窈娘还问顾妈妈:“您喊我做什么?其实也不必如此,”
“姑娘,所谓朋友在精不在多。”顾妈妈是怕她吃亏,因为姑娘从小被保护的很好,唯一最难过的日子是和祖父母在西北,但顶多也就是三老太太偏心,可在外面,她依旧是甘陕布政使的孙女。
窈娘笑道:“哎呀,这事儿我都忘记了,何必那般敏感。”
“以前您和她们一样,现在她们知道您的身份了,可不就是……”顾妈妈道。
窈娘明白了,就是别人开始看你的眼色了,因为身份不同了。以前她顶多就是解知府的外孙女,和她们交往她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现在若是自己不高兴和父亲说什么了,她爹可是吏部侍郎啊?
连交好数月的朋友都是如此,若是在亲事上呢?
回来之后,窈娘和解氏说起这样的情况,解氏道:“这就是为何门当户对的道理,若是真的下嫁,别人和你交往都带着小心翼翼的面具,尤其是男子,最不能容忍女子家世强,即便你已经很通情达理了,但你的存在,就是一种压迫,要不都说男人喜欢升官发财死老婆呢?”
“娘,这话感觉不像是您能说出来的话?”窈娘有些狐疑,她娘平日是那种连放屁和贱人都不会说的人。
解氏轻咳两声:“这是你爹和我说的。”
窈娘笑道:“这也难怪了,罢了,我不为这些事情烦扰了,过不了几日就要启程去洛阳,这几日好好在家陪陪外公外祖母。”
夜深了,窈娘很快睡着了,解氏把顾妈妈喊过去,对她道:“今日你做的对,窈娘这孩子还是阅历太浅,她日后会是吴兴沈氏的主母,那位沈公子看起来对她感觉不同,就怕她多说几句,不小心把自己和沈家的婚事说出来了。”
顾妈妈道:“您说的是。”
“马上要和沈临风一起去洛阳了,这一路上你们不要太拦着,让她们多接触。若是还不成,婚事就作罢。”解氏总怕自己女儿吃亏。
顾妈妈不可置信:“三老太爷不是同意了吗?”
解氏笑道:“还是我和她爹说了算,窈娘她是我的宝贝,我不能让她吃亏,也得考察考察这位沈公子,好了,今日我和你说的话,不要和别人说。”
顾妈妈连声道是。
很快就到了要出发这一日,窈娘特别换上了一袭春衫,翠绿的衫子配着珍珠白百褶裙,显得身姿灵动飘逸,愈发清新可人。
就连头上戴着的帷帽都是轻纱缀着绢布做的柳叶,上面还缀着细碎的流苏珍珠,窈娘站在解氏身边,就不明白的对解氏道:“娘,不过是一个帷帽,您为何给女儿做的如此精致?”
解氏虽然不一定知道每一个男人的心思,但她知晓一个女子如果要低三下四的和男子求好,那样子会让男子瞧不起你,太过矜持清高,又会让男子望而却步。可想而知,如沈临风这样的男子,无数女子往上扑的人,他们不会主动追求别人。
所以要吸引这样的男子,作为女子你一定要诱惑力,很吸引人,可以牢牢地钓住其他人。那么就一定要通过打扮,神态,表情来表现,如今戴着帷帽,也要展现出女子的魅惑来。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解氏拍了一下女儿。
沈临风是骑马过来的,他也怕来的太早了,别人没起床,自然,他也是由己推人,因为他就是个躺在床上拔都拔不起来的人。
只是没想到过来的时候,解氏和窈娘都已经把行李装在马车上了,显然人家都起的比他早,沈临风很不好意思:“颜夫人,三小姐,是我来的迟了。”
解氏笑道:“不是你来迟了,是我们起的早了,你还得从东边赶过来,自然就慢一些。”
沈临风笑了笑:“颜夫人,我已经打算在开封到洛阳,我们可以在松阳客栈,还有几处地方落脚。您看看——”
“你和我们三丫头说吧,我是一出门,东西南北都不认得的。”解氏连忙摆手。
沈临风拿着地图的手紧了紧,窈娘也没想到娘会把她推出来,娘不是一直都说女儿家的名声要白璧无瑕的么?
但她也大方的上前一步,帷帽上的流苏须须一下就扫到了沈临风的手,沈临风往后退了一小步,又觉得不对,立马看了窈娘一眼,隔着一层轻纱,他还是你能看到窈娘的眼神。
窈娘见他似乎退后了一步,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一双杏核眼露出迷茫。
沈临风立马往前一步,深呼吸了一口气,又重新介绍:“我们先到松阳客栈,这里是出了开封府之后的第一个大客栈,然后再就是在汝南驿馆这里下榻,这个地方算是交通要道,之后我们再在洛阳的凤林客栈住下,这个地方离牡丹园是最近的。”
“你安排的很妥当啊,只是我听说凤林客栈很难定的,你有没有提前定下?”窈娘仰起头看了他一眼,这人实在是太高了。
沈临风笑道:“放心,我已经托人先过去打点了。”
窈娘颔首:“那我们就放心了。”
沈临风也松了一口气,又神不知鬼不觉的突然冒出一句话:“你看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泰然?”
窈娘瞬间摇头,捂嘴直笑:“不,你看起来非常紧张。”
第49章
“颜夫人,三小姐,你们先请上马车吧,我们现在就开拔,你们若是有什么要求,就直接。”沈临风作了个请的动作。
解氏见他也不过十九岁,就比自己的儿子小一岁多,但是现在却要他要护送,心中自然宽容几分。窈娘略颔首,躬身进马车。
一直目视着她的沈临风,见她弯腰上马车时,露出玲珑的身段,沈临风立马转过头去,三步并作两走到一匹马前,翻身上马,策马离去。
不远处,在马车里的叶净婉对邵惜惜道:“我们走吧。”
她们二人原本专程赶过来送别的,没想到这个时候一个年轻俊俏整丽的公子哥过来了,见他对颜夫人恭敬有加,和窈娘说话手足无措,她们就大概明白了。
“难怪颜妹妹不担心有人护送的问题,原来早有人选了,我看那位公子出行前呼后拥,健仆慊从皆穿锦衣,必定是高门士族子弟。”邵惜惜了然。
叶净婉笑道:“何止啊,他可不一般,我哥哥曾经上门请教过学问,这位可是吴兴沈氏的子弟,我听闻此人十八岁就已经是进士及第,但仍嫌弃不够,认为自己没中一甲,故而重新考制科,学问可很是不一般啊。”
邵惜惜咋舌:“都已经是进士了?”
叶净婉拍了拍邵惜惜的肩膀,“走吧,回去吧。”
邵惜惜看了叶净婉一眼,忍不住也说起了心里话:“叶姐姐,我听说沈巡抚有六子,你若是也嫁进沈家就好了。”
叶净婉苦笑:“那样恐怕很难。”
“你好歹也是布政使的孙女,这有什么难的,叶姐姐,你祖父只有两年任期了,你可要抓紧啊。”邵惜惜好心的道,但见叶净婉神色淡淡的,转而,她想起了窈娘那日践行时也是这样,真心为她好,而她的脸却木木的。
这些开封府的事情,窈娘却忘的差不多了,她这个人就是这样,永远往前看。
出了开封府之后,行了大半日就到了中牟,她们就住到了中牟最大的松阳客栈。窈娘本来还以为人声鼎沸,没想到里面人全部清空了。
青黛道:“沈公子真是出手不凡,全部定下来了。”
话说窈娘第一次觉得沈临风有钱是他们中进士的时候,请春风满月楼所有的人吃酒,出手非常豪绰,可想起上次看到他在寺庙里,穿的很简素,日日吃素菜也是很不容易。
但是现在两家并未结亲,她们也不好占沈家的便宜,于是,窈娘就和解氏说起此事:“娘,也不能让沈公子给咱们付钱啊,现下两家也未曾正式定亲。”
解氏点头:“我也这么想的,已经派连管家去说了,沈公子却说即便没有咱们,他也带了不少仆从,也是要包下来的,让咱们不必介怀。”
“他这么说了,咱们一再坚持,倒是显得咱们小家子气,不如看看能下次怎么还回去才好。”窈娘道。
解氏摸了摸女儿的头:“你如今越发懂些人情世故了。”
母女二人住在邻间,窈娘这里很大,顾妈妈早已让人把床铺整理好,又有小二端了饭菜过来,都很可口。
舟车劳顿,窈娘吃完饭就昏昏欲睡,在榻上眯了一会儿,起身时,见还很早,便拿了一本书在看。
顾妈妈笑道:“姑娘,我听说这松阳客栈模仿咱们江南园林建的,如今既然都包了下来,您不如出去转转,也散散气。”
“好。”这马车坐的还真难受。
只是坐了半日马车,鬓发松乱,衣裳有了汗味,于是她又换了身衣衫,重新绾了发髻,点了点唇脂,才带着人下楼去。
正好下楼时,碰到了沈临风,他似乎刚梳洗过,发梢上还微微有些潮湿。窈娘福了一身:“沈公子。”
沈临风见她现下穿着杏黄色的半臂交领襦裙,戴着一样杏黄色的花瓣形状的耳环,夕阳下显得皮肤白的几近透明,人看起来温柔的能沁出蜜来。
“颜小姐。”
窈娘以前一直以为沈临风是那种特别能说会道,豪爽直率的人,可现在接触似乎很局促。她还得找话题:“嗯,我想去这里的小园子里逛一逛,就先去了。”
沈临风心道,她是不是在暗示我和她一起去,这倒也不是不行?他抬眸看了窈娘一眼,见她嘴唇勾起,面带笑意,他就连忙道:“正好我也要去散散气,不如我陪你一起去吧。”
窈娘吃惊的看了沈临风一眼,捏了捏自己的耳坠子,微微点头。
她长这么大,除了哥哥和表兄们,从未和外男接触过,即便是住在她们家中的周陵光亦是很少见面。
松阳客栈能够成为远近闻名的大客栈,也并非浪得虚名,中间的庭院仿造曲水流觞宴,中间辟出一条小溪流,四周有奇石、修竹、繁花,看起来的确有江南园林之感。
“真没想到这一间客栈,居然和我们江南似的,修建的这般精巧。”窈娘四周看了看,觉得很有意思。
沈临风道:“我也是见此地有闹中取静的意思,无论是住还是食都是一流的,故而才选这儿,你喜欢就好。”
窈娘指着那小溪道:“你说小溪里有没有鱼呢?”
“鱼?”沈临风也不知道,他认真道:“我上前看看。”
窈娘也跟上前去看,这溪水清澈见底,什么也没有,她笑道:“肯定是怕鱼儿跳到菜里来。”
其实她们俩现在属于非常尴尬的气氛,二人甚至都不太认识,所以窈娘也是活跃一下气氛,要不然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却见沈临风道:“这里似乎办不成曲水流觞,这么点儿活水,恐怕都是店家运来的水。”
“嗯,我看也是。”窈娘抬头看了一下夕阳,每次看到夕阳,都觉得靡丽之感。
沈临风负手也看着天空,只觉得自己想睡觉了,眼睛也睁不开了。
偏偏跟着他们的丫鬟小厮却看呆了,好一对璧人,站在一处仿佛似沾了金边光环似的,即便没有说话,都觉得是一对。
但两人都想着各自在身边,就这样冷落别人也不好,都想着怎么开口,没想到一起说了。
“你哥哥……”
“你妹妹……”
窈娘也是失笑:“你先说。”
沈临风:“咳咳,我是想说你哥哥和我是乡试还有会试甚至殿试的同榜。”
“听我哥哥提起过,还说你在樊楼请大家喝蔷薇露酒,我自然就知道了。”窈娘打趣道。
沈临风有些不好意思,又示意道:“你方才说我妹妹什么?”
“我是说令妹和你的马球都打的很好,着实令人羡慕。”窈娘其实不避讳谈起颜宁馨,也没必要因为颜宁馨就谈马球色变,变成一个非常敏感的人。
沈临风看向她:“你会不会打马球?”
窈娘摇头:“不是很会,就连骑马也是在这里学的,不过,我爹爹写信给我说这次回去他亲自教我打。”
“你爹爹教吗?”沈临风总觉得颜侍郎每日忙碌,怎么还有功夫教人打马球,再者现在的规则和他们那个年代都不同,这样真行吗?
窈娘点头:“是啊,不过我总觉得他没功夫教我,所以我打算找我哥哥。”
“哦哦。”沈临风不知怎么有些失望。
窈娘看了看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回房了,你也早些休息,晚安。”
沈临风本来还有话要说,所以见窈娘离开,他还有些失望。
但窈娘和他毕竟还不是真正的未婚夫妻,姑娘家也不宜和他说话说很久,这点他也能够体谅。
从中牟出发,又过郑州,再途经荥阳,这次就直接找了驿馆住下。莫说沈临风本就是进士,虽然还未授官,但他父亲和几位叔叔也是官员,二叔是河南巡抚,三叔是国子监司业。
窈娘她们就更不必说了,她父亲是吏部侍郎,帖子一递过去,驿丞都接待的十分热情。
驿馆没有那些大客栈修缮的好,但是怎么也能热汤沐浴一番,去去身上的味道,沐浴更衣之后,因为无事,窈娘遂拿出古琴出来,拨弄起来。
她弹的是《汉宫秋月》,琴声倾斜在月光之下,只觉得分外动人。
这个时候沈临风还未睡下,他一般睡前还会看看书,要是制科真的考不过那可就太丢脸了。不仅仅是自己前途不保,还在妹子面前丢人。
就在看书时,听到古琴声,并不是那种吵闹铿锵之意,反而幽怨舒缓。
容安送了一盏浓茶过来:“爷,这是您要的浓茶。”
“唔,今日我要秉烛读书。”沈临风决定熬夜,这几日赶路荒废了读书可不成,反正还有琴声相伴。
容安蹑手蹑脚的退出去,他衷心希望公子这次婚事能够成,也不是非要比较,那位颜大姑娘是自家姑娘给夫人说的,如此才有了这桩婚事,后来这桩亲事不成,公子甚至放言从此不成亲的狠话来。
这次见了颜三姑娘改变了主意不说,还鞍前马后的,着实令人瞠目结舌。
要知道他平日在家,连婢女都很少要服侍,甚至有别的龙阳之好这样不好的传闻传出来。
实际上沈临风对窈娘的感觉也并非他们想的一见钟情,初见是很反感的,虽然他知道迁怒不好,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之后又听说她为了母亲去画犯人画像,着实孝心可嘉,又聪颖伶俐。
慢慢欣赏之后,又到堂弟的亲事时候,沈临风还有点自卑。
他已经是被别人退婚过一次的人,他一直想拒绝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叔父口才太好,他就真的被说动了。
这一路上,他和窈娘虽然相处不多,但是每次见着她,心中有些许快活,可是想起爹娘还有颜家一众人,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正想着,已经一曲作罢,沈临风投入到书本中去,他心想自己倒像是在破庙的书生,遇到了精怪,要说相貌,那位颜姑娘相貌说是像神仙也不为过。
但这女子平日太不愿意欠人了,那日在客栈打尖,他不过就是顺手会账,这也很正常,哪能让姑娘家出钱,谁不知道他沈临风是家有千金行止由心。
罢了罢了,不想这么多了,再想下去,不用再读书了。
窈娘可没他这么纠结,弹琴完后,解氏那边派人过来让她别弹了,小心扰民,她只好作罢。这一路上,她还是很感谢沈临风的照顾,看的出来他挺细心的,完全和她第一次以为的样子不同。
只不过,这日夜里,睡到半夜时,突然听到一阵声响,窈娘原本就是十分惊醒的人,她立马坐了起来,穿好衣裳,却听到外面有人敲门:“锦衣卫奉命缉拿逃走的犯官,请打开门,让我们搜查。”
窈娘皱眉对顾妈妈道:“怎么搜查犯人搜查到我们这里来了?我们这里又没有官眷,若是让他们进来随意翻查,恐怕有损我的清誉。您就说我们是河道总督和吏部侍郎的家眷,还请高抬贵手。”
顾妈妈虽然听到是让小儿啼哭的锦衣卫有些两腿发颤,但是这毕竟是小姐的居所,如何能让他们随意搜查?
顾妈妈颤颤巍巍的到门前道:“几位大人,我们是吏部侍郎颜应祁的内眷,屋内住的是我们家小姐,我们里面都住的人,这里不可能藏着人的。”
“没事,我们在外面等,你们人先出来,我们不会随意翻你们东西的。我是北镇抚司指挥使刘寂,因为此人是要犯,所以希望你们配合?”
外面传来清朗的男声,窈娘突然记起刘寂不是那位全福太太杜氏的丈夫吗?那位杜夫人人看起来不错,听闻在大婚事极力劝阻大姐姐,后来又专程上门来告知她们。
可现在搬出和刘夫人的关系也不好,不能让人家徇私情,她想要不然自己还是出去吧。
如果是别的锦衣卫倒是能通融,这位可是刘寂啊!不仅是皇上发小,也极其有声望的一个人。
她在踟蹰时,又听外面传来一道男声:“总缇骑,我是沈临风,这里是颜侍郎的家眷。我护送她们一起去洛阳,在她们进来之前,我就已经都进来查过来,您放心,绝对没有任何犯官刺客,我来担保。”
“哦,是吗?你护送颜夫人母女?”
……
窈娘听外面沈临风一直在保证,但是不知怎么外面那位刘指挥使的声音似乎有些玩味还是什么?
外面的人似乎已经离开了,窈娘听到沈临风在喊她。
“三姑娘。”
“我在。”窈娘立马走到门前。
沈临风笑道:“人已经离开了,你没有受惊吧?”
“我还好,倒是多谢你了。”窈娘见他语气带着笑意,也不自觉放松了。
沈临风在门外道:“那我就不便打搅了,你早些休息,我们明日晚些出发。”
这倒是合情合理,窈娘今日是真的没想到这么多威风赫赫的锦衣卫,沈临风居然不用人通知就自行帮她们解决了,而且全程还不居功,这样的男人,比那种每日看似关心您,嘴上说的很动听,实际上遇到事情就装死的好太多了。
“好,你也小心一点。”窈娘道。
沈临风柔声道:“我知道了。”
不知怎么,经由今日一事,窈娘着实有了些安全感,也不太排斥他了。
解氏担心女儿,又让窈娘过去她房里歇着,见窈娘若有所思,又问:“怎么了?是不是被吓到了?”
窈娘摇头:“不是,是在锦衣卫指挥使刘寂那样的能人面前,他还能冲过去来保护我们,而且完全没有居功自傲的意思,就是那种不经意之间就会知道我们会害怕,女儿有点感动罢了。”
……
另一边,沈临风正用清水洗完脸之后继续看书,心里美滋滋的,哎呀,明天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睡个懒觉了。
第50章
早起时,窈娘觉得自己眼皮发肿,太阳照到眼睛时,还有些刺眼。
这些日子虽然在赶路中,倒也是十分惬意的日子,每日什么都不必想,欣赏一下沿途风光即可,除了昨日遇到所谓的锦衣卫查案。
“窈娘,得起床了啊。再不起来,小心人家沈公子笑话你。”解氏见女儿睁开眼睛,才递过来蜂蜜水喊她起床。
窈娘伸了个懒腰:“知道了,娘亲。”
但当她起床吃完早饭时,沈家那边还没有通知开拔时,解氏要让人去沈临风哪里看看,被窈娘阻止了。
“娘,沈公子昨日专门上来为我们周旋,恐怕睡的也晚,反正咱们也不赶路,就让他多歇息一会儿吧,又何必催呢?”
虽说沈临风护送她们是自愿的,但是怎么说呢?人家和自家非亲非故,她们恐怕得依着别人的时候来才行。
解氏想来也是,只是吩咐人熨烫衣裳,再收拾行李,她就很讨厌樟脑丸的味道,穿在身上都觉得一股陈旧的味道。
窈娘也回房熨自己的衣裳,尤其是要换的衣裳,她也不敢马虎。
就这样一直等到午膳时,沈临风才派人过来说用完饭之后启程,他算是熬了一夜,睡了半天精神恢复的很好,听闻这个期间颜家没有人过来催他,更是对颜家印象好了几分。
再见下楼的窈娘,她今日倒是一身粉色半臂春衫,头上也是用同色的发带,行动之间,愈发添了可爱灵动,神光动人。
窈娘也不由得问起沈临风:“沈公子,昨日那些锦衣卫追的是什么人啊?”
沈临风摇头:“我也并不知晓,但能让刘指挥使亲自出动的,想必肯定是大人物。我想我们再过巩义、偃师的时候,我想就一路前行罢了,只是委屈颜夫人和颜妹妹了。”
之前还一口一个颜姑娘,现在直接喊颜妹妹,解氏也是过来人,心下了然。
窈娘自然也听到了,她对这个称呼还是比较能接受的,而且沈临风一看就是那种比较正派的人,不是那种淫邪之人。
“好,那我们要不要等会儿让驿丞做些干粮带上?”窈娘问起。
沈临风胸有成竹道:“放心,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
窈娘笑道:“沈大哥真是细心。”
站在沈临风后面的容安看了面前的公子一眼,很是震惊,自家这位公子根本就是喊都喊不起来,吃食点心全部是自己和管事准备好了的,现在全部是他让人准备的了。
沈临风又请颜家母女上马车,他则骑马在一侧,窈娘掀起车帘往外看的时候,正好能够看到他的身影。
不知怎么就觉得稍微安心些。
过了六天左右,到了洛阳的金阳客栈,窈娘这才知道其实沈家在洛阳有别院,但是现下他和颜家的关系,也不好都住在别院,这样会让别人说闲话,如此住在客栈就很好。
果然,现下过来洛阳的都是看牡丹的。
她们到了洛阳才知晓,不是专门有地方卖牡丹,而是有各种有名的花园里去选。她们最先进的是一个姓潘的致仕官员的家中,听闻此人爱好附庸风雅,平日喜爱种植各种各样的牡丹花儿,是这一带很有名的。
且他家园子都是开放游人去选,若是看中了,管事便来谈价格。
说是牡丹园,其实园子里面还有不少芍药、棣棠、木香、蔷薇、金纱、玉绣球、小牡丹这些,进来园子里的有男子也有年轻的女郎们。窈娘扶着解氏进去,沈临风就一直陪在她身边。
窈娘发现有不少迎面而来的小娘子都在悄悄打量沈临风,她心想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评价就是蓝颜祸水,果然没错。
“牡丹中以姚黄、魏紫最为稀有,这也是我们潘园和别人不同的地方。”管事在介绍。
窈娘其实不在意花种名贵,她只想挑些看起来好看的就行,这样带回去摆放,也不枉来了洛阳一趟,再者,欣赏花儿更符合她的心意。
解氏是真的爱花,看到这么多花就走不动,她对窈娘道:“你径直带着下人去不远处逛逛,我先到这里看看。”
窈娘点头,她正欲走时,见沈临风也跟着她一起来了。
正好遇到有人在簪花,如果是看上哪朵花了,付钱之后,直接可以簪花。
“要不要剪一枝下来簪?”沈临风见窈娘表情跃跃欲试,连忙问道。
窈娘笑道:“我们一起簪。”
时下男子也簪花,有些爱美的还在脸上敷粉,就窈娘的哥哥颜景昭不喜簪花,嫌弃太过娘们。她不知道沈临风会不会也嫌弃这个,出乎意料的沈临风很好管理。
他就笑道:“好啊,你簪,我也陪你一起簪花。”
见他如此听话,窈娘心情也顺畅许多,她生平就不喜欢和她唱反调的人。
“沈大哥,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花呢?”窈娘心情好,话也多了起来。
沈临风想了想:“我喜欢比群青色稍微浅一点的月白或者稍微深一些的碧落之色。”说完,他又问窈娘:“颜妹妹喜欢什么颜色?”
窈娘脱口而出:“粉红、粉黄、豆绿我都喜欢。”
“我以为你只会说一种呢。”沈临风笑道。
窈娘道:“其实不管什么颜色,只要搭配好,人好,就很好看。咦,那里有一朵粉色的牡丹,不知道是赵粉还是凤蝉娇?”
听沈临风道:“这是玉芙蓉,它们颜色都像,可是又不一样。”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是什么品种?我感觉多了我就分不清了。”窈娘觉得这沈临风也太神了吧。
却见他指着旁边的小木牌道:“你看,那里的小木牌都有写。”
窈娘这才恍然:“我还以为你都认识呢。”
沈临风好笑道:“那怎么可能呢,不过我也要挑一些给我娘。”
“你不需要多挑挑吗?也许后面的更好呢。”窈娘道。
沈临风则道:“看多了容易看花眼,既然这里的牡丹园是公认的好,我也觉得这里的园圃好,何必还要挑太多。”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窈娘总觉得他这句话有些意味深长,但是再抬头,却见沈临风一如往昔。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她们俩的关系到底没有真的确定下来,也不好过分说太多的话。
“管事,你们这里的花都可以摘下来簪吗?”窈娘问道。
胖管事笑道:“都可以,小姐任意挑选就好。”
窈娘见到一盆牡丹,却是同株双色,她一见就很喜欢,于是问这管事:“这是什么品种?”
“回小姐的话,这是洛阳锦,也叫二乔。”
窈娘又指了另一株花瓣粉白色的牡丹,好似肤若凝脂的少女微微泛红的脸颊,显得很是可爱,她怕自己的手碰坏了花,只低头嗅了嗅。
沈临风看她眼色,不由得道:“要买这株吗?”
窈娘不是那等扭捏之人,她微微颔首,就对管事道:“我想要这一株簪花,不知银钱几何?”
胖管事是官宦人家的管事,眼聪目明的很,但见这位姑娘行为举止贵气十足,根本就非一般人,再有她身边的男子亦是士族子弟的样子,二人这等容貌几乎世间罕有,非比寻常。又见这姑娘身边的男子处处看女子的眼色,他也是精明的很,看着男子道:“这一盆花小姐若是喜欢,也不贵,别人拿走五十贯少不了,您给二十贯就好了?”
“那就这盆吧。”沈临风很好说话。
窈娘心想她外祖家就是浙江那边的人,为人颇为精明,尤其是沈临风这一路见他行事也是很稳妥的,一盆牡丹卖二十贯,骗鬼呢?她看了沈临风一眼,又对这胖管事道:“你这掌柜,好不实诚,我刚刚买了两盆玉娇容,人家还送了我两盆绣球花,也不过八贯银子。你这园子还说是某某官员的园子,居然如此心黑?”
胖管事被说上脸了,还狡辩:“这花儿和花儿可是很不同。”
“我看都是一样的。”窈娘不喜欢这种把别人当傻子一样耍的人,于是冷哼一声。
沈临风在一旁听窈娘说话,见她的确性子颇为强硬,很有原则,还有些吃惊。因为他曾经听自己的妹妹在颜宁馨退婚后评价过颜家的几位姑娘,说老大傻,老二奸,老三柔,老四最刁。
他又看了窈娘一眼,发现她嗔了自己一眼,沈临风也连忙跟着帮腔:“是啊,你若真的实诚,我原本准备买一百盆,现下看来也没这个必要了。”
窈娘一听沈临风帮腔,心情也好很多,又看着胖管事道:“你还是老实报个价吧。”
胖管事也能屈能伸,一听沈临风说要买一百盆,立马道:“姑娘真是天资聪颖,兰心蕙质,罢了罢了,就当交给朋友,一盆我卖四两还不行吗?”
窈娘倒也不穷追猛打,只道:“你早这么说不就好了吗?对了,你们可有蓝色的花,也让我看看,我一并买下。”
“有,只不过不是牡丹,是叫扁竹兰,原本在云南那边,是我们老太爷托人从昆明移植过来的。”胖掌柜立马让人搬了过来。
窈娘见扁竹兰的颜色好看,故而又对沈临风道:“君子如兰,这株花就送给沈公子,多谢你这一路护送我们母女。”
沈临风从懂事起,就不少女子掷花,但是那些人并不是真的喜欢他,喜欢的是他的皮囊,他的家世带来的光环。可他八岁以前还长的白白胖胖的,其实并不讨人喜欢,就连他父亲都骂他痴肥,没有世家公子的风度。
谁也没想到他会瘦下来,成现在这样。
可他在窈娘眼中,从来没见到那种痴迷皮囊的样子,她甚至都是欣赏的。
沈临风缓缓点头。
不远处的解氏看着沈临风和女儿各自簪花,也忍不住笑了,一旁的宋妈妈道:“姑娘这样的性子像极了大哥儿。”
就是有些要强的样子,解氏则道:“这样也好,你不知道女人家若是强硬些,男子慢慢就开始依赖了。”
宋妈妈看着不远处的璧人,忍不住道:“也不知道怎么说,三姑娘和沈公子站在一起,就格外的好看。”
其实不是俊男美女站在一起就一定有夫妻相的,很难有站在一起就是一对的样子。
窈娘她们在洛阳停留的时日不多,解氏一共选了六盆花,俱是名品,花了三十两银钱。沈临风则挑了不少名种,听说是要运三车回去。
这次回京,她们就准备乘船行走,沈临风办事很妥当,专门去船行赁了一艘大船,把好的舱房让给解氏和窈娘住下。
在船上的日子,沈临风只想睡觉,对一切都没有兴趣,偶尔睡饱了觉就在甲板上看书,这个时候就会有琴声响起,多半是《渔舟唱晚》或者《春江花月夜》这样舒缓些的曲子,二人虽然没有说什么话,但是这种默契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每当这时,船上的人也是如闻天籁。
现在要上京,已经不是在河南,众人眼皮子底下,解氏也让窈娘要自尊自重,如此别人才会说闲话。
窈娘就是偶尔憋闷时,才会下去船上走走,只不过解氏倒是生病了。
舟车劳顿,她原本是养尊处优的人,因此感染了风寒。
沈临风立马让人在下一个渡口,请了大夫开了药,窈娘没想到解氏因为自己这样奔波劳累反而病了,就聪明问大夫:“我娘没事儿吧。”
“放心,夫人就只是稍感风寒,别的都正常,请小姐放心。”大夫道。
窈娘也松了一口气,沈临风送完大夫之后,又专门折返回来对窈娘道:“这些日子就让颜夫人好好养病,只要有不适之处,我们就停下来叫大夫诊治,切勿耽搁了病情。”
“多谢沈公子,你也要保重身体,船上潮热,昼夜温差又大,的确很容易生病。”窈娘很感激沈临风。
他和自己非亲非故的,却做的事情无不妥帖。
沈临风笑道:“没事儿,我让厨房的人熬了鸽子汤,你多喝一碗。”
“好,我争取多喝一碗汤。”窈娘心安了许多。
只是,她又有些懊恼:“我母亲生病时素来爱吃清汤面,尤其是手擀的,拉的细细的那种,可惜我并不擅长厨艺,能不能劳烦厨房送一碗面过来?”
沈临风莞尔:“自然可以,妹妹既然不擅长厨艺,我让厨下人做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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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说京中甄氏和龚夫人几经暗示,龚夫人倒是知道些消息:“你不必恼,我听闻那沈临风马上就要参加制科考试,如今人并不在京中,等他考上制科,我再去说此事,这岂不是双喜临门?”
甄氏道:“唉,我家夫君那里,他的性子一贯倔强,到时候还要麻烦大夫人您了。”
龚夫人心道这颜侍郎是个硬茬子,虽然和龚家是一派,但也并不完全听命于龚家,他也有自己的一班人。
让龚家和沈家的仇越结越深,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对龚次辅而言底下人互相制衡是好事,但是横生枝节,就容易被外人挑动。
但是还要安抚甄氏:“就连皇上都说颜侍郎脾性刚烈,国之重臣,这样比什么都好。”自然,她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说:“你们景昭的亲事怎么样了?”
甄氏当然想自己的侄女嫁给颜景昭最好,可是在侄女和女儿的幸福中,她还是选自己的女儿,故而,甄氏道:“还没有呢,到底关氏的孝期没过,我们家素来守礼。”
龚大夫人则道:“你们家规矩素来很好,这我是知道的。但景昭到底明年就授官了,内眷不在可不成。再说了,也不是立马就成婚,先想看着,等出了关氏的孝,再娶回来不就是了。”
“您这么说可是有人选介绍给我?那我可得听听了。”甄氏笑道。
要说甄氏也着实让龚夫人佩服,明明颜家出了那么大的丑事,人家依然面不改色的出来交际,手腕还颇为高超。
龚夫人道:“说来也不是别人,有好几家的姑娘我看着都不错,也挺适合你们景昭的。但是我想景昭喜欢什么样的呢?你们做父母的,知晓么?”
往往这个时候甄氏也有些尴尬的,外人像龚夫人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分明想趁着解氏不在,就帮颜景昭把亲事定下来。
若说女孩儿们的事情甄氏还能博一把,或者自己的儿子她能全权做主,但是颜景昭的婚事她无法作主,可既然要换得这位大夫人帮忙,她也就使用了春秋笔法:“其实只要姑娘家贤淑温厚,又有什么好指摘的。”
龚夫人就道:“过几日郎尚书七十春秋,到时候我介绍给你看看。”
“那就一切麻烦您了。”甄氏想反正到时候就说是龚夫人介绍的,她不好推辞,想必解氏无法出去交际也不认得什么人。
龚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好说好说。对了,你呀,把你们家那几位姑娘都喊出来我看看,尤其是四姑娘,我可是想死她了。”
甄氏又让卫妈妈把倩娘莹娘还有她侄女甄离一起过来,不一会儿,三位姑娘就过来了。龚夫人各自又给了一串珊瑚珠子,还道:“你们拿着玩儿吧。”
三位姑娘都道谢,龚夫人见到这三位姑娘,颜家二姑娘沉默温柔,四姑娘颇有种小姑娘的热情洋溢,那位甄姑娘却是雪肤花貌十分标致,却是一位难得的美人。
“依照我看,你这位内侄女和你们家三姑娘容貌差不多了。”龚夫人夸赞道。
甄离又起来道福,也在想她来京中之后,还真的没见过三姑娘,听闻她去外祖家走亲戚了。常常听到提起,却未曾谋面,也不知晓好不好相处?
她到颜家来了之后,两位表妹都和她关系不错,但是倩娘人和顺一点,从不说人是非,倒是四姑娘性情有些傲慢,据说三姑娘是最能压制四姑娘的人,也是个呛口小辣椒。
见过龚夫人,甄离带着丫鬟回房去,她身边的丫头见她在出神,不由得问起:“表姑娘,您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们家三姑娘又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美人儿?”甄离道。
丫头就道:“我们家三姑娘那是才貌双全,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诗词歌赋,样样都不在话下,就是说话,也是伶俐的口齿,相貌更美若天仙似的,可就一条,她这个人并不好相处。我们府上二姑娘是个性子最和气不过的,三姑娘可不一样,脾气大的很,那些刁一些的妈妈若是犯到她手上,她是必定言辞犀利的。就连四姑娘,也不是三姑娘的对手。”
甄离扶额:“那我要怎么和她相处呢?我初来乍到的,也不懂这些。”
丫头笑道:“表姑娘放心,你们不是一个房头的,而且呀,三姑娘还是很讲道理的人,而且很沉得住气,并非是那种小性子的人。”
这爱使小性子的人说的是谁,甄离当然会心一笑。
就在甄离还觉得和三姑娘见面还有一段时日时,没想到次日,就听说解氏二夫人和三姑娘要到家了。
姑父和大表兄都去通州口岸迎接了。
是的,颜应祁和颜景昭今日都双双过来了,颜景昭还笑道:“不知道娘和妹妹看了多少种牡丹花?妹妹还说要给娘在牡丹丛中画画呢。”
“就是啊,她们母女也不知道怎么回来的,我还真的有些担心。你娘只是大概跟我来了一封信说到的日子,别的她也不和我说。”颜应祁撇嘴。
颜景昭也觉得自己这位爹也算是个痴情种子了,但调侃长辈他是万万不敢说的。
二人正说着,就见一艘船靠近,船头正是连管事,颜景昭一喜:“爹,您看,肯定就是这一艘船。”
父子二人正开心,没想到船靠岸,首先出来的人竟然是沈临风,他在前面走出来后,又停顿了一会儿,才见解氏和一位戴着帷帽的少女出来。
颜应祁带着儿子一起走上前去,还愣了一下,不对啊,她们俩怎么和沈临风在一起?
女儿见到自己第一句话不是叙旧,反而还道:“爹爹,你可要帮我们好好谢谢沈家哥哥,他这一路上照顾我们可辛苦了。”
沈家哥哥!!!
颜应祁只觉得自己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牙齿也酸了,谁来告诉他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