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
等陆屿行直起身, 看了看商玦的脸。
商玦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不过如果非要形容一下的话,大概是一种无话可说的表情。
以为他还不满意, 陆屿行迟疑着又要低头。
他妈还要来!
商玦忍无可忍抬手堵住他的嘴。
陆屿行垂眼看着他细白的手指, 有点莫名。
他不是想让我亲?
商玦片刻后松开手, 盯着陆屿行, 手在空中戒备地悬了几秒,确定对方不会再有别的可疑动作, 才放下了手。
陆屿行抿了下唇, 说:“关于亲吻……我以后也, 尽量改。”
商玦变了脸色, “不用!”
陆屿行坚定:“我改。”
“真不用!”
身后的声控灯都被这一声再度喊亮了。
商玦调整了好一会儿呼吸,重新恢复了先前善解人意的温和语调:“宝贝,我知道你失忆了,什么都记不得, 所以很难接受我……”
陆屿行:“我现在已经接受了。”
“你没有。”商玦声音忽然有点冷。
“……”陆屿行说上句话的时候心里的确犹豫了一下, 冷不防被商玦戳穿,略有些心虚。
他的确已经说服自己接受跟男人恋爱的事实, 原先的念头也发生了转变。喜欢上商玦好像并非如他最初所想的那样,是完全不可能的。
但目前,他也还没到能够愉快地跟商玦接吻的程度。
“你按自己的步调来, 绝对不要迁就我!”商玦这话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而后觉得语气太狠,又闭眼找补一句:“我……我舍不得你委屈自己。”
舍不得,你, 委屈自己。
陆屿行喉头滚了滚,良久, “嗯”了一声。
见他把这话听进去了,商玦深深看了他一眼。
要是这傻狗坚决“要改”,他绝对尥蹶子不干了!
两人站在外头,被朔风呼呼往领口里灌了半天。
商玦拉了一把领口,这邪风吹得他身上都有点发痒。
“你回吧。”他“宝贝”都没心情说了,见到面前人的脸就烦,“我上楼了。”
上楼漱八百遍口。
“等等。”
陆屿行突然拽住他的手腕。
商玦下意识地要缩手护嘴。
但陆屿行力气出奇地大,愣是没让他把手给收回去。
他上手挑了一下商玦的上衣领口,盯着他脖子上的几个小红点,拧眉说:“脖子怎么了?”
商玦一怔,摸了一下脖颈,果然摸到几个小米粒般大的疹子。抓了一下,才发觉到痒。
想到晚餐时尝的那一口汤,大概是轻微过敏了。方才在楼底下站着,风吹得他浑身发冷,从脖子到风灌进去的后背皮肤都是僵的,一时半会儿竟没怎么察觉到身上痒。
他海鲜过敏比较厉害,不过晚饭时进口不多,应该没什么事,就是忍几天痒着实煎熬。
“哦,应该是风团吧。”他着急回家漱口,摆手就要上楼。
陆屿行抓着他的手却没松,“过敏吗?刚那顿饭里有你过敏的东西?”
商玦被他抓得心烦,刚被亲的两口后劲儿十足,饶是他脾气好此时也有点冒火了。
发作的前一秒,他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住,修得齐整的指甲深嵌进皮肤里。
忍过疼,转脸又是一脸笑模样:“宝贝,先松手。”
陆屿行看了他两秒,把手松开了。
回忆起从餐厅离开时,商玦面前的餐盘剩的东西,那份海鲜浓汤几乎没怎么动。
“海鲜过敏?”
商玦心说你观察力倒是不错。
“嗯,不过只喝了一点,不严重的宝贝。”
陆屿行:“我送你上去。”
“……”
“不方便?”
不方便。
商玦好言相劝:“再晚回学校,就到宿舍门禁时间了。”
陆屿行看都没看时间:“还早。”
电梯门开关的呼呲声从里面隐约地传出来,从里走出一个抱着小孩的住户,看着安全门口拉拉扯扯的两个大男生,打量的视线里带着点探究。
商玦自己都觉得,他俩男的大半夜的往这儿一戳,暧昧地磨蹭半天,实在是有碍观瞻。
他侧身给人让出路,待那住户走了,他才对陆屿行一抬下巴。
陆屿行把他不情愿的神态看在眼里,心想要进你的门可真难,随后沉默地跟上。
商玦住七楼,二人坐电梯上楼。
北方冬天冷,小区楼里从十一月份开始供暖。今天正好是十一月的头一天,电梯里仿佛都有暖风。
皮肤跟温暖的空气一接触,冻得麻木的神经重新活络起来,商玦脖子上一阵针扎似的痒。他藏在宽松外衣下的肩膀没忍住小幅度地动了动,肩膀跟衣料摩擦,却不解痒。
他皱起眉,把陆屿行领进家门。
陆屿行第一次来商玦家,一眼快速把屋内陈设掠过,屋子里物品摆放有点杂乱,但是整体挺干净的。
他收回视线,“家里有药吗?过敏药。”
“没有,”家里比外头更热些,商玦进门就利索把外套给脱了,随手扔到衣帽架上,“我待会儿叫外送。宝贝你回去吧。”
陆屿行却问他:“楼下有药店?”
商玦懵了一下,“呃,有。”
“外送太慢了,我去买。”
商玦觉得没什么必要。
外送再慢,大半小时也该到了。
但他此时此刻太想进洗手间漱口了,只盼着陆屿行能赶紧从他的眼前消失,于是胡乱地点了两下头。
“行,谢谢宝贝。”
陆屿行忽地没了声。
商玦疑惑地扭头看他,结果对上陆屿行沉静的眸子。
“不用。”陆屿行说,“是我该说对不起。”
*
房门轻轻被人带上,商玦从怔然中回过神来,火速先去了洗手间。
五分钟后,他带着快被自己搓破了的嘴皮子回到客厅。趁着没人在,他往沙发上懒洋洋地一瘫,抬手摸了两下嘴唇。
头回也就罢了,他当时忙着震惊,亲吻的体验反而被忽略。
谁知道还他妈有第二回?
商玦一闭眼,脑子里就是陆屿行嘴唇的触感。
怕是这辈子都忘不了了。他有点心塞。
能怪得了谁?还不是自己找的麻烦?
认了吧,反正等陆屿行想起来一切,恶心程度肯定不会比自己低。
这么自我催眠过后,商玦还是免不了心烦意乱,房间里过热的温度烧得他后背又疼又痒。
家里静得出奇,他感觉自己和崩溃边沿靠得太近了,抬手捂住眼睛,深深地吸了两口气,还是起身去把闲置已久的行李箱翻出来了。
打开箱子,从内侧夹层里翻出一包烟。
打火机“嗒”的一声,屋内多了一星橘色的烟草火光。高考完以后他就没怎么碰过烟了,但还是常在自己平常够不到的地方放上一包。
家里有个客人,虽然是不速之客,商玦仍下意识地打算去阳台,免得待会儿陆屿行回来染上一身烟味,吸一肚子二手烟。
走出两步,通向阳台的门都打开了,脚步突然顿住。
不对,这是我家!那傻狗非要进来的,我管他干嘛?
他拉上门,心安理得地坐回了沙发。
于是当几分钟后,陆屿行提着一袋过敏药回来,还没进门,先被屋里的烟味猛呛了一口。
他怔了怔,才看见给他开门的商玦唇上叼着一支烟。
朦胧的青色烟雾将两人的视线隔开,陆屿行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可当他从脑海中尝试寻找相似的记忆时,却抓了个空。
见他半晌不说话,商玦笑着问:“不让抽烟啊宝贝?”
他问完,却没有要等陆屿行回答的意思,自顾自地转身往里走去。
陆屿行跟在他后面,从手里的袋子里取出买的两种药,外涂的药膏,还有一样口服药,眼睛不由自主地往商玦身上瞧。
商玦会抽烟,这让陆屿行很意外。
不是说不好……当然,抽烟是对身体不大好,但更重要的是,跟商玦本人不太搭调。
商玦没精打采地在沙发上坐下,眼皮往下压着,身上多了一种平日里见不到的颓废感,侧脸冷冷的,看起来不大想搭理人的样子。可刚刚还是笑眯眯地叫他“宝贝”。
陆屿行突然就不知道该做点什么了,无措地顿在原地。
察觉到他的视线,商玦抬眸望了过去,见陆屿行盯着自己看,不知道是不是在嫌弃他这个烟雾制造机。
“……”
他在心里把这只事儿特多的家伙骂了个狗血喷头,却是把嘴里的烟拿下来了,正准备摁灭——
“抽吧。”陆屿行说。
“……哦。”
商玦重新把烟嘴给塞回去了,动作比之前呆了点。
陆屿行往他面前的茶几上瞥了眼。
一只纸杯子里盛了点水,里头扔了一截抽完了的烟头。连烟灰缸都没有,可见不是常抽的。
心情不好?
什么蠢问题……过敏了谁能心情愉快。
陆屿行不再耽搁,从桌上取了只杯子去给商玦找水,以为饮水机理所应当在厨房,去了发现灶台上连口锅都没有,架子上只摆了些速食产品。
而后又去翻冰箱,里面只有零食,没水。他甚至在里面发现了上次陆云笙托他带给商玦的一些东西,大部分都不见了,剩下一袋芒果干和一些零碎的东西。
商玦看着陆屿行像只没方向的松鼠似的在自己家里跑来跑去,惊得不知要说什么了。
你还真把这儿当自己家了啊?
陆屿行不得不停下来问他:“家里的水在哪儿?”
“卧室……”
商玦没想过家里会来人,饮水机就只为自己方便,搬到了卧室里。
“我能进去吗?”
商玦想了一下。
他卧室里有几件衣服挂在椅子上没收拾,但应该还能见人。
遂点头:“嗯。”
房间里有纺织物的香味,陆屿行闷头进去,被商玦的味道团团围住。
商玦床上的被子没叠起,只有睡人的地方掀起一角,其他地方异常平整,看得出睡姿规矩到了可怕的地步。
陆屿行没忍住把那一角看了又看,唇边掠起一点笑弧。
接过水,他回客厅。
商玦抽完了一支烟,烟头扔到他自制的简易烟灰缸里,伸手去够桌上的烟盒。
陆屿行先一步把水递过去,把那盒药拆了按说明书取两粒,顺手又递了过去。
商玦接得挺懵,烟也没碰着,只好先把药给喝了。
陆屿行着手去开另一盒外涂的药膏,撕开锡纸密封。锡纸撕开的霎那,手还没用力,里头的软膏自己冒了出来。
商玦总觉得怪,被人照顾的感觉令他挺不自在,伸出手:“我来吧。”
陆屿行没动,说:“还有后背,你方便吗?”
他食指上还有药膏,商玦懒得推搪了,拧过身,坦荡地把上衣一撩,后背留给陆屿行。
嘴都亲了,涂个药算什么。
商玦的底线麻木地降低了许多。
陆屿行这个上药的,反而不如他干脆。眼下正对着的就是商玦的后背,一大片都隐隐泛红。他抿了下唇,细致地涂过药,晾了几分钟,帮商玦把衣服放下来了。
清凉的药膏很快见效,把商玦的难受减了七八分。
剩下的都由他自己来,擦过脖颈,到胸口的时候也没避着陆屿行。
商玦越大方,陆屿行就情不自禁地往深处想了。
“我们以前有……过?”
商玦丢下药管,不明所以:“有过什么?”
陆屿行本来对这种事也不避讳,见他没听明白,索性直接说了:“我们有上过床?”
“………………”
商玦幽幽道:“有哦。”
他盯着陆屿行的脸看,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但陆屿行只面不改色地点了下头。
“嗯。”
商玦张了张唇,突然就很想念那个刚从医院病房苏醒过来的陆屿行。
眼前的这个,进化得实在太快了……正在飞速地压榨他的游戏乐趣。
“我刚开玩笑的。”
商玦郁闷地解释过,起身把桌上的那包烟塞回行李箱,好像也把一晚上的糟糕情绪一起打包放了进去。
然后开始撵人:“宝贝,再不走就真到门禁时间了。”
“介意我不走吗?”陆屿行说,“严重的过敏反应有可能导致休克,死亡,万一你夜里……”
咒谁呢?
商玦一个没忍住:“你怎么不怕我半夜梦游从楼上跳下去?”
陆屿行换了个说法:“我担心你。”
商玦话音骤止。他对上陆屿行明亮坦荡的黑色瞳孔,正定定地望着自己。
片刻后,他垂下眼说:“我介意。”
陆屿行沉默。
商玦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我比较……保守。”
陆屿行:“……”保守你跟人家跑去gay吧玩!?
他冷漠地转开了脸,“我睡沙发,你可以把卧室门反锁。”
商玦:“宝贝你力气太大,我不放心。”
陆屿行:“你厨房里有刀。不放心你放一把在枕头下。”
商玦:……
你他妈是打定主意不走了是吧?
商玦:“我被子没多的,晚上小心感冒,小心落枕。”小心半夜猝死。
“嗯。晚安。”
商玦微笑:“宝贝晚安。”
卧室门关上,从里面清晰地传来反锁的“咔哒”声。
陆屿行心情复杂,没想到自己真的不被信任。他也许该庆幸,商玦没有真从厨房里拿把刀回去。
茶几的自制烟灰缸里躺着两节烟头,陆屿行顺手扔了。
商玦桌面上的物品摆放不怎么讲究,陆屿行强迫症发作,也顺手给整理了。客厅里其他的东西他不好动,毕竟是商玦的私人空间。
陆屿行在商玦的沙发上将就了一晚。
他身高腿长,缩在这一片小天地里着实委屈。
想留下来,不光是担心商玦。陆屿行将额发撩了上去,想到在楼下时,商玦撒谎说脖子上的过敏反应是风团。
之所以撒谎,是因为他不值得商玦信赖。
作为商玦的男朋友,他从前到底是有多不合格……
*
翌日。
商玦一大清早被生物钟唤醒,迷迷瞪瞪地走出卧室,一转头,跟同样清醒了的陆屿行大眼瞪小眼。
他瞬间感觉自己回到了在323宿舍住的那几天,每天早上一睁眼,讨厌的人就在对面。难以言喻的折磨。
唯一不同的是,陆屿行脸上没有露出从前那种嘲讽的嫌弃脸,挺平静的。他住在商玦家里,人却是放松的,往常冰冷的棱角跟着暖化。
“好点了吗?”
商玦点头。
“我看看?”陆屿行起身过去。
商玦穿一身宽松的居家服,领口开得大,脖颈到锁骨往下大片皮肤暴露在外。
他脖子上的那几星红点淡了些,不过没完全下去。锁骨往下,有一颗尤为明显。
陆屿行垂眼看着,说:“身上好像还严重了。”
商玦循着他的目光也低了下头,“哦,那是痣。”
陆屿行微怔。
仔细看看,那一粒赤红色的小点,颜色的确是艳得过头。在偏右的位置,跟商玦的酒窝同侧。
陆屿行不自觉多看了两眼。
商玦露在外头的皮肤干干净净,可被布料遮住的位置,总会有些奇怪但漂亮的东西。
他的视线沿着居家服的一排扣子往下.
他昨晚看过商玦的腰和背,偏瘦,可瘦得很匀称。商玦的骨架好看,瘦也拦不住的好看,肩宽腰细,从上到下由宽到窄流畅的线条,在裤腰处收紧。而在他腰身的最后一截,有两枚浅浅的腰窝。
商玦当他想隔着衣服看自己身上的过敏红疹,好笑道:“宝贝,需不需要我脱了给你看啊?”
陆屿行猛地回过神,实打实地想歪了,耳根烫了起来。
保守,你保守个……
第22章 第 22 章
陆屿行:“不需要。”
商玦本也没想着要真脱了给他看, 顺坡下驴说了个“哦”。
“我得回去了。”
商玦这儿只有根新牙刷,陆屿行昨晚的洗漱非常仓促。商玦非常不负责任地把他往客厅一丢,毯子都没扔一张, 陆屿行睡过一晚, 平整熨帖的衬衣起了好几层褶皱。所幸昨夜有暖气, 不至于今早感冒。
但现在这狼狈样, 已经让他接受不能了。
“嗯嗯,再见宝贝。”商玦巴不得他赶紧走。
临走前, 陆屿行问他:“除了海鲜, 你还对什么过敏?”
商玦不明就里地看着他。
陆屿行:“你告诉我, 我这次不会忘了。”
商玦走了两秒神, 反应过来,垂眼如实说了。
送走陆屿行,他低头看了看手机。
有几条昨日发来的消息,联系人被设置成免打扰, 但商玦回复过了。
【爸】:这周六下午回家吃饭, 别忘了
【爸】:你妈跟小瑜都在
商玦回了个“行”。
从商玦高一结束的时候起,商家的规矩便多了一条, 他爸商新荣定下来的,每个月家里聚一次餐。目的大概是为显家庭和睦。
屏幕往上一翻,顶部又多了一个消息提醒的小红点。
【陆屿行】:刚忘了说, 记得再吃一次药。
商玦眨眨眼,发个表情,去把药给喝了。
磨蹭到下午,他出发回商家。
商家每餐的时间固定, 商玦掐着点到家,进门后跟在沙发上其乐融融的三人一一打招呼问好。
“爸, 妈。”
商新荣在最中央,爬上眼角的每一丝皱纹都是威严,近年来略微发福,腰带下增了十几斤的油腻。依偎着他的女人也上了年纪,但精心保养过的脸看上去要年轻许多,看到商玦时温温柔柔喊了他一声。
沙发另一侧坐着个男生,二十上下年纪,离夫妇两人远一些,手里捧着手机在玩游戏。长相不及商玦,但染烫得时髦的头发,耳朵上挂着的耳环,东拼西凑起来也称得上一句帅哥。
商玦目光转到这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男生身上,狐狸眼睛弯了弯:“小瑜。”
商瑜抬头看了他一眼,没理,翻了个白眼,重新低下头玩游戏。
商新荣脸色沉了下去,闵荭柳眉轻蹙,心里恨铁不成钢,嘴上只能劝:“商瑜,你哥跟你打招呼呢,怎么这么不懂事?”
商玦宽容地笑道:“小瑜比我小半岁,不懂事也正常。”
沙发上几人一齐陷入哑然。
商瑜手指头打滑,把大招提前交了,一张脸涨成猪肝色,想骂人却骂不出口。
商新荣抬手,掌心向内勾了一下,示意商玦坐过去。
商玦站在原地没动,只是问:“还没开饭吗?一路过来有点饿了。”
商新荣严肃的脸上罕见的有了一丝为人父的和蔼:“张姨早就做好了,都等着你呢。”
说罢他松开闵荭站起来,揽住商玦的肩,父子俩走向餐厅。
闵荭横了一旁的男生一眼。商瑜视若无睹。
饭桌上难免要话家常,哪怕商玦跟其中两人甚至谈不上熟。
闵荭是商新荣在几年前离婚另娶的妻子,商瑜是她的儿子。商玦的生母叫陈雪融,在商玦高一时跟商新荣离婚,前年也组建了新家庭。
不过,商玦跟商瑜并非毫无关系,两人身上都留着商新荣的血。一个是婚生子,另一个是商新荣在陈雪融孕期出轨的私生子。
“商玦上个月分过专业了吧,怎么也没跟家里说一声?”闵荭说着,给商新荣盛了碗汤,连勺子都悉心地摆放好。
商玦新奇地看着这一幕,好像商新荣再婚以后,家庭地位便陡然飞跃成了皇帝。从前陈雪融在的时候,明明还只是个敢怒不敢言的大太监。
“对,学的数学。”他笑着,“基础学科,学什么都一样。”
商新荣沉声道:“那时候让你选商科,念完了就能来学着接手公司……”
商玦微笑着腹诽:就你那破公司有什么可值得接手的?没规模没前景没人才,也就闵荭把它和你当成宝贝似的供着。
闵荭解围道:“商玦聪明,大学什么专业不影响。就像你公司的那些高管,大学也不是都念的管理。”
“你懂什么?”商新荣皱着眉头,接着一通长篇大论分析。
商玦突然被大太监这句带有大男子主义的威严语句戳了一下,在饭桌上用门齿咬住下唇,避免自己笑出声。
他肩膀还是没忍住抖了抖,迅速扒了口饭做掩饰。
在他对面的商瑜冷眼盯着他看。他没看出商玦在憋笑,单纯看商玦不爽。
商玦被瞪得久了,放下碗筷回望了过去,对他这个弟弟笑了笑,慢悠悠地开了口:“小瑜最近怎么样了?”
商瑜对上他这春风和煦的笑容,后背忽地一凉。
商新荣:“就他考上的那学校,还能怎么样?”他语气阴沉下来:“当初要送他出国,为了个男的要死要活,癞狗扶不上墙!”
这话说得重了,饭桌上母子俩脸色齐刷刷变了变。
商玦“哦”了声,“那个黄头发的?有纹身的?”
商瑜:………………
商新荣脸色沉得滴水。
“啊,不是那个啊?”商玦操着口好哥哥的口吻,“喜欢男的就随小瑜喜欢吧。不过,要谈就好好谈一个,别总换,才上大学,总换床伴,得病了可怎么办……”
“什么□□伴,你说话怎么——”
当啷一声,商新荣重重撂下筷子,商瑜不甘不愿地闭了嘴。
商新荣最看重面子,虚荣心极强,打从知道领进门的小儿子是个同性恋,对商瑜的喜爱就远不比从前。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桌上四口人各怀心思。
商瑜更是什么心情都没了,饭后谁也没理,咚咚上了楼回房间休息。
商玦晚上就要走,商新荣留他在楼下聊,闵荭识趣地也跟着上楼了。
她进了儿子的房间。
一关上门,商瑜已是满面怒容:“妈你看不出来吗?他摆明了留在这儿膈应我们呢。”
闵荭脸色不大好,“你喜欢男的难不成还是假的?”
“我……”商瑜哑口无言,越想越窝火。
他喜欢男人,本来是不该那么早被人知道的。他比商玦小一届,闵荭跟商新荣刚结婚时,他也跟着转去海中读高一,谁知道跟前男友在一块的时候好死不死被商玦给看见了!
那伪君子当时笑眯眯的,什么也没说,然后转头就给家里告了密。
商新荣当场大发雷霆。闵荭进商家不过几个月,为了这事,商新荣对他母亲的态度急转直下。
他咽不下这口气,暗地报复过商玦几回,可惜都没什么得到结果。
闵荭冷冷道:“人家头天见我,你爸一句话,他就能改口叫我‘妈’。但凡你学会他十分之一的度量,你爸都不会这么偏心他。”
“那是度量吗!那明明是心机深!您是小三,哪个正常人头回见他爸的婚外情对象就能一点儿芥蒂没有喊‘妈’的?”
“……”闵荭唇齿几度启开,又重新闭上,直接被自己儿子一句“小三”怼失语了。
但她不得不承认,商瑜说的没错。
当时她来到商家,商新荣把商玦领到她面前。在儿子面前,商新荣几番张嘴,不知道该怎么把话说出口,最后他还是舍掉了脸皮:“这是你闵荭阿姨,以后就是你妈。”
她心里门清自己是怎么嫁过来的,甚至给商瑜取名字的时候,都是对标着“玦”字挑衅地取了个“瑜”,因此压根没想着商玦能给她好脸。
可一道不轻不重的声音落地,商玦喊了她。
她愕然抬头,看到那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年,唇边挂着笑,眼神却是静的。
闵荭心想,怪不得陈雪融会把这孩子留在商家。
他一定会让他们母子俩不得安宁。
……
楼下,商玦往窗外看了看,天色已向晚。
他想着早点回去,商新荣的声音却不停息:“最近,你妈联系过你吗?”
商玦转回头:“你说哪个妈?”
商新荣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定格在僵硬的黑脸上:“你亲妈。”
“没,她不在A市,联系我干嘛?”商玦没耐心听了,站起身。
商新荣:“晚上不在家睡?”
“不了。”商玦胡诌:“明早还有个比赛。”
商新荣面色稍缓,欣慰道:“也别把自己搞得太累了,爸指着你接班呢。”
商玦笑了笑,没答话。他亲眼见过商新荣对商瑜的态度转变,对这份不值钱的看重并不在意。
“我让司机送你吧。”
“不用了,送商瑜吧。我打车回去。”
*
323宿舍的聚餐安排在今晚。
葛志成前两天刚在宿舍里跟林旭英搓了顿火锅,但一出门,天寒地冻的,火锅瘾又犯了,转头就去找了家店。
陆屿行不吃辣,点的鸳鸯锅。
葛志成往锅里下了份虾滑,“陆哥你昨晚出去哪儿了啊?你最近总是神龙不见尾的,我跟英子老是找不见你人。”
从陆屿行上个月看病回来以后,就总往外头跑。要说期中考那段时间,去图书馆还能理解,这两天考完试了还见不着人,他一个失忆症患者总在外头跑,宿舍里另外两人难免会担心。
昨晚陆屿行没回323,虽然给群里发消息说了一句让他们不用担心,但没多解释原因。
“我昨晚在……”陆屿行顿了顿。
他不能如实说自己住在商玦那儿,但他也不喜欢撒谎。
“我跟我哥在一起。”
商哥也算哥。
“哦哦!”葛志成恍然。
林旭英:“怪不得呢。云笙哥平常不在国内,这次回来久留,你俩肯定得多聚聚。”
陆屿行默默从辣锅里夹了一大筷子菜,猛吃了两口,立时被辣得额头冒汗,嘴唇很快红了。
见他被辣得没法说话,林旭英没多想,连忙把手边的一瓶酸奶递了过去,方才的话题没能被续上。
回校路上,三人打了辆出租,陆屿行在车上接到商玦的电话。
车里光线昏暗,林旭英在他旁边,见陆屿行手机亮了,视线下意识地就被车后排唯一的光源吸引。
陆屿行不动声色地将屏幕转了个角度,戴上耳机接了。
“宝贝宝贝?”商玦的声音比以往更清晰,尾音听上去有点欢快。
陆屿行:“嗯。”
车里这会儿没人说话,他突如其来的这一个音节,让前排的葛志成转头看了过来。“陆哥?”
陆屿行:“我哥的电话。”
葛志成:“哦哦。”
耳机里传来一声轻笑,陆屿行耳朵一麻。
商玦又低低地喊了声“宝贝”,有点调侃的意思,陆屿行的耳根紧跟着就烫了起来。
耳机里的声音也带上了笑意:“宝贝宝贝宝贝,想你了。”
陆屿行被这一长串喊得浑身不自在。他困在车厢里,左右都是人,也没法说更多,便只问了句:“在哪儿?我找你。”
那头忽地缄默,没料到自己一时兴起的骚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
声音也犹豫了:“不用……麻烦。”
陆屿行:“不麻烦。在家?”
“……在。”
“好。”
挂线后,林旭英问:“陆哥你要去找云笙哥啊?”
陆屿行昧着良心:“嗯。”
车子正好停到校门口,几人带着一身挥之不去的火锅味下车。
葛志成:“那陆哥你今晚还回来不?”
陆屿行想到商玦的保守,说:“回。”
他说着,往校内走,想回趟宿舍。
葛志成:“陆哥,你还有东西要取?”
“不是,我洗澡,换身衣服。”他一身难闻的油烟味,不想熏着商玦。
葛志成愣愣地:“哦……陆哥,你见你哥还要洗澡啊?”
陆屿行一僵,垂下眼睛:“回来晚了,洗澡影响你们休息。”
“!!!”葛志成大受感动:“陆哥,你也太贴心了!”
第23章 第 23 章
商玦挂掉电话, 在家等了快一个小时。
跑一趟商家耗时耗力,从商家回来,他原打算骚扰陆屿行一下给自己充充电……没成想充电宝自己要过来了。
到九点多仍没收到陆屿行的消息, 商玦以为他有事耽搁了。都换好衣服, 准备放松地去睡了, 却听到一阵敲门声。
他慢腾腾过去开门, 把人放进来。
陆屿行一进门,商玦先闻见一股明显的香味, 是从陆屿行头发上散发出来的, 不由得疑惑:“刚洗过澡?”
香味这么明显, 几乎像是刚从浴室里搓过泡泡走出来似的。
“嗯。”
商玦心里奇怪:来找我为什么洗澡?
然后眼睛往上去看陆屿行的脸, 第一眼先注意到了他的嘴。
陆屿行吃不得辣,为欲盖弥彰转移话题时往口中塞的那几筷子涮过辣锅的菜,下肚后,嘴唇从一个多小时前红到现在。喝过冷酸奶, 洗过热水澡都没能消下去, 看上去尤为显眼。
昨天才刚被这张嘴亲过,商玦其实是很不乐意去看它的, 可他又没法儿不把目光落在那儿。
这傻狗来之前在路边捡小孩儿吃了?嘴这么红。
觉察到他的视线,陆屿行微微垂眼,揣测了一下商玦的想法:他想亲?
昨天商玦让陆屿行不要迁就他, 但男朋友这么善解人意,陆屿行忍不住也想为商玦考虑考虑。
一回生二回熟,他经历过两次了,现在对这种事不算太抗拒。
这么想着, 陆屿行犹豫地向前倾了倾。
两人鼻尖就要碰上时,商玦一怔, 下意识地迅速偏过脸躲开。
陆屿行顿了顿,眼中浮现几分疑虑,商玦却非常流畅地上前一步蹿到他怀里,把这个差一点要完成的亲吻变成了一个十分扎实的拥抱。
商玦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对方的后背。
进化的不只有陆屿行。
现如今,商玦对和陆屿行产生肢体接触已经接受良好了。只要不亲嘴,牵个手抱一抱什么的,那都是不值一提的。
刚洗过澡,陆屿行身上的香味比他离开A大时抱商玦的那回要浓得多。商玦挣扎了一下,放弃屏气了,反正也不难闻。
陆屿行被抱得猝不及防,反应了一会儿,才晓得把手搭在商玦腰上。居家服面料薄,他手掌虚握,掌心下都是商玦软韧的腰身,手感很好。
他垂下眼睫,从商玦突起的肩胛到微陷下去的后腰,一眼望了下去,瞧见自己揽着商玦的手臂,很轻松地把对方的腰虚虚环住了。
陆屿行看了会儿,把手臂收紧了一些,像是用手指圈自己的手腕丈量粗细一般,也想去量一量商玦的腰。
念头刚实施到一半,商玦又重重地往他后背上拍了一下,非常直男式的拍兄弟一样的手法。
陆屿行:……
他把商玦松开了。
陆屿行今晚过来,不单单是为了商玦那句想他,顺带也想来看看商玦的过敏有没有好些。
他检查了一遍商玦的脖颈,上午的印子又淡了一点。陆屿行伸手去碰,摸到光滑的一片,确定那些红疹是真的下去了。
"好多了。"
商玦被他碰得有点痒,笑出声了,右侧脸颊中央,酒窝软软地陷了下去。
陆屿行瞧见,用拇指的指腹去碰,想试试指腹的大小能不能跟那枚酒窝相契合。可惜失败了,他的手指把那枚小小的凹陷完全盖了住。
商玦的笑容僵在脸上。
陆屿行突然戳着他的酒窝问:“商玦这个名字,是指这个?”
商玦怔了怔,“……嗯。”
陈雪融在他出生前原本取的是“瑜”这个字,生下他后不久,见到商玦右脸那枚酒窝,像古时缺了一小口的玦玉,这才改了字。
玦玉,遇满则缺,也告诫他不可自满。
哪知道,商玦还没自满上,人家外面那个反而大大方方地给儿子取了“商瑜”的名字。
再后来,陈雪融不知怎么得知的闵荭母子的存在,怒不可遏,险些把自己气出一身病来。她没离婚,跟商新荣互相折磨十几年。
虽然在商玦面前,二人还是装了几年琴瑟和鸣,不过对商玦的教育方式,打那之后明显有了变化,变得严格苛刻起来。
右脸颊的肉被轻轻扯了下,把商玦拽了回神。是陆屿行在捏他的脸。
“……”
商玦往左侧一偏头,把自己脸颊的软肉从陆屿行的手中解放出来。
“呵呵。”他笑得有点冷,“宝贝,调皮。”
调……
陆屿行有点儿被这个形容刺激到,收回手不碰他了。
“宝贝你今天来涂口红了?”商玦还惦记着陆屿行的红嘴唇。
陆屿行:“……”
他无奈:“晚饭吃得太辣。”
商玦了然点头。
陆屿行吃不了辣,他是知道的。上高中那阵,前后左右桌分享零食是常有的事,陆屿行虽然高冷,不过有学霸光环在,大家分享零食也都不会绕过他。
每回有人带辣口的零食,陆屿行都会拒绝,解释说自己吃不了辣。商玦听得多了便记住了。
有一回,王元洲不知道从哪儿弄来整蛊人的芥末糖。作为王元洲的同桌,商玦荣幸地成为了他的第一个受害者。
那显眼包一本正经地将一颗绿色包装的糖果推到商玦的作业本旁边,口气随意道:“同桌,抹茶奶糖来一颗?”
抹茶,奶糖,甜食,三个元素结合起来,就是钓商玦最好的诱饵。
商玦想都没想就拆开包装丢进嘴里,两秒后,猛地闭了闭眼,辣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
一扭头,对上他傻逼同桌憋笑憋得通红的脸,脸颊充气鼓得跟包子似的。
“……”
商玦看了他两秒,没说什么。
他面无表情吐掉那颗糖,抹掉眼角被辣出来的眼泪,擤过鼻涕,一声没吭。
然后,对王元洲无声地指了指陆屿行的后背。
他的傻逼同桌一点就通,当即平复好情绪,喊了声:“陆神!”
坐在商玦正前方的陆屿行转过头,把后桌二人扫了一眼,王元洲顶着热情洋溢的笑脸:“陆神,吃糖啊。”
而商玦正低着头,一双眼睛不知为何微微泛红,一脸冷漠地在认真做题,看上去没有任何要抬头搭理他的意思。
陆屿行把目光从商玦脸上移开,说了声“谢谢。”
他没多想,当场就剥开糖纸吃了。
片刻。
陆屿行:………………
他深吸一口气,眼眶立时被刺激得红了一圈。
陆屿行连回头质问的心情都没有,猛翻自己的桌洞找抽纸。
方才装模作样做题的人这时候倒是把脑袋抬了起来,眼角眉梢都是看热闹的笑意。
商玦在桌子底下的腿动了,快速把王元洲踹了一脚,在一旁用气声撺掇:“捂他嘴,别让咱们陆大学神吐了。”
王元洲捂商玦的嘴还成,捂陆屿行的?他哪儿有那个胆子?
他满脸犹豫,要动不动的。
商玦只好自己上,揉了一把自己桌上只剩下半包的抽纸,纸袋子被他搓得喳喳地响,对着前头说:“陆屿行!抽纸。”
陆屿行就差把糖吐自己手上了,闻声得救一般回过头,眼中刚浮现出几分感激,嘴唇立时被扑上来的商玦单手捂住,手掌虎口处抵着他的鼻尖。
正是下课时间,周围一圈人都在看热闹。见有商玦这个班长领头,王元洲的胆子也肥了起来,两只手用力扒住陆屿行的右臂。
高中时期,商玦的力气还很大,陆屿行只剩一只手,愣是没给挣开。商玦眼睁睁看着手底下那张脸被辛辣的芥末味冲得红温,一路从耳朵烧到了脖子根。
那股子辛辣直冲陆屿行的脑门和鼻腔,皮肤冒出一层细汗。
不多时,几滴被辣出来的眼泪控制不住淌下来,掉在商玦手背上,烫得商玦愣了一下。
陆屿行红着一双眼,直勾勾瞪着他,火光仿佛要从瞳孔中窜出来,再没有比那更狼狈的时候。
后果也相当严重,陆屿行事后气得差点没跟他打起来。但因始作俑者是递给他芥末糖的王元洲,商玦撑死了也就是个从犯,虽说是个比主犯恶劣得多的从犯……陆屿行最后还是没有因为一个玩笑就跟王元洲翻脸,只是后面很长一段时间,他看商玦的眼神,都仿佛是要剐人皮肉的锐刀,恨不得生吞了他。
那段时间,商玦连放学回商家的时候,脚步都是轻快的。
他愿将其称之为自己人生的高光时刻。
商玦后来其实有道过歉,当然,“对不起”这几个字商玦是绝不可能在陆屿行面前说的。大课间他问王元洲讨了十颗芥末糖,随后用书戳了戳陆屿行的后背。
陆屿行没理他。
商玦道歉只求自己心安,也不管陆屿行愿不愿意看,自己一口气把十颗芥末糖全吞了,桌上剩下的半包抽纸全用来擦了眼泪鼻涕。
直到大课间快结束时,陆屿行起身去教室后接水,才垂眸把他红肿的眼皮看了一眼。
但,自己哭,跟被讨厌的人堵着嘴在对方面前掉眼泪,二者的性质天差地别。涉及到尊严问题,原谅是没可能的。
不过商玦懒得猜他什么心理活动,自顾自地把这事揭过翻篇儿了。
第24章 第 24 章
一幕幕记忆画面在脑海中闪回, 商玦再看自己面前的陆屿行,唇边漾起几分格外真实的笑意。尤其想到陆屿行赤红着眼瞪着他,却被堵着嘴骂不出口的场景, 心情大好。
他没藏着情绪, 陆屿行没忍住问:“笑什么?”
“嗯……想起了以前的事。你不小心吃错芥末糖, 被辣哭了。”商玦弯眼, 真诚地说:“很可爱。”对自己如何迫害陆屿行的恶劣行为倒是只字不提。
芥末……
这两个字好似用力撞在陆屿行的神经上,光是听见, 就感觉眼睛鼻子跟着泛酸, 好像真的被刺鼻的芥末味冲了一下。身体的条件反射让陆屿行意识到, 大概的确是有这么一段经历。
光听商玦一句一笔带过的描述, 陆屿行没感觉这段吃错糖的经历有多么有趣。可当他注视着商玦眼底真切的笑意,仿佛那真的是一段非常美好的回忆。
可惜他什么都记不起来。
陆屿行心脏陡地有些空,丝丝冷风从空洞中透进来,无法与商玦共感的虚无感一路蔓延至四肢百骸。一个月之前的车祸造成的失忆, 竟然在这一刻忽地有了实感。
他面上不显, 甚至牵动唇角做出一个微小的弧度,以免自己反应太过平淡扫了商玦的兴。
商玦倚着墙壁看他, 瞧见这一抹不大明显弧度,有些莫名。
这傻狗记不起来,干嘛还要笑?太假了。
这种假笑出现在陆屿行脸上实在违和。商玦把头向身后的墙壁靠了靠, 有点没心情地用脚勾了一下陆屿行的小腿。
“想什么呢……”
他声音低,带着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小心。商玦没意识到,陆屿行却察觉到了。
陆屿行微微错愕,惊讶于商玦敏锐的观察力。
他有点太细心了。伴随着这种特质的, 通常还有过分的温柔,以及过分的心软。
第一眼看到商玦时, 大概不会有人把这些词跟他联系起来,顶多只觉得他是个教养颇佳的富家子弟。
而看商玦第二眼,当他漫不经心地微笑时,又会不由自主地把一些不大好听的词汇安在他身上。
陆屿行得承认自己有过。
从他在病床上清醒,看到商玦的那一刻,目光就总是在追逐他的缺点。
商玦没发现自己已被人用目光破开一角,在悄无声息地窥视着他的本质,依旧踩了踩陆屿行的膝盖,催促他开口讲话——其实是想踹一脚的,但是不符合他此刻“男朋友”的身份。
陆屿行下意识地想要缩腿,他被这种不轻不重的力道踩得很不自在,太痒了。
透风的空洞好像被一团软绵的云细细地填补上。
把商玦剖开一个口之后,陆屿行突然冒出了一种没来由的探索欲,并且极其强烈。他垂眼盯着在自己的膝盖上轻浮地作乱的脚尖,想搞懂轻浮和所谓的“保守”商玦到底占了哪一边。
他抬起眼睫,把面前的人看了看。
鸦青色的真丝家居服,饱和度不大高,灰调的布料让商玦整个人仿佛被打上一层柔光。商玦开学来没剪过头发,短发较一个多月前长了些许,脑后的头发贴着墙壁,被蹭得往上冒出一小截。
陆屿行上手撩了一把他细软的鬓发,然后低头吻了下去。
商玦一句“男人的头发不能乱摸”刚要脱口而出,唇齿启开,声音没出来,反而被一条灼热的舌尖钻了空子。
舌尖相触的一刻,两人都愣住了。
陆屿行被商玦的舌头电了一下,浑身的肌群都被触电般的感觉绷紧了。
他一开始没打算……要这么亲的。
他停顿了两秒,才抬手去兜住商玦的后颈。商玦的一整条脊椎骨都像根僵直的木头似的。
陆屿行仔细看看,发现这大概还是一条红木。
商玦从头到脚都烧成红的了。
他抵开陆屿行的舌尖,闭上齿关,头用力往边一偏,喘了两口气。
人尚且未缓过来,视线一转,跟陆屿行茫然的双眼相对。
后者睁着他明亮的狗眼,很虚心地求问:“……我亲错了?”
商玦:……我他妈哪儿知道!!
他感觉自己仿佛被陆屿行塞了颗芥末糖,眼眶酸涩,牙根也酸,“宝贝儿……不是!陆屿行。”
难得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陆屿行:“嗯。”
商玦想说什么,忍了忍,换了个问法:“上次你请假几个礼拜去医院检查,医生怎么说的?他们说你的失忆症能自己恢复的吧?”
“医生没这么说过。”
“……”
陆屿行接着说:“不过,能治得好。过段时间,等放假吧,我会再去别的医院检查。”
商玦摊牌的话被这句暂且堵了回去,奇怪地道:“你不是不打算再折腾了吗?”
陆屿行沉默了会儿:“嗯。之前感觉没什么必要。”
商玦:“那现在?”
商玦感觉拖着自己后颈的手轻轻在他皮肤上摩挲了下。
陆屿行望着他,抿了下唇。
“现在,想把你记起来。”
商玦一怔,心跳重重漏了一拍。
他的视线跟陆屿行安静的目光在空中纠缠片刻,随后转了开来,嘴唇哆嗦了下,低头按住胸口。
陆屿行:“不舒服吗?”
商玦的声音听上去竟有点虚:“……没什么。”
应该是我的良心在痛。
陆屿行垂下眼睫,不再看他。
“我之前说过,如果你想分手,尽管提。我能理解。”
他说过同样的话。
上一次,是想把商玦从自己的生活里推出去。这一次,是不希望拖累对方。
商玦扭过脸,脸侧的咬肌紧了又放松,放松后再绷紧,往复几次,力气也被榨干了。
“……不,分……”他吸一口气,“不分,宝贝儿。”
*
商玦借口去了卧室的浴室里。
陆屿行独自留在客厅。
他去翻了翻高中班级群的相册。之前扫得敷衍,他那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却后悔没有早点仔细看看。
七班的相册存了好几百张照片,陆屿行挨个翻看。
几乎都是班级活动时候拍摄的相片,素质拓展、校运动会、跨年联欢,一张张充满朝气的面孔陌生又熟悉。
作为班长,商玦出镜的照片不少,大部分都是面对镜头,也有明显是偷拍的照片,角度奇葩,却愣是被商玦扛住了。
有一张照片,他被一个挺白但有点微胖的男生按着脑袋,勾肩搭背。陆屿行记不得那男生的名字,可他却直觉般将其跟群里那个顶着“班长义父”昵称的王元洲对上了号。
几乎每张照片里,商玦的身边都围着人,男女都有。商玦是班长,在照片里却都是被欺负的那个。
说是欺负或许严重了,只是他总是被勾着脖子,按着脑袋,笑得无奈又温柔。
而有陆屿行出镜的照片就少得多了,多数还都是在班级的集体合照里。
他的男朋友真的很受欢迎。陆屿行越是往下翻看,这种感觉就愈发强烈。
不知为何,比起看到自己的照片,反而有商玦的这些画面,更让陆屿行感觉到熟悉,与他失去的记忆距离更近。好像在被封锁的记忆里,他也曾抱着不知是什么样的心情,看了商玦很久。
一旁的卧室门“咔哒”响了,商玦从里面出来,碰过水的嘴唇很润。
他漱过口,用拳头遮了一下嘴唇,避免被陆屿行看出来。
昨天他只是嘴唇被碰了一下,就自己发了好一阵火,今天这回是实打实的一个吻,商玦却什么脾气都没了。
因为此刻心虚的情绪把其他心情压得严严实实,一丝火苗都窜不出来。
他在浴室里磨蹭太久,陆屿行本来就出来的晚,这会儿又该回宿舍了。
商玦很周到地说:“我送你下去。”
陆屿行刚推门出去,闻言回头看了看商玦薄薄的一身,“外头冷,算了。”
电梯有些慢,七层楼不算高,陆屿行索性走楼梯了。
商玦门扉半掩着,靠在门边目送他。
他看着陆屿行的背影,其实没想通,陆屿行为什么为了一通电话,大费周章来折腾这么一趟。
这家伙一个月前对他可不是这态度……
想把你记起来……
这什么意思?
商玦的目光在空中飘了一下,那点好不容易被他压下去的心慌又咕嘟嘟地冒上来泡泡。
直男,没那么容易弯吧?
第25章 第 25 章
关上房门, 商玦又跑了一趟浴室。
站在镜子前头,张开嘴,吐出一点舌头, 研究自己当时到底是哪儿被舔了。他的心脏被许多种情绪填充得乱七八糟, 一点尴尬, 一点羞耻, 抵触多来一点,但最多的果然还是心虚。
他机械性地低下头, 打开水龙头, 在流出的水柱上用牙咬了一口, 咕嘟咕嘟, 又吐出来。
“操……”
商玦没脾气了,大脑中思绪纷乱复杂。
弯了吗?没弯吧……
才一个月,至于吗?不至于。
前两天纪念日……呸,假纪念日, 吃饭的时候那傻狗喊个“宝贝”都不情不愿的。拍个视频活像要他命一样。
商玦自我安慰, 好像松了口气。
他摸出手机,翻出前几天拍的视频。
——宝贝, 别这么僵硬嘛,说点什么?
——说什么?
——随便说什么都行,说点我爱听的。
——宝……贝……
看着镜头里红了耳朵的人, 商玦心想:我特么真的挺作孽的。
他这么想着,就听见视频里自己骚得不行的一个“欸~”字。
商玦:“……”
脚底下踩着的一双拖鞋忽地烫脚,他蹬掉一只,在原地不安地蹦了两下, 有点焦躁。
接着安慰自己:就算真的有那么一点,弯的倾向, 等那傻狗恢复记忆,怎么说也被膈应得直回来了。
他蓦地记起,陆屿行垂眼看他时的眼睛,亮的、黑色的瞳孔凝视着他。
想把你,记起来。
我操,有必要说得那么正经,那么认真吗?你他妈想记就记呗,记起来好把自己雷死……
商玦抬手摸摸自己的后颈,被人兜着后脖颈的触感好像还留在那儿,掌心的温度太烫了。
他把额头贴到冷冰冰的镜子上,深长地呼吸几回。
到时候,到时候……
那傻狗要是想揍我一顿,就受着吧。
他缓慢地翕动眼皮,过了会儿重新看了眼手机,找到贺炀。
他跟贺炀太熟了。贺炀是唯一一个跟他彼此都知根知底的朋友,包括商家那点上不得台面的事儿,贺炀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就连撒谎骗陆屿行这种恶劣行为,商玦也从没打算瞒着他。
这次却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
他在聊天框里磨蹭半天,还是把手机给关了。
这么一通纠结后再放弃,商玦浑身的力气都被卸掉,走出浴室,又把行李箱翻出来,给自己摸了根烟。
*
晚上睡觉前,商玦想起了一周前贺炀对他的忠告:直掰弯,天打雷劈!你收敛点!
收敛点。
彼时他没往心上去,现在却决定身体力行。
于是往后几天,商玦都恪守本分,每天早晚规矩地跟陆屿行发个“早安”“晚安”打过招呼,宝贝的后缀都被吞进肚子里。
至于电话骚扰,那更是想都没想过。
陆屿行上课被两位室友拽到后面,商玦从来都是坐在前排,两人一个住宿一个在外,又不在同班,有时候上课都不在一块,一来二去,接连几天都怎么面对面交流过。
商玦安安分分的,陆屿行倒是主动来给他发消息。不过他本来不是分享欲旺盛的人,很多时候都是没话找话,说一大堆有的没的,商玦回复得好像一句一句挺认真的,但仔细一看,字里行间全透着敷衍。
他要是想好好地跟人聊天,能找到一百种能跟陆屿行聊起来的话题,绝不是这种被动式的回消息。
陆屿行坐在教室后面,手边放一本翻了一半的教材,没听课,忙着重新补上被他遗忘的知识,免得期中周复习的狼狈惨状在学期末情景再现。
他翻两页书,稿纸上写写画画,偶尔抬头,穿过前方几排或是低头睡觉或是抬头发呆的人群,目光的焦点最后集中在第一排那道听得认真的背影上,心情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安宁。
下课后,教室里的众人四散离开。
商玦总是在人走得差不多的时候才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
他一边慢腾腾地合上书,看见陆屿行跟323另外两人从前门离开,松一口气。
可没过两分钟,教室里人走空了,陆屿行不知为何折返回来,戳在前门口没动弹,一直盯着他瞧。葛志成跟林旭英都不在他身边,应该是找了借口回来的。
商玦愣了阵。
“最近很忙么?”陆屿行问他,语气平和耐心。
“这两天挺忙的,我们班学委,文佳悦,她让我帮忙录校周年的庆贺视频。”录个视频能耽误多久?商玦忙补了句:“还有其他杂活,所以总抽不开空……”他换上笑眯眯的表情,明知故问:“宝贝,是不是我最近冷落你了?”
陆屿行:“……还好。”
商玦其实没怎么变,譬如陆屿行住院那阵,他去医院看过一次人之后就没再理了。之前大多时候也是,偶尔记起来,才会主动招惹陆屿行一次。只不过期中考这段日子连着纪念日,两人待在一块的时间太长,才让陆屿行有了忽然之间被商玦疏远的错觉。
有变化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前两天从商玦家里离开,他总想着再跟对方见面。
他手指在掌心捏了两下,走到第一排来,靠在桌子边上。
陆屿行腿长,桌面还不及他的股线高,两条笔直的长腿在商玦眼前晃。
“有什么杂活,是我能帮上忙的?”他问。
商玦笑道:“谢谢宝贝,不过我自己能处理得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屿行手心发痒,上手揉了揉商玦的头发。商玦后背一绷,以为那天晚上的情景要重新上演,转念想到这是在教室,陆屿行应该做不了什么。
陆屿行:“我是想帮你,你好能有空闲时间休息。”
空闲时间?
商玦皮笑肉不笑地想:拿这时间干什么?跟你这个一个月就放弃直男底线的死gay亲嘴啊?
“宝贝,呵呵,真不用……你忙你的,你得重新学不少东西呢吧……”
桌上的手机振动两下。
商玦看了眼,是条快递短信。
他皱起了眉。
陆屿行看他这表情,问道:“谁的消息?”
“有个快递包裹,可我最近应该没买什么东西。而且怎么放到学校快递站了?”
九月份他搬出去以后,地址就改成校外的住所了。
陆屿行:“可能是朋友寄的礼物,你不是下周过生日?”
商玦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陆屿行的手掌向后虚按着桌面,“你生日,我记住很奇怪吗?”
他过问完商玦的过敏原那天,回宿舍补了一下课,把商玦的朋友圈和企鹅号从头翻了一遍,顺带着把他的生日记住了。
商玦:“……”
他忽然感觉跟陆屿行比起来,自己这个耍人的都不那么称职了。陆屿行几号生日他都不知道……
陆屿行个人账号上没写这些信息,商玦也没在学校里见陆屿行过过生日,因此也就无从得知日期了。
有电话打了进来,商玦接通,那边说了两句什么,他回了个“好”字挂线,然后抬头说:“快递员打来的,说有个保价包裹,估计是刚才短信里那个,让尽早过去取。”
“现在过去?”
“嗯。”
陆屿行抓住时机:“那我陪你。”
商玦:“……行。”
走出教室,陆屿行问他:“生日想怎么过?”
商玦随意道:“过什么啊,都要二十了,生日难不成还要人围着?”
这点倒是跟陆屿行很相似。
他不过生日,往年会惦记着他生日的也就只有陆云笙了。初中到高一那阵子,陆云笙在上大学,陆屿行则是寄宿在学校,尽管是在同一个城市,不过陆云笙没法儿回来陪他,通常是买个礼物寄到学校。
然后,会给陆屿行发个红包,叮嘱他买个蛋糕,跟室友一块分享。
但那时候他们太穷,兄弟两人都是学生,经济来源全靠着奖学金跟兼职。陆屿行通常是阳奉阴违地把那两百块买蛋糕的钱存起来,当生活费。现在好多了,A大奖学金项目多,陆屿行大一的开支光是靠着奖学金就完全覆盖了,还余出来不少。陆云笙能力出众,目前不过二十六七的年龄,薪资在业内都快爬到金字塔顶端。
至于这两年他的生日是怎么过的,陆屿行没记忆,就不清楚了。
他自己对生日不在意,但看商玦同样的这副无所谓的态度,却觉得,男朋友的生日还是要过的。
“我订个蛋糕吧。”他问。
商玦看了他一眼,“不用宝贝。”
陆屿行:“想要什么口味?”
“……”商玦只好说:“黑森林吧,别买大的。”
“嗯。”
商玦慢慢往前走着,忽地心里咯噔一下:等等,我这是不是有诈骗嫌疑?
虽说不是直接骗钱……
他前两天刚蹭了陆屿行一顿纪念日晚餐,订的那家餐厅应该不便宜。
几千块人民币就构成诈骗罪了?两千还是三千来着?
他脚步停下来,转过头掏手机:“我把蛋糕钱给你?”
陆屿行:“……”
商玦跟陆屿行自我怀疑的复杂表情对上,尴尬地把手机收了起来。
第26章 第 26 章
“哈哈, 我开玩笑的啦宝贝。”商玦解释说。
陆屿行没说话,只是眼神里的自我怀疑好久都没能散去。
等到了学校快递站,商玦取了包裹。这包裹光是保价费就上千了, 里面装着的东西不便宜。
他没出快递站就把包裹给拆开了。里头装着的是一块浅灰色的腕表, 积家的。
陆屿行见商玦的眉头皱了起来, 隐约感觉到这块表应该价格不菲, 问:“很贵?”
商玦估摸了一下,说:“挺贵的, 少说要大几万。”再往上走没准能有六位数。
他家还算是有钱的, 但商新荣送过他最贵的生日礼物, 也到不了这个程度。
他上手摸了摸冰凉的灰色表盘, 是自己会喜欢的款式,颜色也适配他多数时候的穿着。能是谁送的?
陆屿行安静地在一旁等着他理清思绪,目光也落在那块被商玦捏在手心的腕表上,灰色与冷白的皮肤相映衬, 有种简单却高贵的美感, 跟他很般配。商玦很适合这样冷色调的颜色。
陆屿行联想到他翻七班相册时看到的商玦,明亮的蓝白色校服, 那样鲜亮的颜色,让商玦整个人看起来都鲜活了很多。
商玦穿什么都好看,但陆屿行更倾向于看他穿明亮的衣服, 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温和的生命力。
商玦低头给掌心里的手表拍了张照,发给了贺炀。
【商玦】:你买的?
他的好友圈里,跟他关系好又能随随便便出手这么一块腕表的, 也就只剩这一个人选了。
等了几分钟,贺炀没回他, 不知道在做什么。
“宝贝你先忙吧,”商玦快速地抬头,露出一个不走心的笑,但连目光都没往陆屿行身上放,就又重新低下了头,说:“我待会儿去列表里问问。”
陆屿行看着他软和的笑脸,抿紧了嘴唇。
他看出来商玦有打发他走的意思,知道对方最近事多,却还是略微心塞。
不久前坐他身边陪他复习,夜里打电话说想他的人,突然之间就没了影儿。剩下的只有眼前这个温柔和气,但好像离他很远的商玦。
商玦半天没等到陆屿行应声,于是抬眼。
陆屿行低眉耷眼地在看他的鞋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商玦被他盯得缩了一下脚,白色与青色相间的运动鞋便往后退了一点。
然后他听到陆屿行用鼻腔发出一个“嗯”的音节,听上去有点闷。
商玦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的,忽然也跟着哑巴了。
*
跟陆屿行分开,从快递站出来,商玦把腕表塞回包装,连带着盒子一块儿扔进书包里。
快走到校门的时候,贺炀打电话过来,问他在哪儿。商玦报过位置,等了没几分钟,就看到贺炀从操场的方向跑过来。
到他跟前时,气儿还没喘匀。
商玦看他这么积极地过来,蹙眉问:“那表真是你买的啊?”
贺炀乐呵呵道:“怎么可能!我是看见你那张图了,过来看看。你那表呢?让我戴戴!”
商玦嘴角一抽:“……你想要什么表买不起?一块积家就把你勾过来了?”
贺炀叹气:“我爸不让我出门太高调,我上一块表买的时候还是在两年前。”
商玦心里有点烦躁,把塞回包里的表盒拿出来扔给他,往路边走了几步,在一盏路灯前停下来,不嫌脏地把后背靠了上去,等贺炀欢欢喜喜地试戴。
贺炀把灰色的腕表搭在自己手腕上试了试,“雪融阿姨给你买的吧?”
他说完抬了抬手腕,换了好几个角度欣赏。表很好看,可表盘是超薄的款,配一条略细的银灰色表带,他腕骨粗,怎么看都显得不搭。
商玦“嗯”了下,“不是你送的,就只可能是我妈了。”
到底是朋友,贺炀从他的语气里分辨出那么一点不对头的情绪,奇怪道:“那你怎么愁眉不展的?阿姨记着你生日,礼物提早好几天送来给你,还不高兴?”
“不是愁这个……”商玦抬了抬手,招财猫似的有气无力地往前挥了一下。
“谁惹到你了?你那弟弟?还是你那个后妈?”
商玦闷不做声。
很多时候,商玦不想说,贺炀就很自觉地不去问了。但今天他却看出来,商玦不是不想说,倒像是……难以启齿。
贺炀脑子里闪过一个背着包的沉默人影,一瞬间福至心灵,小心地试探道:“你男朋友?”
“……”
贺炀露出了然的神色,“他真的被你掰弯了啊。”
“什么什么……”商玦声音哆嗦了一下,“什么叫被我掰弯?我说他弯了吗?”
贺炀:……没弯你哆嗦什么呀?
贺炀迷惑又无奈地问:“那他到底还直不直?”
“直。肯定是直的!”
贺炀点点头,卸下手腕上的积家,连表带盒一块塞回商玦手里:“行,那等他弯了,你再来找我。到时候记得告诉我一声啊。”
“……”
贺炀在商玦想杀人的眼神中火速溜了。
商玦长叹了声气,掏出手机,把那张腕表的照片转发给了陈雪融,在输入框里打了一行字,点发送之前,犹豫了两秒,默默删掉,直接打了电话过去。
等待接听的铃声结束,商玦喊了一声:“妈?”
“东西收到了?”陈雪融的声音跟商玦很像,都是像枝头落雪一样的嗓音,干净中透着点冷。
“嗯。”
“过两天我要过来A市一趟,到时候去A大看看你,不过恐怕赶不上你过生日。”
商玦:“你待多久?”
陈雪融轻哼了一声,“两天,就来看看你。”
商玦笑了笑,说“好”。
*
陆屿行订的蛋糕送到得有些早。
商玦最后一节有课,他便预订好六点钟送到,结果店家五点不到就把蛋糕送到了宿舍楼底。早到没什么不好,问题是陆屿行不知道该把这只小蛋糕放在哪儿。宿舍一楼暖气太热,蛋糕放一会儿外头的巧克力碎就要软掉。放宿舍也不稳妥,宿舍另外两人中午出去打球,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到时候要被看见,陆屿行没法儿解释。
陆屿行还是把蛋糕先提了上去,搁在桌上,从外头巡视了一圈,检查有没有哪儿被颠坏了。
正看着,在宿舍里就听见葛志成在走廊里嘻嘻哈哈的大嗓门。
陆屿行忙不迭把蛋糕盒往书架里边一推,抓过书包仓促地往边上一挡,把蛋糕盒挡住了□□成。
做完脸皮倏地一绷,心里冒出一股别扭劲儿。
谈个恋爱,为什么跟做贼似的……
葛志成跟林旭英进门,各自手里拎着个购物袋,装满了酸奶泡面。
进门后,林旭英敏锐地翕动两下鼻子,“咱宿舍什么味儿啊,怎么感觉有股子甜味儿。”
陆屿行一声不吭。
葛志成:“什么甜味儿?”
林旭英:“有点水果味儿,像樱桃那种的?”
“我擦,英子你这鼻子太灵了,”葛志成羞涩地捂住自己领口,“哥们前天才把沐浴露换成樱桃的。”
陆屿行:……
林旭英:“……你他妈是真骚啊。”
葛志成不满地反驳:“换个沐浴露怎么就骚了?”
林旭英只给了他一个巨大的白眼。
葛志成鼻子也动了动,“哎不对,好像真不是我的体香,这味儿太甜了。”
林旭英:“……”
见实在瞒不住,陆屿行只好开口:“是我买的蛋糕。”他把书包移开。
“哦哦!”葛志成过去看了一眼,感动道:“这么大?还有我跟英子的份儿呢!”
“……”陆屿行硬着头皮说:“不是。我帮别人买的。”
宿舍里唰地静默。
帮别人买,那不就是送人的?
林旭英:“陆哥你帮谁买的?”
“商玦今天好像过生日吧?我今早看见他们班文佳悦给他送生日礼物来着。”葛志成想到什么,“他俩平常走得挺近呢,还都单着,郎才女貌的,没准有戏呢……”
“什么有戏没戏的,你少蛐蛐两句。”林旭英把被葛志成转移的话题续上了:“陆哥,你这蛋糕真是给商玦买的?”
陆屿行沉默两秒。“嗯。”
“哦,这是为了答谢商玦上回带陆哥你复习是吧?”葛志成很欣慰:“这和和气气的,多好!”
陆屿行不知道怎么接话,起身拎起蛋糕,走到阳台上,把盒子放在外面冰着。天气冷,北方的室外就相当于是个天然的冷藏室。
他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根本没必要遮遮掩掩的。
别说是给商玦买个蛋糕,就算商玦明早光裸着从他床上醒来,都没人会怀疑他俩的关系,甚至比不上一个女生跟商玦说两句话来得引人遐想。
放学铃响后,他给商玦发信息。
【陆屿行】:下课了吗?
【男朋友】:下了,马上过来,宝贝。
陆屿行这回大方地从阳台取过蛋糕,带上买的礼物。但这种坦然却没比之前做贼似的遮掩令他痛快多少。
他下楼,在七宿舍门口等商玦过来。
没多久,听到有人从侧面低低地叫了声“宝贝”。
陆屿行转头,看到商玦噙着笑的脸,猛地钻入眼帘,有让人心跳加速的功效。
他把礼物、蛋糕递到商玦手里,然后就没了话。
毕竟人家最近挺忙的。
但他缄默片刻,想起自己还有话没说,又轻声开口:“生日快乐。”
商玦干巴巴地:“……谢谢宝贝。”
说完他顿了顿,把陆屿行那张好像无事发生一样的面瘫脸看了一阵儿,心里的火噌噌噌地长了上来。
他实在是对自己很生气,怎么就从这张脸上看出来委屈了?
之前这傻狗不是还巴不得我别理他吗?现在搞什么?低眉耷眼装委屈给谁看呢?
商玦发现自己现在做什么都不对。近也不对,远也不对,摊牌也不对,继续瞒着也不对……哪哪都不对。
他想咬着牙质问陆屿行:你他妈到底想要我怎样?
紧接着下一秒气焰萎顿下来:哎,操,哈哈……其实也是我活该。
两人戳在原地,僵持了好一阵,僵持得莫名其妙、毫无道理。
商玦的右腿抬起来两公分,可立马又放下,看起来像是小腿的筋不小心抽了一下。
两秒后,大概是又抽到筋了,他的脚尖踢到陆屿行的鞋子。踢得挺轻的。
“陪我过生日……”
陆屿行差点以为自己被棉花踢了一脚。
“嗯。”
商玦若无其事地转身,走在前头。
陆屿行几步跟上来,接过商玦手里的蛋糕,“我拿着吧。”
散发着奶油和樱桃甜味的蛋糕盒夹在两人中间。
陆屿行过了会儿,把它换到了右手上。
等出了学校,他用空着的左手牵住了商玦。
商玦扭头看了看他,眼神凉幽幽的,之后重新把脸转了回去,不明显地扁了下嘴。
第27章 第 27 章
快到单元楼底下时, 陆屿行想起件事儿:“你家里没有菜。”
商玦:?
他柔声说:“宝贝儿,我家连盐罐儿都没呢。”
陆屿行:“我跟你去买吧。买点蔬菜、肉,调料和碗筷, 先把蛋糕放回去, 带着麻烦。”
“为什么?我又不做饭。”
“我做, 你不是还没吃过晚饭?”
商玦:“我家灶台都没开过。太麻烦了, 点外卖吧。”
陆屿行不答反问:“你以前的生日是怎么过的?”
“就……收礼物呗。”
“然后呢?”
然后?那当然是没有然后了。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吧,陈雪融跟商新荣就不再在他面前装恩爱眷侣了, 之后商玦每年生日, 都会在不同的时间点收到来自两个人的礼物, 但一家人从来不会和气地聚在一起庆生。他不觉得有什么, 因为他家每天的日常就是这样,生日这天好歹还有礼物收呢。
偶尔难过的情绪即将冒头,他把那些身边其他小孩再怎么恳求父母都得不到的昂贵礼物摸出来看看,心情就会慢慢平复。少点矫情, 他一直这么告诫自己。
商玦:“然后拆开礼物, 上床睡觉。还想听得更具体点吗宝贝儿,行, 先把手伸出去,解开礼盒丝带,打开包装盒, 打开以后里面还有包装,接着……”
“懂了。”陆屿行打断他的车轱辘话,“不过,我家庆生的时候, 会在晚上的时候做顿大餐。”
他话说得半真半假。他的确是有过过这样的生日,长寿面和蛋糕, 餐桌上氤氲着饭菜的香气,爸、妈,还有他哥的欢声笑语,但那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现在,那些温暖的画面,他只能记起模糊的轮廓。
他转头看到商玦的侧脸,唇角抿着,这回没在笑,让他想起之前见过的商玦衔着支烟抽时的侧影,冷冷的,孤零零的,可眼睫垂下来的时候,又无端让人觉得他很柔软。
“所以还是好好吃顿晚饭吧,你嫌麻烦,那我去买。”陆屿行说完,停顿了片刻,对自己说出来的话感觉到有点意外。
他发现自己跟认知中的他并不完全一样。对于童年时餐桌上的那种让人想要摒住呼吸的温暖,他原来竟然是有在向往的。
商玦撇撇嘴,觉得身边牵着他手晚饭来晚饭去的家伙真的好烦人。
“去,去,宝贝儿,蛋糕放回去就去买。”
陆屿行满意了。
两个人上楼,商玦把蛋糕放到冷藏里,然后就去附近的超市买了肉菜和许多厨房用品。
在超市推着购物车,在货架来回穿梭的时候,商玦一瞬间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在跟陆屿行谈恋爱,当即崩溃地加快购物进度。
最后回家时,还是磨蹭到了夜幕降临。
他们买回来不少东西,有些得放在冰箱里。
商玦的冰箱里囤了挺多零嘴速食,还有个蛋糕盒子占地方,带回来的蔬果就没地方放了。
陆屿行问他:“要不要先吃蛋糕?”
商玦想想,还是算了:“饭后吧。”
他一吃甜的容易刹不住,蛋糕还能放到明天,饭菜放明天他恐怕就懒得碰了。
陆屿行:“好。”
那蛋糕就暂时没法儿取出来了。
商玦把买回来的新厨具、调料罐等等拆开消毒,搬运到厨房里去,从厨房里面出来的时候,看到陆屿行正在把他冰箱里其他占地方的东西腾出来。
陆屿行又扫见一个月前,他哥托他带给商玦的零嘴。那包没拆封的芒果干,仍旧静静躺在角落里。
他取出来拆掉,权当是清扫垃圾一样,吃了一块。
商玦瞧见了,看不爽他把这儿当自己家一样的行为,幽幽道:“你吃我芒果干。”
陆屿行嘴里还衔着那块黄澄澄的果干,没想到自己吃口东西也会被责备,抬手把咬着的果干拿了下来,扭过头,语气无辜:“你……不是过敏吗?”
商玦讶然地张了张嘴。
你还真记住了啊。
他悻悻的,确实没话说了。
那袋果干他怕自己贪嘴就没敢拆,又舍不得扔了,于是一直放在角落里面吃灰。
他过去从陆屿行手里的袋子里,给自己也拿了一块。见陆屿行皱着眉看自己,商玦开口解释:“芒果过敏没那么严重,我尝一口。”
陆屿行想着商玦应该是心里头有数的,由着他去了。
商玦给自己挑了片块大肉厚的,啃了一半,晓得还是应该稍微忌口,随手扔到了一边。
陆屿行当他不要了,捡起来思考了两秒,把剩下那一半塞自己嘴里了。
商玦:“……”
商玦忽然就感觉自己嘴里的果干失去了滋味。
不是,他……
他有病吧!!
在我家里捡垃圾吃,是要节俭个什么劲儿啊?
他杵在陆屿行对面,目瞪口呆。
陆屿行眼皮一撩,看见的就是商玦错愕的表情,靠近耳根和脖子根的地方浮起羞耻的红,不重,可出现在商玦脸上却很稀奇。
他唇角弯起来,情不自禁笑了一下,没意识到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他这张脸上,也是很稀奇的。
商玦愣了一会儿,然后抬起胳膊绝望地挡住了自己的脸和眼睛。
过了会儿他把手臂放下,看到陆屿行脸上的笑容淡下去,才终于能正常开口讲话:“宝贝儿,你……下回……能不能捡点正常的东西吃?”
陆屿行:……
“我不想浪费,没别的意思。你很介意?”
废话。
“有一点儿,”商玦:“主要是……不卫生啊。”
陆屿行听他一本正经地吐出“不卫生”几个字,心情有些复杂。
他揽过商玦的腰,将人拉进了点。
“不卫生。”他把商玦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微微低头,把自己带着芒果味的嘴唇贴了上去。
“……”
怀里的人好像又变成了一根木头。
陆屿行感觉腰上有双手在推他,力道不算非常大,但有一种强硬的气势。
但他第一反应是商玦兴许是被自己吓到了,揽在商玦后腰的手往上按住了他的后颈,不轻不重地揉捏安抚。
商玦脖子猛地一缩,牙关紧闭着,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又沉重。
陆屿行的嘴唇柔软,却亲得热情有力,舌头细小的味蕾突起上都带着他最喜欢的水果的味道。商玦想开口让啃他嘴巴的狗东西滚远点,可这时候开口,更快一步堵上来的一定是陆屿行的舌头。
兜着商玦后颈的手重重地摩挲那块细嫩的皮肤,他听到陆屿行很低地哼了声,鼻尖被对方转换角度时撞了一下。
他鼻子一酸,齿关紧跟着松了,舌头失去戍守,立刻被陆屿行吮吻住。上次舌尖无意相撞,瞬时的电流冲击着神经末梢,感知过剩,而这回缓慢地纠缠吮吸,过分强烈的过电感却转为了一种更加绵长的刺激。
商玦瞬间头皮发麻,浑身毛孔仿佛炸开,从舌头神经上传来的快-感过于直接,无法自欺。
他发现舌根压着舌根深吻的感觉居然是爽的,但压着他亲得他快无法呼吸的人怎么都让他接受不能。
“唔……”他有些尖利的犬齿几度想要咬合下去,最好是在这狗东西的舌头上钻出两个洞来……
舌头有两个洞,以后这狗东西说话是什么样的?是不是会漏风?
抬眸时视线相接,他看到陆屿行如墨般的眼睛比平常暗了一些,投入地半敛着,彻底沉迷进这个吻中。
“……”
但凡刚才陆屿行拆掉的是那包草莓干,而不是芒果干,商玦都不会由着那条湿软的舌头在自己的口腔里游走攻陷。
分开的时候,两个人的鼻息都是甜的,口水扯出一条晶亮的水线,商玦看得只想原地死去。
陆屿行抱着他喘气,心跳和脉搏都很激烈。
他的嘴唇留恋地停在商玦脸颊边,又碰了碰他的唇角,鼻尖在商玦的鬓角蹭来蹭去。接吻的感觉太舒服,他出乎意料地有点上瘾。
“这才是不卫生,刚那个叫勤俭节约。”
他们亲过几次了,自己失忆前,应该亲过更多次。接吻,说难听点就是口水交换,他不明白商玦为什么会纠结“不卫生”这个事,明明更不卫生的早就做过许多遍了。
“……”商玦抽一口气,深深地吐出来。
亲我就是想说这个?那你他妈用嘴说不行吗!?非要亲自“用嘴”演示一遍来解释?
“我承认我有错在先。”商玦终于是没憋住,开了口。
陆屿行不解地望着他,没搞懂商玦忽然承认错误的缘由。
商玦自顾自地说:“但我觉得这事儿,你不能把什么都怪在我头上,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多少承担点责任?你看,我现在也算半个受害者吧?”
“……商玦?”陆屿行摸不着半点头绪:“你在跟我说话?”
商玦心说:是跟你,但不是现在的你。
“呵呵,没,我演戏呢宝贝儿。”
“……”
陆屿行对商玦的精神状况感到些许忧心。“你是不是太饿了?”
商玦用鼻子哼了口气出来:“饿。”
尤其想吃狗肉,您能不能给个面子把自己嘴剁了给我烧个辣炒狗嘴?
陆屿行滚去厨房做饭了。
第28章 第 28 章
这边陆屿行在厨房忙活, 寿星则在那头把自己钉在椅子上自闭。
不多时,他听到厨房里响起噼噼啪啪的炒菜声。油烟机开着,可还是有一股微呛的辣椒味从里面飘溢出来。
商玦挑了下眉, 把自己从椅子上解放下来, 走进厨房, 看到案板上的辣椒碎。再看锅里, 也添了一小把小米辣。
他瞅瞅陆屿行。这家伙做菜的时候居然还挺有模有样的。
“宝贝儿,你不是不吃辣吗?”
A市虽然比不上南方许多城市那么重油重辣, 但菜里多多少少会添些青红辣椒。商玦是A市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从小到大都长在这儿。而陆屿行是高中从外地搬来的, 商玦不知道他具体是从哪儿来的, 只知道对方是一点辣吃不了,顶多能来一点广东的微辣。
陆屿行:“可你不是吃辣?”
商玦:“什么话,当然是能吃辣的照顾不能吃辣的口味。后头别放了。”
陆屿行转头看他一眼,说:“好。”
他接着翻锅铲忙忙碌碌。
商玦靠在案板边, 看着陆屿行的侧脸走神。
他长这么大, 没见过几个人下厨。商新荣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连厨房都很少进过。陈雪融比商新荣更讨厌做饭, 结婚后就麻溜地雇了家政阿姨。
商玦见过那位家政阿姨在厨房里做菜,对方做事很麻利,属于是乱中有序的类型。
陆屿行做饭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不存在“乱”,从头到尾都是慢条斯理的,可效率并不低。
过了会儿,商玦感觉陆屿行在忙活, 自己干看着貌似有些不合适,心里不安。
于是他索性决定不看了, 打算回卧室在这等饭的间隙里做题去。
还没开口,陆屿行把火调小了些,偏头朝他看了过来。
商玦:?
陆屿行其实是在看放在案板上那瓶刚买回来的酱油,被商玦挡在身后。
两人离得挺近,他脚步未动,微倾了倾身,手臂从商玦腰际绕过,准确地捞到了他的调味料。
商玦愣了愣,几秒后从以为要被对方抱住的错觉中回神,立即找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闪人借口:“唉,宝贝儿我在这儿碍手碍脚的,你慢慢忙啊,我就不留下来碍事了。”
陆屿行刚撕开盖子上的密封包装,想说什么。但商玦说完话就走了。
“……”他回头把空了的厨房扫了一眼,食指挑酱油瓶塑料拉环的动作跟着放慢。
他其实挺喜欢有个人在他旁边碍手碍脚的。
……
快八点时,陆屿行听到门铃声,以为是商玦在他没注意的时候出了趟门。
他没多想,关火离开厨房。
打开房门,一个巨大的蛋糕盒子突兀地怼到了他眼前。
“Surpri——”
贺炀豪放的大嗓门戛然而止。
他跟陆屿行隔着一个哑光的灰白色蛋糕盒,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贺炀:“……”
他默默把手里的盒子从陆屿行下巴处拿下来,换上礼貌的语气:“请问,商玦在吗?”
“在。”陆屿行往边上靠了靠,“请进?”
他说了请进,贺炀却不知道应该先把哪一只脚踏进这个令他感到陌生的家里、面对此刻不知道在房间哪个角落的令他感到陌生的兄弟。
商玦这时候从卧室里出来,看到出现在他家门口的人。
贺炀就差把“欲说还休”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商玦用拳头抵住唇嗽了嗽喉咙,没说出话来。因为怎么解释都奇怪。
他目光瞟向贺炀手里的大蛋糕上,额角突突跳了跳,“这蛋糕多大?”
“忘了十寸还是十二寸……”
商玦服了这个不差钱的傻缺了,“你买这么大,谁能吃得完?”
贺炀被他说得有些委屈:“那我不也是想着你过生日嘛,你是我兄弟,我当然要给你排场了。而且这蛋糕哪儿大了?我平常过生日家里都订好几层的。再说了……”
他声音停了两秒,停顿得很不怀好意。
“再说了,你家这不是还有一个人嘛。我觉得挺够吃的。”
商玦:“……”
贺炀很少能把商玦噎得说不出话来,一时间得意起来,表情眉飞色舞,春意盎然。
陆屿行隐约感觉这两人之间的谈话有些奇怪,但他跟贺炀毕竟不熟,于是没多细想,转头询问商玦:“我加个炒蛋?”
他菜做得不少,但三个二十岁的男性,饭量深浅谁也说不准。
商玦憋了一会儿,说:“……加吧宝贝。”
贺炀在一旁听着,努力绷住上扬的嘴角,脸上春意愈发盎然。
陆屿行又进了厨房。
剩下两个人眼对着眼,各自沉默。
贺炀嘴唇抖了一阵。
“噗哈哈哈哈哈!!”他终于是不厚道地大笑出声。
“……”
贺炀笑过之后,神采飞扬地抱住商玦的肩,怕陆屿行听见,特意把说话的声音压低了:“你这就跟他把日子过上了?”
商玦的脸一下拉得好长。
贺炀毫无眼色,笑得更大声了。
这回就连在厨房里的陆屿行都听见了。他不清楚贺炀发笑的原因,只以为商玦跟对方玩得挺开心。
两人的关系很好,原因在贺炀身上。以商玦的性格,只要他愿意,能跟身边绝大多数人搞好关系,偏偏却跟贺炀成了好兄弟。
陆屿行甚至觉得,商玦在贺炀面前,比在面对自己的时候还要更轻松一些。商玦似乎喜欢跟这种神经大条的人相处,仿佛会让他很放松。像是七班群里那个顶着“班长义父”昵称的王元洲,还有上次期中考后跟商玦一起出去的萧觅风……
萧觅风的性格跟贺炀有点像,都是大大咧咧的类型……陆屿行记得,上次期中后商玦出去的时候玩得也很自在。
他想,商玦如果还住在323,估计能跟葛志成处得不错。
从外面又传来老大一声笑,陆屿行被吵得头疼。
客厅里,贺炀乐不可支,商玦往他嘴里塞了一大块芒果干都没堵住对方的嘴。
“你这回别是玩脱了吧?连人都给领回来了……”
“……”
“哈哈哈!”贺炀笑声更放肆了,“商商,你老婆可真贤惠!”
商玦在听见这一句话之后,皱了下眉。
贺炀正笑着,眼睛不经意瞄到刚从厨房出来的陆屿行,好像被掐住脖子,笑容僵在脸上,立马安静如鸡。
但刚才那句话显然是进了陆屿行的耳朵。
两张面无表情的脸一齐望着贺炀,他猛吞了下口水,一句多的话都没了。
他突然安静下来,商玦察觉到不对,回过头,跟陆屿行的眼睛对上。
老婆,安到一个男人身上,自然会让人不舒服。
至于贤惠,当今时代,无论男女,听到这个形容心里都要起个疙瘩。
一句话全踩在了雷点上。商玦分不清陆屿行到底更雷哪一个词。
“吃饭了。”陆屿行的声音听上去倒是挺平静的。
餐桌上,贺炀战战兢兢地扒拉饭碗,内心充斥着自我怀疑:我不就是来给好兄弟送个蛋糕吗?为什么要坐在这里活受罪?
商玦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他抱着耍陆屿行的念头做的恶作剧,可不是要对方来自己家里洗衣做饭受羞辱的……
胳膊忽然被人轻轻杵了一下。
他扭过头。陆屿行在看着他,轻声问:“不合口味?”
商玦一怔,忙说:“怎么会,宝贝儿,你手艺超好的……”
他下意识地说完,才想起桌上还有个贺炀,顿了下,抬眼看过去。
贺炀闭着眼,权当没听见,埋头乖巧地吃米饭。
“……”
陆屿行的炒蛋加得多了,三人勉强把一桌菜吃完,最后只把那个小的黑森林蛋糕分了。
贺炀带来的那个不知道十寸还是十二寸的大蛋糕,只好由他重新带回去,给宿舍楼的学生们当夜宵。
商玦对陆屿行道:“挺晚了,宝贝你也回吧。”
陆屿行:“厨房……”
商玦:“我收拾。”
饭人家做了,连碗也留给人家刷,也忒不是东西了。
陆屿行皱了皱眉,谁都不是喜欢上赶着给自己找活干的人,但今天是商玦生日,把寿星留下来洗碗实在说不过去。
贺炀起身,“那我也——”
商玦:“留下刷碗。”
贺炀:“……好的。”
商玦重新看向陆屿行:“你回吧。”
“……好。”
商玦把陆屿行送到家门口,思考了一下,往外多走了一步,把门给关上了,把贺炀独自留在屋子里。
陆屿行见状,就知道他应该是有话想说。“怎么了?”
商玦垂下眼,视线偏向一边,“那什么老婆、贤惠,你别往心里去。那家伙瞎说的。”
“……”
“商玦。”
“嗯?”
“你觉得,我很在意这个?”
商玦慢慢把眼睫抬了起来,肯定地“啊”了一声。
陆屿行眼中有细碎的笑意闪动,抓过商玦的手腕,低头在他唇角浅吻了一下。
“走了,老公。”
“……”
等陆屿行走远,商玦缓缓抬手,十指并拢按在鼻梁两侧,遮住半张脸。
他在原地静了半分钟,身后的房门倏地从里面打开,“嘭”地怼上他的后背。
商玦差点被撞得半死不活。
门里头的贺炀被吓一跳,“对不起啊,我看你把门关了,不知道你俩去哪了就……操,商商你脸好红!你跟他在外头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商玦叹了口气转身往屋里走。
他耳朵上覆了一层粉,淡淡看向贺炀,“知道为什么吗?”
贺炀摇摇头。
商玦徐徐开口:“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飘荡在世间的鬼魂,以人世间纯洁的心灵为食。有一天,鬼遇到了一个年轻的书生,书生未曾婚娶,心性纯良,鬼魂就认为书生有一颗赤子之心,于是想方设法哄骗书生把自己的心脏献给他。”
“猜猜最后怎么了?”
贺炀睁大好奇的眼:“怎么了?”
商玦表情有点阴森:“鬼被书生的心毒死了。”
“啊?为什么?”贺炀:“不对,你……到底要说什么?”
商玦磨了下牙,道:“鬼知道这家伙原来这么骚!”
第29章 第 29 章
贺炀半晌没从商玦的鬼故事里走出来。不是被吓到, 而是没听懂。
“啊?”
商玦摇摇头,脸上的热意久久不散,道:“没事, 你回宿舍吧。”
贺炀又“啊”了一声, 懵了:“你不是让我留下来刷碗。”
说完他吸了吸鼻子, 好像刷碗对他而言是件多么艰难多么忍辱负重的事情一样。也谈不上困难, 就是他没做过这些活。
商玦白了他一眼,“贺少爷身骄肉贵, 你爸妈都没让你刷过碗, 我哪儿敢?”
“也不能这么比, 为兄弟两肋插刀!这点决心我还是有的。”
他话说得漂亮, 商玦却明白这家伙是实打实地被惯大的。贺炀他爹妈虽然没少骂他,但行动上从没舍得发狠,导致贺炀长这么大,经常会在某些方面表现得像个特别离谱、仿佛只会出现在新闻上的暴发户蠢蛋。
是那种, 如果不得不在家独自吃火锅, 吃完后会因为懒得收拾,所以把脏掉的的锅碗瓢盆一起打包给扔掉的类型。
让这种大少爷来洗碗?商玦真的担待不起。
他叹了口气, 懒得跟这位少爷墨迹。“赶紧走,晚了蛋糕都没人吃了。”
贺炀犹豫了下,这才提上他带过来的原模原样原封不动的蛋糕, 磨磨蹭蹭地走人了。
商玦把碗盘摞好端进厨房,发现厨房里一早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陆屿行居然还把锅给洗了。
商玦想:那家伙真的很有病。哪个正常人会在吃饭前刷锅的啊?
不过这习惯的确是挺给他省事的。他想起陆屿行头一回来他家,临走的时候就把客厅的桌子和茶几整理成了另一种风格……看得出平常的生活很有条理, 大概还有点不严重的强迫症。
有病,真的有病。
我才没这么有病的老婆!!
*
一顿生日晚餐吃得有些多了, 商玦比平常睡得晚了一个小时。幸好次日早上的课在第二节,商玦第二天多赖了会儿床。
他一早上什么也没干,莫名地做不进去任何事,在家无所事事了快一个钟头,恍然察觉到自己在浪费时间,立马收拾东西去了学校。
他提早二十几分钟到教室,来到教室门口的时候,里面上第一节课的学生还都没下课。
上大二以后,教室前排的位置渐渐就没人坐了。商玦无论什么时候来,第一排都是给他空着的,他后来也就不再提前太久来了,只在上课前几分钟进教室。
教室清空后,他在第一排坐下。到得太早,人缘太广,于是视线被迫跟每一个在他之后进来的学生接触,算是打招呼。
他看到田邈,勾起唇散漫地笑了一下。
后者浑身僵住片刻,然后沉着脸往后头走。
商玦眯了眯眼。
他后来没再关注田邈的私生活,希望这人能一直自觉地保持安分。
正欲收回目光,落在门口的视野中出现两条笔直的长腿,裤管挺括地垂直脚踝。
商玦一愣,眼睫上抬,跟陆屿行一下子对上目光。对视得未免太准确了,好像陆屿行进门的第一眼就是去找他。
陆屿行步子放缓几分,眼神胶着在他脸上,嘴角跟着往上扬了扬。
他不常笑,应该说极少笑,但这两天在商玦面前,笑脸经常显露。
商玦撇开脸,抬起右手,拇指戳着平常会露出酒窝的位置,食指掌指关节抵住鼻尖,虚虚地挡住半张脸。
但陆屿行朝他走了过来,弯下腰问他:“旁边有人吗?”
有人。
走开。
骚狗。
商玦:“……你坐。”
陆屿行在他右边的位置坐下来。
过了会儿,商玦把挡着脸的手放了下来,右边脸颊中央,被拇指按出来一个红色的指印,“你两个室友呢?今天不跟他俩一块儿?”
陆屿行用余光把那枚红红的指印收入眼底,“嗯。”
陆屿行大一的时候所在宿舍关系不错,他也不想特意彰显自己特立独行,索性上课的时候就一起行动了。不过,他其实本身不是喜欢跟人扎堆活动的性格,除了上课之外,平时去图书馆,都是自己一个人。
他接着开口:“我说我上课的进度差得太多,需要坐第一排专心听课,以免期末挂科。”
教室第一排,老师的眼皮子底下,是一时兴起点人回答问题的重灾区……弄不好被叫起来,支支吾吾几分钟憋不出屁来,堪称最高级别的社死。
他在宿舍说完,葛志成跟林旭英立马就怂了,扭扭捏捏半天,最后决定从此以后跟陆屿行分头行动。
陆屿行其实也可以不找借口,直说自己想跟两人分开坐,但他开口前想到商玦,觉得如果是商玦的话应该会找个迂回点不让人伤心的说辞,于是便改了说法。
商玦呆呆地看着他。
哎?不是!
这傻狗刚说那些话什么意思!以后都要坐我边上!?
“……”他无话可说地转回了头。
陆屿行放下书包把两本书取出来,动作间,桌子底下的膝盖不小心跟商玦的贴了一下。他顿了顿,没把腿重新收回来。
翻开书,看了没两行字,陆屿行分心地往边上人的方向瞥了一眼。
商玦嘴唇轻轻抿着,看起来,不像是很高兴的样子。
陆屿行奇怪道:“你不开心?”
商玦条件反射般顺口答:“没有,宝贝儿。”
他声音没往下压,说完,两人都愣了一下。
商玦立刻闭嘴,回头把还算空荡荡的教室快速掠了一遍。
还是怕被人听见的。
要是他真跟陆屿行有点什么,喊声宝贝被听见也就罢了。问题是他俩实则没什么关系,他怕自己一个恶作剧让陆屿行当众出柜。商玦没想玩那么恶劣。
啊……
他悲催地想:不过其实已经发展到非常恶劣的程度了。从陆屿行把舌头杵到他嘴里的那一刻开始。
他心里略微焦躁,感觉现在受折磨的人变成了自己。
商玦把陆屿行贴着自己的膝盖轻轻顶了回去,无奈地说:“喂。变成这样,真不能全赖我……”
陆屿行被他的小动作蹭得浑身都有些痒,喉咙也痒,大脑一下开了锅,根本没能过滤任何有用信息,凭着本能压着嗓子说:“没赖你。”
过了几秒他慢慢地接受信息,以为商玦在为不小心喊错称呼的事情内疚,于是把话重新说了一遍:“不怪你。”
商玦哼哼两声,没再说话。
对狗弹琴,狗能听得懂吗?
上课前一分钟,葛志成跟林旭英踩着点,拎着早餐风风火火地闯进教室。
看到第一排和谐共处的两个人,俱是一愣。葛志成抬手跟商玦打了招呼,林旭英跟着喊了声“商玦”。
商玦也对两人绽出一个浅笑。
铃声响起,容不得几人说什么,姗姗来迟的两人连忙在后排找位置坐下。
第二节课上完,就是饭点。
葛志成林旭英在后排嘀嘀咕咕一整节课,终于逮着机会下来了。
陆屿行跟商玦关系缓和他俩是知道的,在最开始的惊讶之后,倒是没有感觉太意外。
放学后他俩收拾好包走到前排,见商玦和他们陆哥一块儿都慢吞吞地没有动作,葛志成问了一句:“那陆哥你午饭还跟我俩一起吃不?”
陆屿行答话之前,忽然偏过脸看了商玦一眼。
葛志成,林旭英:?
商玦当然是希望陆屿行离自己越远越好,立刻开口:“宝……”一个“贝”字在嘴里紧急刹车。
剩下的一句“你跟他们一起吃吧”更是被无声吞没。
他愕然地闭合住嘴唇,心头惴惴。
习惯。多么可怕的一个词!!
陆屿行凝目望着他,嘴角轻快地往上挑了一下。
“……”商玦感觉这家伙的眼神好像也变骚了。
陆屿行转头说:“我跟商玦一起。”
“哦,那行!”葛志成欢乐地说,跟林旭英离开教室。
教室里的人稀稀拉拉地散完,陆屿行唇畔那抹微扬的弧度也没放下来。
商玦看不下去,膝盖用力撞他一下,把三好男友的人设都忘了:“别笑。”
陆屿行只好用力把嘴角的笑意抿掉了。
商玦边背上包,边寻思着以后在外跟陆屿行说话一定要先在脑子里过一遍。
两人并行着出门。
一出教学楼,朔风铺面而来。十一月份的气温挺冷,但还不到在外呆一会儿就冻手的程度。商玦单手拿着手机,回复上课时别人发给他的消息。
陆屿行侧目看着商玦的手,漫无目的地想:等再过一个月,气温降到零下,在外面应该就没办法牵手了。都得揣到外兜里保暖。
现在也牵不了,因为他们性别一样,又没出柜,在学校里需要低调。商玦不小心喊错他一声,都会更谨慎一些。
陆屿行垂下眼。
可他是真的,不介意出柜这件事,不然也不会不久前跟他哥明说。
陆屿行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商玦自己已经跟陆云笙开诚布公地谈过了。但这话说出来,又担心说出来会给商玦压力,好像倒逼着他跟自己一起出柜似的。商玦家里什么情况,他如今一点记忆都没有。
想了想,还是把这念头给压下了。
第30章 第 30 章
两人行至食堂门口, 商玦收到一条消息。
【妈】:到了
他扬起一边眉尾。
陈雪融连机票都没给他发过,这就到A市了?
【商玦】:到哪儿了?要不要我去机场接?
他低头回着消息,脚步不动了。
陆屿行跟着停下, 垂眸看商玦被头发遮得密密的发旋。这时他感觉到从侧目斜斜地投来一记眼光, 抬头看了过去。食堂对面遮天蔽日的松树下, 一个穿着短款开司米外套的高挑女人站在那儿, 视线的落点在他们二人身上。
距离稍远,辨不清女人的年纪, 只捕捉到女人气质出众得过头。
陆屿行表情平静, 微侧过身, 把商玦挡在对方视线之外。
陈雪融正等着看儿子吃惊的表情, 这时被挡得微微一愣。
眼见着二人要进食堂混入人流,她无奈放弃惊喜,插着上衣口袋朝商玦走了过去。
高跟长靴被她踩出节奏,有超模的派头。
陆屿行瞳仁中的情绪更淡几分。然后他听到被他藏在身后的人略带惊讶的声音:“……妈?”
这时陈雪融近身, 面庞上时间的针脚终于被看得清晰。
陆屿行面皮一紧, 所幸他一切心理活动无人晓得,佯装无事地喊了陈雪融一声“阿姨”。
陈雪融笑了, 温声说:“你好。”
她不是热情的家长,打过招呼便不多话,礼貌之余透着冷淡。
“还没吃中饭?”她看向商玦。
商玦:“没呢。”
陈雪融有两年没来过A市了, 商玦只好爽约,扭头看陆屿行。
陆屿行自然体谅:“我自己去食堂,你陪阿姨吧。”
商玦:“嗯。”
陆屿行说完,走得却不利索, 临走前把商玦多瞧了两眼。
商玦无意间对上他目光。
在陈雪融眼皮子底下,眼神接触得偷偷摸摸的。
“……”商玦差点儿被这种莫名其妙的偷情眼神看得红脸, 非常想找块板子把陆屿行整个隔开。
陆屿行转身走了。
“他是小贺么?”等陆屿行走远,陈雪融才问了句。
她说:“我看身材挺像的,好几年没见,忘记小贺长什么样了。”
商玦心说:您这记性跟贺炀本人有得一拼。
当初还是陈雪融带他去参加的贺炀的生日会,示意他去跟对方结交。现在反而把人家给忘了。
他道:“不是。他是我之前高中同学,叫陆屿行。”
陈雪融觉得这名字耳熟,回忆了会儿,不太确定地说:“是高二的时候转来你们学校那个?你提过,你们学校第一名。”
商玦轻轻地“嗯”一声。
陈雪融皱眉,“他现在还抽烟?”
“……什么?”
“抽烟。”陈雪融说,“你之前不是说坐在你前面那个小子抽烟么?”
商玦一愣,零散的记忆片段闪回。
他是跟陈雪融这么说过。当然了,是谎话。抽烟的人是他,而非陆屿行。
在闵荭进商家后那段时间,他边应付家里的琐碎,边要兼顾学业,整个人都被挤压得不大对劲,后来找过各种途径发泄。
抽烟就是那时染上的习惯。
高二那时候,陈雪融还没离开A市,偶尔会去海中看他。商玦那时已不是第一了,陈雪融见他时,口头上不说什么,眼里却时常带有挑剔。她对商玦有一种病态的期盼,近两年离开A市后才好转一些。
某次她来海中看商玦时,居然敏锐地闻到他身上的烟味。
商玦立时想到坐他前面那个令人不爽的家伙,就扯谎说:“我们班第一抽的,坐在我前头,上课总能闻见他身上的烟味。”
他撒谎的本事还行。陈雪融把他看了看,见商玦面带微笑,表情也自然,点点头,似乎是信了。
在那之前,陈雪融还经常会像商玦打听陆屿行的情况,毕竟是在成绩上压过自己儿子的学生,她难免多加关注,且人总是趋于关注更加完美的作品。
但在听过商玦的谎话之后,她却不再过问了,光是吸烟一条恶习,陆屿行就被从她的标准中剔除掉了。
商玦此后在她面前造过陆屿行不少谣言,抽烟喝酒打架样样都来,貌似还有早恋吧……
捏得有鼻子有眼的。商玦现在想想都觉得自己当时挺有病的,也挺有才的。
这种造谣原本并无必要,他也找不到非要说陆屿行坏话的原因。
不过如果一定要找一个原因的话,那也许是因为,每回向陈雪融抹黑陆屿行时,他都感觉像在把另一个自己粉碎。
很痛快。
比抽一包烟痛快上一百倍!
……
往事不堪回首。
商玦嗽了嗽喉咙,不自在地说:“呃……好像是吧,记不太清了。可能他……可能他这两年戒了吧。其实我跟他现在也没那么熟,就是正好碰见一起吃顿饭。”
“嗯。你多交朋友是好事,不过别染一身恶习。”陈雪融轻飘飘叮嘱道,跟几年前初次听说陆屿行这么个“狠角色”时的警惕相去甚远。
商玦扭过脸,略心虚:“知道。”
母子俩出校门找了家餐厅。学校附近的餐厅趋于平价,商玦走远找了家最清净的,价格稍高,最重要的店里有红酒窖藏。陈雪融用餐时习惯配酒。
入座后他问:“明天还是后天走?”
陈雪融:“计划改了,估计会多住一段时间。好久没回来了,我也想看看这地方变了多少。”
她在A市生活二十年,对这地方既爱又恨。
商玦猜想她不会莫名其妙改主意,大概是有人陪她过来的,于是问:“妈,你男朋友也来A市了?”
陈雪融无语:“什么男朋友,前年结婚了。”
商玦平常脑袋挺活,却有点不知道要怎么称呼陈雪融的新任丈夫,脑子短路了一下,说:“哦,那你老公来A市了?”
“……”陈雪融惊道:“我才走几年,商新荣就把你带成这样了?”
商玦重新组织语言,记得陈雪融的丈夫姓“秦”,改口说“秦叔”。
“来了。商新荣在这儿,他知道我要过来看你,怕我旧情复燃就跟来了。”陈雪融勾起一抹笑,“我又不是你爸,没那么不要脸。”
商玦扯扯唇角。
两人点了餐。
陈雪融出人意料的没有点酒。
见她要了杯鲜橙汁,商玦颇为意外:“不喝酒了?”
陈雪融忽地沉默。
商玦回忆了一番,“我记得你没开车来吧。”
陈雪融原来是南方人,嫁给商新荣后才跟着搬来A市,两人离婚后她也回南方住了。
大老远开车来到A市也不实际。
陈雪融被他问得有些尴尬,回答说:“现在……喝不了。”
商玦莫名地看着她,随后意识到什么,眼神下落到陈雪融微微隆起的腹部上。
“你妹妹。”陈雪融说。
商玦眨了下眼,反应了一会儿,迟钝地开口:“……挺好的。”
陈雪融笑了。是跟她的脾性不太相符的,很温情的笑容。
商玦怔怔地出神。他印象里,陈雪融离开A市的时候,整个人仿佛已经被逼到极限,偏执又神经。
才几年啊……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他迫使自己把目光抬上来,不是很想讨论关于妹妹的话题。他妹妹可能会很可爱……但他真的不想在现在聊起她。
商玦点点自己的唇边,“妈你口红没涂好,都涂到人中上去了。”
陈雪融:……
她道:“不是什么口红都要涂得正正好,这是一种涂法,叫……”她说到一半感觉到头疼,感觉说了自家儿子应该也是听不懂的。
她以前很少化妆,要化也都是偏冷的淡妆,人都是黑白色的,商玦没见过,不懂这些也很正常。
但听到“人中”,陈雪融还是有点被这直男用词给干沉默了。
她叹一声气,“你上大学赶紧交个女朋友吧。让她教你。”
女朋友没有,假男朋友倒是有一个。让陆屿行教?
噗……
商玦嘴角轻翘了一下,道:“我女朋友,应该不会涂口红。”
陈雪融讶异道:“仔仔,你谈恋爱了?”
“……”
商玦不知该如何解释,索性选择闭口不言。
“正好我最近在这儿,改天你让我见见她?”陈雪融笑着说,“不用让她看见我,到时候我去你学校,你把她带出来,我远远看一眼。”
她是真的很好奇,儿子的女朋友是什么样的。
“见见?”商玦脸上的笑意一下变得有点真切,甚至需要微微压着以免笑出声:“还是算了吧。我……”他还是笑得岔了下气,过了两秒才续上:“我女朋友有点太壮了,你可能不会喜欢。”
“……”哪有用“壮”来形容女朋友的?
陈雪融一度怀疑自己之前教给商玦的绅士修养在这几年都被忘光了。
可触及儿子的笑脸,她一瞬间恍惚,把什么话都吞下了。
“你太瘦,女朋友胖一点,正好般配。再说那是你女朋友,我喜不喜欢有什么用?你自己看上就行。”
商玦笑道:“我看不上。”
“……”两年不见就变得这么坏了?
陈雪融对儿子几年内翻天覆地的变化感到心塞,只好心提醒:“你别欺负人家小姑娘。”
商玦没说话。
他不欺负小姑娘,就欺负傻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