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大年初五, 精品屋再次开门营业。
马兰早早把店里打扫的一尘不染,年前收起来的货再一一摆放好。小炉子支在门口,里面是茶叶蛋和还没卖完的糯米饭。
马兰呵着气, 手指头都冻得红红的。
元棠拧着眉毛:“又去摆摊了?”
马兰嗯了一声, 眉眼间尽是温和:“早上就摆了一小会儿, 过年呢,准备的也不是很多。”
自从元棠同意她在门口摆摊, 她从一开始只是想着要多挣点钱, 到后来发现摆摊的利润实在太可观。
光是茶叶蛋, 一个月都能卖出十来块。
她按捺不住心头的火热, 就想再做点什么。
思来想去,她擅长的都是老家那边的做法, 不晓得这边的人吃不吃的惯。
关键时候,还是女儿一句话给她指明了方向。
“妈妈, 我觉得你做的糯米饭最好吃。”
之前有几次她起来晚了, 妈妈就做了糯米饭团给她带去学校吃,好几个同学都被馋的不行, 最后王薇只能掰下来,一人分了一口。
马兰眼睛一亮,她现在白天上班, 晚上不太安全,她不敢出摊,就早上最有时间。
出个早餐摊子, 她觉得自己完全应付的来。
很快, 马兰就尝试了第一次。
蒸熟的糯米饭中间加上一点肉丁, 土豆丝,折耳根就不用了, 本地人一定吃不惯,她改成小咸菜,又放了一点酸萝卜,吃辣的加上一点辣椒油。
这样的糯米饭做好,因为怕客人拿着脏手,马兰还在外面加了一层菜叶子。
摆摊第一天,马兰本以为自己的生意不会太好,只准备了十几份的量,结果一下子就卖光了。
本地人没见过这种早餐,吃什么不是吃呢,反正也不贵,尝一尝呗。
一尝,味道是不错的,除去有些吃不惯糯米的人,绝大多数人都接受良好。
马兰的小生意因此没遇上什么问题就干了下去。
她现在早上去出摊,然后再来店里上班。元棠知道后也没有盯着说不可以,其实这一条街的店,大多数都是上午九点多才开门,有些更懒怠的,十点多也正常。
马兰一向尽心,元棠也理解她的焦灼。
就跟自己当初刚从家里出来一样,对钱就是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焦灼渴望。
虽然马兰比原先更忙,但王薇却日渐变得更加开朗。
马兰忙起来的时候,王薇还会跟着帮忙,小小的人找钱算账算的格外清楚,有不少人提起卖糯米饭的小摊,第一想到不是马兰这个老板,而是王薇这个跟着算账的小跟班。
在看清自己的现状后,马兰没有再逼着女儿去王礼那边,她现在一个月除去工资还能挣几百,比王礼的收入高多了。没有钱上的顾虑,马兰给了女儿选择的权利,她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去就不去。
王薇不愿意去,她就再没让王薇去过。
在这短短的半年时间里,她强逼着自己走出原先的壳子,去尝试自己没做过的事情。
如今看来,卓有成效。
元棠给马兰倒了一杯热水让她攥着:“雪还没化,这几天也歇歇吧,滑倒了可不划算。”
马兰喝了一口热水:“没事,我就卖一点,三轮车都没骑,只用自行车带过去的。”
元棠也不劝了,马兰现在是沉浸在赚钱的快乐里不肯出来了。
她带着女儿,危机感本身就比别人重,现在好不容易从原本的限制里走出来,元棠也不愿意打消她的积极性。
两人开了门,元棠拿着纸笔跟马兰详细说明自己的安排。
“这半年我估计我就不怎么来了,店里的一切都交给你。这个电话是我学校门口小卖部的,你有事就打这个,有事就留言。”
“省城打款还是我来,进货的种类件数你登记好,我那边核算了给钱就行。”
元棠:“从这个月开始,我给你算每月一百五十块。”
马兰惊了,当即就要推辞:“不用不用……”
要不是元棠给她的机会,她哪儿能有现在的好日子过。更别提去年还是元棠找到的女儿,对马兰来说,就算是给元棠免费干活她都是愿意的。
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东家,自己干私活她也不介意。
元棠不由分说:“就这么说定了,兰姐,我是真抽不开身,这半年你给我看好店,等我考完给你包大红包。”
马兰:“你放心吧,店里我肯定给你看好。”
*****
安排好店里的一切,元棠终于在初七回归了学校。
回到学校的时候,她还带着一沓子厚厚的试卷。
这些试卷都是她从补课老师那里拿到的五中的试卷,五中那位著名的校长,果然在到岗两年内就拿出了成绩单。
去年蔡州市五中初现峥嵘,一口气考上了一百多个本科。在市里很是出了一把风头。
元棠趁这个机会拿到五中的试卷,她自己先做了一遍,觉得题目比自己学校出的全面多了。她给自己掐表,全部做完改了一遍,得分在五百三十多。
元棠拧着眉,她在学校做的全套,分数是能上五百五的。
意识到山外有山,元棠更紧迫了。
她把自己吃喝拉撒之外的时间都给了学习。
那些拿回来的试卷先是被赵霞借走,后来又有同学来借。元棠想了想,干脆找白老师说明了情况,自己拿回来做完的试卷让老师们拿走,看需不需要给大家做补充。
白老师赞扬元棠这样大公无私的行为,很快就把事情报告给年级主任。
这么一商量,大家都决定试试看。那些试卷成了素材,老师们把题目放进了每周的考试题里。
另一边,元栋的学习就没有这么顺利。
从进入高二开始后,他的成绩先是拉高,后来却开始不断下滑。
重来一次的人生,并不意味着更好的成绩,也有可能更差。
因为已经转移掉的注意力和几十年没有捡起来的学习习惯,再加上压抑焦灼的心情,元栋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成绩下滑的。
从年级前二十掉到五十,如今跨在五十的边缘,元栋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提升成绩的办法那么多,他却一个都实行不下来。有时候让人焦虑的不是每天要做的事情,而是还没有发生的事情,以及除了自己别人不能替代的责任。
元栋被身上的责任压的喘不过气,他拼命想去学习,但每次都忍不住去想家里的一切,担忧未来,也后悔过去。
最后只能安慰自己,高考题还是当年那几道。他是记不住全部,但大题的六成,也足够他在考试中超常发挥。
只要他发挥的好,未必会比上辈子考的差。
元栋就这样欺骗着自己,连做梦都在祈祷题目不变。
但事与愿违,在离高考还有一个半月的时候,学校举行了一次模拟考试。
“这次考试是我们联合市里好几所学校一起办的,题目都是最接近高考的,请大家认真作答。”
在得知这次考试的时候,元栋就预感不好。
学校解释说,因为考前就要报志愿,每年不乏有报的低最后却考的好的人。学校现在最担心是学生们对自己的情况没认知,到时候报的高了低了都是遗憾。所以才临时决定加入本次联考,好让学生们对自己的成绩有个清楚的了解。
元栋看着发下来的试卷,心态崩了。
这次发下来的试卷,里面有数道大题,赫然就是他上辈子的高考题。
元栋简直要疯了,之前学校说要模考他就觉得不对,上辈子压根没有这件事!
果不其然,命运就是不肯放过他,连这区区的幸运都不肯给他。
元栋不知道题目是怎么做完的,只知道做完之后,他浑浑噩噩回了宿舍。
躺在床上的时候,元栋只觉得自己双手空空如也。
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他蜷缩起来,在枕头上留下一片水迹。
***
模考过后,白老师就对大部分学生的成绩心里有数了。
她坐在校长面前,指着最上面的元棠跟校长汇报。
校长:“你确定她能冲一把重点?”
白老师点头:“我相信她,一定能的。”
作为元棠一路走来的见证者,白老师深知元棠的韧性。
她太稳了,如果只看她三年的进步,可能会有老师说她并不是天才型的学生。毕竟从教这么多年,老师们也遇上过一些极度聪明的学生,不怎么学最后也能考个不错的成绩。
但元棠内核太稳,不论题目难易,她总在稳步前进。
一次次考试,她基本没有怎么倒退过,不同于她的同桌赵霞那样的高低起伏,元棠的成绩就是一条斜着向上的线。
白老师觉得元棠一定能冲一个不错的学校。
校长手指点了点桌面:“行,那你找她聊聊吧,先初步问一问她的意向学校。”
这也是惯例了,学校的前几名,志愿填报都是至关重要的。
现在的志愿是三个本科三个大专,一共六个志愿。
校长希望元棠在第一个志愿上冒险一点,如果考上一个重点大学,那就是最好的招生广告。而且每年全校的文理科考上哪个学校,都是要在门口拉大横幅的。
白老师点头,叫了元棠来办公室,问她准备报哪里。
元棠没怎么犹豫:“我想去南方。”
白老师:“那行,南方的学校你选定了吗?”
元棠指着白老师手边的学校介绍:“我想去……这个!”
洁白的手指,指着一个让人耳熟能详的大学名字。
白老师噎了下:“交通大学……有点高。”
清北复交,这就是那个交啊。
元棠十分坚定:“就这个,剩下两个……”
她又指了两个,依旧是沪市的学校,好在不像第一个那么吓人。
白老师终于安了心,她是真怕元棠三个都报高了,回头一个都没保,那不是白费心血。
好在元棠只在第一个学校冒了险。
“行了,你回去吧,回去想想专业。”
元棠脚步轻快回了座位,认真思考起专业问题。
白老师陆陆续续叫人出去,都知道马上要报志愿,班里再次起了骚动。
赵霞没怎么犹豫就选了省城的大学,她上本科的可能性不大,倒是专科犹豫良久,最后谨慎报考了几个专业类的院校。
“小棠,你说我报什么专业啊。”
赵霞趴在桌子上:“我妈让我报会计,我爸让我报语言类的。”
元棠:“那你自己呢?”
赵霞很苦恼:“我?我也不知道。”
元棠:“你不是英语最好吗?”
赵霞拿不准:“英语能干啥?当老师吗?”
元棠:“也不一定吧,可以当翻译。”
赵霞:“唉,我还是回去跟家里人商量商量。”
“你呢?”
元棠的笔尖顿住。
她还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做饭,她擅长但不喜欢,上辈子围着锅台转够了,要不是为了挣钱她是不太愿意卖吃的。
缝纫,她也不喜欢。
思来想去,自己唯一兴趣就是挣钱。
“我报经管类。”
元棠拍板。
很快,志愿就报完了。
志愿一报,高考就迫在眉睫。
越到高考,就像是高压锅那个阀门,一直堵着气,内里所有人都被压的喘不过气来。所有人都紧紧绷着那根弦。
七月。
这一天终于在万众瞩目中到来了。
第072章
学校在高考的前三天清校, 七月盛夏,蝉声此起彼伏。
学校的后面是十几棵紫薇花,花期已至, 紫红色的小花氤氲成一团紫色的烟霞。
白老师站在讲台上, 望着下面或紧张或懵懂的面孔。
宣读完高考有关注意事项, 又再次强调了考试细节。
最后,白老师放下手中的书本。
“同学们, 今天是你们最后一节高中课程。从这个教室走出去, 你们会迈入不同的人生。”
“我想说的是, 高考是人生最重要的一场考试, 但也不过是人生的一程。不论大家走上什么样的道路,学过的知识和经历都会改变你, 成为塑造你的一分子。”
“所以不要抱怨命运的无常,要坦然应对未来的挑战。”
“祝大家前程似锦。”
白老师说完, 全班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其余各科的老师也出现在班级里, 都或长或短说了几句祝福的话语。
老师们的寄语仿佛是按下了离别的开关,有女生小声哭了起来。男生们也泪光闪烁。
三年时间, 朝夕相处,曾经有过的一点点龃龉都随风而去。大家都在真挚的和身边的朋友告别。
元棠的人缘一直都是不好不坏的那一批,可也有不少女同学过来送她东西。
一张书签, 一块手帕,一支水笔……
元棠也将自己准备好的礼物还回去。
几十个钥匙扣,上面都刻着一条扬帆起航的大船。
这时候还没有人买同学录, 大家都是写临别寄语。
元棠写的最多的, 就是“一帆风顺”。
赵霞经过之前那次的事情, 在班上几乎没有了什么交际。
可到了临别时刻,她还是收到了一大堆的小东西。
赵霞抱着东西愣愣的。
良久她才参与到这场离别的悲欢里。
学校的铃声被掐了, 下午六点的铃声没有再响起。天边翻滚着红色的晚霞,阳光给一块块晚霞镶上金边。晚霞璀璨,人人脸上都映着一团红色。
人稀稀拉拉的走,赵霞放好自己的书包。
她像是第一次和元棠见面那样,带着眉眼弯弯的笑意。
“考个好成绩。”
元棠嗯了一声:“你也是。”
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在未来的人生里,她们肯定会有很多个相见的时刻。
赵霞的爸妈都来接她,赵芸看班里没多少人,她就走了进来。
“收拾好了没?”
赵霞背起书包,手里还抱着一摞书:“收拾好了。”
赵芸说着“你们先走”,赵霞知道妈妈要干什么,哭笑不得的先走了。
赵芸从包里拿出一个东西,神神秘秘的塞给元棠。
“元棠同学,谢谢你这几年照顾我们小霞。”
“这个你拿着。”
赵芸把一条红色的布条塞给元棠。
元棠不明所以:“这个……”
赵芸压低了声音:“这个是高考符,我同事说灵验的,在X省的XX山上求到的,要自己一步一步爬上去,还要在山上的观里斋三天,才能领。”
“我工作忙去不了,让小霞她爸去的,结结实实求了三天,这个是给你的,你考试带在书包上,一定能考个好成绩!”
元棠还没说什么,赵芸就赶紧要走,临走时候眼疾手快又塞了一样东西给元棠。
赵芸抱了一下这个姑娘,眼中带着心疼:“马上就是高考了,好好照顾自己,等考试完,记得来阿姨家里,阿姨给你做最拿手的排骨。”
赵芸走了,元棠一捏兜里,拿出来一看是赵芸给的二十块,像是生怕她不要,还写了纸条,说是提前庆贺她考上大学。
夜晚的风拂面,阳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不再刺眼,唯有天边的晚霞依旧红的热烈。
元棠背着书包,她最后一个离开教室。
她站在讲台闭上眼,这三年的点点滴滴都仿佛在眼前过了一遍。
空旷的教室,风吹动了窗帘,桌椅散乱,后面的黑板上还留着老师抄写的题目没有擦……
元棠眼中闪出一丝泪意。
她的高中,结束了。
****
高考前的两天时间,各个考场要布置,考生也要休息。
元棠在家模拟了两天的考试内容,终于等到了高考这一天。
白县的高考考场有五个,元棠运气好,就分在本校。
所以她只需要按时到校,三餐在家里吃就行。
胡燕絮絮叨叨:“你好好休息,闹钟我已经定好点了,到点了我叫你。”
元棠很无奈:“其实你真的不用陪我……”
她都做好了自己考试的准备了,结果胡燕大老远的从市里跑回来,口口声声要给她陪考。
“少废话,我早上跟你一起去,等你进去了我回来做饭。你记得,万一,我说是万一,你要是有什么临时情况,记得我就在门口,开考后半个小时内我都在。”
元棠其实不怎么紧张,看起来反倒是胡燕这个陪考的更紧张。
元棠一夜好梦,第二天就看着胡燕带着两个大眼袋送她去考试。
元棠进了第一场考试,拿到试卷的那一刻,她也难免紧张,手心出汗,怕弄脏了试卷,元棠赶紧把手在袖子上蹭蹭。
直到平复了心情,元棠才开始答题。
两辈子的心愿,三年的刻苦努力。
元棠下笔坚定。
考完第一场出来,胡燕问也不问考的怎么样。
她小心翼翼的问元棠有没有胃口。
元棠当然有,她吃了饭就强迫自己躺下休息半个点。
这两天天气热,胡燕上午眼睁睁看着一个进了考场之后太紧张直接晕过去的。
被人抬出来时候,那人还晕着,他妈在那流着眼泪。
多年辛苦,到头来上场不到半小时就下来,这样的打击让胡燕都心生同情。
好在后面几场元棠状态都不错,尤其是第二天,天气突然之间就骤降了好几度,连家长们都讨论说今年的运气好。
“往年天气热,多少个在考场上撑不住的。”
只要不是特别严重,考场也不会把人请出来,可晕那一会儿就耽误多少时间呢,再醒过来状态也要调整。
基本等于是白费了一年时间。
最后一场,胡燕等在门口,元棠出来的时候她比元棠还高兴。
高兴着高兴着,就带上了鼻音。
“走,吃顿好的。”
小棠太不容易了,这三年她作为旁观者,眼睁睁看着她走的多不容易。
胡燕没说的是,她这次回来是先到了小河村。
她回去是为了拿衣服,顺带也打听了元家。
这两年,元棠不跟她一样,总把家里的事挂在嘴上说,可她知道,那是因为元棠心里还有个结打不开。
她这次回去,并不是为了让元家来跟元棠破冰。
她想的是,如果元家打算在高考前来找小棠,提出要陪考什么的,她是一定要阻止的。
高考是多大的事啊,就算是如何,也要等到元棠考完之后再说。
谁承想回去之后,得知元家两口子,赵换娣要去给元栋陪考,元德发则是在家待着。
胡燕更生气了。
如果元家去找元棠,她会拦着,元家不去,她又提元棠抱不平。
离开家三年,除了元棠给钱那次,元家似乎是真的就当没有元棠这个人了。
现在到了高考,但凡有点心的,都知道问问吧,可赵换娣和元德发就好像是今年只有元栋一个高考似的,就围着元栋转。
胡燕憋了一肚子的气,心里想说,就你们那好大儿,回头考不上才好呢。
到时候看你们怎么收的回脸面!
在脑子中想了一遍过了瘾,胡燕终于平下去那股气。
两天陪考下来,她很是替元棠松了口气。
两人一拍即合,去到胡明常去的馆子里吃饭。
一大盘羊肉饺子,再来几个凉菜。
胡燕举起手里的汽水:“提前祝你考上大学!”
元棠拉下她的手:“好。”
这次考试她虽然还没有估分,但这次的考试状态她是最好得一次,元棠觉得自己大学是板上钉钉了,就是不知道第一志愿能不能录取。
两人吃吃喝喝,开心的不得了。
胡明正巧也来了,他跟人勾肩搭背的上二楼包间,看见元棠才想起来今天是高考。
“考得怎么样?”
胡燕数落他:“都考完了,你别问。”
元棠微笑道:“还行。”
胡明揉了下妹妹的头发:“成,你说还行,那就是稳了。到时候办事找我。”
从元棠跟着他干瓦匠活的第一天他就知道,这丫头是个四平八稳的性格,要不是有底,肯定不会说还行。
胡燕推他走:“忙你的去吧,少喝点酒,你都腌入味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第二摊,身上的酒气烟气重的厉害。
胡明笑笑走了。
元棠和胡燕吃完也走,柜台说胡明已经结过账了。
两人结伴往家里走。
突然考试完毕,胡燕比元棠还轻松。
“你什么时候去市里?这里的房子是不是也要退掉?你的东西放我那里吧,我可以让我大哥联系个车,到时候一把给你的东西都拉走。”
元棠想了想:“也行。”
胡燕突然低落了声音:“这次通知书下来,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元棠填报的学校都是沪市,胡燕虽然去过了省城,但沪市……对她来说太远了。
元棠却撂下一个炸弹:“我打算趁着通知书下来之前,先去一趟沪市。”
她的户口,总要赶在入学之前解决掉。
第073章
从报志愿开始, 元棠选定沪市就是有原因的。
她上辈子去南方打工,先是在广州周围,后来去了浦东的一家玩具厂。在那里, 她足足待了七年, 一直到元德发确诊癌症, 她就回了小河村。
对于沪市,元棠有最深刻的记忆。
上辈子这个时候, 她刚去到厂子里, 那时候她就听工友说起沪市的新楼盘。
“好几百一平的, 还要求必须要外籍。”
“我亲戚哪里买得起哦, 就买了一套同一区的小高楼。”
“小高楼还一样价格,要不是说能解决户口让孩子在浦西上学, 真是没必要买那么贵的。”
元棠把记忆拉回来,她现在手头资金有将近三万块, 还有一家门面房, 蔡州市五中这套门面房,从她买时候的八千块已经涨到了一万二。可元棠依旧不打算卖, 这间门面未来的升值空间依旧很大,现在卖掉根本不划算。
也就是说她这次去沪市,要用手里三万块, 同时解决房子和户口的问题。
胡燕对元棠现在就要去沪市很不理解,听她说完,又觉得十分有道理。
“那你这次去……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元棠很无语:“通知书还没拿到手呢。”
胡燕:“脑子糊涂了……那你打算去多久?”
元棠想了想:“二十来天吧。”
如果顺利的话。
“我到了那边会给你个电话。”
元棠行动很快, 只休整了三天, 她就把店里的事情全安排好, 定下了去沪市的车票。
十五个小时的车程,元棠直接定了软卧。
上辈子她坐了很多次绿皮, 那种一坐二十多个小时的绿皮硬座,每次到地方她都是脚肿的穿不上鞋,下车两天后还能感觉到绿皮车的上下律动。
这辈子就是天王老子来,她也要坐软卧。
简单收拾了下包裹,元棠坐班车从蔡州市赶到省城,在省城休息一晚上,元棠在凌晨坐上了去沪市的火车。
软卧的车厢四人一间,床铺上还有干净的被褥和枕头,虽然也是上下铺,但显然整洁很多。
乘务员正在拖地,地面带着水迹。
元棠把自己的车票交给乘务员,乘务员给她一个带着号码的小圆牌。
列车从省城开出,窗外的大片农田渐渐退去,变成了城镇,城镇消失不见,元棠看到了大片的山地。山地之后是大河,河水在阳光照射下泛着鳞光……
终于,列车驶入城市。
元棠忽然有一种自己又回到了几十年后的错觉。
踏出火车站,高楼就更加明显。
夜色中,霓虹灯的颜色格外动人。
元棠在这片霓虹灯中,打了一个计程车。
她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让司机一时都拿不准她到底是哪儿人。
看着穿的不起眼,气质却不像是小地方。
“南京路。”
得,走眼了。
元棠刚坐过火车,没了跟司机攀谈的兴致,她望着车窗外的景色,心里是一片激荡。
三年时间,她从白县到蔡州市,从蔡州市到省城,现在她终于从省城走到了沪市。
这个城市,她一定会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到了南京路,元棠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一家酒店。
一晚上二百的住宿费用堪称天价,元棠忍着肉痛安慰自己,这地方能看到外滩,自己只住一晚上,明天就去找别的招待所住。
二百的费用花的够值,元棠硬是要来一杯咖啡,撑着快要睡过去的眼皮看了两小时夜景。
第二天她睡到自然醒,办理了退房之后去了浦东。
这次的司机不像是昨晚上那样少言,主动跟元棠攀谈。
“去浦东看房子?怎么想不开要去浦东啊,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套房,你没听说过呀?那地方鸟不拉屎的,荒郊野外……”
元棠:“那不是国家说要发展浦东么。”
领导人在去年就做出了指示,定下了沪市要把浦东作为一个重点来发展的基调。
司机嘲讽道:“那发展能是指一下就发展起来了的呀,总要个几十年,那时候都老掉牙了,还享受什么嘞。”
元棠也不跟人犟:“总是会发展的,能发展就好。”
她倒是也知道浦东发展需要时间,买了浦东的房子,要真等到升值,那是一个很长期的过程。
但问题是,她只有三万块。
这个钱在浦西,别说是挑,就是老弄堂里那种房子她都够呛。
反而是浦东现在是一片未开发的地方,她也熟悉,在浦东入手一间,反正自己读大学期间住校,也用不到这个房子。
元棠按照上辈子的记忆来到了曾经的厂子门口,玩具厂依旧在营业,元棠看着有一两个比较面善的人,却记不得对方的名字。
在外工作的那几年,元棠初始时候觉得苦,后来回到家之后,她却深深怀念起那段日子。
打工辛苦吗?那是当然的。
但是打工苦的是身体,在家伺候二老那几年,她苦的是心。
回首往事的时候,最值得怀念的岁月居然是在玩具厂的那七年。
七年时间,是她最后一段近似自由的日子。
元棠整顿好心情,沿着玩具厂的道路往左边走。
左边走出两个路口,再往右拐一下。
元棠确定了自己的目标。
两家空房子闲置在路边,元棠环顾四周,这边现在仍旧属于郊区的村子,形式上更接近于后来的城乡结合部。
有门店,也有工厂,有靠着路边房子的人家摆个烟摊,有的租出去卖个小吃。村民的日子因此过的很是滋润。
元棠找的这两家门面不算好位置,既不靠着主街,后面又有一大片的空地。
不知道哪个缺德的,在后面挖了好大的一个深坑,里面倾倒了各种垃圾,俨然是有人把这里当成了垃圾场。
元棠捂着鼻子,很明白这两家为什么不住这里。
环境太恶劣了,天气凉一点还好,一热就是灾难。
蚊子苍蝇的,闻着就够呛。
元棠虽然看上了房子,但也难免从心里膈应这个垃圾坑。
可算来算去,只有这一片的房子是最好的。
三年后,这地方就要通一条路,路两边的房子因此都升了值。在元棠将要离开厂里的时候,她还听说有一个大老板准备开发这里,据说是得到了内幕消息,这地方要盖起一个车站。
元棠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比这个位置更好。
临街门面,房地产开发,还有车站。
她自己罗列的几个目标里,唯有这一处的升值空间是最大的。
元棠问了人,很快找到了这两家。
第一家住在村里的旧房子里,一听元棠说就把她往外赶。
那家的女主人还一脸鄙夷,觉得元棠是在寻开心。
“你能拿出一万块?开什么玩笑。”
接着就是一连串的方言,能听到里面夹杂的骂元棠是外地人,来他们这里讨饭的。
元棠没生气,找另外一家。
那一家倒是有卖房的念头。
房子后面那么大的一个垃圾坑,谁能撑得住啊。
“你准备出多少?”
元棠:“……你准备卖多少?”
那家的男人支支吾吾,不肯给个准话。
女人一把拉开男人,眼珠子一转就比出两个手指头。
“两万!”
元棠心下惊喜,面上却皱眉挑刺:“我买房子是为了户口,要不是看你们这里现在是城镇户口,我根本看不上你们这套房子。”
女人害怕抻脱手,赶忙说道:“小姑娘,我可不是诓你。这房子你买了绝对不亏的,我们当时光是打料起来都花了好几千呢。要你两万根本不贵,那时候是什么工价,现在是什么工价,你现在要起一个房子,两万你都起不来。”
“还有这个地段,你别觉得我们村子怎么样,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在我们这里也是城市的户口嘞。回头这边就要建起小学。”
元棠呵呵一笑,小学?
这地方屁来的小学。
浦东后来学区房的建设她是不知道,但绝对不是这里,也不是现在。
女人给自己男人使个眼色,让男人进屋去拿自家的户口本。
“喏,你看,我们的户口都是城市户口的。”
对方只以为元棠是为了要个城市户口,所以一个劲的强调。
元棠还是觉得这个房子能压,于是作势要走。
女人干脆咬咬牙:“就再少两千。”
“妹子你总得让我挣点吧,我们两口子现在住着老房子,想要再起新房子也就只能把这里的旧房子扒了之后盖新的。一万多将将够我们盖新的、”
元棠哪里不知道女人说的是假的,一万八盖房?
就算是工价再涨,这房子盖起来顶天一万。
不过她没有再强硬的要求砍价,而是追问房子的细节。
到了这时候,女人也不敢说瞎话,反正房子就在那里,说瞎话回头还是要拆穿,于是老实说道:“这房子就是两层的,里面家具都是齐全的。你要是想,就在上面再加半层也行。院子也是我们的地,上下大概是两百多平。”
两百平,元棠觉得很划算,两万块钱能买下两百平的房子,放在后来简直是不可想象。
更不要说还有半层加盖的空间。
元棠跟对方口头说定了等明天光线好了来看房,出了门就看见第一家的女人在外面探头探脑。
对方显然是听见了那段关于成交价格的商议,既觉得后悔,又拉不下脸来找元棠反悔。
就跟隔壁一样,谁愿意住在垃圾坑前面啊。她家还有一个十七八的男娃,眼看着就要结婚。房子是有,关键是不能住人,她都急了多久了。结果临到关键时候被人截胡。
女人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拦下元棠就是一句。
“哎,那小姑娘,你不知道这房子有问题吗?”
第074章
元棠刚问了一句“什么问题”, 就被后面悄悄跟出来的女人一声尖叫打断。
“好哇,周喜梅你个王八蛋,我说看着你鬼鬼祟祟的, 就盯着我家的事坏!”
周喜梅瑟缩了一下, 转而理直气壮。
“我说错了吗?姓宋的, 你敢说你那房子没问题?你故意骗人买,买回去就等着住不了吧!”
宋兰嚷着“你放屁”, 心里直打鼓, 眼角余光悄悄觑着元棠。
元棠面无表情, 她是看好了房子, 也有很大的意向购买,但她本也就打算买之前再去问问。现在看来, 这两家的房子只怕还有内情。
她冷眼旁观这两人的闹剧,周喜梅看似正义, 其实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毕竟元棠先找到她,结果就因为自己的一两句话, 错过了这么个好机会。一万八啊,周喜梅后悔的断肠子,再一想到如果宋兰把房子卖出去, 对方要怎么炫耀,她心里更是不平。
还不如坏了她,别人没赚, 自己就是没亏。
宋兰想着糊弄过去, 可周喜梅没给她机会, 两人扯着骂着,话里就带了出来。
元棠听了一会儿, 在心里拼凑出大概。
这两家原来是惹了众怒。
自从几年前,他们的村子撤村建镇,户口也从农村改成了城镇。原本在村里的时候,分宅基地的前提是分户,他们两家那时候没有分户还没下来,就卡在撤村建镇的时间点申请的宅基地,是最后一批分到宅基地的。后来建镇之后,再加上政策变动,原本村里的人想要再划宅基地基本都批不下来了。
他们两家占了这个光,生怕公家把宅基地收回去,于是紧赶慢赶的起了新的房子。
后来村里有人就觉得不公平,凭啥改成镇子之后,自己家要分宅基地就不分了。这两家明明申请宅基地时候分户都没办,压根是不合规矩的。现在他们就能留着老房子,新的宅基地又盖了房,这不就是多吃多占?
其实这种情况在村里时候并不少见,有些人家所谓的分户,只是自家分了户,户口本上甚至没有独立分出来。可现在情况变了,撤村建镇之后,原先一个村的还能申请下宅基地的寥寥无几,就更衬得他们两家得了天大的益。于是有些人就抓着这么一个程序上的漏洞不放,让他们把其中一处让出来。
周喜梅和宋兰两家都不干,觉得凭啥,原本村里有两处房子的人家也不是没有,干啥非盯着他们家?如果说非要还回去一处地,那行,让公家把盖房子的钱还回来。
事情就这么僵持在这里,周喜梅和宋兰两家不肯让步,村里的人却眼红他们,非要掰扯。
后来吵吵闹闹里,村里有一两户蛮横的人家生了损主意,在他们两家后面挖了个垃圾坑。
村里各家各户的垃圾都往这里扔,有那缺德冒烟的,别说垃圾了,连尿壶都往这里头倒。
两家人去找人来清,还报警,最后都不了了之。
村里人都是晚上偷摸扔的,有些更是骑着个自行车,离老远“嗖”一下抛进去,连人脸都瞅不清。
后来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搬走。
元棠听完,心里的购买欲望瞬间降低。
她是想要来捡个便宜,但这便宜也要看怎么捡。
这种原本一个村的本就抱团严重,这两家还牵扯这么多,实在不是个好选择。
元棠打起退堂鼓,宋兰和周喜梅吵着吵着也打了起来。
两家的男人都出来劝,一拉开之后,两人还在对喷。
“王八蛋,眼红精!”
“黑心肠!”
周喜梅被自己男人扯回去,宋兰也知道元棠大概是不想买了。
她尽量挤出一点温和:“同志,你看……”
元棠:“我回去考虑下再说。”
Plan A表现欠佳,她总要去找找Plan B吧。
宋兰急了:“价钱好说。”
她后悔刚才狮子大开口了。
要是便宜点,现在是不是就顺利过关了?
都怪周喜梅个贱人!
元棠摆摆手:“再说吧。”
卖不卖另说,现在这种局面,她肯定是不能跟对方掰扯价钱了。
元棠走了,宋兰气的跺脚。
这房子在他们手里,就是烫手山芋,住又住不了,家里还欠着当初建房子的钱没还清。眼看着老房子又住不开……
宋兰急的团团转,却也无可奈何。
错过了一个冤大头,哪儿来第二个?
元棠找了个招待所住下,后面的一个多星期,她到处看房子。浦西的房子也去看,主要还是看浦东。
三万块,她本以为这笔钱买不了浦西,结果看了一圈,发现现在的房价居然还算可以。但看来看去,都没有特别合适的。
有期房,每平米单价七百八,可惜户型都比较大,没有合适的。元棠户口没有定下来,连办理按揭都做不到。
弄堂里这个价能买到大一点的,但元棠却兴趣缺缺。
好位置的也没人卖,差位置的她不想要。
归根究底,这时候的厂子倒闭的少,大部分人还是靠着单位吃饭。房子也就是自住的一套,哪儿来那么多的房子买卖呢?
市面上私人房子少,算来算去,只有跟胡燕一样,去买坐地户自己的房子。
元棠还是来到了浦东,她思虑再三,觉得还是不甘心。
宋兰两家的房子,她是真的觉得还行。
这一天正是逢集,她一边在集上闲逛,一边考虑是不是再去看看房子。
上次只是在外面闲逛,里面还没看呢。
偏巧,也来赶集的宋兰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元棠。
宋兰自从元棠走后,她就一直后悔,后悔的半夜都睡不着,跟祥林嫂一样对着男人喋喋不休。
“你说我要是直接喊个一万二,是不是当时咱们就去看房子了,省的叫周喜梅坏我的事。”
“我一看那小姑娘就是有钱的,哎呀,真是倒了霉了……”
这么絮絮叨叨,她男人翻个身:“你要是真后悔,干脆上街去找她好了。”
省的在家里絮叨。
宋兰男人也生气,可生气有什么办法?
家里的房子就是难卖,村里人就是明显要为难自己。
偏偏他也解决不了,村里人夹缠着镇上的关系,自己去找人反应问题,去了都没人搭理。要么就是说一些和稀泥话。
宋兰推了男人两把,还要再说,转念一想也是。
那小姑娘是个外地人,从自己这里买不了房子,她能那么快就定下?
说不准还要过来呢。
她定了定神,还真每天都上街去转。
这不,还真让她碰上了。
这次宋兰的态度就变了很多,她近乎是求着元棠去看看房子。
“你就算是不买也行,去看看呀。”
元棠点了头,宋兰别提有多高兴。
两人一路走,她一路介绍。
这次跟以往不同,她拿出了十二分的诚意。
“我们家的房子说是二百平,其实划的菜地还有一小块。院子里本来是打的压水井,现在是不敢用了,不过自来水线说是明年就通过来。电扯根线就行……”
“大门还是我们找关系买的厚门。”
天气热,一靠近房子,就能闻到那股臭味。
宋兰生怕元棠反悔,赶紧开了门。
元棠闻到味道没什么表情,见到院子里的样子,她差点没崩住。
宋兰还是说的保守了,她这院子可不是简单的二百平能解释的,房子本身没什么好说的,院子可比元棠想象中的大。
足足三四十平。
院子的一角是压水井,还有两棵树。
宋兰还在介绍:“屋子里的家具是老的,不值钱,但你要是住进来也能够上使。堂屋有个挂钟,二楼是两间房,一楼三间,一间是灶房,一间是正房,还有一间小的,能住人也能放东西。”
元棠按捺住心里的激动,她到处走走看看,看得出宋兰是真的尽心盖了这套房子。
从屋里的摆设到房子的格局,都很不错。
宋兰一个劲的推销,说的口干舌燥。
元棠还是没给准话。
不是她趁火打劫,而是她现在想明白了。
这套房子她想要,但要看怎么要。
她回了住的地方,走的时候宋兰几乎是明示告诉她,这套房子她要的话,原本的价格就不说了,一万五一口价。
元棠没给准信,宋兰失魂落魄的走了。
元棠回到招待所之后又去看了好几个浦东的房子,比起宋兰的房子更优越的位置不是没有,但价格都开的很高。
元棠抬头望天,觉得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她开始找宋兰谈价钱。
一万五最后拉扯到一万四,元棠拍板。
“成。”
宋兰焦急的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去过户?”
不到落袋为安那一刻,她总是不安心的。
元棠:“不着急。”
说着不着急,宋兰不能不着急。一万四啊,她拿不到手里,脚底板都在出汗。
关键时刻,周喜梅进来了。
宋兰跟个气球一样一戳就要炸。
“周喜梅你个王八蛋,你还要来坏我事是吧?”
她气的想跟周喜梅再打一架,都坏过她一次事了,这次居然这么不要脸,居然敢进来她家里!
周喜梅一脸倨傲:“别给你脸上贴金了,谁来坏你事,你是天仙啊。”
宋兰站起身来就要跟她吵。
元棠压了下手:“坐下吧。”
周喜梅率先坐下,一脸神气:“我今天不跟你吵,我有正事。”
宋兰一头雾水。
直到元棠给她揭开答案。
“你家开价是一万四,你家的一万二。一共两万六。”周喜梅的房子要比宋兰的房子小几十平,一万二虽然比不上宋兰,但周喜梅是真没什么能说的。
“等会儿律师来了一块签合同。”
第075章
两万六买下两套房子, 元棠当然不可能省律师费。
事实上,当她去律师事务所时候,几乎没人来接待她, 但元棠痛快的付了一小时高达五十块的咨询费, 又给了一千块的高价请到了里面资历最老的律师。
律师本以为是什么大案子, 结果元棠开口就是希望他拟一份房屋合同。
律师:“……这样的合同你找外面的实习生就能做。”
元棠答非所问:“您以前是在浦东那边的法院工作的对吧?我看外面您的个人介绍上面有写,七年前您下海从商, 进入律师咨询行业。”
元棠眼睛眯起来:“我实话实说, 这次我买的房子是两套, 全部面积在四百平以上。房子我不住, 所以即便是居住环境不佳我也懒得计较。”
这两家把房子卖给自己,就算是一时解决了垃圾坑的问题, 后面肯定还少不了别的恶心人事。
元棠打算买,就做好了跟对方长期拉扯的心理准备。
要想挣个大的, 就得忍受过程中的曲折。
好在她有学校宿舍住, 除非这些人把她房子拆了,否则别的行为也干扰不到她。
她唯一担心的是, 自己一个外地人买了他们镇上的房子,等到回头房子增值,或者拆迁时候, 对方给她来一手不承认。
这种情况在上辈子她就见到过一次,那时候是元栋的老丈人,在零几年不知道听谁说某个厂子的家属院要拆迁, 他心痒痒的厉害, 正好关系拉关系认识住在里面的一家, 那家人家里人得了病,急等着用钱, 就要出手家属院的房子。
元栋的老丈人一听,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么,他赶紧回家取出自己的体己钱,跟那家人私下签了合同,花了十万块买了那套小三居。因为是一楼,还搭着外面一小片地,足足有一百二十平。
本指望着等拆迁了发一笔,毕竟那几年城里拆迁给的价都越来越高,有时候甚至是一比二的赔付,一套房子直接折出两套新房子,还有一笔过渡费补偿。
元栋的老丈人倒是如愿以偿等到了拆迁,谁知道拆迁一来,开发商说年代太久,所以只认厂里分房的证明。
这下好了,元栋老丈人手里的合同只有两家的手指头印,连公家的章都没盖一个,一时间跟废纸没两样了。
元栋后来陪着老丈人去找那家人,那家人本来还态度好好的,顺着元栋老丈人去跑程序。但年代久远,家属院的房子都是六七十年代的旧房子,厂子早就倒闭了,后来产权更是几经辗转,里面涉及到的单位和对接部门个个都说不归自己管。
皮球踢来踢去,后来那家人态度也不再积极,直到开发商给出价码,说那套房子能折两套房子带二十万。
这么多的钱和两套房子,那家人顷刻间变了嘴脸,一句话送给元栋老丈人,二十万给他,两套房子没他份。
好悬给元栋老丈人气中风。
事情上到了法院,两边各自准备证据,判决下来又上诉,前前后后折腾,到最后,元栋老丈人直到走,这点事都还没掰扯清楚。
前车之鉴摆着,元棠的意思很明白。
她需要借助这位宋律师的能量,在程序和关系上都打通。
宋律师心中吃了一惊,从元棠进门到现在,他终于正襟危坐,把元棠当做一个客户来对待。
元棠指着自己刚买来的地图册:“宋律师,我不晓得浦东现在的政策是什么样的,但快速发展的地方有时候出现一些朝令夕改也是难免。我想要的,就是这两套房在程序上毫无问题。”
宋律师:“好的,元小姐,你的意思我清楚了。”
元棠对他的识趣表示很满意,沪市这地方就一点好,只要你肯出钱,很多问题都能解决。
宋律师把元棠送出事务所的大门,还恰到好处的问元棠需不需要到时候去接她。
元棠:“不用,我会先过去的。”
宋律师:“那我方便问下您住在哪儿吗?合同的细节我们可以再敲定下。”
元棠眼神微眯,片刻后才道:“我住南京路。”
这句话说完,宋律师知趣的不再追问。
元棠摆摆手上了一辆计程车。
身后,宋律师的助手看到老师罕见的出来送人,脸上露出一丝困惑。
“不过是个小项目,连案子都算不上,老师你干嘛这么重视?”
宋律师这家律师事务所怎么说也开了好几年,这几年发展很好,不是没做过大项目,那些老板老师送出来还算正常,今天这个只是个小姑娘,至于吗?
宋律师解开袖口:“你这眼力啊,还是要多多练。”
那是小姑娘吗?谁家的小姑娘能这么大手笔一口气买两套房啊,而且一挥手就是上千的律师费。
宋律师在心里感叹,自己年轻时候有这样的魄力吗?好像没有。
虽然在很多人眼里,他也已经是下海很早,吃到第一批螃蟹的人。可看看人家,才十八的样子,就能独自决定买房这样的大事。
他在心里猜测元棠的身份,普通的有钱人大概是做不到这样养女儿的,该是有智慧淡定的长辈教导和温和富裕的家境才能养出这样的性子。
宋律师自觉地把写两份合同这样的事放在待办事项的前面。
元棠回到住处,她是住在南京路周围不假,可是她挑的是一家最便宜的招待所,而且严格来讲,也不是南京路的主路。
说是狐假虎威也好,说是强作声势也罢,她是个看重结果的人。
结果就是宋律师会认真对待她的委托,这两套房子出问题的概率大大降低。
元棠想了想,又去买了几套新衣服,高考已经结束,她也不用留短头发了。现在的头发刚好长长到肩膀。
她去理发店修了修,没有染,但做了一次护理,让头发看起来柔顺有光泽。
穿上新买的衣服,签合同这天,宋兰和周喜梅对她的态度显然重视了很多。
宋律师到场,按照约定好的价格完善合同,同时不厌其烦的告知权益归属,并且拿出好几份附带合同给宋兰和周喜梅签。
对于宋兰和周喜梅来说,能把房子卖出去都是天大的好事了,再一听律师说的话,什么放弃房子所有附带权益。
这有什么好说的?
他们就是要卖房的呀,没怎么犹豫就全部签下。
宋律师带着三方去跑手续,宋兰和周喜梅只觉得元棠多事,过户房子不就是简单的签个合同,然后去公家过个明路吗?
为什么还要去另外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部门呢?
偏偏钱还没拿到,两人就是有怨气也不敢说,只能老老实实跟着跑。
这点程序完全走完,花了三天时间。
宋律师果真靠谱,他本来下海之后就没跟原来单位的人断联系,这次更是花了面子请人不要卡手续,很快就把所有流程走完。更让人惊喜的是,他发现后面那个垃圾坑之后,顺手就把事情给解决了。
城管部门很快过来清走了垃圾堆,倒是歪打正着,让原本盯着这两家人的村里人不敢造次了,毕竟对着自己村子的人怎么整都是小事,外来的人他们就是想欺负,也得掂量掂量人家是什么来路。
元棠这样随手一挥就请走垃圾堆的,他们只能暗地里骂宋兰两家走了狗屎运,居然能遇上个能量这么大的主。
手续走完,宋兰和周喜梅拿到钱,美的直冒泡。
元棠也很满意,在一千块之外又给宋律师包了个红包。
宋律师推辞:“本来就是应分的,元小姐以后要是有需要,记得我们律所就行了。”
元棠不由分说把红包塞给他:“我肯定记得,但一码归一码。”
人情债最不好还,宋律师花了人情,以后少不得在别的地方还给别人。元棠知道对方的好意很大程度上是基于猜测自己的身份而来,但活到这把岁数,她早就不是论迹又论心的人了。不管对方出于什么考虑,最终是自己得益,那就要有所表示。
宋律师接了红包,客气的留下名片。
元棠拿着产权证,心里还有点恍惚。
她就这样买了房了?
还一下子就买了两套!
买了房子加上最近的花销,还有请律师的费用,办手续的费用,元棠身上只有一千五百二十块八毛。
存款见底没有让元棠焦虑,她当晚就去大名鼎鼎的和平饭店吃了一顿。
贵的东西没敢点,一个人只点了两三样菜,花了三百。
元棠还要了一杯酒,喝的时候只觉得口感甜甜的,出了门被风一吹,脸上就烧了起来。
迎着夏季的晚风,元棠哼起了歌。
“华灯起,歌声唱,歌舞升平~”
***
在沪市买了房子之后,元棠的工作还没有结束。
她找了几个散工在两套房子上面都加了半截,这个工作不复杂,随便街上找的散工加个泥瓦匠就解决。
元棠盯着工人干活,还指点泥瓦匠几句。
“呦,小老板懂得蛮多的嘛。”
元棠笑笑,可不是么,三年前这个时候,她还在跟着胡明当泥瓦匠呢。
房子很快处理好,元棠没有再动里面的陈设,只是换了锁。
反正屋里要什么没什么,真要招了贼,也没什么大碍。
一切事情准备完,元棠准备订票返程。
胡燕的电话如期而至。
“小棠,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听人家说开始发通知书了!省状元都出来了!”
第076章
不论在任何时候, 状元都是最显眼的,尤其是在现在大学还没扩招的年代,高考状元更是每年都有一堆新闻报道。
元棠在沪市也看到了电视节目, 招待所的电视机上播放着沪市状元的羞涩笑容。
听到胡燕说开始下通知书, 元棠也没再磨叽, 揣着身上最后的六百多块踏上回乡的列车。
又是摇摇晃晃的十几个小时车程,等双脚再次踏上地面, 元棠很是松了一口气。
她心想, 买了房子果然还是不够, 就冲她这个老是晕车的毛病, 最好还是尽快考了驾照自己买车吧。
她先到蔡州市,在胡燕的小院里住了两天。
胡燕激动的撺掇她去教育局查成绩。
“我听人说, 有些家长等的心焦,就天天去教育局等。”
元棠:“去教育局才等不来吧, 应该去邮局等。”
这时候不是后来那种第一时间先下发成绩的情况, 一般是随着通知书陆陆续续到才会贴出成绩来。
胡燕比元棠都上心:“你怎么这么淡定,我听人家说, 这两天估计排名就下来了。”
她对元棠寄予厚望,总觉得以小姐妹的努力程度,不说考个省里的状元了, 市里的是不是可以想想?
元棠笑笑,她考完之后就对了答案,除去不能确定的语文和英语作文, 她估出的成绩基本让她心里确定, 她的第一志愿应该是问题不大的。
可这话她没有往外说, 成绩这东西,越往上就越难进步, 尤其是上了六百之后,也许一分就能拉开好几个人。
胡燕还在喋喋不休,元棠却一脸自在。
胡燕有些泄气:“你之前三年那么费劲,怎么现在到了关键时候了,居然这么淡定?”
倒显得她格外的皇帝不急太监急。
元棠:“大概是,之前三年太费心了,所以现在不想费心了。”
回望过去的三年,她尽力了,上辈子最希望的就是上完高中,这辈子如愿达成,还认识了一些可爱的同窗和朋友。
对她来说,尽力了,结果就算是不尽如人意,她也接受。
胡燕有点嫉妒的看着她:“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是不是多活了一辈子,好像你什么都能接受。”
元棠手顿了一下,什么都能接受吗?
未见得。
就比如现在,她本应该趁着这时候回到小河村去。
她的房子已经买下,该是趁着这个时候把自己的户口挪走了。
可她现在还待在胡燕这里,虽然借口是坐车头晕要休息,事实上,她知道自己是在逃避。
这种感觉太糟糕。
元棠把肺里的气息吐出去。
“我明天就回白县了。”
该是回去,把一切都了结了。
***
小河村,元家。
元栋自从考试完毕就不再出门,七月初的考试结束,他就硬生生在家里待了快一个月。
窗户紧紧关着,元栋躺在床上,整个人像是没了气息。
赵换娣在门外小声喊:“栋子,栋子!出来吃饭吧。”
元栋没有说话,赵换娣叫了一会儿没见到他回声,就小心的把饭端进来放在桌子上,自己又蹑手蹑脚的出去。
元栋机械的坐起身来,把米饭和菜往嘴里塞,一口接着一口,仿佛在吃的不是饭,而是饲料。
吃完之后,他又回到床上躺下。
赵换娣在门外一脸忧愁,她盯着元栋的窗子,像是要把窗户盯出一个洞来。
元芹看到母亲的形容,把脸别到一边去,撇撇嘴角。
元德发也在家,他坐在院门口,确诊生病这一年,他硬生生老了好多岁,脸上的沟壑藏都藏不住。
元柳在水井边上择菜,低着头不见动静。
一家人任由这死一般的寂静在院子里蔓延。
赵换娣坐了一会儿,只觉得后脊梁凉的不行,她起身在院子里徘徊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凑到元德发面前。
“他爹,你说栋子这是咋啦?考完试就不说话。”
她喃喃自语:“考试那两天他状态挺好的呀,按理说不应该啊。”
元德发咳咳咳了几声,并不搭话。
赵换娣也并非需要丈夫给出什么回应,她就是想要人听她说话而已。
“栋子成绩那么好,肯定考的好的。”
“该不是他对自己要求太高了,所以报高了?”
“不会不会,他老师都说了,他的成绩应该是能考上的。”
“我还问过村里那谁谁,说今年的题目不难呢。”
“就连村头的半瞎子都算了,他肯定能上个大学的……”
……
赵换娣患得患失,一会儿觉得是元栋考差了,一会儿又安慰自己不可能。
大儿子成绩一向稳定,他要是考不上大学,村里就没有人能考上了!
今年村里高考的孩子有三个,栋子考完回来一点没抱怨说题目的事,倒是那俩,早早就跟爹妈商量着后面学个什么手艺。
一看就是考不上的胚子!
想到这里,她顿时觉得刚才的自己十分可笑。
担心什么呢?
元栋肯定能考上的。
他在村里是最出挑的一个,放在十里八村,比她栋子学习更好的都没几个呢。
赵换娣整理好心情,指派元柳去买肉。
“买一刀肉,咱们包饺子。”
儿子肯定是亏得太狠了,高中三年多熬人呢,她得给他好好补补。
元柳默默起身,她今年开年就说想要出去打工,可赵换娣非说家里离不了人。大哥还要考大学,元芹又要上班,家里的地她走了没人种。
元柳闹了一场,最后还是元德发发了话,说是等到元栋考完之后,她就能出去打工。
元柳等啊等,终于等到大哥考完。
现如今,她就等着大哥的录取通知书下来,她就能去南方打工了!
元柳进堂屋拿了钱,准备去买肉。
元芹端着个小簸箩跟了进来,看到她拿了两块钱,就在一边阴阳怪气。
“不是自己的钱就是不心疼。”
元柳眼中流露出屈辱。
“你什么意思?”
是妈让拿钱去买肉的,她冲自己发什么癔症?
再说了,那肉买回来,她不吃?
元芹也一肚子气,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但就是一肚子气。
她一把把手上的簸箩摔地上:“我能有什么意思?我就是觉得自己歹命,干活头一份,花钱轮不到。”
元柳冷笑一声:“那你跟我说不着,你有本事就去跟妈说。”
不就是觉得自己的钱全交在家里了不愿意吗,冲她发什么火呢。
这钱也不是进了她的腰包。
元芹脸色难看,元柳还在激她。
“反正大哥现在考完了,你要是真不情愿,就去说清楚呗。”
元芹堵着一口气,她确实是不愿意。
地毯厂今年的生意越发的差,她一个月下来挣钱也只有那几十块。
偏偏物价涨的厉害,那点钱她光是一个人花都不够,更别说是一家子都指着自己了。
每天看着差不多年纪的工友们都是揣着钱自己花,有些家境殷实的更是会贴补一二。她突然觉得每个月按时按点往家里交的钱太亏。
家里又给她什么了?
三间老房子注定是大哥小弟的,学学不让她上,嫁妆也给不出高的,找个工作都找不着更好的,还每个月都让她把大头交在家里。
凭什么?
元芹生气,气的想甩手不干。
元柳一句话,正好打在她的窍门上。
她心想的确,大哥都考完试了,自己下学也两年了,凭啥她还要每个月往家里交那么多?
大哥有手有脚的,他怎不去当小工呢?
就算是说过俩月要开学,他当个临时的不也能挣点?
一股气荡在她的胸腔,她想到刚才元柳的话。
“不乐意就去说。”
是啊,元柳不就是跟家里闹了一场,爹才同意她等到大哥考完就让她去打工的吗?
看来不闹是不能争取权益的。
元芹心想,等到一会儿吃完饭,她也要跟爹妈说清楚。
大哥比自己大四五岁,他要读书,她当妹妹的扶一把是应该的,但大哥眼瞅着就要上大学了,万万没有这样的道理再让她一个去供。
还有元柳马上也要出去打工挣钱,往后就应该是家里每个人平摊,一人兑十块,大家就都兑十块。或者元柳出多的,反正她出去挣得多。
想要让她全出了,那根本不可能。
元芹僵着脸,斟酌了词句,赶在晚上吃完饭之后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她放下筷子,话音格外铿锵有力。
“爹,妈,往后我每个月的工资就不再往家里交大头了。”
“我算过了,元柳马上要出门打工,我这边的厂子效益不好,一个月就那四十块。我往后每个月往家里交二十。”
之前都是三十多,有时候是四十,毕竟元芹住在宿舍,吃的东西又是家里带去的粮食换的饭票,要节省点,一个月花上几块钱就够了。
元芹亮出自己的态度,摆明就是一个意思。
她准备把扶持大哥上学的重担交给元柳。
毕竟元柳去南方打工,一个月少说也挣下一二百吧。
比她挣钱轻松。
元柳自然也听出了元芹话里的意思,她心里骂元芹果然阴,她不愿意供大哥,就扔给她。
赵换娣脑子转的慢,她只听到了元芹说的二十块,当即勃然大怒。
“贱蹄子,你真是长本事了,你的钱?屁!那都是家里的钱!你大哥哪儿算是你供的,是我跟你爹供的。我跟你爹还没死呢,你有个屁的私房钱!那都是我跟你爹的钱!你没结婚,钱不是家里的还能是你自己的啊?”
赵换娣用筷子头指着元芹:“别学你大姐那个畜生样子,那是个白眼狼,老了连坟地都进不去的王八种子,你要学她,将来也是个孤魂野鬼!”
元芹万万想不到,赵换娣居然会是这个反应。
她楞在那儿:“妈,你的意思是,只要我还没结婚,我的钱都该给你?”
赵换娣浑浊的眼神里冒出冷气:“什么你的钱,姑娘家结婚前哪儿有钱,你爹妈养你这么大,你报答了多少?就想着自己花钱了?要不要脸?”
元芹心寒了半截:“妈,你让我下学时候说的可不是这个话。”
赵换娣那时候说的是什么,她说的是家里困难,实在供不起了。等到她给大哥供到大学,到时候元柳和她两个人能轻松点,大哥自己也能勤工俭学挣点生活费。
那时候赵换娣信誓旦旦,拍着胸脯下保证:“就当是你大哥借你的钱。”
元芹心凉透了。
赵换娣还犹自未觉,絮絮叨叨数落元芹的不是。
元德发把筷子敲在菜盆上:“少说两句,吃饭吧。”
赵换娣歇了嘴,最后一句是赤、裸的威胁:“你别想着闹妖,我回头就去你厂里跟你领导说,你的工资往后我每个月去领。”
元芹望着麻木的父亲,凶相毕露的母亲,心里的火焰只是噗噗了两下,终于彻底熄灭。
她低着头不说话,元德发咳咳两声,正要说些什么。元芹却已经端起饭碗了。
元德发吃着饭,嘴里是苦的。
赵换娣一脸得意,经过大女儿一遭,她现在算是明白了,对闺女好是没用的,就跟元芹这样。对她稍微好一点,这丫头就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觉得每个月掏那点钱,就能当她的家?想得美。
吃过饭,赵换娣还想敲打闺女。
“你大哥马上通知书就下来了,要是考的好的话,说不准还有奖励呢,你以为你妈我是稀罕你那几个臭钱?我那是为你好,你大哥出息了,能不拉拔你这个妹子吗?你现在计较,将来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别想着跟你大姐一样,肖想些有的没的。”
元芹没有吭声。
大姐,大姐。
元芹心乱如麻。
妈现在说的话跟当初对大姐说的话何其相似。
她也知道妈一直盼着大姐倒霉,想要看大姐追悔莫及。可现在过去了三年,他们不知道大姐到底过的怎么样,但自家却在一直倒霉。
她真能等到大哥出息拉拔她的那一天吗?而她在这之前还要为大哥付出多久呢?
第二天本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周二,赵换娣却从一大早就眼皮子直跳。
左眼皮跳完右眼皮跳,跳的她心里直发毛。
弄得赵换娣小声嘀咕,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等到了中午,她就知道了。
天大的好事上了门。
村干部陪着几个人,身后还跟着临时找来的锣鼓队。
“元家的,快出来,你们家祖坟冒青烟了!”
“全市第三名出在你老元家了!”
赵换娣正在舀水,一个激动,水瓢掉地上差点踩烂。
她拖着软绵绵的腿冲出灶房,跟激动的眼睛都猩红的元德发撞个对脸。
“他爹!”
刚喊出这么一句,她的眼泪就扑簌簌掉下来。
“栋子,栋子考上了!”
第三名啊,她终于熬出头了!
第077章
赵换娣冲进屋里, 这会儿她已经顾不得元栋是不是还在睡觉了,一把把元栋从床上拉起。
元栋昨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的,他从高考完毕就是这个样子, 每天在床上躺着, 有时候想想过去, 有时候想想未来,更多的时候, 他什么都不愿意想, 只希望自己一觉醒来, 眼前还是上辈子。
他浑浑噩噩的被赵换娣拽起来, 还没醒透就被赵换娣拥进怀里。
赵换娣激动的浑身都在哆嗦,她想说点什么来表达自己激动的心情, 偏偏这会儿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快乐到了极致,她反而忍不住的掉眼泪。
只是这次跟以往不同, 她的眼泪是喜悦的, 落在元栋的脸上,只两三滴就把他完全打醒。
赵换娣哽咽道:“栋子, 栋子,你考上了!”
全市第三名啊!祖坟真是冒了青烟。
元栋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砸了个正着,他第一反应是, 老天爷听到了他的乞求,难道命运真的肯给他一点施舍了吗?
赵换娣拉着要他出去:“赶紧的,快出来, 妈马上让你爹去买肉。”
儿子考的这么好, 她那在村里坏到不行的名声终于得以洗刷, 要知道自从家里被抬会骗了之后,她的身体愈发差。村里不少人说她是个傻婆娘。
先是跟王盼儿赌气喝药, 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后来还把王盼儿给的三百块也给赔进去。这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等于她就是白白喝了一场药,给自己弄成个病秧子,还一点好都捞不到。
赵换娣被这样的话气的要吐血,找人撕撸了好几次。可每次冲着撒气去,最后都是憋了一肚子更大的气。
那些传她闲话的妇女,各个都不跟她打,嘴上却格外会气人。
“可得离她远一点,万一她一会儿又喝药,再赖上我。”
赵换娣气的嗷嗷叫,别人就嘻嘻哈哈指着她,这种明显带着恶意的戏谑,弄得她真恨得想回去拿药再喝一回。
可她鬼门关走过一道,别看嘴上说的欢,心里却惜命起来。
于是这几年下来,赵换娣听这些闲言碎语也没办法,次次都要气出内伤。每次她挨了气,回家就嘴里诅咒这些碎嘴子。不是诅咒她们生孩子没皮炎,就是诅咒这些人孩子考不上大学。
“等我栋子考上大学,才要你们好看!”
在家庭连环发生变故之后,赵换娣最大的心愿就是等元栋考上大学。
只要大儿子考上大学,她就能扬眉吐气了,过去那些灰头土脸算不了什么,她儿子的荣耀自会擦干净过去的灰尘。
甭管是离家的大女儿,还是那些对她指指点点的妇女们,到了那一天都要吃瘪。
闲暇时候,赵换娣最大的乐趣就是幻想儿子考上大学会是什么情景。想到高兴处,她甚至还会笑出来。
今天,这一幕终于到了,甚至比她想象中还要好。
赵换娣迫不及待的拉着儿子,还紧张的问儿子自己要不要换件衣服。
元栋意识到自己考上,只以为是录取通知书来了,也含笑起身。
“妈,不用那么紧张。”
虽然遗憾于自己这辈子没有更进一步考上更好的大学,但元栋也想开了,只要按照上辈子的道路走下去,他就不会落入自己想象中可怕的境地。
上辈子的高考题目提前出现在模拟试卷上,对他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打击,所以在最后的备考阶段,他总是心神不宁。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心态越发焦躁。
而这种不安在报完志愿之后更加强烈,他参考自己的成绩,把上辈子的志愿如数照搬过来,可是否能在考试中发挥到上辈子的水平依然不能确定。
班主任也曾劝他改志愿:“你成绩不稳定,最后可以填一个保险的。”
元栋上辈子就是被最后一个志愿录取的,这辈子他还这样填写,显然是不能接受自己滑落到比上辈子更差的地方。
所以他再三犹豫,还是拒绝了班主任的建议。
可拒绝之后,他却时常后悔。
随着高考时间的推近,后悔的情绪就越强烈。
梦中全是自己落榜之后的各种遭遇。
元栋十分迷茫,对了答案之后,他意识到自己考的并没有上辈子好,痛悔更是深入骨髓。
随着后悔而来的,是巨大的对于未来的不确定。
别看他之前对元德发说什么发家致富的门路,但元栋自己是知道的,他除了学习就没走过第二条路。
顺理成章的考进大学,顺理成章的分配到单位,再后来就是一路虽有小波折但还算顺利的工作。
元栋没有走过第二条路,而现实把一切摆在他面前,那个严厉的问题让他双腿发软。
如果落榜,你能做什么呢?
元栋只是想想这个问题,就觉得自己喘不上气。
所以他把大量的时间交给幻想,这段时间他每天就是躺在床上幻想。
幻想自己如果中了五百万彩票,幻想自己突然考上大学,还是重点大学。幻想自己下海发家,到时候要怎么修桥补路,青史留名。
人在无望的时候总会寄托于幻想,元栋沉浸在自己的梦里。
现在有人突然把好消息捧到他面前,他一下子就从梦里醒过来了。
元栋扶着赵换娣出门,元德发已经去换了一身衣裳。
父子两个对上脸,元德发眼中带泪,拍拍儿子的肩膀。
“长大了。”
他生病的消息没往外说过,但村里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元德发瘦的厉害,一瞧就是一脸病态。
元德发硬是撑着没有对外说自己得了什么病。
他点着烟袋告诉儿子:“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
家里的下一辈还没立起来,他敢说自己得病,外面借钱的人都得扎堆来要账。
借钱是看你家里有个高考生,可你要说家里有个治不好的病人,那就另说了。
元德发撑了这么久,现在终于觉得自己可以瞑目了。
儿子考了全市第三,光是奖金只怕就能覆盖学费,元家,彻底从泥潭里出来了。
一家三口搀扶着出门,元柳和元芹在后面,刚想要跟上,就看见赵换娣安排她们俩。
“赶紧去拿桌子凳子,去买菜,再叫亲戚们都来。”
“去给元梁叫回来,别在外面玩,赶紧回来。”
大儿子考的这么好,小儿子当然也要在场,才能跟着好的学好的。
元芹脸色不太好看,她刚才在门边都看见了,有扛着相机的记者呢。
她觉得自己供了大哥,怎么就不能跟家里人一起说两句呢?
赵换娣高兴的厉害,看见元芹拉脸就觉得晦气:“愣着干什么?赶紧去!”
似是想到了昨晚上元芹的小心思,她仰着头一脸不屑。
“昨晚上还翅膀硬了呢,今天倒想来蹭你哥的好处。晚了!”
元芹脸色煞白,元柳也不敢说话了。
赵换娣开心的搀着儿子。
元栋这会儿终于察觉了不对劲。
他刚想要说什么,外面的人就到了门口。
村干部的嗓门巨大:“元家的!干嘛都躲在屋里啊,县一中的校长和老师都来了,你们赶紧的!”
赵换娣美滋滋的应声:“快请进!”
说着就要上前去迎接。
元栋紧紧攥住赵换娣的胳膊。
他就是傻子也想到了问题所在。
凭他的成绩,能卡在最后那个志愿都是烧高香了,怎么还会有校长来家里!
“妈,你再说一遍,我考上哪儿了?”
他心中犹带着一点奢望。
就算……就算这些人是冲着大姐来的,他也未必不是捎带的那一个。
比如,比如学校知道他们一家考上两个,所以才来表彰,这也是有可能的啊。
元栋拉着赵换娣,赵换娣吃痛,眼里却是切实的欢快。
“儿子,你考到了全市第三名!”
晴天霹雳,不外如是。
元栋僵在原地,反应过来之后他魂飞魄散。
“不要开门!”
晚了。
赵换娣拉开了大门,给人笑着赔罪说自己起晚了。村干部一边招呼人,一边让大家都进门来。
学校的校长和老师站在后面,都是一脸的喜庆笑容。
“恭喜,恭喜,咱们县一中这几年好不容易有个能考进市里前十的。”
校长的笑容都扯到了太阳穴。
为着面子,他说的还是保守了。
其实县一中哪里是没进过前十,前五十也就那么一两个。
这次元棠罕见的拿到了第三,他刚得到信就赶紧跑来了,就连元棠的班主任他都没等,只让人去通知。带来的记者临时从报社在这边的通讯员里找的,县里好不容易有这样的好成绩,他占了个先,后面估计教育局长都要开会表彰呢。
校长握住赵换娣和元德发的手,用尽了自己的词汇,满口都是夸赞。
“从建校以来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好的成绩,军功章也有你们的一半,踏实肯干的家境,才能培养出这样优秀的好学生胚子。”
“学校要感谢你们,我也要代表我个人感谢你们,感谢你们培养出这样优秀的孩子。”
元德发和赵换娣激动非常,两人都是第一次被人紧紧握住双手,那是校长啊。人家一点都不嫌弃。
元栋在背后站着,像是脚下生了桩子。
元芹和元柳忙着,却还时不时羡慕的往这里看一眼。
这一群人堵在院子里,不少村民都追着看。有些人上到房顶,有些则是趴在院墙。
赵换娣沐浴着众人羡慕的目光,享受着自己此生最重要也最完美的一天。
校长还在喋喋不休。
“元棠同学的通知书还没有下来,我们是刚得到成绩排名来的,但是您放心,以元棠同学的成绩,第一志愿肯定没有问题。”
说到这里,校长甚至有点激动。
“元棠同学的成绩排在全市前三,完全可以冲一下清北的。”
元棠在市里的排名是第三,虽然省里的还不知道,但按照往年的预计,差不多在全省的七八十名这个范围。
上清北的非热门专业,是有那么一点机会的。
校长得知名次后,在学校就后悔的只拍大腿,要是清北的话,县一中今年可算是开创历史了。
别说是建校以来,就是建国以来,他们县也没一个上清北的啊。
好在校长还有一丝理智在,知道志愿已经报上去了就不存在更改的可能性了,现在说不好交通大学那边的通知书都在往这里走了。
他还要再说两句宽慰的话,却见到模范同学的家长脸色都很难看。
他回想了自己的话,没觉得有问题啊。
兴许是太兴奋了吧。
这也正常,要是自己孩子考个这样的成绩,他也得高兴的说不出来话。
赵换娣觉得自己幻听了,她拉着校长的胳膊。
“你说是谁考全市第三?”
搞错了吧,怎么会是元棠呢?
她初中才考那么点分数。
她怎么可能考全市第三呢?
校长笑着重复:“元棠同学啊,就是您的大女儿,考了咱们全市理科第三名。”
赵换娣要晕过去了,她眼前全是颠倒的场景,她软绵绵要往下出溜。
心里还是那个念头。
怎么能是元棠呢?
周围的村民也听到了这句话,立刻都窃窃私语起来。
校长赶紧拽着要往下掉的赵换娣,一脸惊慌:“怎么了这是……”
村干部干笑着上来扶人,心里想的是,这是什么事啊。
这校长还能不能靠谱点,上来就说要找元家,他想都没想就觉得是元栋考上了,赶紧给人领过来,还叫了锣鼓队。
合着考上的是元棠!
村干部看的清楚,这元家两老,心是偏到咯吱窝去了,大女儿走了三年,只管问人家要钱也不问候,连女儿成绩怎么样都不知道。
之前赵换娣在村里信誓旦旦说大儿子成绩好,说大女儿肯定考不上。
谁他妈能知道,现在是大女儿考个好名次,反而她大儿子没信啊。
村干部趴在校长耳朵边上小声说了几句,校长也楞在哪儿了。
他今天是高兴疯了,从得到信开始就一连串安排,白老师今天不值班,他就没等。只翻了学校登记的信息里找的地址,带着人就来了小河村。
结果闹了这么一个大乌龙!
一群人面面相觑,正主不在这里,正主的父母好像是受了打击,没个开心样子。就连元家的几个弟妹也都在后面低着头不说话。
场面一时陷入僵局。
直到白老师蹬着自行车气喘吁吁的赶来。
她自行车后座上坐的是今天的正主,元棠。
元棠轻巧的跃下车座,校长摸摸鼻子迎上去。
白老师把车子停下,说话时候还在大喘气。
“校长,你咋不等我来学校再说呢……”
元棠报考时候就说了,她兴许要出一趟远门,到时候通知书下来就放学校,她自己去拿。
谁能料到她居然考的那么好,而校长连一会儿都不想等,直接带人来她老家了呢?
校长很是尴尬。
可事情已经如此,架子已经搭起来了,没道理不接着唱。
他推着元棠上前:“元棠同学回来了,来来来,咱们今天的采访继续哈。”
元棠站在元家门口,并不进去。
三年未归,她都几乎要忘记元家的样子。
她本以为自己还要再建设好久心理才能再次站到这个地方,谁能想到一场乌龙直接把她推回到了这里。
站在这里,想象中的窒息并没有出现,她的意识无比清晰。
看着要晕不晕的赵换娣,沉痛的元德发,满脸灰败的元栋,和不可置信的元芹元柳。
元棠心中轻快的笑了,那制约她的心魔,此时松开了锁链。
原来,没有我,这就是你们本来的命运啊。
元棠心想,真好。
我不是什么圣人,我没有再心软,也不再重复曾经看到父母受苦就心软的命运。
真好。
第078章
村干部看元棠不进家门, 心里直吐槽元家两口子没长眼。
女儿都考大学了,还不趁着这时候上前来缓和关系?
你们两口子在那儿跟死了爹一样,咋的?女儿出息了就那么难受?
好歹元棠姓元, 闺女脾气犟, 你们白长这么大的岁数了, 也这么拎不清。
这要是他,就算是再重男轻女, 这会儿也装装样子。连账都算不明白, 学习好上大学的女儿, 和被赶出家门的女儿能是一样的吗?
记者这会儿也瞧见了不对劲, 跃跃欲试的要来采访元棠。
元德发和赵换娣还没动作,村干部瞪了他们一眼, 赶紧拦着人往村里的晒谷场引。
“元同学家里小,估计坐不下这么多人, 走走走, 咱们去场上,我让人搬几个桌子椅子, 咱们好好谈。”
管他元家的人怎么想,元棠到底是村里出去的,这个荣誉她爹妈不上前来领, 他来。
元棠没有多说话,校长也赶紧招呼人一块往晒谷场走。
人群呼啦拉的来,又呼啦拉的走。
中心随着元棠的到来转移到她身上, 校长记者村干部, 还有锣鼓队都走了。
村民们围着一圈看, 也跟着稀稀拉拉的走,一个个脸上都带着隐秘的兴奋, 小声嘀咕着元家的现状。
“赵换娣这下不抖了,大女儿考了个全市第三,大儿子还没音呢。”
“该,早几天我就想说来着,哪儿有当妈的在外面一个劲的埋汰自己亲闺女的。之前成绩没下来那会儿,她天天炫耀说儿子光宗耀祖,说起元棠就是骂,你们是不知道,骂的难听死了。”
“不过元家那丫头也够狠的,连叫都不叫一声,门也不进。”
“进啥啊,严格来说,分家都分了,赵换娣那时候自己说的,要三百块,拿了钱就断关系的。”
“唉,你说图啥啊,三百块就不要大学生闺女了。她往后不得后悔死。”
“后悔也没辙,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谁让她偏心眼呢。”
“我瞧着她家那个大儿也不成样子,刚才脸那叫一个难看。”
“这下有好戏看了,回头要是儿子落了榜,赵换娣得气疯。”
……
赵换娣脸色惨白,血色几乎是一瞬间就从脸上全部褪去,她浑身冰凉的站在那儿,觉得自己像是被扒光了。
旁人或是同情或是幸灾乐祸,她都觉得是对自己的羞辱。
仿佛有人指着她的额头,讽刺又傲慢的质问她。
你不是天天盼着元栋考上吗?你不是看不起元棠吗?
结果怎么样。
元棠考了全!市!第!三!
赵换娣眼前一黑,直挺挺的往后倒下去。
****
元棠被人簇拥着走到打谷场上,这会儿还不算太热,打谷场上有半截子台阶,村干部招呼人去摆桌子。
桌子摆好,他砸吧砸吧嘴,颇觉遗憾:“还缺个横幅。”
现做是来不及了,只能将就一下,等回头再补一次。
元棠考的这么好,光一次表彰怎么够呢。
偏巧,校长也是这么想的。
他这会儿也察觉出自己今天草率了,主要是太高兴,一拍脑门就下了决定。闹了一场波折不说,这个场面也不够正式。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实在是没有经验。
他当校长这几年,就没有一个成绩好到需要来上门表彰的,自然不知道里面的程序怎么走。
现在村干部把台子搭起来,他后知后觉这个场合是亏待了元棠。
立刻补充道:“元棠同学,咱们后续肯定会有教育局的领导来的,还会有奖金。不过这都要等到通知书下来。”
通知书拿到手,各种表彰就显得正规很多了。
元棠点点头,道了一句谢。
村民围了一圈,个个都眼巴巴看着接受采访的元棠。
元棠镇定自若,接受着记者的问话。
“元棠同学,你这次取得这么好的成绩,有什么学习的经验呢?”
“也没有很具体的经验,如果说有什么必须要做的,那就是勤奋吧。”
元棠挑拣着说了一些符合当下价值观的话,简短叙述了自己的高中生活。
记者不是没想过追问元棠的家庭是什么情况,但元棠都避开了,没有正面回答。校长也悄悄拽了两下对方的袖子,讪笑着和村干部打配合,把话题都岔开。
村干部心里想的是,元家的情况何必上报纸呢,真要是把好好一则表彰元棠的新闻给扭到探讨家庭教育上,跟他有什么好处。别人指责元棠的同时,也难保不会说他这个干部当的不到位。
还不如不说,反正元家的也不认元棠这个女儿,他出头去讨什么嫌。
他不愿意说,校长就更不愿意了。
且不说把学生的私事放在报纸上十分缺德,就说好处上,他跟村干部是一个心思。
可不能让别的事妨碍了元棠的荣誉。
元棠的荣誉就是学校的荣誉,是村里的荣誉。
这会儿别说元家父母不来了,就是来了要闹,他也要把事情拦下去。
好不容易出个金招牌,他能让人给砸了?
一群人心照不宣,记者也逐渐放弃。
按部就班的提问完,又问了一个最常见不过的问题。
“取得这样的好成绩,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一般遇上这样的问题,学生都会说感谢自己的父母和亲人,再灵活一点的就会沿着说一说亲人是如何为自己付出的,最后提振一下精气神,说自己的成绩有父母的一半。
元棠正襟危坐在椅子上,虽然是跟记者面对面,但斜对角能看到人群的中心。
她看到,元德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他站在人群的后面,踮着脚尖,像是等待着元棠会说什么。
就连元柳和元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她们也站在人群中,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既有对元棠的羡慕和怨恨,也有希望落空的失落。
元棠转过头,声音清晰可闻。
“有的,过去三年,我感谢我的老师,我的学校,我的朋友,我的同学。”
“最感谢的人,是我自己。”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有点不能理解。
元棠自顾自的说道:“三年时间,一千多天,我是我自己最忠实的伙伴。感谢我自己,辛苦了。”
记者笔尖顿了一下,最后还是沙沙下笔。
虽然出格,但这话也并不算过分。
尤其是放在高考的背景下,感谢自己,也能延伸说是感谢奋斗的自己,努力的自己。
记者迅速想到了方向,保留了元棠这句话。
“好的,谢谢元棠同学接受我们的采访,祝你未来在大学里也能一切顺利。”
采访结束,人群中的元德发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校长跟元棠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跟着记者走了。记者和校长一走,除去白老师,就只剩下村里这些人。
村民们刚才不敢上前,这会儿是没了顾忌,个个都上来跟元棠搭话。
有那家长急着回家去把孩子拎出来。
“赶紧去跟你元棠姐姐说两句,人家是大学生呢!”
对于村里人的亲近,元棠既没有逃避也没有甩脸子,只要跟她搭腔的,她都会回答一两句。
这会儿就算是有人不长眼想要扎刺,村里人都会帮着把话岔开。
元家那两口子的为人一般,村里人看不上他们的居多,当爹的懦弱不扛事,当妈的一脑袋浆糊。也就是命好,生了一对出色的儿女。
现在看来,是女儿比儿子更出色一点。
元家两口子压错了宝,只把儿子当金宝蛋,把女儿当垃圾。
结果怎么着,垃圾成了金子,金宝蛋迟迟孵不出来一个金凤凰。
元棠说的口干舌燥,有眼力见的立刻招呼着说要留元棠吃饭。
元棠对着一声声留饭声,说道:“不了,我先回城里了。”
村干部适时打岔:“是的是的,今天太着急了,这样好的成绩,回头再庆祝。”
元棠和白老师从人群中出来,村干部要送她们。
“元棠啊,你爹妈不是……”
村干部想说点什么,不是替那两口子弥补,而是觉得这样下去太难看。
回头要是领导干部来了村里,难道还要这样僵着?
谁家的状元是自己出来接受表彰的啊,不都得是爹妈跟着的吗?
他想劝劝元棠,好歹要上大学了,上大学之前先忍一忍。
反正她开了学就走了,往后出息了,拔一根汗毛都比元家两口子腰粗。何必非要闹到这样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呢?
全天下不和睦的家庭多了去了,只要维持一个表面和平就好了呀。
他刚张了口,元棠就打断。
“刘叔,我有个事想麻烦你一下。”
“我想把户口挪走。”
村干部眉毛揪成一个球:“什么?”
元棠:“我要挪户口,之前我不是跟家里分家了吗?我在村里也没地,就是个空挂的户口,这次回来我打算把户口挪走挂到我学校的集体户口上去。沪市太远了,有个什么不方便来回跑,还是迁走好一点。”
村干部嘴唇翕动了两下,最后还是不死心的问了一句:“你想好了没?迁走太麻烦了,放在咱们村里不是挺好的吗?”
元棠迁了户口,那这个荣誉还能算到他们小河村的头上吗?
他心里这会儿也有点后悔了,后悔元棠那年分家,他答应的太干脆。
怎么就没再劝和劝和呢?
元棠坚持己见:“还是迁走吧。不过中间流程估计还很长,迁走之前,我还是咱们小河村出来的。”
言外之意,上大学之前她还是小河村的,不管是表彰还是奖励,都少不了他。
村干部叹了口气。
“行吧,你开学前过来拿。”
他说不有用吗?
本来迁户口就是只要有接收的,迁出的地方就不能随意卡。
元棠能问他一句,也是给了面子了。不然,她现在满了十八岁,自己去派出所也是照样办,不过是过程繁琐一点。
“丫头,你别怨你爹妈,他们都是老农民,一辈子都在地里过生活,没有受过教育,所以见事浅。”
“这三年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可……”
元棠不想听这些。
这么多年了,她听过太多这样的话。
左不过就是一个“父母有父母的不容易”,“爸爸妈妈也是第一次为人父母”。
听的多了,她心里怨气不仅不散,还会加重。
她打断了对方的话:“叔,别提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不想考虑这些。”
有什么用呢?
她刚重生那会儿,心里还曾经有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她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己上辈子混的太次,所以赵换娣和元德发才这样肆无忌惮的利用她否定她。那是不是自己只要奋发图强,做了人上人之后,父母就会变一种嘴脸对自己了?
后来她觉得不是,她那对父母,愚昧到压根不存在什么拜高踩低。
她过的不好,那是她废物不如弟弟,她过的好,那就应该为兄弟付出。
总而言之一句话,谁让你是个女儿。
就跟今天一样,赵换娣和元德发的失望不似作伪,他们是发自内心的不为她感到高兴。甚至某种程度上,赵换娣是盼着她倒霉的。
她不倒霉,怎么显得赵换娣正确?
如果能选,他们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让元栋拥有这份荣誉。
元棠跟刘叔告别,坐上白老师的自行车。
在来的路上,元棠就已经把自己的情况全部告诉给了白老师。
她是没有想到会出现今天这种意外的,谁能想到今天会是这样的走向?
白老师蹬着自行车,心里替元棠抱不平。
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
元棠靠在白老师的背上:“老师,等我通知书下来,我请你吃饭。”
谢师宴,她准备把教过自己的老师都叫来。
白老师:“算了吧,省点钱上大学要紧。”
大学现在还有补助,只是那点补助压根不够。白老师直到,以元棠的性子,只怕进学校就得开始打工了。
“你省着花,到时候学校和县里给的奖金都留着,你爹妈要也别给,自己手紧一点……”
白老师像是在教导一个幼童,事无巨细的交待。
太阳热起来,两人顶着大太阳一路回了县城。
元棠说要办谢师宴,就是真的办。
她分开择了两个日子,一天是谢师宴,一天是请自己玩得好的同学和朋友们。
很快,她如愿等到了自己的通知书。
玫红色的硬纸,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被交通大学的经济管理系录取,在九月十六号之前报道。
元棠抚摸着来之不易的通知书,喜悦姗姗来迟。
拿到了通知书,元棠的生活就被填满了。
学校特意让准高三的学生回校,就为了让元棠给大家讲讲自己的经验。教育局也办了一场,让元棠举着通知书站在一中门口拍照。还有各种领导,元棠都没记住,只记得自己收了县里给的五百块奖金,学校也大手笔的给了二百。
另外还有市里给的三百。
加起来一千块。
元棠没有再回小河村,但小河村家家户户都紧紧追着元棠的动向。
有知情的说元棠拿了好多奖金,村里人都羡慕不已。
一千块!
原来读书好也能挣钱啊。
这一下子,不得把自己过去十来年的读书钱都给赚回来?
元棠在全县出了名,十里八村都知道小河村出了个女状元。
你说不是状元,是第三名。
害,县第一名也是状元啊!
“我就知道,这丫头从小就灵性的很,小时候背着她弟去挖菜,不大点的人都懂事的很。”
“从小就贴心,跟我家那丫头一块去抓知了,换了钱就给她妈买膏药贴。”
“啧啧,怎么就不叫我摊上这会读书还孝顺的女儿。”
“赵换娣真是瞎了,亲女儿就为三百就不要了。”
“她家那大儿子通知书来了没?”
“没呢,要我说啊,这个点不来,肯定是没考上。”
“姓赵的这下没脸了吧,以前动不动就说她儿子当大官,又是什么考重点。”
……
赵换娣是没脸出门,不光是没脸出门,她甚至都不愿意见光了。
她躲在屋里,窗户封的密密实实,她躺在床上,难受的吃不下睡不着。
那天醒了之后,元棠就已经接受完采访走了。
她一肚子不知道怎么说的委屈,就连发泄都找不到人。
这丫头就是这么狠心。
心狠到连亲妈晕倒都不来看一眼就走。
白眼狼!
考上大学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认亲妈,就是个白眼狼!
赵换娣骂人都骂的毫无新意,元德发只是默默听着并不说一句话。
在元棠还把他们当回事的时候,他们可以尽情的闹。
可现在元棠摆明了没有心了,他们反而除了骂两句,就再也没有任何可以要挟元棠的手段了。
赵换娣骂完元棠,就翘首盼着儿子的通知书快来。
元栋那天在她醒来后发了一场大火,他双眼通红质问赵换娣是不是故意玩他难看。
怎么就不先问清楚是谁,就叫嚷着是他考上了?
说到激动处,元栋还摔了一个碗。
后来元栋又缩回了屋里,母子两个都躲在屋里不愿意出去。
赵换娣寄予厚望的通知书总是不来,两人的状态都越发的不好。
元德发是全家第一个意识到大儿子也许是真的落榜了的人,撑着病体他去查了一次成绩。得到的结果确认了他心中的猜测。
元栋落榜了。
第079章
元栋的落榜来的毫无征兆, 最起码对赵换娣来说是这样的。
过去十几年的人生中,她从未对元栋能考上大学这件事有什么怀疑。
消息传来,她又晕了过去。
元栋虽然心里早有准备, 但这一天真的到来, 他还是接受不了。
元德发抹了一下脸, 眼泪合着汗水,让他整个人都泡在苦水池子里。
苦啊, 太苦了。
经济的困窘, 儿子的落榜, 自己的绝症, 妻子的体弱。
怎么能这么苦。
老天爷生人,就是为了折磨他。他到底是犯了什么罪, 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日光渐退,元家满屋子都是不见五指的黑。
元栋落榜的消息自然瞒不住人, 事实上因为出了元棠这个市第三, 村里不少人都攒着一股劲等着看元栋的成绩。
赵换娣吹了一年多,话说的满满的。现在结果不如人意, 多少人都在背地里笑话。
元家的人更不敢出门了,就怕有人明知故问的来戳肺管子。
“你家栋子的通知书下来没?”
只一句话,就能扒下元德发的脸皮。
不过这也是他们想多了, 村里人会背着说,但没几个人会说到面上来。
因为换到自己身上想想,他们都替元德发两口子后悔啊。
这要是自己, 这会儿只怕后悔的都想去上吊了。
元家没人上吊, 但家里的气氛跟上吊没什么区别。
赵换娣现在骂元棠都骂不出口, 她嘴上说着就当没养过这个女儿,三百块断绝关系, 生不养,死不葬。
原先说的有多硬气,现在就有多打脸。
生不养,死不葬,她说的时候只以为元棠会过的惨兮兮,再不济就是过的稍微好点,也越不过元栋。元棠退学这种付出,她还觉得是元棠沾了光。反正考不上,还不如不读。
谁承想现在元棠过得比她想象中好太多,一口气就要飞出小河村,飞到沪市去了。
赵换娣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后悔了。
要是早知道,她也不会藏起通知书,非要逼着元棠下学。
现在想来,那时候也是迷了心,两个都考上了一中,干嘛非要一个不上呢?
明明家里还有元芹和元柳在,她和元德发还能干,苦也就是苦三年,三年过后,光是元棠拿到的奖金就回了本啊。
想到奖金,赵换娣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心里不由得幻想起,如果元棠还没分家,如果这笔钱是元栋拿到的,如果这次两人都考上……
她得是多么的光荣和自豪。
元德发背过身子躺在床上,两人各怀心思。
很久之后,两人都开口。
“栋子既然没考上,就寻个别的营生吧……”
“孩他爹,元棠的户口是不是还在家里……”
元德发的话刚开头,就看见赵换娣支起上半身,眼睛里是偏执的光芒。
他预感不好。
“你说什么?”
好端端的提户口干什么。
兴许知道自己操的心思见不得人,赵换娣也不说话了。
她没想怎么样,就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凭啥她生下来的女儿,考上大学她一分好处没有?
自己生她养她,三百块她就想脱开这个关系?
那她怀胎十月,不是白白吃了苦?
赵换娣没有什么长久的想法,就想卡着户口,不管怎么样,她都不想看见元棠撂下一大家子去享福。
她凭什么享福?
她娘老子都在这里吃苦,她凭什么过得好?
元德发没力气拍炕,被气的咔咔咳嗽。
“胡闹!”
要是说女儿考的普通,她这个想法倒没啥,多少家里困难供不起大学的,最后也照样过了。
但元棠考的是全县第一!
多少人盯着,你以为卡个户口就能给人留下?
且不说三年前闹过一场,就说正常没闹,县里也不会让他们扣着一个县状元不去读大学的。
元德发觉得赵换娣是疯了。
她现在疯的都不想看见元棠过得稍微好一点。
赵换娣被男人说了,她觉得脸上挂不住,半晌才喃喃道:“她拿了一千奖金。”
一千块啊,不说多,她分五百给家里,就是久旱的甘霖,雪中的炭火。
赵换娣抹了一把脸,声音苦涩:“他爹,不是我不盼着她好,可她好了也没见对家里有什么好。咱们过得这么艰难,就算是不当亲女儿,说是个普通亲戚,也不应该见死不救吧?你的病要吃药,家里还欠着饥荒。她不应该拿出钱来?”
“咱俩的身体都不行了,元柳和元芹也指不上,你刚才说让栋子找个营生,找什么营生?难道让他去南方打工?”
“咱栋子这次就差了几分,老师都说了,他是报的高了,只要报的低一些,这次就考上了。”
“孩他爹,我不甘心,咱栋子就是有上大学的命。不再供他一年,我实在不甘心。”
赵换娣抠着手,这三年来,她老的很快,整个脊背都佝偻了不少。人一瘦,就显得颧骨高挂不住肉,她颧骨高耸,眉毛乱糟糟的,脸色蜡黄,这会儿因为情绪激动带着一种奇异的潮红。
“我不信我的命就这样不好,再来一年,咱们栋子一定能考上。”
她全部的心血都在两个儿子身上,元梁还小,能担住事还要等十年。她跟元德发都眼瞧着半截身子入土,她现在唯一的指望,只在元栋一人。
赵换娣像个赌输了的赌徒,死赖着不肯下台。
元德发本想斥责她的胡闹,可没几句话,他也被说动了。
要是元栋这次离考上大学很远,他也不说什么了,谁让元栋就差那么一点呢?
就一点。
两口子坚定了想法,要再供元栋一年。
这个决定说给元栋,元栋几乎是跪在地上痛哭。
落榜之后,他心里是想着复读这件事的,只是他实在没脸再跟父母提出要求。
寒窗苦读十几年,他因为自己的执着,错失了考上的机会。现在让他说复读,他张不开口,也完全不敢看父母的眼睛。
好在,父母为他铺平了一切。
元栋声音哽咽:“爹,妈,我一定好好读书。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的!”
他想清楚了,明年就是怎么也都要考上。就算是再差的大专,毕业之后只要分配工作,他就能把家里拉起来。
父母给了他第二次机会,他知道这样的机会来的多么不易。
只要考上,他的人生就有了希望。
赵换娣也哭的止不住,这几年她哭的次数多,眼睛都不大好了,早晚时候看东西都带着重影。
但她还是一副自己能扛起来的架势。
“栋子,你放心,妈砸锅卖铁都要供你。”
一家人抱头痛哭,元梁无所谓的在一旁玩石子,元芹和元柳的脸色就很难看了。
元栋读高三一年的花费,比前面两年都多。
学校总是要收页子钱,妈还说读书费脑子,得吃好的。三五不时的还有考试费。
一个月花一二十都嫌少。
再读一年?
谁来供?
马上这个答案就出来了。
赵换娣哭完就要拉着元栋去找元棠。
“她当大姐的,手里攥着钱,不给你读书给谁?”
她打定主意要去找元棠要钱,不然就去学校闹。在家庭的生存危机面前,她再也顾不得脸面。
就不要这老脸了,等到儿子明年考上,她就什么脸面都回来了。
赵换娣要闹,元栋第一个白了脸。
他近乎恳求的拉着赵换娣。
“妈,不去行不行?”
他现在完全不想看到大姐,只是想到那天大姐在门口看他那个眼神,他就能做噩梦。
梦里大姐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他,似笑非笑。仿佛笑容里全是嘲讽。
你说你是靠着自己读书的,那这辈子你怎么落榜了呢?
光是想想,元栋就觉得自己要疯。
“妈,不去了,我不读了。”
元栋不是真的不想读,但是在复读和找大姐之间选,他宁肯现在去死都不愿意去求大姐。
“妈,我不读了,我真的不读了。”去承认自己的失败,直面自己上辈子真的是个废物,如果不是大姐付出,自己就考不上。纵然心里知道,但要他承认,那几乎等于是要他半条命。
元栋甩开赵换娣的手,拒绝去见元棠。
赵换娣倒是想自己去,但是她对县城一点不熟,就连县一中,她都不知道元棠是哪个班的。
没办法,赵换娣去找了村干部问情况。
村干部刘叔一脸诧异。
赵换娣觉得脸在烧,还是硬着头皮说了:“我想着问问她啥时候走,学费够不够。”
刘叔呵了一声,学费够不够,赵换娣是真不会撒谎。现在都知道元棠有一千奖学金,她问元棠够不够学费。
就差把“我想要找她要钱”写在脸上了。
刘叔之前还觉得元棠要迁走户口的行为,有点太执拗。
就是把户口放小河村能咋的,赵换娣和元德发到底是她爸妈,就算是不盼着她好,还能害她?
事实证明了,赵换娣真能。
刘叔盯着赵换娣,半晌才应了一声。
“行,我跟她说一说。”
元棠不愿意回小河村来,县里的表彰就只能他去,最近两人经常见面。
刘叔叹了一声,血亲骨肉闹到现在这种地步,很难说谁对谁错,但父母的偏心终究成了根源。
“顺带跟你说一句,元棠说要把户口挪到沪市学校的集体户口上去。”
本就该跟元家人说的,刘叔总想着再劝劝元棠,现在一看,还不如说了了事。
赵换娣刚开心没两秒,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懵了。
“什么?她要把户口迁走?”
赵换娣呆呆的问:“咋能迁走呢?她又没有结婚。”
刘叔皱着眉:“谁跟你说非得结婚才能迁走户口?只要有接收的地方,户口就能迁走。她去沪市,人家那边的学校有集体户口,迁走直接挂学校那儿。”
事实上元棠问过了,这时候并不能挂学校的集户,这个政策是几年后才开始推行,现在能挂的只有同为城市户口的学生户口,农村户口暂时是没有政策的。
但比起承认自己在沪市有房,还不如直接说迁走挂学校。
反正另一边怎么落户,这边也不知道。
刘叔一说,赵换娣更傻了眼。
她想也不想就要拒绝:“不行!她没结婚,户口不能走!”
刘叔:“走不走不是你说了算的,她满十八了,有正当理由,村里没有理由卡。”
赵换娣发了狠:“我不给她户口本,看她怎么报道!”
刘叔很无语:“你不给,人家不能自己去办?现在县里都开始通知办身份证了,年满十八的都能去办。”
赵换娣没了辙,抓不住元棠的焦虑让她急慌慌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要去找她!”
风筝要飞走了,她迫切的想要见到元棠。
她跑的飞快回家,要去问元栋她姐在城里的住处。
元栋听到元棠要转走户口,居然先松了一口气。
赵换娣急的转圈:“她要迁户口,她凭什么迁户口!白眼狼……我要找她问清楚!”
一家人除了赵换娣着急,其他人早就习惯了。
元棠还没考上大学时候就要跟家里断关系,那时候她朝不保夕的,尚且不愿意回头。现在她成了大学生,怎么还会回来呢?
既然如此,户口迁走是早晚的事。
赵换娣要闹,家里所有人都不陪着她闹。
她坐在地上:“我这是为谁?还不是为你们!”
元棠的户口在,她跟家里的关系就切不断。
户口一走,往后要找人都找不到了!
元栋嗫嚅道:“妈,算了吧。”
赵换娣算不了,她到处找人打听元棠住在哪儿。可村里人又上哪里去知道?
最有可能知道的胡燕也不在家,胡母也不知道。
找了几天,一无所获。反倒是多了闲话。
刘叔适时的送了元棠的口信回来。
元棠只听了一点,就知道家里人打的心思,她没有诉苦也没有抱怨,只让刘叔递一句话给元栋。
“求人如吞三尺剑,靠人如上九重天。”
元栋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赵换娣还要再追问,他紧紧攥着母亲的手臂。
“别问了!”
元栋转过身,声音低下来:“麻烦刘叔了。”
刘叔拍拍他的肩膀,出了元家的门。
元栋咬紧了牙关,靠人如上九重天。再没有比这句话更深的羞辱了。
“妈,你别去求她。”
他承认,自己上辈子是让大姐的付出没有得到回报,可大姐现在的表现,一点都没有胜者的姿态。她这句话,背后是讥讽和嘲笑,是刻薄的审视,是胜者对败者的无情羞辱。
元栋攥紧了拳头,他被大姐的刻薄刺的无话可说。
他下定了决心,自己一定要考上大学,让大姐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靠人如上九重天。
*****
元棠在白县的最后一个假期过得无比充实。
她奔波于市里和县里,开了两桌请了老师和同学,另外还款待了自己要感谢的人。有胡明,胡燕,马兰和王薇。
已经喝出啤酒肚的胡明显然是这两年生意做的不错,掏了一百块还另外给元棠送了个木质骏马,底座上刻着“马到成功”。
“好徒弟,将来发达了别忘了我。”
胡明喝的有点多,被媳妇白了一眼。
苏红送了元棠一点茶叶,白老师则是和其他几个老师一起给元棠送了一束花,同学们送的都是些贺卡之类的。席上,大家都举杯祝福元棠的好成绩。
最后在饭店门口照了一张相片,洗出几十张,一人一张。
结束了自己的升学宴,元棠又要赶别人的升学宴。
最先办的是赵霞。
赵霞这次超常发挥,考进了省城大学的英语系。
赵芸扬眉吐气,飞快定下升学宴的时间。
赵霞的升学宴办的比元棠还热闹,开了二十桌,王立群和赵芸夫妻两个的同事,老家的亲戚,个个都正式下了帖。
赵芸攒着一股劲,要叫那些说她生了女儿不顶用的人看看。
升学宴办的声势浩大,门口拉了红条幅,赵霞的名字在上面格外显眼。
赵霞被赵芸带着站在门口迎宾,脸都要笑烂了。
终于人到差不多,赵霞摸到元棠边上缓口气。
这一桌都是赵霞请的朋友,因为那次高二的变故,里面只有元棠和三个女生。
赵霞喝了一口汽水,甜蜜的抱怨:“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妈考上了呢。”
赵芸今天激动的厉害,尤其是见到王家人的时候,更是一脸笑。
“我堂姐今年没考上,说是要复读一年。”
她妈以前是个爆炸脾气,今天也学着大伯母的样子笑呵呵问堂姐复读怎么复,是不是还在一中,问的大伯母脸都快要挂不住。
一个女同学悄悄看了赵霞一眼:“小霞,有个好消息,你听不听?”
赵霞不假思索:“听!”
女同学你挤我,我挤你,最后推了一个出来说。
“王浩这次考了倒数,据说想复读,但学校不要。”
王浩,赵霞那一瞬间居然有些恍惚了。
反应过来,她才哦了一声。
女同学觑着她的脸色,本以为赵霞会高兴,但看她也不像高兴的样子啊。
赵霞的心情很复杂。
那年的情书事件,赵霞后来和父母开诚布公的谈过。过后她甚至庆幸于这个人是王浩,就是因为他的懦弱自私,他妈的蛮不讲理,自己才能那么深刻的认识到遇到挫折就寄希望于别人是多么不可靠。
她庆幸王浩的懦弱,如果王浩那时候真心实意,给她一点爱情的感觉,反倒会让她堕入迷醉的陷阱。
一中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人,同班就有因为早恋成绩倒退的不能看的女生,这次高考理所应当的没有考上。
赵霞看着对方,就像是看另一种选择下的自己。
还好她有一对爱她的父母,把她从沉沦的边缘拉了回来。
她是奋进了,王浩却在高二之后就开始了每天混日子,高三更是跟校外的人混在街上。他考不上是注定的,但赵霞没想到他居然差到连复读学校都不收。
赵霞举起装满汽水的杯子:“不说他,晦气。”
一杯喝完,赵霞还是没忍住,骂了一句“活该”。
几个女同学和元棠都笑了。
“对,活该!”
过去的都过去了,未来是她们的。
*****
九月就这样到来了,元棠考虑再三,找到了马兰。
这次去沪市,她是带着户口走的。五中的房子她可以作为一项长期资产持有,但精品屋她完全无法照顾。
马兰对这一天早有预料。
元棠考试成绩出来,她心里就已经有数了。
因此听到元棠说要考虑转让店铺,她也只是感谢元棠这两年对自己的帮助,并且表示自己会站好最后一班岗。
“店里你放心,一周时间货就能清完,不会耽误你的事。”
元棠却给了她一个惊喜。
“不用清货,兰姐,这个店你愿不愿意接手?”
马兰被突如其来的馅饼砸头上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啊?这个房子你不卖啊?”
元棠摇摇头:“不卖。”
她现在没有用钱的地方,这间门面带着地皮还在一个好学区,卖了实在可惜。
还有她的货源和渠道,就这么放弃她也不甘心。
“货运和店里的东西你都是熟的,我之前签署过代工厂的协议。你要是愿意,这家店你就接过去。”
马兰略有迟疑:“我要想想。”
她本来想着元棠的生意不做了,她就自己去开个小店卖吃的,摆摊生意虽然好,但终究不是长法。
可现在元棠一说转店,她又觉得现在的状态也不错。
早上去摆摊,白天就在店里忙,她完全忙的过来。
马兰回家和女儿商量,出乎她意料的是,王薇让她赶快答应。
马兰还是下不了决心:“以前咱们是给你元棠姐姐打工,一个月旱涝保收,自己开店,那是要自负盈亏的啊。”
万一,万一店里卖的不好,赔钱了怎么办?
王薇却歪着脑袋问母亲:“赔了会怎么样?”
马兰:“赔了,赔了咱们不就……”
她想说露宿街头。
可转念一想,元棠店里的东西拢共算下来也就是大几百块,就算是全赔,她光靠着摆摊也能补上这个窟窿。哪儿就至于露宿街头了?
更别说在店里这两年,就没有一个月是赔的。
马兰想了想:“那就接过来?”
王薇拿着彩笔画画:“当然啦,妈妈,元棠姐姐是帮我们才主动问的。今天美美妈妈还问我呢,问我姐姐的店是不是要转让。”
一听有人抢,马兰赶紧追问:“你说了没?”
王薇摇头:“我没说。”
马兰一拍大腿:“那就接!”
她找元棠答应了接店,两人商量好,一次性的转让费和代理费给一千。每个月房租二百块。
元棠留了个地址给马兰,每个月的店租往那里寄就行。
马兰摆摊一年,加上工资,一千块还是能拿出来的,两人签了合同。元棠还带着马兰去了一趟省城,去认认周姐的门头。
这次再来省城,周姐已经剪了一头短发,利落的像是换了一个人。
她风风火火的指点着员工做事,见到元棠来十分热情。
“妹子,我就说你怎么老不来,快来坐。”
元棠盯着她瞧,周红霞呵呵一笑。
“别看了,离了。”
周红霞拉着元棠,一脸诚恳:“得谢谢你的建议,要不是你让我留一手,我后来可要吃大亏。”
她男人,不对,她前夫在那之后果然没有改好,不光是跟人勾连不断,后来更是变本加厉的把店里的货往外偷。
周红霞逮住好几次,都是让他写保证书,写的多了,男人也厚脸皮起来,越加肆无忌惮。
直到后来周红霞安排好店里的一切,终于挑了个机会发难。
男人还想着老婆拿他没办法,死撑着不离婚。谁知道周红霞拿出那一摞保证书,声泪俱下的把他告上了法庭。
男人彻底慌了神,找的律师也都说那保证书很有效力,到时候就算扯再久,最后也是个离。
周红霞趁机表示,只要他离的痛快,家里的存款都给他。当然,店面房子和孩子都没他的份。
这话一出,男人当然不乐意,中间数度带着老家的亲戚过来闹,周红霞差点被搅扰的开不了工。
好在最后男人还是妥协了,拿了家里的十万存款领了离婚证。
周红霞冷笑:“你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痛快吗?他外面那个,据说是怀孕了!”
也不知道那女的是不是听说了她前夫马上要离婚,手里要有钱了,所以故意来了这么一遭。还是说真就是恰好赶上了。
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男人拿了钱就带着那女的回老家去了。
“说是要回去盖房子。”
以前周红霞管着不让回农村去盖房,这下没人管束了,男人可不得回去可劲显摆?
周红霞一脸鄙夷:“真是活回去了,有朝上的路不走,非要往下出溜。”
他们两口子多难才从村里来到城市,现在前夫倒是要回去了。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元棠听了一耳朵,衷心的为周姐感到高兴。
周红霞非要拉着元棠吃饭:“今晚我做东,请你吃最贵的菜馆。”
元棠这才说明自己的来意,她考上大学了,蔡州市的店面要转让。
周红霞虽然惋惜和元棠的合作就要这么快结束,但一想到元棠是去往更好的地方,也由衷的为她高兴。
元棠在省城留了两天,处理好一切,顺便定了一张九月十三号去沪市的车票。
回到蔡州市,元棠处理好接下来的琐事,退了房子,屋子里的东西该卖的卖,该送的送。
临走前一晚,她睡在了胡燕的小院里。
快到中秋,若隐若现的桂花香气飘进院子,恍惚间像是身处白县的小院。
胡燕感慨道:“时间太快了。”
一转眼,就到了和最好的朋友分离的这一天。
两人从小河村一路走到蔡州市,现在元棠去往更远的地方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胡燕表示自己下半年要去羊城。
“我听人家说,省城的衣服都是从羊城进的,我要去看看。”
好朋友往前走了,她也不能一直停留在原地。
元棠肯定她的想法:“多出去看看是对的。”
人的眼界决定很多事情。
两人相视一笑。
只要都在前进的路上,那么彼此总有再见的一天。
“记得给我写信。”
“好。”
九月的天气变得多雨,胡燕送元棠上了火车,小雨淅沥沥打湿了两人的裤脚。
隔着车窗,胡燕突然掉了眼泪。
“保重!”
元棠也濡湿了眼眶:“你也保重!”
列车开动了,望着急速后退的景色,大片的农田和城镇。元棠紧紧抱着自己的书包,里面是她的通知书和迁走的户口文件。
再见了,我的故乡。
第080章
元棠到了沪市没去住自己的房子, 而是就近找了一家招待所住下。
后一天她赶着时间去交材料,小河村给她出具的户口迁出证,另有她办好的房产证明文件, 交上去之后元棠忐忑的问需要多久才能办好。
“这可没个准, 快的话半个月, 慢的话要一个月了。你要是不着急,就等等。”
元棠确实不着急, 她出了派出所, 回到招待所。
时间还早, 元棠出去买了两身衣裳, 沪市天气比老家湿润,可温度却高, 热气蒸腾,她买了一身中裙的套装, 上衣带着荷叶领白短袖, 下面是裁剪合身的到膝盖处的灰色中裙。元棠一眼就瞧见这套衣服,花了六十块拿下。
另外一套是白色的针织短衫, 下面是牛仔裤,裤型有点微微的喇叭样式。
元棠试穿的时候,售货员一个劲的夸。
“这种微喇裤, 就要腿长的人穿才好看。”
元棠买下两套衣服,一共花了一百三十块。
她这次来沪市,带上了自己的全部家底, 将近四千块。
四千块放在这时候算是一笔大数目了, 这也让元棠在大学的开局足够轻松。
第二天一大早, 她穿着新衣服,拎着两个大包去报道。
交通大学占地面积大的超乎她的想象, 元棠好不容易才走到正门,古色古香的大门上悬着一块牌匾。
交通大学四个字龙飞凤舞,元棠的心情也随之激动。
她带着自己的行李跨进大门,刚进门就看见一排桌子,前面各自挂着专业的名字。桌子后坐着一个老师和几个学生,上面摆放着各种页子。
元棠算是来的早的,两天的报道时间,除去少数在本地的学生,外地的学生一般都是第二天才来。
在这样略显萧条的环境里,元棠的出现让很多人眼前一亮。
从高中毕业这段时间,元棠一直都没有剪头发,她的头发自然垂在耳畔,长度刚刚好到了肩头。
元棠今天穿的是那身针织衫和微喇裤,看着洋气又漂亮,一进门,就有人过来搭讪。
“学妹,你是来报道的?哪个专业啊?”
元棠答道:“经管。”
“那感情好,咱们一个专业。”
男生自告奋勇:“我来我来,学妹,你往这边来,先在这里交材料和费用,然后拿钥匙去宿舍。”
元棠没上过大学,对这样直白的热烈有点接受不能,可还不等她拒绝,男生已经抢过去她的行李,热心的指着经管的牌子给她引过去。
元棠只好跟着对方走。到了地方,她拿出自己的材料和学费交上。
那位年轻的老师拿给元棠一把钥匙:“你来的早,可以先选位置。这个页子是学校的一些基本情况,这个是校规……”
身后提行李的男生急的往前挤:“拿这个没用,我告诉你,学校再没有比我更熟悉环境的了……”
“学妹你知道我外号叫啥吗?我叫活地图,这学校周围有什么我都最清楚了!”
突然传来一道女声:“姓姜的,你一个学生物的往我们经管凑什么热闹?”
元棠一脸诧异看着这位“学长”。
男生嘿嘿一笑:“哪个学院有那么要紧吗?都是一个学校的。你说对吧,学妹。”
刚才说话的女生从经管的桌子后面出来,一把夺过行李,踹了他一脚。
“走你的吧,人是我们的,赶紧滚。”
“哎哎哎,别这么见外啊,我们生物完全可以并过来的……”
“你这样说你们院长知道吗?”
“他知不知道无所谓啦,我决定了,我们生物往后就是经管的了。”
“滚犊子!”
姓姜的男生被短发女生赶走,她热切的提起元棠的行李,送元棠去宿舍。
“别搭理他,咱们走。”
女生是大二的,是元棠同一系的学姐。自我介绍了一番,说自己叫潘玉。
“后面你们军训我就是你们的班代,暂代两周。”
潘玉性格大方开朗,元棠被她感染,也介绍起自己。
两人说了一路,潘玉介绍起学校哪个食堂给的饭菜最多,哪个社团有意思,还有一些众所周知的校园活动。
元棠听的十分认真,如果说高中生活是按部就班的紧张,那大学生活就是全靠自觉的自由。
学习自然还是第一位的,但在学习之外,元棠见到了大学生活最璀璨多姿的一面。
潘玉把她送到宿舍就回去了,元棠打量着这间自己要住四年的宿舍。
宿舍在三楼,整栋楼都有些年头了,走廊阴暗潮湿,房间里摆着两个架子床,上下铺一共四个。靠着窗台有两张长长的书桌,足够四个人坐下,还有几个柜子塞在角落里。
元棠对这样的宿舍还算满意,毕竟初中时候她住校是几十个人一间,高中也是八人间。现在的条件虽然不顶好,却是正经的四人间,比起以前宽敞多了。
她挑了左边的下铺,把自己的行李打开,日用品摆好,另外用一张纸记录自己缺了什么,等会儿再去买。
元棠不是个计较的人,想着自己来的早,就干脆把宿舍的窗台和桌子都擦了一遍,墙角放着已经秃了头的扫把,她又跑去别的宿舍借了能用的把地扫干净。
等弄个差不多,元棠就准备锁门去买东西。
她这次来带的东西有限,床铺被子只带了一套铺的,盖的被子还要去买。
她背上包出了门上锁,手里的地图页子正好派上用场。正是开学的时候,她很轻松就找到了买杂物的店铺。买了热水瓶,枕头和薄被子,另有杂七杂八的一大堆。
元棠抱着杂物回到宿舍的时候,她的舍友已经到了一个了。
一个长着容长脸的女生在那儿铺床,旁边站着的,应该是她的妈妈。两人都是一样的脸型,长脸上是高高的颧骨,留着一样的碎发刘海。
看到元棠进来,当妈的先是从上到下扫了一圈,然后才堆起笑容。
“同学你好,我是田蜜的妈妈。”
元棠也乖巧的说了句阿姨好,介绍了自己的名字。田蜜妈妈捣了女儿一下,那叫田蜜的女儿小声也问了一句好。
元棠打了招呼,就收拾自己的东西。
田蜜妈妈却开始不停地搭话。
“元同学,你是哪个地方的人啊?”